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嶄此時稍微看清了一些此人,是個中年男子,發絲散亂衣襟半敞似是很不修邊幅,麵容有些忽蘭人的特征,高鼻深目不同於大景之風。這中年男子起身走到周圍點燃了牆壁上的幾支火把,四下登時亮堂起來,崔嶄發現自己可能是處於地下某間囚室內,因為一扇窗戶也無,周圍隻有陰冷的牆壁。
中年男子又撩了撩水池中的水,忽而眼放精光,直接踏入水池三兩步來到崔嶄身邊,蹲下就大力扯開崔嶄的衣衫!一層又一層胡亂撕扯,力氣大得驚人!崔嶄惱怒地斥道:“做什麼!住手!”而那中年男子忽然呆愣地看著崔嶄的腰腹處,那神情像是要哭出來,又像是要笑出來,半晌沒個決斷似的,繼而一把抱住崔嶄,趴伏在他胸口嘰哩哇啦說了一大串,崔嶄掙動卻完全掙不開他,而聽得他說的那些是忽蘭語,斷斷續續還帶著哀嚎似的,說著“你還活著!你沒死!上蒼護佑!你真的還活著!”將崔嶄越抱越緊!
崔嶄不太會說忽蘭語但能聽懂,再次問道:“你到底是何人?放開我!”
那人終於緩緩起身,失而複得般在崔嶄的臉上撫摸了一下,繼而那雙早已噙滿淚水的眼中不斷落下淚來,痛苦難當的神情浮現在他臉龐,他抬手極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像是要捶出心中憋悶似的,之後極為艱難地喊出一句話來——
“世蘭!我們的兒子沒死!沒死!”
這句卻是正宗地道的大景語,浸透了思念與不甘。
崔嶄渾身一震!繼而止不住地微微顫抖!他從太皇太後那裡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自然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他看著眼前這位眼淚長流的男子,顫聲問道:“你是……呼和·鬆格圖?”
呼和·鬆格圖,是忽蘭國主的全名。
那人點頭,也不知在水池中扳動了什麼機關,崔嶄四肢上的束縛忽然全都鬆開了。鬆格圖扶著崔嶄起身站好,再次抱住了他——像一個父親擁抱兒子那般。
崔嶄不知該如何動作,僵硬地杵著。鬆格圖不以為意,鬆開他後指著他的腰腹,說道:“你母親生下你後知道要與你離散,在你身上用我們忽蘭秘製的藥水畫了個印記,平時如何都不會顯現,唯有用你剛才泡的水才能顯現,以作為日後相認之用。”
崔嶄低頭,隻見自己腰腹靠左側有一手掌大小的圖案,寥寥幾筆卻鮮明地顯現出蘭花與鬆柏的樣子,蘭花與鬆柏都泛著淡淡的金色。鬆格圖看著那圖案,幽幽說道:“蘭與鬆,你母親說這合了她與我的名字,金色的寓意是情比金堅。”
圖案正在漸漸變淡,漸漸看不清晰,鬆格圖最後留戀地看了一眼,抬眼看向崔嶄,說道:“你疑問定然很多,但見你如此模樣肯定也已知道自己身世。”他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崔嶄身上,拉住崔嶄的手臂往外走,“邊走邊說罷。”
崔嶄不知這昏暗幽深的地方是何處,被剛相認的生父拉著臂膀,聽著他說起從前的事,心頭似有簇簇火苗,焦灼地跳躍翻滾。
“我與你母親是在北齊相識的,那時她還是北齊王後。我那時剛繼承忽蘭王位,正是誌得意滿之時,恰逢大景派使團前往北齊,我便偽做北齊人在北齊查看此事,也想著打探些消息。彆的都記不清了,隻記得你母親出現時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當然也包括我。”
“不過我並非因為她美得令人心醉才一直看她,雖然她確實十分貌美。我是因為前幾日得了線報,在北齊的眼線告訴我,你母親在北齊過得並不愉快,北齊王上那老不死的總折辱於她,譬如讓她同婢女一般跪舔那老東西的腳趾……你母親並不遵從,便被那老東西關起來不給吃喝也不許睡覺,一見她睡著便用敲鑼聲驚醒。你母親在眾人麵前展露笑顏那一日的前夜,她已是五日隻喝了一瓢水,而她的風華卻絲毫不減,應對得宜沒有絲毫錯漏。”
“我猜想她會向大景使團哭訴自己的遭遇,令大景使團警告那老東西,好使自己的日子好過一些,但她沒有,她一直表露出的是平和與從容,仿佛她在北齊過得悠閒自得。她反而還威脅那老東西,說如果他敢向大景開口要求過多,她就立即告知天下人那老東西的特殊癖好,再隨使團一同離開。那老東西果然有所收斂,那次大景與北齊互惠通商,與兩國都頗有益處。此後,那老東西雖然並沒改變他那些惡心的癖好,但對你母親比從前要謹慎得多。”
“再見你母親是半年後。那老東西病入膏肓隻有一口氣在,大景當時的皇帝,也就是你母親同父異母的哥哥,傳信於我告知此事,想結盟一同攻打北齊。但北齊一直對外宣稱那老東西無事,所以我派人前往查探。沒想到其實那老東西已經死了,是你母親封鎖消息強撐著內亂一觸即發的北齊皇族,對外還要防止我忽蘭與大景一同發難。她不應該乾脆告訴大景那老東西早就死了,然後引著大景前去滅了北齊嗎?她實在令我疑惑,於是我暗中前往北齊,潛入了王宮。”
“那天夜裡,大景的軍隊已逼近北齊邊境,軍情急報堆在寢殿的幾案上。你母親在正殿與北齊皇族幾個心有不軌者唇槍舌劍,我在後殿看到已經死透的老東西。待你母親回到後殿,看到我驚愕了一瞬,立即從離她最近的桌邊抽出一把彎刀指著我。她這麼利索就能忽然拔刀,看來是在這後殿各處都藏了兵刃。我內心讚賞,就問她願不願意跟我走。”
“我當時其實想問的不是這句,但話一出口,才發現最想問的就是這句。你猜你母親當時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