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冬雪消融。
隨著時間推移,來到客棧的新麵孔越來越少。
不久之前,坊間傳聞大離皇帝病倒在床,早已不省人事。
朝中亦是局勢愈發緊張,洶湧暗潮似乎已經波及到這小小的太平鎮。
就連街麵上的巡捕也是麵色肅然,不苟言笑。
風波將至,楚秋幾次想要問問方老頭究竟作何打算。
但老頭每次都隻是說再等等,還不到時候。
於是楚秋也不再問了。
待到第一場春雨來臨,已是半個多月光景。
這一天,方老頭破天荒地離開客棧,臨走之時,留下一句不必等他吃晚飯,就再也沒回來。
在楚秋的印象當中,老頭子每天不是待在頂樓廂房看書寫字,就是坐在櫃台後麵扒拉算盤,終日無所事事。
縱然偶爾外出遛彎,也不會錯過飯口的時間。
這般突然離去,令於小二滿心擔憂,就連乾活兒時也是心不在焉,
但卻什麼都沒對楚秋說。
隻不過,楚秋心中知曉,若無重要之事,老頭子絕不會輕易離開太平鎮。
然而客棧沒了‘掌櫃’,卻總要有個能壓事的人。
於是楚秋照舊帶著二驢,每天來到客棧等候。
一等就是七日。
七日後的清晨,方老頭回到客棧,對這幾日的經曆一字不提,隻是氣機晦澀,臉色也蒼白了不少。
除此之外,唯一的變化,就是跟著他一同回來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估摸能有十三四歲,細皮嫩肉,一看便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
但卻表情冷漠,對周圍的一切皆是滿臉防備之意。
唯有麵對方老頭時表情才會有所緩和,似乎她唯一信任的,隻有這老頭子了。
對於她的來曆,方老頭沒有多做解釋。
隻是額外對楚秋多提了一句,“從今天開始,這丫頭也住在客棧,你們叫她燕北就好。”
於小二並未多言。
倒是楚秋多看了那小丫頭一眼。
卻發現,那滿臉冷漠的丫頭也在偷偷看他。
注意到楚秋的目光,‘燕北’默默移開視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楚秋深深看了看她,便也沒有多嘴,
當天夜裡。
於小二不再擔驚受怕,手腳恢複麻利。
楚秋卻已習慣了替他分擔活計,站在大堂用抹布擦拭著桌子。
大堂中,時不時傳來方老頭低沉的咳嗽聲。
這老家夥回來以後,咳疾愈發厲害,坐在桌前時而皺,時而沉思,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
“老頭,你如果不打算幫忙,就回去躺著休息。”楚秋丟下抹布,緩緩道:“咳成這副德行,你若死在客棧,以後誰還敢來吃飯?”
方老頭抬眼看向楚秋,隻是笑了笑。
不多時,於小二將酒菜端上桌,亦是笑著招呼幾人吃飯。
包括‘燕北’在內,四人沉默地圍坐在一起,誰都沒有開口。
於小二察覺到氣氛古怪,左右看了看,笑容漸漸消失。
便在這時,燕北忽然起身跪倒在方老頭麵前,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懇求之色:“求您救救我父親!”
楚秋微微皺眉,剛要說話,就感覺有人拉住自己。
是於小二。
楚秋望了過去,見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要插手。
見狀,楚秋歎了口氣,將想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我救不了他。”方老頭看向燕北,平靜說道:“若他成功,就不需要我去救。若他失敗,誰都救不了他。”
“我聽說過您是大離最厲害的高手,您一定有辦法的!”
燕北不肯起身,眼眶微紅道:“我求您了。”
“此事需要的,並不是高手。”方老頭卻展現出極大的耐心,輕聲解釋道:“一品二品皆不參與皇權鬥爭,二品以下隻能謀心不可謀力。武夫禍國,此乃大離之忌諱,如今局勢尚未明朗,誰都不能打破規矩。”
燕北顯然不是聽不進道理的性格。
她默默聽完,伸手抹去眼淚,表現出與年紀完全不符的冷靜,咬了咬下唇後問道:“那您認為,眼下該當如何……”
方老頭靜默片刻,淡淡道:“皇權更迭之事,苦思無益。繼續等便是,等到塵埃落定為止。”
聽到這話,燕北不再開口,而是向方老頭重重磕了個頭,起身去了樓上。
滿桌飯菜,她連動也未動一口。
方老頭麵不改色,忽然起身說道:“臭小子,陪老頭子出去走走吧。”
說罷,便背著手向外走。
楚秋聞言,伸手拍了拍於小二的胳膊,“你自己先吃。”
後者勉強一笑:“秋哥兒,去吧。”
楚秋不再多言,起身追著老頭子出了客棧。
離開客棧後,兩人並肩前行,穿過太平鎮數條街道,將要走出鎮外之時,方老頭忽然止步。
他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長街,隨後便轉頭對著楚秋說道:“老頭子我叫方獨舟,你要記住這個名字,待我死後葬在太平鎮,墓碑上可千萬彆刻錯了。”
“好端端的,說這晦氣話作什麼?”楚秋眉頭微皺,接著問道:“你與人動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