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掠過,不時發出尖銳鳴響。
下了整日的大雪非但沒有停歇,反而隨著黑夜降臨愈發狂暴起來。
元山書院,還是那個古樸典雅的房間。
一襲白衣的鄭公子靠坐椅背,手中拿著一本典籍慢慢品讀。
忽然,他微微皺眉,轉頭朝著門外看去。
片刻後吱呀一聲輕響。
虛掩的房門被輕輕推開。
宮護法從外麵走了進來,來到近前躬身行禮,“公子忽然召喚屬下前來,有什麼事情吩咐下來?”
“我剛剛感知到了邪祟的氣息,就在元山城內的某處位置。”
鄭公子轉動手上戴著的碧綠扳指,將其取下遞到宮護法手中,“你帶著它過去看一看,隻需要探查獲取一些情報,謹記千萬不能太過靠近,不然就連這枚扳指都無法保你平安。”
“屬下遵命。”
宮護法收好扳指,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隻剩下鄭公子一人,坐在暖爐旁邊靜靜出神,也沒有將手邊的書卷再次翻開。
不久後,他忽然從木椅上起身,來到桌前倒了兩杯茶水。
一杯放在自己手邊,卻是將另一杯推到了桌子對麵。
“如果真的是邪祟顯現,你就不怕自己的護衛有去無回,把性命都要丟在元山城內?”
隨著一道有些稚嫩的聲音響起,黑衣兜帽的瘦小身影從暗處走出,在書桌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鄭公子摩挲著溫熱而又光滑的茶盞,麵帶微笑緩緩說道,“白小姐曾經做過的事情,即便是我這個百無一用的書生也有過聽聞。
所以在知曉白小姐到來後,我才讓這位屬下前去元山城內尋找邪祟氣息,總好過留在這裡和某個殺兄殺父的瘋子共處一室。”
瘦小身影摘下兜帽,露出一張楚楚動人的少女麵容。
“謙遜到了極點,就是自矜自傲的表現,檸羽公子說自己百無一用,又要將其他年輕俊彥置於何地?”
對於瘋子的稱呼,她沒有做出任何回應,隻是一邊喝茶一邊慢慢說道,“檸羽公子不遠千裡來到此處,難道就是為了給你們書院挑選一些做黑活的苗子?”
鄭公子沉默許久,緩緩搖了搖頭,“挑選人才隻是順帶為之,我來到這裡的真正目的,白小姐應該能猜得出來。”
“那就是和我一樣了?”
她放下茶盞,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檸羽公子可彆忘記了,我們這一脈雖然不大能見光,在玄門之中也屬於卑賤的下九流人物,卻也算是通幽邱家養的一條狗,來這裡探尋那位留下的痕跡便是應有之意。
但是,你身為書院子弟就不太合適,就算不知從何處得到了消息,也不應該跑過來摻和此事,真要是因此搞出了什麼岔子,怕是連你爹都沒有辦法保得住你。”
鄭檸羽歎了口氣,“我若是搞出岔子自然難以收場,難道白小姐就能收得了場了?”
“要知道通幽邱家雖然高高在上,這裡卻並不算是他們的勢力範圍,真要是弄出了什麼大事,你就不怕自家主子翻臉無窮,最後落得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淒慘結局?”
她收回目光,沉默許久後忽然一笑,“鄭公子是人,至少擁有為自己考慮的權利,我們卻隻是通幽邱家下麵的一條狗而已,很多時候甚至沒有選擇的餘地。”
“人也好,狗也罷,大家其實大差不差,都是在戴著枷鎖艱難求存罷了。”
鄭檸羽幫她將空了的杯子續滿,“雖然我不太看得上白小姐,白小姐也對我沒什麼好印象,但在這裡做上一場的話對我們都不是好事。
所以說接下來你接著做你的,我繼續做我的,相互之間都不要胡亂乾涉,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們還可以交流情報,互通有無,白小姐以為如何?”
