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林臉抽搐了一下,惠家康的話他已經明白:規矩國家的法律高於一切,這是軍人不可動搖的信條。
龔林麵色尷尬,忽明忽暗,顯然是為自己無法改變的事感到羞恥。
然而,想到還在囹圄中的兒子,那一刹那的自責瞬間消退。
哪怕是令人痛心的孩子,他終究是骨肉相連。
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他沉淪?
“你說得沒錯,長官。
對於教育上的缺失,這是我們夫婦的過錯,還好事情還沒惡化。
趙偉東同學當即出手阻攔。
在此之前,我們已經與陳平安同誌溝通過。
首先,我們會坦承過失,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同時,我們也希望能尋找到妥善解決的方式,儘量避免龔智超坐牢。
假如你需要任何條件,隻要在法律允許範圍內,我們都願意儘量滿足。
作為父親,我會理解養大不易,特彆是在對一個17歲的青少年來說,坐牢意味著一生的崩潰。
說到這裡,我們都覺得難過。”
麵對龔林的無能為力,惠家康感同身受。
養育出了這樣不爭氣的孩子,做父母的如同刀絞心肺,他雖然痛苦但身為強者,還是強忍悲傷來到了這裡。
雖心裡滿是同情,但要他為龔智超開口求情,對他而言無疑丟掉了顏麵。
看到惠家康糾結的模樣,陳平安不禁有些釋懷:“兩位不用客氣,先坐下談。”
陳平安的沉穩讓龔林心悅誠服,他展現了令人驚歎的戰略洞察力。
始終保持冷靜且充滿自信,好像全局都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絲毫沒有一個十七歲青年該有的躁動不安。
龔林歎了口氣,重新坐下。
惠家康則嬉皮笑臉地拉來一把椅子,遞給陳平安一支煙,開口問道:“那姑娘在你那裡還好嗎?她沒跟你大姐鬨吧?”
“大姐”
自然指的是張慧茹。
對此,陳平安對惠家康無視規矩的做法相當不滿,翻了翻眼睛回答:“你自己去問大姐吧,我在忙到不行像隻兔崽子,哪裡有空理會這種雞毛蒜皮的事!”
聽到這話,惠家康內心很滿意,大笑一番。
發現陳平安不再應聲後,他及時轉開了話題,進入了正式事務:“平安,問題出現就要解決。
你已經聽到了,副師長龔林是我的老友,同時旅長對你這小叔也有欣賞。
所以元老交給了我調和的職責。
因此我不得不趕來,硬著頭皮攬下了這事。
關於甜甜的問題,我已經大致了解,主要錯在於龔智超,剛剛副師長他們已向你道歉,並表示得十分真誠。
我想,在這次事件後,智超也會意識到錯誤。
現在輪到你表明觀點,你覺得該如何解決,對吧?”
孫曉柔在一旁以淡淡的口吻插話:“我還以為你是來做說客的。”
惠家康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不是有意不理會,其實對曉柔不太了解,家裡一向把她當龔林夫婦的孩子或者親戚,沒把她是陳氏一族的看進去。
孫曉柔略帶諷刺的話讓惠家康明白了她站在陳平安一方。
微笑解釋:“你誤會了,我隻是陳述事實,無論是出於公理還是私人情分,這個情況都必須處理。
平安這樣悶不做聲,可不是解決方法。
龔副師長一家也很忙,不能讓他們因為這件事總停留於此,是吧?”
曉柔不留情麵地說:“他們就忙他們的吧,又沒人求他們來的。”
不滿的情緒在惠家康心中滋生,她怎麼態度如此差?自己何時得罪她了?
看到父親惠文琪受到曉柔直截了當的態度,忙插話說:“都是自己人,何必針鋒相對?哦,忘了自我介紹了,這是我姐姐孫曉柔,就是田震書記的女兒。
姐,這是我家鄉的惠氏,這就是我女兒,文琪的生父。”
孫曉柔知道這些,驚訝地挑眉,緊接著臉上滿是喜悅的表情,她站起來握住惠父的手,感概地說:“啊,這就是那個讓我們的平安喊叔叔的惠家康了,真讓人難以忘懷。”
陳平安聽見這話,翻了個白眼,心想:你的消息倒是挺靈通。
對於孫曉柔的名字,惠家康聽過幾回。
畢竟是陳家常客,回來時總會向他或魏雪梅提及這個家庭裡那位強勢的“母老虎”
——孫曉柔,形容她多麼霸道不得惹事。
現在親眼見識了這隻真正的母老虎,惠家康同意女兒對曉柔的形容——確實有著那樣的氣質。“名不虛傳”
。
心中暗想:不可小覷。
這位女子並非簡單角色,性情亦不尋常。
他在心底嘀咕:看來你的四川變臉技術是真的了不得啊。
笑著與孫曉柔和力相握,鬆開後補充道:“確實如此,我是那位平安兒稱我為叔的那個人。
在家裡,琪琪總是會說起你的種種善行,我想代表孩子們表達你照顧我們的感激。”
孫曉柔淺笑應對,略顯拘謹地說:“琪琪和我很投緣,給她關心理應如此,你太客氣了。”
心底暗道:暫且假設你很真誠。
話題轉移,這讓陳平安有些無所適從,習慣性地點了一根煙,龔林在一旁不解,顯然問道:“你不是不抽煙嗎?看你手法如此熟練,顯然是久經煙海的高手。”
