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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火. 肖仁福. 54208 字 10個月前

這酒一直喝到下午4點,周正泉是用手捂著胃區離開酒店的。羅主任覺得周正泉夠朋友,對毛富發說:“周書記真講義氣,胃痛成這樣,還跟我們喝了這麼多。”毛富發說:“都是主任您麵子大嘛,平時他可滴酒不沾的。”

羅主任離開龍溪時,毛富發要表示點,周正泉說:“我們工資都發不出去,免了。”可過後周正泉又有些後悔,不該就這麼讓羅主任他們空手而歸,不管怎麼說,他們不追究黃金村的事就算是對鄉裡的最大支持了,更何況這也是一次與縣裡領導搞好關係的機會。不過周正泉又想,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要緊的是手頭的幾件事情,書記是自己當著,要推也是沒處可推的,於是忍著胃痛,把企業辦和財政所等幾個部門的負責人召到辦公室,向他們了解情況。

企業辦主任彭明亮先來了,他告訴周正泉:“木材加工廠的承包和恢複生產的工作已做得差不多,縣林業局的木材砍伐指標也已經下達,餘下的便是原材料收購了。”

周正泉點點頭,吩咐彭明亮幾句,掉過頭去問財政所所長彭漢雲。彭漢雲說:“最近把去年農民欠的稅款收了部分回來,欠發乾部、職工的工資基本可以應付了,這樣一來,收回職工部分欠款的計劃也有望得到實現。”

這時瞿宏德也到了,周正泉問到舒建軍緩稅的事。瞿宏德說:“我們了解了一下,舒建軍確實是在擴建新窯,手頭資金緊缺。”周正泉說:“按政策能緩就緩一緩吧。另外,舒建軍要擴建新窯,必然需要大量木材,你和我一起去趟窯山,要舒建軍就地收購龍溪的木材。”

周正泉和瞿宏德坐著鄉裡的破吉普,搖搖晃晃上了舒建軍的窯山。

路是簡易公路,不寬,沿途都是進進出出的運煤的拖拉機,吉普車轉一個彎又要停下來給拖拉機讓路。周正泉說:“看來這舒建軍的事搞得蠻大的。”瞿宏德說:“你彆看舒建軍是個私營老板,他一年的產值就有五六千萬呢。”

這時前麵又突突突開過來一輛手扶拖拉機,周正泉見是顧定山曾說過的大頭,就邊打招呼邊從吉普上走下來。大頭一見是周正泉,也下了拖拉機,高興地對周正泉說:“周書記您也到山上去?”周正泉說:“上山看看。”大頭說:“周書記您太夠朋友了,把那麼好的酒鬼酒給我,以前我彆說沒喝過這樣的好酒,連聞都未聞過。”周正泉說:“一點小意思,何須掛齒。”

說著,周正泉還把身上一包精品白沙給了大頭。大頭接過煙後舍不得拆包,放鼻子底下聞了又聞,不好意思地說:“周書記您對我這麼好,我也不知道怎樣報答您才是。”周正泉說:“什麼報答不報答的,都是兄弟嘛。”大頭拍著胸脯說:“周書記您肯把我大頭當兄弟,是我的福分,今後您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就是,我大頭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辭。”

周正泉不再說什麼,在大頭胸口上搗一拳,然後上了吉普。

爬過兩個山頭,便進了窯區。舒建軍一見從車上下來的是周正泉和瞿宏德,就丟開其他一切事務,叫上肖嫣然來陪他們。周正泉要先看看窯區,幾個人就一邊在那細煤渣鋪就的煤道上行走著,一邊隨意聊起來。周正泉說:“舒老板你吩咐的事,我周某人可不敢有絲毫怠慢,你可以問瞿所長。”舒建軍點著頭說:“我知道,我知道,要不是鄉裡支持,我早就停產了。”

煤窯都在地底下,煤區並不大,不一會兒就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周正泉就提議道:“聽說舒老板的辦公室很有氣派,是不是讓我們也長長見識?”舒建軍說:“哪裡哪裡,不過有椅子桌子而已,老同學到時可不要見笑喲。”

轉到窯區後麵一棟不大的兩層樓的辦公樓前,抬頭一瞧,隻見門邊掛著黃龍煤業開發有限公司的燙金大牌子。從辦公樓的外表看,也就是一般的水泥房子,可走進二樓舒建軍的辦公室,周正泉就不由得在心裡暗暗感歎起來。這裡不但有高級老板桌、紅木大沙發、進口的大彩電、大冰箱、大空調,還有兩大壁櫃的古玩珍寶,把個周正泉看得眼花繚亂,不免自歎不如,自己一個九品鄉黨委書記,天天隻顧上躥下跳,一個辦公室彆說裝修什麼的,連兩把像樣的椅子都沒有。這也就彆提了,還要擔驚受怕的,生怕哪裡出了婁子,吃不了兜著走。與姓舒的一比,這鄉黨委書記簡直就不是人乾的。

周正泉說:“舒老板,我隻要有福氣在你這豪華氣派的辦公室裡待上半天,這輩子也就滿足了。”舒建軍說:“老同學您就彆取笑我了,我一個掏煤的,無職無權,哪像您當大書記的,管著一方水土,呼風喚雨,任您叱吒,要多威風有多威風。”周正泉說:“哪有你說的這麼神?我這個書記是曹操碗裡的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不過周正泉轉而又想,舒建軍說的也有道理,在龍溪地盤上,他周正泉也算是至高無上了。這麼一想,心裡這才好受了些。

接下去免不了又是進館子喝酒那一套。周正泉因為那天陪羅主任喝酒,胃病還沒恢複,隻象征性地喝了幾口。他雖然隻位列九品,但在龍溪地界,他的官封了頂了,所以舒建軍和肖嫣然是不好勉強的,他倆要敬周正泉的酒,全由瞿宏德代勞。推杯換盞的當兒,周正泉趁機把這次上山的主要目的跟舒建軍說了說。舒建軍說:“您老同學開了口,自然沒得說的。我在龍溪的地盤上開窯,需要木材什麼的,自然就地取材,收購龍溪的。”

走出酒館,太陽已經偏西,周正泉和瞿宏德準備上車,舒建軍不肯放他們走,一定要請他們到新開張的歌廳去唱幾曲。兩人拗不過,隻得客隨主便。進了歌廳後,舒建軍另外還請了兩位小姐,也不知是窯工還是外地來的坐台妹。開始是唱歌,周正泉唱道:“我們是工農子弟兵,來到深山,要消滅反動派……”唱完,大家拍手。肖嫣然笑道:“周書記要到我們深山裡來消滅反動派,我們沒意見,我隻提醒您要小心,我們這裡的反動派都是女的,看您消滅得了多少。”大家就笑,笑得很曖昧。

唱了一陣,肖嫣然就用眼色示意小姐,要她們請客人到廳裡麵的小舞池去跳舞。一位大概才16歲的小姐就上來拉周正泉的手。周正泉忸怩了一下,就跟小姐進了小舞池。舞池裡本來就隻有一隻暗紅色的小燈,兩人一進去,小姐就把門簾拉上了,裡麵差不多就成了洗相片的暗房。周正泉說:“這麼暗,小姐不怕我踩你的腳?”小姐笑笑說:“老板真會說笑。”說著就一頭栽進周正泉的懷裡。