“如此甚好,也省得那位留下的痕跡還未找到,我們卻已經鬥了一個兩敗俱傷。”
“既然這樣的話,奴家還是提醒一下鄭公子,剛剛你感知到元山城內有異常氣息顯現,應該是我的師侄在處理膽敢跟蹤的雜魚,希望不會與公子的護衛發生衝突。”
鄭檸羽微微頷首,語氣也變得溫和,“我已經和他強調過了,隻會遠遠觀察情況,並不會真正靠近,所以發生衝突的可能性極小。”
“那就這樣吧,奴家就不打擾檸羽公子休息了。”
略顯稚嫩的聲音落下,桌對麵已經不見了那道瘦小身影。
隻剩下鄭檸羽還在盯著搖曳不定的燭火,眉頭緊皺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
……………………
元山城內,與大戶區隔開的窮人聚居地。
夜色漸深,風雪卻依舊沒有停息,反而變得愈發大了起來。
北風呼嘯,席卷雪花飛舞。
洋洋灑灑落在屋頂房簷,發出連成一片的簌簌聲響。
隨著最後一個客人吃飽離開,雜燴菜館已經空無一人。
店夥計搓著凍紅的雙手,忙不迭地關店鎖門。
拿著今天賺來的一點銀錢,心早已經跑到了熱火朝天的賭場裡麵。
後院卻還一直亮著燈。
屋外風勢一陣強過一陣。
房間裡麵也隨之燈火飄搖,幾次都要到了熄滅的邊緣。
在燭光照耀下,蘇暮的麵孔忽明忽暗,光影交替變幻。
忽然啪嗒一聲輕響,從院外緊鎖的小門傳來。
雖然這道聲音很輕,幾乎微不可查,但在席諸耳中卻猶如驚雷炸開,激靈靈就是一個寒戰。
咕咚!
他喉嚨湧動,艱難咽下口中茶水,轉頭死死盯著窗外。
隻是除了隨風亂舞的樹枝影子,其他卻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而在席諸心中,它們就像是妖魔揮動著利爪,不知道什麼時候便要破窗而入,將所有人撕扯成碎片。
就在下一刻,又是哢嚓一聲輕響,混入風雪傳進屋內。
雖然什麼都沒有看到,但席諸卻能夠確定,後院的小門正在被推開,不知道什麼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但對方卻並不進門,隻是一動不動站在外麵,仿佛是在觀察等待,欣賞著獵物臨死前的最後模樣。
驚懼不安的情緒迅速放大,刹那間便已經占據了幾乎全部心房。
如果來的人是武者,席諸還不至於如此焦慮。
即便他傷勢未愈,發揮不出應有實力,至少身邊還有蘇兄弟這位殺神坐鎮。
哪怕是全盛時期的門主趕來清理門戶,兩人聯手之下也絕對有一戰之力。
但是,如果來者是至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黑袍人,便讓他不由自主回憶起黑空巷內的恐怖邪祟,再次深深體會到那種令人絕望無助的可怕壓迫感。
尤其是這段時間連續出現的血案,雖然死的隻是一些乞丐,但殺人手法卻又和許青衣施展通神血祭極其相似,更是將心中的恐懼不安放大到了極致。
“左右不過是一死,老夫就算合該命喪於此,也得睜大眼睛看一看,至少記住凶手到底長什麼樣子。”
席諸深吸口氣,猛地端起桌上剛喝了幾口的酒壺,將裡麵的燒酒咕咚咕咚一飲而儘。
他重重呼出一口酒氣,剛想開口說句什麼,卻被院外忽然響起的熟悉聲音打斷。
“大人,就是三山門的席長老讓小的前去探查,他現在應該就在這間屋子裡麵。”
說話聲帶著一絲顫抖,聽起來卻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難以抑製的亢奮與狂熱。
就像是凡人在叩拜神明,等待聆聽來自神的諭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