聽到這裡,鳳清韻總算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是不得已被仙宮其他弟子推上來的,如若不是鳳清韻耽誤,此刻他已經和慕寒陽下山了。
這算是一種無聲但又直白的埋怨,話能說到這種地步,也在某種程度上彰顯了些許親昵,按理來說對鳳清韻這種容易心軟的人來說該十分有效。
但此刻的鳳清韻聞言卻沒由來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柳無的時候。
那時他帶著白若琳出仙宮去凡人聚集的地方遊玩,卻好巧不巧在路邊看到了行乞的柳無。
那時的柳無和小叫花也沒有什麼兩樣,他攔著鳳清韻不住的磕頭,隻求一點錢財安葬他死於瘟疫的妹妹。
鳳清韻給完錢後看他實在可憐,便一手抱著白若琳,一手牽著柳無將他帶回了仙宮。
柳無在仙宮內被鳳清韻足足養到十歲,體內那些因為饑餓和疾病而萎靡的筋脈才得以全部溫養好。
而後仙宮終於正式準許他入門。
然而入門拜師的那一天,柳無既沒有選養了他三年的鳳清韻,也沒有選幾乎和他青梅竹馬,修為卻遠在他之上的白若琳,而是選了僅有一麵之緣的慕寒陽。
慕寒陽欣然接了他的敬師茶,但在他入門之後到築基之前的這些日子裡,他卻基本上沒再見過慕寒陽。
那些日子中,柳無所有的法術和修為都是在鳳清韻指點下學成的。
他曾經舉著劍眼神發亮道:“我將來也要成為和師娘一樣的劍修!”
鳳清韻當時隻是但笑不語。
然而柳無成功築基的那一天,仙宮外卻發生了一件大事——麟霜劍尊鳳清韻被魔尊一劍敗於天門前,而後寰宇皆驚,魔道大興。
而自那日起,鳳清韻整整兩個月沒有再見過他這個親手帶大的師侄。
待鳳清韻再見到柳無時,對方已然修為儘散,把從他這裡學到的所有東西全部還給了天地。
白若琳見狀大怒,又怕耽誤鳳清韻養傷,便冷著臉將柳無拎到演武場,劈頭蓋臉一頓教訓。
然而挨了頓毒打的柳無卻硬是梗著脖子振振有詞道:“我不要學師娘的劍……從今往後,我要學師尊的劍!”
他不知道的是,哪怕鳳清韻受了傷正在修養,卻還是擔憂被白若琳教訓的他,特意留了神識關注演武場上兩人的一舉一動。
然而最終聽到的那些話卻聲聲入耳,宛如刀割。
回憶在山巔散去,鳳清韻收回落在柳無身上的目光,語氣平靜道:“你去吧,莫要讓師兄等太久。”
柳無聞言心下卻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手足無措伴隨著說不出的涼意滲上心頭,冥冥之中他似乎察覺到有什麼一直長伴身邊卻被他忽視的東西要溜走了。
但他最終卻和他師尊一樣,因為逃避而匆匆埋葬了那股心悸,隨即逃也似的離開了山巔。
見柳無從山巔下來,仙宮上下無不翹首以盼。
頃刻之後,鳳清韻果然回到了殿內。
眾弟子見狀不約而同地在心底鬆了口氣——果然,鳳宮主和慕宮主是不一樣的,他怎麼可能放著仙宮不管。
至於鳳清韻和慕寒陽為何理所當然的不一樣,沒有人思考,更沒有人在意過這個問題。
鳳清韻回到正殿內,看著桌子上堆積如山的玉簡,神色間毫無波動,然而正當他打算開始處理時,一道傳音卻好似掐著時間般傳到了他的耳畔:“好師弟,你總算肯下來了,我帶齊賢弟他們下山尋醫,不日回。”
那語氣之間毫無嫌隙,輕描淡寫得宛如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鳳清韻動作一頓,垂眸看向手中剛剛拿起的玉簡。
他的好師兄總是如此,總是若無其事,總是粉飾太平。
過了不知道多久,鳳清韻放下玉簡,而後竟然從儲物戒中拿出了一疊凡人用的宣紙。
粗糙的信紙在玉桌上鋪陳開來,筆尖下落時一開始還有些凝滯,似乎是執筆人的猶豫讓筆尖在宣紙上洇開了一小片墨漬。
但很快,墨色的筆觸便順滑起來。
有些早已塵埃落定的事,其實隻是需要一個開頭,而一旦有了開頭,剩下的覆水難收便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最後一筆落定,鳳清韻將整封信收進儲物戒中。
正所謂有始有終,好聚也該好散,他打算等慕寒陽下次回宮時再把此物交給對方。
而後他分出身外化身準備處理宮內事務,本體則是準備回寢殿打坐。
然而就在鳳清韻本體打算離開時,他的神識卻突然掃到一個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桌子上的簪子。
鳳清韻驀然一頓。
那簪子來得無比突兀,看樣子似乎是玉質的,簪尾上還雕著粉色的花,那花粉得玲瓏剔透,而玉簪之下則壓著一張印了桃花的宣紙。
如此看來,簪子上那朵粉花便是桃花了。
鳳清韻微微蹙眉,止住腳步將那簪子拿起來一看,卻見它竟是用整塊極品天山玉雕刻而成的。
這種玉石是天下間不可多得的溫養之物,按理來說在上古就應該絕跡了,慕寒陽五十年前還為了他一個中火蛇毒的友人而滿天下瘋找這種玉。
他耗儘心力,終於在魔道的一個暗樁拍賣會上找到了些許碎玉,那似乎是某上古大能製作器物時留下的邊角料,可即便如此,也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奇物了。
那幾塊碎玉一經出世,便遭到了全場的哄搶。
慕寒陽平日最愛散財濟世,身上的靈石向來不多,那日他幾乎是傾家蕩產又欠了不少債才勉強拍下其中一塊,後來他還是又問鳳清韻要了一筆靈石,才勉強把當日欠的債還上。
至於那筆靈石,欠外人的自然要竭儘全力還清,欠師弟的當然就不算欠了。
而如今,如此珍貴的整塊天山玉居然就這麼被人打成了一把連銘文都未刻的玉簪,可以說是除了觀賞性外毫無作用,奢侈得任誰見了恐怕都要痛心疾首。
然而鳳清韻並不覺得可惜,他隻是微微蹙眉,忍不住思索起了能把簪子如此悄無聲息地送到他麵前,卻不被他發現的人到底是誰。
他尚且沒想出個所以然,卻突然感受到了那張宣紙上的靈力波動,他驀然垂眸,卻見原本僅印著一枚桃花的紙張在他的注視下竟緩緩浮現了兩行蒼勁有力的字——
“聽聞鳳宮主喜結新蕊,特以此簪相賀。”
“然本座未見舊蕊,不諳全貌,隻得以桃花相替,若宮主不喜,可否將新結之蕊借本座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