先後跟兩位小姐在舞池裡跳了幾曲,肖嫣然走了過來,要跟周正泉跳。肖嫣然跟小姐不同,不是一上場就往他身上貼,而是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肖嫣然說:“周書記跟年輕小姐纏在一起,把我姓肖的忘到了腦後。”周正泉說:“哪裡哪裡,我是不會跳舞,怕影響你的情緒。”肖嫣然說:“見了您周書記,我的情緒就激動得很,哪裡還會受影響?”周正泉說:“你有舒老板這樣的護花使者護著,還會為我周某人激動?”肖嫣然說:“您彆看我天天跟舒老板在一起,那隻不過是工作關係而已。”

說著話,肖嫣然那翹翹的軟胸就有意無意地在周正泉胸前蹭了一下,蹭得周正泉全身發軟。周正泉暗想:還是肖嫣然這樣的女人有味兒,不像那兩個年輕小姐,一上場就黏住你,反而沒了意思。見周正泉不吱聲,肖嫣然就問:“周書記在想什麼?”周正泉說:“我什麼也沒想,隻在心裡暗暗佩服舒老板。”肖嫣然說:“他有什麼值得佩服的?”周正泉說:“不是說不愛江山愛美人嗎?他有你這樣的美人在側,竟然還能把他的煤窯弄得這麼熱火朝天,換了我恐怕魚和熊掌就無法兼顧了,你說我還能不佩服他?”

“周書記的話聽著就是讓人舒服。”肖嫣然說,“看來您很善於討女人的歡心,曉得繞著圈子誇女人。”周正泉說:“哪裡,我做得還很不夠,離黨和人民的要求還相差很遠嘛。”說得肖然嫣撲哧笑了。

又跳了兩曲,肖嫣然忽然說:“上次我跟您說蔣家三兄弟是我的表兄,其實我是騙你的。”周正泉說:“你為什麼要騙我?”肖嫣然說:“那天我們到你那裡去,並不僅僅要您打招呼緩稅,主要還是蔣家三兄弟的事。”周正泉說:“還有這樣的事?蔣家三兄弟的事還把舒老板驚動了?舒老板跟他們也有關係?”肖嫣然說:“不僅舒老板跟他們有關係,縣裡的李旭東李副書記跟他們也有關係哩。”

周正泉感到很驚訝,不自覺地停下了腳下的步子,望著幽暗中的肖嫣然說:“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呢?”

在往回趕的路上,周正泉耳畔一直響著肖嫣然關於李旭東跟蔣家三兄弟有關係的話,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蔣家三兄弟會如此囂張了。蔣家三兄弟不過是鄉下的土農民,他們又是怎樣跟李旭東搭上的呢?周正泉心想,我才不管你三兄弟的後台是誰呢,現在正好趁李旭東的招呼還沒打下來,我先摸一摸你們的老虎屁股再說。

回到鄉裡,周正泉到稅務所等幾個部門問了一下稅法宣傳的準備工作,覺得有幾分倦怠,就回屋睡下了。卻一時睡不著,好像胃裡有點不適。今天並沒喝什麼酒,也許是在山上受了點風寒。想到山上,周正泉腦海裡一會兒是肖嫣然關於蔣家三兄弟與李旭東的話題,一會兒是歌廳裡那晃蕩的音樂和那幾個女人的影子。

周正泉想,那兩個小尤物拱進你懷裡時,好像跟你貼心貼肝的,讓你飄飄然如墜五裡雲霧,一不小心還以為是自己那麼逗人喜歡,細思量就知道絕對不是你周正泉身上有什麼磁性,而是舒建軍的台費和小費在作祟。倒是肖嫣然跟你若即若離的,不經意地晃著她那顯山露水的乳房,偶爾在你胸前撩一下,就宛若液化氣燃具上的點火器,如果你的氣閥關不嚴的話,那是要著火的。

這麼胡思亂想著,周正泉就忘了胃裡的不適,隻是睡意更加少了。他恨恨地咒自己,真沒出息,一接觸女人就神經錯亂。咒也不管用,他還是睡不著,乾脆披衣下床,到外麵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深秋的夜晚,萬籟俱寂。不少職工屋裡還亮著燈光,操場上偶爾有人從燈影裡走過,響起踢踏的足音。遠處的村莊籠罩著薄薄的月色,明滅的燈火有如天邊的點點星光,深邃而神秘。多好的夜色呀!周正泉心頭不禁生出幾分感慨,心想如果不是俗事纏身,有份好心情欣賞這良辰美景,該多有意思?倘若辭了這份差事,做一介草民,也許並不是什麼壞事吧。

想到此處,周正泉自覺好笑起來。做這麼個小小的書記,級彆是低了點,煩心的時候多,可究竟領導著全鄉5萬多號老百姓,供自己使喚的乾部、職工也有100多人,抖起威風來還是有地方可抖的。何況隻要在這位置上待著,不出什麼差錯,某一天時來運轉,往上榮升的機會也不能完全排除。縣委常委和縣政府的副縣長裡頭,就有好幾位是從鄉黨委書記的位置上上去的。這倒不是說鄉裡的書記都會進步,像夏存誌那樣到縣裡掌管一個實權部門的也不多,能混個縣人大、政協下麵的委裡的主任,算是進了城,最不行的也就在鄉裡正科級到底了。不過周正泉並不擔心自己會是最差的結局,他年輕有文憑不說,還在縣政府做過幾年秘書,跟縣裡的頭頭不陌生。他覺得不能就此死了這條心,人活著總是要有一點盼頭的,哪怕盼的是海市蜃樓。不然自己這麼起早貪黑地奔波,哪裡來的動力?

周正泉就這麼想通了。想通了人也輕鬆了許多。

周正泉天寬地闊地打一個哈欠,伸伸懶腰,正轉身準備回屋,樓下忽然有人叫了一聲周書記。是一個軟軟的、熟悉而久違的女人的聲音。

原來是曾冬玉站在樓梯下麵。周正泉心頭就莫名地動了一下,說:“曾醫生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曾冬玉說:“下午回來的。”說著曾冬玉就上到了樓上。周正泉開她的玩笑說:“久彆勝新婚,毛鄉長舍得放你出來?”曾冬玉說:“他有什麼舍不得?現在還在外麵打牌,想找他說句話都說不上。”周正泉說:“明天我批評他。”

說了一陣話,周正泉才意識到還站在走廊上,就邀曾冬玉進屋坐坐。曾冬玉說:“不了,您也該歇歇啦。”她把手上一件東西遞過來,說:“這是給您的。”周正泉這才發現,她手上並沒空著。他伸了手接過來,笑著說道:“不是牛皮糖吧?”曾冬玉說:“您想吃牛皮糖,下次給您買,這次是兩盒新出產的胃藥。”

周正泉把藥放在手上掂掂,就著窗裡透出來的燈光,瞧了瞧藥盒上麵的胃泰兩個字,說:“你怎麼想起給我買胃藥?我又沒胃病。”曾冬玉說:“彆嘴硬了,一起在鄉政府待了那麼多年,您胃有毛病,我還能不知道?我單位有一個胃穿孔病人,吃了不知多少藥了,效果總是不理想,不久前出了這種胃泰,吃了幾盒,病就好多了,所以給您帶兩盒回來試試。”

周正泉的胃病是到鄉裡來之後吃飯沒規律,又經常有應酬,喝酒沒個節製才造成的,連他老婆都不知道,竟然被曾冬玉放在了心上。周正泉就說:“曾醫生,真不知如何感謝你才好。”曾冬玉說:“您謝我什麼?我都還沒感謝您呢。”

曾冬玉走後,周正泉就按說明吃了幾顆,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藥物的作用,頓時感覺好多了。感覺一好,睡眠就格外香。

