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花木蘭一生,最後悔的一件事情,若是這時候她說了話,讓武威有了希望,武威也不會變成之後那個樣子。
武威的手緊緊揪著自己的寬袖,上頭的繡紋深深絞進了肉裡,疼得她想哭。
其實她早就已經預料到了現在的結果,花木蘭隻是一直把她當作朋友。早就知道如此,為什麼還要偏偏來她麵前自取其辱呢?
或許她是傻子。
她曾經聽過一句動人的情話,你若是傻子,我願為瘋子。她以為愛情就該這般轟轟烈烈,但是她或許是太天真。
“那……花木蘭,我先走了,我皇兄讓我過來,是來宣旨的。”武威打破了平靜,她知道花木蘭很尷尬,今天的事情或許這是她做得最荒唐的一件事情了,花木蘭愛不愛她,其實她都已經不在乎了,她在乎的隻是她已經把自己的心裡話告訴了花木蘭,那麼即使被拒絕,她也無憾了。
“等等,宣旨?宣布什麼旨意?”花木蘭已經第二次聽見宣旨這兩個字眼兒了,她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武威歎了一口氣,十指不安地敲起了書案,噠噠噠,似乎是很煩躁:“你應知丘堆守輜重在安定,聞斤敗,棄輜重奔長安,與高涼王禮偕奔蒲阪,夏人複取長安。皇兄大怒,命安頡斬丘堆,代將其眾,鎮蒲阪以拒之。
四月,夏主遣使請和於魏,兄以詔諭之使降。後,秦文昭王熾磐卒,太子暮末即位,大赦,改元永弘。
後北涼西秦起爭端,甲寅,皇兄已如長川,應當是去見故人。”
花木蘭覺得這幾個月武威變得實在太多了,她說的話竟是如此文縐縐,但是他已經抓住了重點,拓跋燾去了長川,她立即問道:“他已經去了?”
武威點了點頭,隨後收起了放在岸上的手:“嗯,現在我隻是來幫他宣旨,他隻是覺得,他離開之後,無論北涼西秦還是柔然,都可能隨時侵犯。”
花木蘭瞧著武威,確實是瘦了很多,隨後也開始擔心起來,一個人在宮裡對付詭譎多端的赫連公主,或許實在是力不從心:“你……準備什麼時候走啊?”
武威沉默了半晌:“既然我已經見過你了,那麼我宣完旨應當是立馬會趕回去了,你好好保重。”
武威站了起來,拍了拍臀部的衣服,她笑了笑,笑容有些蒼白:“……好了好了,我先走了,不然可真的來不及了。”
花木蘭還沒來得及站起來送客,武威就已經撩開簾子走了出去。
花木蘭正想追出去,卻被柯娜給擋住了。
花木蘭後退了一步,柯娜的臉並沒有什麼表情,花木蘭似乎是記起來了,柯娜在兩三年前,就是那個跟在武威身後的那個小侍女。
這幾年,不光是她變了,所有人都變了,經曆了滄桑,每個人身上都有了原本不該有的一些東西。
柯娜冷冷地掃了花木蘭一眼,她瞧見了花木蘭有些擔心的臉,她冷道:“花將軍,我想跟你單獨談談。不必看了,您不必擔心公主,我身後幾個侍女必會照顧周全。”
“請進。”花木蘭彎了腰,側身讓柯娜進了來。
柯娜雙肘彎曲雙手放在了腹部,完全是個禮數周全的姑娘。
她俯身彎了腰,隨後又起了身,她一雙眼睛就盯在了花木蘭身上:
“花將軍,既然你是個爽快人,那我也敞開說話,公主這幾年過得什麼日子,我看在眼裡。公主是真心對你的,雖然她現在還是有些孩子氣,或者想法有些不切實際,但是今天,她敢對你說出這般的話,那便是把她公主的臉麵給擱下了。”
花木蘭何嘗不知道武威今天是真的將自己身份拋在了腦後,她是真的怕,怕和親。但是花木蘭也是個姑娘,若是做出了承諾,日後怕是會辜負這位好姑娘,畢竟,她不能人道。
花木蘭聽了柯娜的話,依舊是沒有說話,她理虧。
“花將軍,世間最難過的,乃是情關,公主正值蔻春年華,思慕英雄乃是正常之事,為將軍所帶來的麻煩,柯娜在此先代公主道歉。”
說完,她便跪了下去,雙手放於額前,觸地,標準的禮儀,竟然挑不出一絲錯。
“誒誒,這可使不得……快起來……”花木蘭正想伸出手扶她,卻被柯娜伸手製止。
“讓我把話說完,公主雖說龍孫貴胄,卻也是正常之人,若將軍對公主無意,應早日截斷公主念想,先前信件往來原本便是不該,先前的信件往來,讓公主有了一絲遐想,認為您和她是很有可能的,但是這隻是自欺欺人罷了。”
柯娜依舊是沒有表情的臉,雙手疊放腹部,跪在了花木蘭麵前。
花木蘭也跪了下去,兩個人就這麼詭異地相互跪著,她總不能說自己是個女人,不然隻怕是明日她就會被處死,隻得隨便扯了個謊,大約是和袁紇南待久了,連撒謊都不眨眼了,她心裡一邊說著謊一邊道著罪過。
“我……公主龍鳳之姿,怎麼會不傾慕?隻是我身為軍人,必須常年征戰,若是與公主連理,怕是會辜負了公主一片深情。”
柯娜怔了半晌,她想過了許多理由,甚至連斷袖都想過了,但是還真沒想過花木蘭這種理由。
“柯娜知曉了,打擾了將軍,實感抱歉。”
花木蘭隻得就這麼送著兩個女孩子一前一後出了軍區,他總覺得武威的背影有些蒼涼,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有點疼。
她歎了口氣,她是個女兒家,今生怕是要辜負許多人了。
武威出了花木蘭視線之後,整個人似乎都垮了下來,走路也慢了下來。
柯娜一張麵癱臉突然有了擔心的模樣,她上前用身子撐住了武威公主,她的手攙住了她的手臂:“公主……”
“柯娜,我害怕……”武威突然有了一絲哭腔,她緊緊地反抓住了柯娜的手,緊緊地握著,不曾分開,緊得可看見骨白。
柯娜拍了拍她的背,柯娜隻覺得手掌下的公主差不多已經瘦到皮包骨了:“公主怕什麼?不要怕,柯娜一直會陪在你身邊。”
武威在顫抖,她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罷了,若非年紀已經到了,戰事又吃緊,她也不會那麼害怕:“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和親,我不想嫁出去,我不想,我不想離開皇兄,離開你們去不熟悉的地方……”
柯娜拍著她背的手停了半晌,隨後又拍了起來,一切似乎都如常:“好好好,公主彆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