細長的煙絲透過他那捏煙的手指和鼻子孔緩緩溢出,流露出非一般老練的韻味。
眼神相接的瞬間,兩人目光交錯,略感困窘,他連忙笑著找借口:“老實說,我偶爾也會抽個一兩次。”
這是承認自己偶有為之,還是暗指他吸煙並不頻繁?這簡直像是在試探人家口味一樣微妙。
麵對龔林複雜的心情,他深知之前的看法可能是錯誤。
輕輕點頭,龔林隻應道:“理解,除非是熟人的饋贈,否則還是一貫慎重為好。”
一時間,兩人都無言相對。
此時,陳平安也在回味慧大爺的話,是啊,既然事情發生了,就必須尋求解決之道。
即便沒慧大爺的暗示,他也從未真正想過將龔智超送進那一步。
他曾和甜甜深入討論過這個問題,儘管明白他的囂張行為,但本質上看,他隻是喜歡嚇唬人,不會真正傷害到彆人,口頭威脅或許最多了。
如果沒有實質性的衝突,擾可能會持續,但在實際行動中,他還欠缺那份狠心。
再說,這對夫妻來拜訪的誠意十足,沒有表現出趾高氣揚的態度,反而是以低聲下氣請求原諒的姿態展現出來。
這讓陳平安無論情感還是理性上都很難反駁他們。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早解決就能釋放心頭重壓,他主動提出:“慧爺和首長們,我有一個提議,能否采納就請你們斟酌了。”
明了世故的慧家康一聽就知道是為自己的顏麵考慮,爽朗地說:“好,你說吧。”
兩位老人滿含期待,目光落在陳平安身上,等待他的回應。
“關於龔智超”
,陳平安開口:“我們可以給他寬容,給他一個諒解的機會,以不追究進一步責任為前提。
但同時,他也必須付出代價,首先,他必須當麵向唐甜甜公開道歉並保證遠離她。”
聽到這話,夫妻雙方立刻點頭附和:“這是毋庸置疑的。”
接著他又提道:“讓他離開第三中學,轉去專門為有問題的學生設立的工讀學校。”
兩人互相看看,帶著妥協的無奈但也點頭接受:“那就照你說的做,我隨後帶他去。”
短暫思考後,陳平安並未再深入其他話題。
那些年代,所謂的工讀學校正是接納行為不良、卻不至於法律製裁的孩子的特殊機構。
這些學生或因為違規被正規學校驅逐,或被認為是不能繼續在校內就讀的類型,工讀學校便成為一個介乎於學校和懲戒機構之間的地帶。
在這裡學習的日子裡,他們不僅需要學習規定的課程,還得接受嚴格的管教及法製熏陶。
哪怕犯小錯,棍棒教誨也是常態,日子相當艱苦。
聽到這個建議,夫妻二人內心的鬱悶難以言表,他們深愛著孩子,實在不願目睹兒子痛苦掙紮,但又無力拒絕。
他們清楚這是必要的糾正手段,是另一維度的教導。
總的來看,不讓龔智超入獄相對簡單,但他必須進入工讀學校接受訓練,換個方式修正他的行為。
夫妻兩人都不想讓他輕易地躲過這一挑戰。
他們明白,這就觸及了陳平安的最後一根稻草。
因為相較於殘酷的工讀學校,即便那不算是牢獄,比起社會上給他冠以“不良分子”
的惡名來說,也強太多了。
加上夫妻兩人對兒子的性格了如指掌,兒子張揚跋扈,放任自流隻會帶來更嚴重的後果。
父母不在,隻有爺爺奶奶嬌慣他,這種局麵令人擔憂。
送去技校由老師監督似乎更加穩妥。
考慮了所有因素後,夫妻倆的不安心情稍有舒緩。
無論如何,他們的目標已然實現。
龔林察覺陳平安的沉寂,嘗試探問:“小陳,你還需要彆的幫忙嗎?”
陳平安笑道:“不了。”
“哦……“對於陳平安的爽快,龔林有點意外。
他原以為會有索償的企圖,畢竟聽說在處理那個人的時候,你會大方地索要賠償,不管是誤工費、生活費用,或是賠償精神損失,都不含糊。
如今你突然表現出寬容,這讓龔林有些迷惑。
見龔林一臉困惑,陳平安略感奇怪,問道:“龔副師長為何這般驚訝?”
稍作思索,龔林意識到陳平安似乎並不是那種唯利是圖的人,可能隻是出於對軍裝的尊崇,並不想主動開口提出要求。
想到這兒,龔林感歎陳平安知分寸、懂得留給自己餘地,真是明智。
龔林選擇保持這樣的誤會並心懷感激即可。
若陳平安得知龔林的想法這麼深入,可能他會說:“這是天意啊,龔同誌,雖然我也渴望賠償,但這身軍裝的壓力使我不得不謹慎。“
兩家人的目光交織後,紛紛起身。
龔林熱情地緊握住陳平安的手:“我們夫婦非常感謝你的大度,如果需要幫助,請隨時找我們。”
說完,龔林遞過一張名片給陳平安。
葉萍眼含熱淚,堅定地同陳平安握手,還不忘悄然塞了一張名片。
接過名片,看著上麵僅有的聯係方式,雖然看似樸素,實則是難得之物。
陳平安心照不宣:得到這樣低調卻又不易的名片,並非易事。
收納起名片時,陳平安笑著道:“兩位請放心,無需掛懷。”
言語間帶出拒絕的意味,暗示不願進一步交往。
你原諒你的兒子,我也收下了名片,最好還是維持一定的距離。
我已儘力做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