他好久都沒睡得這麼香了。

因為睡得好,第二天起來,周正泉便覺得頭腦清醒,精神抖擻。吃早飯的時候,周正泉叫過鄉辦秘書小寧,要他發通知,把鄉政府在家的80多位乾部、職工,包括派出所10多名乾警和治安隊員都召集到鄉政府的大操場裡。

人一到齊,周正泉先給大家宣讀了縣委和縣政府下發的開展稅法宣傳,加大稅收征管力度的通知,然後他說:“通知上要求各地組織形式多樣的稅法宣傳活動,使稅法家喻戶曉,深入人心,以確保稅收任務的完成,今天我們就按照通知精神,沿320國道搞一次規模浩大的稅法宣傳活動。”說完,周正泉先上了插了彩旗、裝了大喇叭的吉普車,帶著隊伍上了路。

半個小時後,隊伍就到了蔣家村。村民們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多車和這麼聲勢浩大的人馬到過他們村子,路旁站滿了大人和小孩。周正泉拿著話筒大聲宣講著依法納稅是每個公民的義務,偷稅逃稅抗稅是違法行為之類的政策,號召村民們遵紀守法,依法納稅。車後麵的乾部就給眾人分發宣傳單,傳單上印著稅法知識和農民應該交納的稅種。納稅是關係到千家萬戶的事情,所以農民們都主動伸手來接傳單,然後低了頭認真看起來。

不一會兒,隊伍來到蔣家三兄弟開窯的地方。蔣家三兄弟聽到外麵的動靜,早就從窯後麵的工棚裡鑽了出來。開始他們還沒意識到今天鄉政府就是衝著他們來的,站在一邊,抱了雙手看熱鬨。直到顧定山走到他們麵前,問他們開窯納沒納稅,要他們拿稅票出來接受檢查,他們才慌了神。其中老大蔣國相反複說:“我們是在自己的田裡燒磚,要納什麼稅?”顧定山說:“我問你,你們燒磚占沒占田?燒的磚賣不賣出去?”蔣國相正要說什麼,老二蔣國臣忙上前說:“我們占的是自家祖上的田,燒的磚是給自家修屋用的,又不出賣。”

正在理論,周正泉和瞿宏德走上前來。周正泉說:“你們在這裡燒了兩三年的磚了,難道你們要造皇宮,用得了那麼多磚?”蔣國相說:“我們不但自己用,我們的親戚修屋也要用磚。”周正泉說:“強詞奪理!”說著向瞿宏德抬一下下巴。瞿宏德立即從包裡拿出幾張貨單,攤到蔣國臣麵前說:“你看看這上麵是不是你們的名字?”見三兄弟還要抵賴,周正泉說:“你們少囉唆,交上稅款和罰金吧。”這時老三蔣國帥忍不住了,張牙舞爪地叫道:“要錢我們沒有,要命你們這就拿去。”

一聽蔣國帥的聲音,周正泉氣就不打一處來,他點著蔣國帥的鼻子,恨恨地說道:“蔣國帥你給我聽著,你們強占民田,欺壓百姓,還沒處理你們,你們又偷稅抗稅,打傷稅務乾部,今天我新賬舊賬一起跟你算!”蔣國帥正要發作,周正泉又喝道:“給我綁了再說!”

周正泉話音剛落,顧定山身子一蹲,掃堂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出去,將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蔣國帥掃翻在地,接著鋥亮的銬子就上了他的雙手。蔣國相和蔣國臣上前要來幫忙,其他幾個民警早已衝過來,把兩人團團圍在中央。

抓了蔣國帥,蔣家村的村民一片叫好聲,說惡人終有惡報,蔣國帥這是罪有應得。那唐姓兄弟對周正泉感恩戴德,鄉下人也沒什麼好表示的,特意跑到鄉政府,給他送來兩隻土雞。周正泉當然不肯接,兩兄弟就急得不得了,感激涕零地說:“周書記您一定要收下,我們唐家搬到蔣家村三代人了,天天做小人,受欺侮,還從沒這麼揚眉吐氣過,我們感謝您周書記,感謝共產黨。”

周正泉推辭不掉,隻好把雞收下,交給食堂給鄉裡乾部打牙祭。不過周正泉也給唐家兄弟打發了兩條煙。唐家兄弟開始死活不要,周正泉說:“如果你們不接我的煙,你們的雞就帶回去得了。”這樣兩兄弟才拿了煙,喜氣洋洋地走了。

望著兩人走出鄉政府的大門,周正泉感慨良多,心裡說,老百姓對我們這些當乾部的,要求並不高呀,隻要為他們主持一點點公道,他們就把你當爹當娘。

這次行動的另一個效果,就是過去那些憑霸氣和關係不肯納稅的人,也主動到稅務所來補了稅,鄉財政一下子就增加了40多萬元收入。問題是工作成效出來了,可周正泉的日子也不得安寧了,這幾天縣裡已有好幾個人打來電話,要周正泉不要做得太過火,早點放人。其中還有縣裡的一些很有身份的角色。

周正泉口上答應著,過後則咬牙切齒道:“我周正泉就不信邪一回,大不了丟掉這頂不值錢的烏紗帽。”也是為了留著口水養牙齒,他乾脆把手機關掉,還特意交代小寧,凡是找他的電話,就說下了村,不在鄉裡。一個鄉下的磚窯主出了點事,縣裡竟有那麼多人打招呼,這可是周正泉始料不及的。

然而還有更讓他預料不到的,這天晚上竟有人把他屋裡的窗戶砸了個稀爛。當時周正泉正在熟睡,突然哐啷一聲重響,把他從夢中驚醒。拉亮電燈一瞧,窗戶上開了一個黑洞,臨窗的書桌上滿是碎玻璃,地上還有一塊大石頭。周正泉從床上翻起來,對著窗戶大聲吼道:“有種的就跟我麵對麵搞,砸窗戶算條卵!”

窗外黑沉沉的,什麼動靜也沒有,周正泉隻得又熄燈上床。剛睡著,窗戶上又扔進了一塊石頭,另一扇窗戶也被砸爛了。周正泉坐起來,想下床,愣怔一下,又躺下了。這樣折騰兩個來回,已沒了睡意,就張著雙眼望天花板。望著望著,窗戶上就起了亮色,他也沒耐心再躺在床上了,便穿衣下了床。

揉著腫脹的眼睛打開門,迎麵一陣涼風吹來,忍不住就打了一個噴嚏,這才想起已是秋末冬初時令。回了頭要進屋加衣,卻見門上插著一把殺豬刀,刀尖下還有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條。隻見紙條上寫著:姓周的你不要太狠,當心你的腦袋!

周正泉笑笑,伸手取下殺豬刀和紙條。剛好顧定山晨練回來,周正泉便喊住他:“定山你過來一下,這裡有一樣東西。”顧定山過來一瞧,皺著眉頭說:“周書記,這些人是說得出就做得出的,您要不要避一避?”周正泉說:“使這種下三濫手段的人,正好說明他們心裡虛得很,有什麼可怕的?”

不過周正泉心裡非常明白,好戲才開頭,真正的對手還沒有露麵。這對手當然不是彆人,就是肖嫣然曾說過的跟蔣家兄弟瓜葛不少的縣委副書記李旭東。可為什麼事到如今,卻不見李旭東有半點動靜呢?難道他就那麼沉得住氣?

