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揭開了國朝科舉的真相。
牢籠誌士,古今齊哀也。
朱厚熜點點頭,又搖搖頭,道:“那讀書人安定了嗎?元廷待降元士人一樣優厚,卻為何被我太祖高皇帝這樣的草寇之流奪得了天下?”
張居正額頭上滲出冷汗。
讀書人安定?
怎麼可能會安定?
書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哪怕把整個天下都給讀書人,讀書人也不會滿意,更不會安定。
正因為讀書人,或者說書讀的最多的那批人的不安定,使得天下跟著不安定,使得草寇之流無食可吃,揭竿而起,奮力發出了那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要讓國朝安定,先要讓普通百姓安定,而士人,不可能安定的。
“朕最近時常在想,讀書人在朝為官,雙目不識五穀,雙手無有縛雞之力,雙耳不聞民生之疾苦,這樣的官員,這樣的朝廷,會有真正安定那一天嗎?”
朱厚熜望著那句“請進十萬士子待仕”的話,歎息道:“幾千年來,秦、漢、三國、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至我大明,曆朝曆代的朝廷,哪個不是士人的朝廷?”
張居正驚駭了。
皇上的話透露了太多的意味。
聖言中滿是對士人朝廷的指摘,難道說……張居正不敢繼續往下想。
朱厚熜繼續說道:“書,士人在讀,農人也在讀,工人也在讀,甚至是商人也在讀,偏偏士人高高在上,朕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張居正,你是內閣首揆,你來告訴朕,那些聖賢文章,幾成用到了治國理政之中?”
張居正呼吸困難,勉強答道:“回皇上,或有一成。”
“依朕看,如果聖賢的道理有一百成,或許有一成吧。”
朱厚熜笑了,聲音越來越冷,“聖賢的傳奇,是時候落幕了。”
“皇上的意思是……”
“朕想變一變。”
朱厚熜站起了身,徑直走向大殿門,竟親手打開了殿門,大風呼嘯而入:“士人讀遍了人世間的道理,卻連最起碼的禮儀道德都遵守不了,又有什麼用呢?
那十萬人待仕,不妨改一改,讓讀過書的農人子弟、讓讀過書的工人子弟試一試,想來,再壞也壞不過士人朝廷了。
而科舉,就先停一停吧。”
農人朝廷。
工人朝廷。
停止科舉。
這就像一記又一記的重拳,狠狠地砸在張居正的心口上,沉悶,難受。
張居正思緒很亂,連反駁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隻得暫做告退。
張居正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玉熙宮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內閣,站在政務堂的門前,遲遲沒有進入,仿佛失了魂魄。
一朵晶瑩剔透的雪花悄然間落下,正落在張居正的脖頸上,那一絲絲的涼意,竟然讓張居正有種徹骨的寒冷,忍不住顫抖了下。
下雪了。
寒冬來了!
屬於士人的寒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