就在周正泉正納悶的時候,有人找上門來了。這人自然不是李旭東,而是窯山上的舒建軍。舒建軍這次沒帶肖嫣然,是一個人來的。他沒繞什麼圈子,進了周正泉辦公室,就直截了當地說:“老同學呀,我可是代表李副書記到您這裡來的,蔣家兄弟的事,還請您給點麵子。”周正泉故作驚訝地說:“舒老板呀,你把我都弄糊塗了,你又是李副書記,又是蔣家兄弟的,你要我這笨腦筋怎麼轉得過彎來?”

舒建軍也不隱瞞,乾脆把話挑明了,給周正泉說了一段舊事。

李旭東是1967年師大畢業的,那時正鬨“**”,大學畢業先要下農村鍛煉,李旭東到了蔣家村。根據當時的一貫做法,大學畢業生李旭東被安排住進了全村最窮的蔣順民家。蔣順民就是蔣家三兄弟的父親。那年月文化雖然老被革命,但鄉下人對有文化的人還是敬仰三分,蔣順民覺得家裡住進年輕大學畢業生,是件很有麵子的事。那時蔣國帥剛剛出生,蔣國相不到6歲,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就靠蔣順民一人掙工分養家,家裡自然一貧如洗。當時李旭東身體特彆虛弱,人瘦得皮包骨。蔣順民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孤身一人來到農村,身體又有病,很是同情,寧肯自家人忍饑挨餓,也不願李旭東受委屈,總是把家裡最好的東西拿出來先供給他。特彆是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蔣家人十天半月地吃糠咽菜,蔣順民也要想方設法給李旭東弄頓米飯。

有一次,李旭東在陽光下的水田裡泡了一天,晚上回到家裡渾身發熱,可他又不想驚動勞累了一天的蔣順民,就咬緊牙關在床上硬撐著。蔣順民是個細心人,吃晚飯時就見李旭東臉色不對,到了夜裡心裡還記掛著,總是不踏實,就到李旭東的房裡去探視。蔣順民在李旭東額頭上一探,感覺像燒紅的鐵一樣燙手。蔣順民二話不說,背著李旭東就往公社醫院走。那時蔣家村到公社也就是現在的鄉政府的路是剛修的毛馬路,恰逢上半夜下過一場大雨,泥爛路滑,空著手走路都不容易,蔣順民硬是背著李旭東,水一腳泥一腳地小跑著,趕到了公社醫院。醫生把李旭東的病情穩住後鬆了一口氣,他告訴蔣順民,如果晚來一步,李旭東就沒救了。

蔣順民一家就這樣跟李旭東結下了深情。蔣順民臨死前,還特意托人叫來當時已在縣委辦做了副主任的李旭東,要他今後好好教管自己的三個兒子。時光荏苒,李旭東從縣委辦副主任做到縣委辦主任,又做到了縣委副書記,但他沒有忘記蔣順民一家的大恩大德,總想著怎樣報答蔣家。

後來舒建軍為了窯山的經營權,多次找李旭東斡旋,事成後,李旭東把自己和蔣家的瓜葛透露給了舒建軍。舒建軍是個聰明人,不用李旭東明說,他也懂得他的意思,爽快地說:“我有一個主意,蔣家村尤其是村裡伴著320國道一帶,土質特彆適合燒磚燒瓦,我投一筆資金進去,讓蔣順民的三個兒子去經營,李書記您看怎麼樣?”李旭東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就說:“我也象征性地放點錢進去,算是對他們的支持。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舒建軍瞄得很準,蔣家村的土質的確是一流的,磚瓦一出窯就在外麵打響了牌子。加上李旭東暗中照應,縣裡的不少工程都到蔣家村來進磚瓦,生意一下子紅火起來。隻是這蔣家三兄弟因借著後麵李旭東和舒建軍的勢,也太不把村裡的百姓和鄉政府放在眼裡了,這才激怒了周正泉,出現今天這個局麵。

聽完舒建軍的敘述,周正泉半天沒吱聲。他早知道他麵對的並不僅僅是身為普通村民的蔣家三兄弟,而是強大的權勢和財勢。一方麵周正泉不願屈服於這兩股勢力而對不起老百姓和自己的良心,另一方麵又不想拿著雞蛋往石頭上碰,毀了自己的前程。他想平時說的兩難境地,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了。周正泉當然還不隻為著自己那廉價的良心和前程著想,他還有一個顧慮。舒建軍已經開始收購龍溪鄉的木材,如果得罪了他,那今年龍溪鄉的特產稅就是一句空話了。

一時沒有兩全之策,周正泉隻得在舒建軍肩上拍了拍,對他說:“你老同學的話,我當然得認真考慮考慮。這樣吧,蔣國帥的事我一個人也拍不了板,鄉裡是集體決策,你讓我開個會,大家一起來定吧。”舒建軍就笑著說道:“你們那一套搞法我還不知道?名義上是集體決策,實際上是您***說了算,隻要您通了就什麼都通了。”周正泉說:“你這樣的人如果搞政治,一定很可怕。”

舒建軍笑笑,站起身,說:“李副書記托付的事情,老同學不看僧麵看佛麵,一定會妥善處理的,我恭候您的佳音。”

舒建軍走後,周正泉把顧定山叫到辦公室,要他放人。顧定山很驚訝,盯住周正泉說:“這麼快就放人,怎麼向老百姓交代?”周正泉就吼道:“老百姓有什麼不好交代的?老百姓你要他圓他就圓,要他扁他就扁,還不好交代?”

顧定山還是不明白,周正泉放低了聲音說:“顧大所長我問你,你抓蔣國帥的目的是什麼?”顧定山說:“維護納稅環境,完成收稅任務呀。”周正泉說:“如果不完成稅收呢?”顧定山說:“要一票否決。”周正泉說:“現在你抓了人,儘管稅收上去了,人家還是要否決你,怎麼辦?”顧定山就不知說什麼好了。周正泉又說:“我們的工作不就一個目的,挖空心思不讓人否決嗎?好了,不多說了,你先放了人再說。”

放了蔣國帥,全鄉上下一片嘩然。乾部說,這麼興師動眾把人抓來,屁久的工夫不到就把人放掉了,鄉政府還不威信掃地?今後什麼工作也彆想開展了。群眾說,周正泉原來是一個軟殼動物,舒建軍一句話,他就當成了聖旨,莫不是得了他的好處?

周正泉對此不理不睬,他悄悄把顧定山叫到屋裡,對顧定山說:“放了人後,你要做的是兩件事,一是抓緊把蔣國帥三兄弟橫行鄉裡的材料整理出來;二是明天晚上再秘密把蔣國帥給我抓回來,帶到一個任何人也不知道的地方,要他把偷稅情況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然後咱們準備向法庭起訴他們。”

顧定山得了周正泉的話,立即喊了兩個最貼心的乾警,穿了便服,趁黑潛入蔣家村。

蔣家三兄弟此時正在家裡舉杯慶賀蔣國帥的歸來,一個個眉飛色舞的。蔣國帥跟蔣國相和蔣國臣碰了碰杯,說:“多虧兩位兄弟暗中相助,我喝下這杯,表示感謝。”蔣國相說:“你說錯了,不是我兩兄弟暗中相助,是李書記和舒老板給周正泉施加了壓力,他才放你出來的。”蔣國臣也說:“是呀,李書記和舒老板可是我們的大恩人,我們得找個機會好好謝一謝他倆才是。”蔣國帥也牛氣地說:“周正泉也是自不量力,想在太歲頭上動土,他一個小小的鄉黨委書記,在鄉裡麵多少還算個角色,可到了李書記和舒老板麵前,他算條卵?”三人就這樣一邊喝酒,一邊胡吹海侃,直鬨到夜深才各自散去。

顧定山幾個早守在蔣國帥的屋裡了。蔣國帥剛上床迷迷糊糊睡著,他們就神不知鬼不覺摸過去,把他從床上提起來,用麻袋一罩,扛了就走。

這次行動除了周正泉和顧定山幾個,連毛富發都不知道,所以舒建軍再一次找到周正泉,朝他要人的時候,他就矢口否認,不是自己所為。舒建軍說:“除了您周書記,誰敢動蔣家三兄弟?”周正泉說:“蔣國帥是他兩位兄弟親自接走的,鄉裡事情又多又雜,過後我也不再過問,也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舒建軍覺得周正泉這話不太可靠,問:“那又是什麼人吃了豹子膽?”周正泉說:“這幾年蔣家兄弟搞得這麼紅火,平時又那麼霸道,難免不得罪人。我們把蔣國帥一抓,他們本來高興得不得了,可還沒高興夠,我們又把蔣國帥放了,他們心裡就不平衡了,心想你們鄉政府也太無能了點,連蔣家兄弟都治不了,於是把蔣國帥抓走,要做個樣子給鄉政府看看。”舒建軍半信半疑地說:“您說得頭頭是道,莫非您知道什麼內幕?”周正泉說:“舒老板你看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見你很在乎蔣家的事,這不幫你瞎猜嗎?你又算到了我的頭上,我不是冤嗎?”

舒建軍雖然覺得這事蹊蹺,心裡明白十有八九是周正泉搞的鬼,可又沒什麼依據,隻好悵然回了窯山。

舒建軍並沒就此放手,當天就停了龍溪鄉的木材收購。現在不比前幾年,木材都是定點定量砍伐和收購,買方和購方都得持有從林業局嚴格報批下來的手續。這次龍溪鄉老百姓砍伐木材都是拿的鄉政府統一辦下來的砍伐證,現在砍倒的木材大部分還沒脫手,舒建軍這下停了收購,彆的地方沒有手續也不敢來收購,於是大家紛紛跑進鄉政府,要周正泉和毛富發解決問題。

周正泉雖然料定舒建軍會來這一手,卻沒想到他的動作會這麼快。也沒彆的辦法,周正泉隻得讓顧定山把大頭約到一個秘密處所,要他再幫一次忙。大頭見周正泉和顧定山兩個人一起來找他,知道事情很重要,周正泉還沒開口,他就習慣性地一拍胸脯說:“周書記您有什麼事,隻管吩咐就是,我一定按您的指示辦。”

顧定山給大頭遞一支煙,又打燃打火機給他點上,笑著說:“你彆急,聽周書記慢慢跟你說。”大頭也笑了,嘴鼻齊用,噴出一團濃濃的煙霧,朗聲說:“周書記您發話吧。”周正泉這才開口道:“大頭你也知道了,舒建軍已經停了龍溪鄉的木材收購。你也是龍溪人,知道龍溪沒什麼經濟來源,砍下的木材賣不出去,就斷了財路。我想讓你做舒建軍一下。”

一聽要做舒建軍,大頭就來了勁,叫道:“這舒建軍也太狂了一點,比過去的資本家還狠,一車煤從窯山運到縣城的煤炭公司,50多公裡,他才給15元運費,我們起早摸黑給他拖煤,一天累死累活跑兩趟,才30來塊,幾次要他提高運費他都壓著不提,我們幾個跑運輸的哥們早就想做他了。”

大頭說得興奮了,就把兩個拳頭攥得鐵緊,做了個敲山震虎的動作,臂膀上的關節掙得嘎嘎直響。他自信地說:“周書記您指示,是做他的耳朵鼻子,還是手腳、卵子?”周正泉就笑了:“你這樣做是違法的。我的意思是,你們不是要求他提高運費,他不肯提嗎?”大頭說:“是呀,他不提我們也沒辦法。”周正泉說:“怎麼沒辦法?你們要動腦筋呀。”

見周正泉老繞圈子,大頭一時又明白不過來,一旁的顧定山早不耐煩了,訓大頭道:“你呀就是笨,你就不知道將你的哥們兒都發動起來,把幾十輛拖拉機全部停在窯山上,堵死舒建軍的窯口,讓他親自來向你們下跪?”大頭一拍腦門兒說:“這是好主意,我們怎麼卻沒想到呢?把他的窯口堵死,不但外麵的車進去運煤運不成,就是窯裡麵的煤想推出來,也推不出。”

大頭要走了,顧定山又追出去叫住他,給他塞了個信封。大頭不肯接,說:“顧哥,您小看我了,我們哥們兒一場,還要您用錢買不成?”顧定山說:“彆囉唆,這是周書記的一點小心意。”大頭這才收下了,說:“周書記也太講義氣了,這事我不給他辦好,我大頭是隻狗。”顧定山說:“我和周書記不相信你大頭,就不會把重任交給你了。你們要把條件提得讓舒建軍接受不了的程度,而不要提龍溪木材收購的事。這樣事情鬨大後,舒建軍肯定會找鄉政府的人去解圍,周書記沒出麵之前,你什麼人也不要理睬。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大頭點頭說:“我明白。”

周正泉這一著也夠狠的,第二天舒建軍的窯山就被幾十輛拖拉機塞得水泄不通,連舒建軍那部桑塔納要下山都開不出來了。大頭他們的理由當然隻有一個,就是運費太低,每車要由15元增加到20元。這15元一車的運費在舒建軍的窯山實行了好幾年了,由於如今農民的拖拉機多得像稻田裡的老鼠,沒有一點門路還謀不上這份差事,拖拉機手隻要上得了窯山就心滿意足了,從來就沒人提出過要增加運費。因此聽大頭他們提出這個要求,舒建軍覺得很好笑,說你們不想上窯山,我也不勉強,你們把拖拉機開走得了,想增加運費,沒門兒。就這樣對峙了一天,雙方互不相讓。

到第二天中午,舒建軍意識到窯山停產一天就要少幾萬元的收入,這樣下去不合算,心想先答應他們的要求,等事情平息後再清退牽頭鬨事的人,再把運費壓下去也不遲。可當舒建軍把增加運費的意見通報給大家時,大頭他們卻說:“這是昨天的運費,今天我們要增加到每車25元。”舒建軍氣得發暈,吼道:“你們這不是成心和我過不去嗎?我這窯也不開了,看你們到什麼地方增加運費去。”

這樣又來了兩個回合,雖然舒建軍一再做出讓步,大頭他們就是不肯把拖拉機開走。這時舒建軍才想起向李旭東求救,這窯山他也是投了資的,他既管著黨群,又管著政法,隻要他打個電話,公安局長帶幾十個公安到窯山跑一趟,大頭他們還不把拖拉機乖乖開走?舒建軍便拿起電話,撥了縣委的號碼。可電話裡麵什麼聲音也沒有,原來電話線早就被大頭他們掐斷了。而山上又是盲區,手機是不管用的。舒建軍一時就沒了轍,把電話機重重摔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見舒建軍這個狼狽樣,肖嫣然提醒他:“是不是先找找龍溪鄉政府?”舒建軍說:“我還不知道找龍溪鄉政府?可我才停了龍溪的木材收購,他們巴不得有人造我們的反呢,弄不好還是他們在後麵作的祟。”肖嫣然說:“不管怎麼說,我們的窯開在龍溪境內,稅收由他們收,他們有責任維護窯山的治安。”舒建軍也是沒法,隻得讓肖嫣然下山找鄉政府試試。

因為堵著拖拉機,肖嫣然走小路離開窯山。到了窯山下麵的公路邊,才租了摩托趕往鄉政府。秋天剛剛過去,正是催收稅款的時候,鄉政府的乾部都下村下組去了,鄉政府裡沒幾個人。走進鄉辦,見小寧在低頭做簡報,肖嫣然說:“小寧,周書記他們呢?”小寧說:“都下村了。”肖嫣然就急得不行,求小寧說:“窯山出了大事,你能否把他們叫回來?”小寧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委,驚問道:“出了什麼事?”肖嫣然說:“拖拉機手罷了三四天的工了,窯山上搞得烏煙瘴氣的。”

小寧就給村裡打電話。打了好幾個村子也沒找著周正泉。肖嫣然說:“怎麼不打他的手機?”小寧說:“我們鄉位置太偏,大部分村裡都沒手機信號。”肖嫣然說:“毛鄉長呢,找不到周書記,把毛鄉長找到也好。”小寧說:“毛鄉長好像在白水村,我給你找找吧。”把電話打到白水村,毛富發果然在那裡。

毛富發雖然不知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周正泉,但他對舒建軍停止收購龍溪的木材也是有想法的,開始並不想管他們的事,但考慮到窯山在龍溪境內,萬一出了大事,鄉裡也責無旁貸,才回了鄉政府。也不知山上鬨成個什麼樣子了,毛富發打算還是喊上顧定山,結果到派出所一問,所裡說顧定山昨天就帶著幾個乾警外出辦案去了,所裡隻留了兩個乾警值班。毛富發急得眼睛冒火,他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你們派出所也不知是怎麼搞的,平時威風得很,到了關鍵時刻鬼影子都找不著了,窯山上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們總得給我去一個人吧?”

毛富發於是帶著一個乾部和一個乾警連同肖嫣然,坐著派出所的三輪警車離開鄉政府。跑到窯山下,三輪警車自然也無法超越堵在路上的拖拉機,四個人隻得步行上山。

到山上後,舒建軍正和大頭幾個在辦公室裡談判。一見毛富發,舒建軍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把毛富發請到身旁的老板沙發上。他對大頭他們說:“毛鄉都來了,你們總得放手了吧。”大頭瞥毛富發一眼,大聲說:“我以為是毛**呢,原來是毛鄉長,毛鄉長來了又怎麼啦,毛鄉長還是鄉裡的二把手,就是鄉裡的***周正泉來了也不管用,我們又不是向鄉政府要運費。”

聽大頭提到周正泉三個字,毛富發忽然覺得奇怪起來,心裡想,是呀,為什麼偏偏在這節骨眼兒上,周正泉躲得不知去向?莫非他事先就知道窯山上會發生這個事?

毛富發在山上什麼問題都沒解決。離開窯山時,毛富發對舒建軍說:“怪我毛富發不中用,要想說服大頭他們,看來你得把周書記找來。”舒建軍就恨恨地說:“你們鄉裡不管我的事,我也隻有來蠻的了,到時出了人命,你們鄉裡也脫不了乾係。”

誰也沒想到,此時周正泉正在縣委副書記李旭東那裡。

縣委高書記上個月升任市委秘書長,市委已正式宣布,由李旭東主持縣委全麵工作。李旭東主持縣委全麵工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周正泉。他讓縣委辦的人給龍溪鄉政府打了兩個電話,要周正泉務必立即趕到縣委,去跟他見麵。

當時周正泉正和顧定山躲在鄉政府附近一個廢棄多年的舊倉庫裡審訊蔣國帥,要他供出近幾年磚廠的經營情況,好儘快確定他們偷稅的具體數額。周正泉和顧定山的行蹤沒有向彆人透露,隻悄悄跟鄉辦秘書小寧說了一聲,叮囑他沒有特殊情況不要驚動他們。因此凡是找周正泉的人或電話,小寧都找借口敷衍了事。縣委打第一個電話過來的時候,小寧同樣編個理由搪塞過去。可第二個電話跟著又打了過來,說李書記發了大脾氣。小寧不敢怠慢,跑去通報了周正泉。

周正泉沒辦法,跟顧定山商量了幾句,要他儘快撬開蔣國帥的嘴巴,這才上車趕往縣城。一路心想,李旭東一個電話又一個電話催促自己去見麵,除了蔣國帥的事,還能有彆的什麼?

周正泉走進書記室的時候,李旭東正在給陽台上那盆蒼翠的矮竹澆水。辦公桌上還攤著一幅墨跡未乾的草書,筆酣墨暢地寫著兩句詩。那是典型的李旭東那帶有魏晉風格的字,周正泉不用看署名和印章也認得出來。詩曰:

些小吾曹州縣吏

一枝一葉總關情

此時李旭東已收住壺嘴,也沒瞧周正泉,不緊不慢地說:“正泉你過來看看,我這盆小竹長得怎麼樣?”周正泉就來到陽台上,瞧瞧那矮竹說:“我是俗人,哪裡懂得欣賞這高雅的尤物?”一邊在心裡說,李副書記你左催右催,莫非僅僅叫我來欣賞你的竹子?

李旭東伸手把竹上一片小紙屑拈掉,說:“高雅談不上,但這是平時少見的黑竹,是我下鄉時,在一條人跡罕至的山溪旁采的。”周正泉就將腦袋伸過去瞄瞄,見那細細的竹杆果然是一種褐黑色,就說:“李書記慧眼識珠啊。”

李旭東就得意地笑了,放下手中的水壺,進屋,拿過衣架上的毛巾揩了一下手,示意周正泉坐下,然後用一次性杯子給周正泉倒了一杯水,才意味深長地說:“我李某人當然沒有識珠的慧眼,但我看中的人是不會差到哪裡去的,比如你們幾個新提的鄉黨委書記,我自以為還是看準了的。我沒說錯吧?”周正泉趕緊說:“當然當然。”李旭東說:“怎麼樣?主持龍溪工作後,還得心應手吧?”周正泉說:“有李書記的正確領導,還行。”李旭東點了點頭說:“這我就放心了。喊你來,也沒什麼要緊事,今天正好有空閒,想跟你聊聊。”

周正泉心裡頭似乎就莫名地熱了一下,有幾分感激地說:“感謝李書記惦記著部下。”李旭東在周正泉肩膀上拍了拍,知心知肺地說:“好好乾吧,你也看到了,高書記去了市裡,縣裡的班子可能會有一次小範圍的調整,新的人選嘛,我想就在你們幾個大鄉的書記裡物色。正泉啊,我手上這一票自然是歸你的,可你自己也要積極創造條件哦。”

從李旭東的辦公室出來後,周正泉沒有直接回鄉裡,打算順便到家裡住一個晚上,就讓小林把破吉普開到醫藥公司去。李旭東剛才的話還在腦海裡回響著,周正泉一時無法平靜。表麵上李旭東是在向他許願,壓根兒沒提及蔣國帥的事,可周正泉清楚,他是用這種含蓄的方式向自己攤牌。也就是說,你周正泉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心裡,如果你識相,事情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你仕途上就會有所作為,否則就另當彆論了。這可是傻瓜也懂得的道理。

周正泉甚至想,如果李旭東早一兩天找自己,說不定他就改弦易轍,順著李旭東給的竿子往上爬了,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何樂而不為呢?可事到如今,蔣國帥關在舊倉庫裡,窯山上鬨得天翻地覆,恐怕就是周正泉想改變初衷,也大勢已定,沒有這個可能了。

這麼想著,吉普車已進了醫藥公司。周正泉在車上傻坐了一分鐘,才下了車。小林將車掉了頭,正要開走,又把頭伸出窗外,問周正泉還有沒有彆的事。周正泉想了想,說:“你不要到處跑,就在招待所待著,把手機也開著。”

小林把車開走後,周正泉才挪動步子往自家樓下走去。一邊走,一邊下意識地掏出包裡的手機瞧了瞧。跟顧定山分手時,周正泉就吩咐過他,有什麼情況隨時聯係。因是在縣城裡,手機的信號足得很,周正泉就放心地把手機放回到包裡。

到了家門口,周正泉掏出鑰匙,插進鎖孔,不想裡麵竟被反鎖。周正泉不解,青天白日的,反鎖門乾什麼。就在門上敲了敲,喊道:“立敏你開門,是我。”裡麵沒有反應。周正泉又敲又喊,還是無效。

周正泉隻好下樓,走到陽台那邊。就見鄒立敏站在陽台上,眼睛望著遠處,理都不理他。周正泉有點納悶,說:“鄒立敏你這是怎麼了?我大老遠跑回來,你門都不開。”鄒立敏把頭扭到了另一邊,像沒看到他一樣。周正泉不死心,又說:“有什麼事情,你總得把門打開,讓我進了屋再說吧?”鄒立敏這才說:“要我給你開門乾什麼?你把我的指標都給了人家,讓人家得了那麼好的工作,你不曉得去敲她的門!”

周正泉這才恍然大悟,心想黃紹平這家夥把什麼都說了。周正泉知道鄒立敏的性格,她一旦對某件事有了想法,一時三刻是轉不過彎來的。也就不再堅持,出了醫藥公司。

在街頭徘徊了一會兒,也沒地方可去,自忖隻有到招待所去跟小林混一陣子了。不料有一個人從對麵走了過來,這人不是彆人,竟然是曾冬玉。她老遠就喊道:“周書記是您!”周正泉也感到很驚喜,一邊打量著曾冬玉,一邊說:“曾醫生看你到了城裡,人都洋氣多了。”曾冬玉說:“周書記不是取笑我吧?”

周正泉又在曾冬玉挺拔的胸脯上瞄瞄,說:“我這是由衷地讚賞哩,你看你這身淡紫色套裝,將你豐滿的身材襯托得恰到好處。”曾冬玉得意地低了頭,把自己瞧了瞧,說:“周書記你好會誇獎人的,毛富發那死鬼,就是把他的嘴巴撬開,也說不出一句好聽的話來。”

聊了幾句,曾冬玉邀請周正泉到家裡去坐坐。周正泉想,鄒立敏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你還沒有曾冬玉這麼迷人的胸脯呢。就跟著曾冬玉到了她家。

這是市場中心組建時工商局分的宿舍,舊是舊了點,但有兩室一廳,還帶廚房和衛生間。屋裡又乾淨又整齊,讓周正泉這位有家不能回的男人感到很溫馨。曾冬玉很熱情,煙茶、水果什麼的一一端出來。吃了喝了,曾冬玉還不讓周正泉走,執意留他吃晚飯。周正泉稍稍猶豫就留了下來。

晚飯還是兩個人,曾冬玉的兒子在學校寄宿沒回來。兩人一連喝了好幾杯。周正泉說:“我在鄉政府那麼多年,怎麼不知道你會喝酒呢?”曾冬玉揚著眉毛,望定周正泉說:“這您就不知道了,女人不像男人,男人什麼時候什麼場合,端起杯子就能喝,女人不同,女人喝酒要有好對象好心情,沒好對象、好心情喝酒是受罪。”

天色漸漸暗下來,周正泉要去開燈,曾冬玉說:“這半明半暗的氣氛不更有意思嗎?何況不開燈,你也不會把酒喝到鼻子裡去的。”又喝了兩杯,周正泉不敢喝了,他說:“你知道我的胃不行。”其實他是覺得孤男寡女的待在一個屋子裡,心裡沒底。曾冬玉說:“這酒度數低,我當過醫生,不會害你的。”說著湊過來,一隻手抓住周正泉的手,一手抓了桌上的杯子,往他手上塞。

周正泉身上的血液就翻騰起來,竟然沒去接杯子,卻把曾冬玉的手臂抓住了。曾冬玉那豐滿的身子也猛地一顫,軟進周正泉的懷裡。

天色完全黑下來,隻有窗外的燈光透進屋子,帶來些許亮色。曾冬玉很主動,解開自己的衣服,把周正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不知道,好多男人想得到我這兩隻奶子,我都不給。你是個好人,為我辦了那麼大的事情,我也沒什麼報答你的,就把這兩隻奶子交給你了。”

周正泉的手在曾冬玉柔韌鼓脹的乳房上撫摸著,渾身的感覺都澎湃起來。他想,我不惜把老婆的指標讓出來給了這個女人,借口是為了鄉裡的工作,潛意識裡原來是為了這兩隻令人垂涎的美乳。周正泉就恨恨地罵了自己一句,周正泉你是什麼東西!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你從哪裡來,我的朋友,好像一隻蝴蝶,飛進我的窗口……在這幽靜的初夜,這音樂顯得格外刺耳。

周正泉一下子從那對美乳的誘惑裡驚醒過來,他把沙發上的包打開,取出那隻該死的手機。顯視屏上閃著藍光,裡麵是顧定山的手機號碼。周正泉隻好歉意地對曾冬玉說:“冬玉,情況緊急,我不能留了,得馬上就走。”

曾冬玉一動不動愣怔在黑暗裡,半天才說:“周正泉,你知不知道,拒絕女人的男人是最不道德的男人!”

聞言,周正泉就怔了怔。他遲疑一下,還是走了出去。

十一

回到龍溪,周正泉連夜上了窯山。越過長蛇陣般的拖拉機隊伍,趕到燈火如晝的舒建軍的辦公室,大頭和毛富發還有顧定山他們都在。一個個都正襟危坐,鐵青著臉,仿佛剛參加完一場悲痛無比的葬禮。顧定山把周正泉拉到一旁,告訴他,他還沒離開龍溪的時候,窯山上的民工見大頭他們鬨得這麼有滋有味,也蠢蠢欲動,準備來個全線大罷工,迫使舒建軍給他們提高待遇。舒建軍得到消息,嚇得屁滾尿流,火急火燎跑到鄉政府,要毛富發他們快想辦法,否則就要出大亂子了。毛富發這一回也急了,硬讓小寧找來了顧定山。顧定山也知大事不妙,才給周正泉打了電話,幾個人便先上了窯山。

聽顧定山如此說,周正泉心裡暗暗樂了。他期待著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裝腔作勢地訓斥了大頭一通:“在我周正泉管轄的地皮上,大頭你可不要太猖狂,你彆忘了你是有前科的,派出所裡還記著你大頭的名字。我勒令你今晚就帶頭把拖拉機開走,明天再上山運煤,否則我要顧定山把你們全部送進去。”大頭說:“周書記,我們又沒跟鄉裡搗亂,是要他舒建軍增加運費。”周正泉說:“運費的事,由我們跟舒老板商量,你操什麼心!”大頭這才說:“既然周書記這麼說,我們就把拖拉機開走,不然的話,我們是要和他姓舒的鬥爭到底的。”

周正泉不再理大頭,假惺惺地對舒建軍說:“舒老板真對不起,在我周正泉的眼皮底下出了這麼大的事,是我的失職。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給他們開的運費也的確低了一點。”舒建軍點頭如搗蒜,當即拍板,將大頭他們的運費每車由原來的15元增加到20元。同時表示,從明天起恢複收購龍溪木材,而且收購價格增長8%。

周正泉他們要走了,舒建軍還不放心,攔住周正泉說:“老同學,大頭他們沒事了,民工們怎麼辦?”周正泉說:“你今晚可以睡大覺了,大事是出不了的,這些民工都是龍溪的老實農民,又沒什麼組織,大頭他們今晚一撤退,民工們見掀不起什麼風浪,也會悄悄回到井裡去的。”

舒建軍將信將疑,放了周正泉一行。

果然,窯山再沒有什麼險情。毛富發和顧定山不解,問周正泉:“周書記您又不是神仙,怎麼敢肯定大頭他們開走了拖拉機,民工們就不會鬨事了?”周正泉笑笑說:“你們去問大頭好了。”一問大頭才知道,這是周正泉單獨給他布置的,要他在窯山放出民工要罷工的風聲,嚇唬嚇唬舒建軍。不想這一著真靈,一下就把舒建軍給嚇住了。周正泉還說:“如今想到窯山上找份事做的農民多的是,你鬨事也許一時能得點小便宜,過後舒建軍東一個西一個把你的名除掉,他還可以雇些更加低廉的民工,而那些民工不像大頭他們有自己的拖拉機,離開窯山還找得到彆的事情,那些一身死力氣的民工離開窯山,還有什麼門路可找?”

這次較量的最後得勝,讓周正泉興奮了幾天。他暗想,這也許不僅僅是給鄉裡增加了財政收入,體現了他這個做書記的偉大業績,同時還讓他骨子裡那份對舒建軍這樣的暴發戶的嫉妒和仇恨得到了儘情的發泄。周正泉還莫名地想起了當年的校花,她的離去讓周正泉遺憾了許多年,這一下周正泉心頭的遺憾似乎也減輕了許多。

周正泉當然很快把這份興奮扔到了腦後。夜長夢多,他要儘快把蔣國帥兄弟的事作個了結。奇怪的是,當周正泉和顧定山掌握了蔣家偷稅逃稅的大量證據,把案子移送司法部門後,縣裡再沒人出來說話。在證據麵前,蔣家兄弟不再對偷稅逃稅的事實作半點否定,但要他們說出哪些人在他們的磚廠裡入過股、投過資,他們一口咬定,沒這樣的事。這是他們的聰明之舉,沒有出賣頭上的保護傘,雖然磚廠被封掉,三個人也象征性地判了刑,但不久就先後被假釋出來,其中判得重一點的蔣國帥,3年半的刑,也隻在裡麵待了半年,就以保外就醫的名義出了獄。後來據說三兄弟又到隔壁鄉裡辦起了磚廠。

時光如水,一眨眼就到了年底。

總結一年的工作,周正泉覺得上任書記以來,大的建樹沒有,但還是有幾件事是能夠擺到桌麵上來的。全鄉農林特產稅首次超過百萬元大關,不但根據政策減輕了農民負擔,取消了按人口和田畝攤派到農戶的特產稅任務,還代農民交了部分統籌款。鄉裡的幾家企業恢複了生產,也上交了一筆不薄的管理費。把蔣家三兄弟送進去後,儘管他們很快就陸續出來了,卻刹住了多年來刹不住的偷稅抗稅歪風,農業稅、耕地占用稅、營業稅等稅收都征了上來。與此相關聯的是水利建設、計劃生育、文教事業等工作,因為鄉裡注入了一定的資金,都有了較大的起色。縣財政還給鄉政府提留了25萬元超收分成獎,鄉政府不但用這筆錢衝了職工多年未還的部分欠款,還給每人發了1200元獎金。

1200元在城裡乾部眼裡是個小數字,打麻將也許還不夠半個晚上的輸贏,但在三四百元一月的基本工資都發一個月又停幾個月的鄉鎮乾部手裡,卻是一筆沉甸甸的財富。這1200元可以給一把鼻涕一把淚水哀求了無數次的兒女補交一份學費或生活費,給臥病多年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成的老父親抓幾包藥回去,或者在下崗在家的老婆臉上換一份久違的笑容。這一天大家見麵,彆的什麼都不問,就問領了嗎,然後異口同聲地說,周書記抓得狠一點好,不抓得狠一點,我們手裡哪會有這把票子?有的則說,你們不知道,是周書記的名字起得好。問怎麼個好法?答曰,周正泉者,多掙錢也。

周正泉也沒忘記龍躍進的家境,另外給他解決了700元困難補助。

想不到就在龍溪鄉給乾部、職工兌現獎金的那天,縣委下了一個通報批評龍溪鄉的文件。李旭東已被任命為縣委書記,這個文件據說是他做書記後簽發的第一個文件。文件的內容是龍溪境內的窯山出了群體性罷工鬨事的惡性事件,龍溪鄉的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因而被一票否決。按年初跟縣裡簽訂的綜合治理目標管理責任狀裡的承諾,被一票否決的單位***,不降職也要調離,於是周正泉被調到一個叫岩頭的偏遠的小鄉做了書記。表麵上是平調,實際上跟降職是一回事,因為在岩頭那樣的小地方做書記的人,從來就沒出息過和進步過。

岩頭鄉至今隻有一條毛馬路,吉普車都去不了,周正泉隻好托顧定山聯係了大頭的手扶拖拉機。調到一個誰也不願意去的地方任職,自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天沒亮周正泉就灰溜溜地上了拖拉機。

不知是拖拉機把大家吵醒了還是彆的什麼原因,毛富發和顧定山及大部分乾部、職工不約而同都起來了,站在大門口為周正泉送行。周正泉隻好下了拖拉機,一一跟眾人握彆。跟龍躍進握手的時候,周正泉說:“躍進啊,對你的問題,我處理得確實太重了點,還請你原諒。”龍躍進就淚光盈盈了,感激地說:“周書記呀,都是我的思想狹隘,現在我才想清楚,如果不是你把錢收上來投到鄉裡的企業裡,企業就恢複不了生產,我們的欠款不但還掛在賬上,每人1200元的獎金,還有我的困難補助,想都不敢想。”周正泉就抓住龍躍進的手,狠狠地搖了搖,點著頭說:“有你躍進這句話,我心裡就踏實了。”

拖拉機駛出鄉政府時,後麵還響起了清脆的鞭炮聲,炸醒了靜寂的清晨。強硬的周正泉再也抑製不住激動的心情,眼裡湧出了晶瑩的淚花。這一下他陡地就想通了,這一年多的書記做下來,雖然什麼政治資本也沒撈到,而且還被發配到了僻遠的岩頭鄉,但卻得到了大家的認同和理解,也算是個小小的安慰吧。

周正泉的心裡也跟悄然而至的曙色一樣,漸漸明朗起來。

出了鄉政府不遠,拖拉機就離開國道,開始順著一條毛馬路往山上爬去。大頭見周正泉一直不語,就一邊駕著拖拉機,一邊安慰周正泉說:“周書記您也彆不好受,岩頭天高皇帝遠,到那裡做書記跟做寨王老子一樣,您愛怎麼就怎麼,什麼人也管不了您。”周正泉想想也是,就自嘲地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到那裡做了寨王老子,還可以娶個漂亮的壓寨夫人,到時請你去喝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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