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天便起了一大早,辛辛苦苦弄回來一點肉,想著給淩文亮改善一下夥食。
結果等到把飯做熟了,卻怎麼也找不見淩文亮這人!
那時,天氣已經變了。
風一陣緊似一陣。
整個白家溝大隊的社員們全都縮在家裡,不敢出來。
到處都找不到人的安曉霞,隻能硬著頭皮跑到村外的河邊去看看,想碰碰運氣。
結果在蓄水池的堤壩上。
還真就看見了正忙著往堤壩裡砸鋼釺、栓鐵鏈的淩文亮,以及大隊長和孫會計仨人。
於是安曉霞便放聲喊:
“淩支書同誌,早飯已經做好了,你先回來吃飯吧?”
“不回!”
淩文亮擺擺手,“工作當緊!眼瞅就要漲水了,我身為白家溝大隊的帶頭人,又怎麼能率先當逃兵呢?”
自家表哥的回答,把安曉霞搞的一愣:
昨天晚上。
自個兒還和表哥商量好了的,說是今天一早去弄點肉回來,改善一下夥食。
當時,淩文亮答應的歡歡的!
現在咋又變卦了呢?
安曉霞就納了個悶了:自家表哥即便身為生產隊乾部,即便他打算起個先鋒模範作用、要帶頭去加固堤壩。
那也得先吃了飯才有力氣啊!
而且要去加固堤壩,為什麼不把社員們都叫過來?
更讓安曉霞覺得難以理解的是...淩文亮為什麼要用鐵鏈,把自己、把大隊長還有孫會計。
給拴起來呢??
滿心疑惑的安曉霞,她這人並不笨。
稍稍一想:
淩文亮他此時在堤壩上,也沒見他在乾活啊!至少也沒弄什麼沙袋,去把堤壩加高加固啥的。
再仔細回想一下,這兩天淩文亮的種種異常之處。
安曉霞的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不好!
自家這個表哥,難道...難道他已萌生死意???
要知道。
淩文亮如今在白家溝大隊的威望,已經算是徹底毀了。
他命令大隊乾部,無論讓他們去做點什麼事....人家根本就不聽,老是陽奉陰違的。
命令大隊的社員,也是同樣如此!
以至於搞的淩文亮漸漸意冷心灰、精神越來越萎靡,整天都沉迷於抽煙、喝劣質酒以酒澆愁。
前段時間的淩文亮,特彆特彆喜歡怨天尤人,牢騷滿腹。
成天不是埋怨白家溝大隊裡,姓白家族勢力太大,罵孫會計心術不正,稍不留神就會被他算計了!
罵白家溝大隊長,老是在背後使絆子,讓那些姓白的社員彆聽淩文亮的命令...
要說。
淩文亮在陝北,最恨誰?
好多人會以為,應該是葉小川吧?
畢竟。
無論從哪方麵去看,淩文亮的頭上,老有葉小川這家夥在那裡壓著。
這就使得喜歡爭強好勝、不甘人後的淩文亮,一直都憋屈的不要不要的。
但...
最最了解淩文亮的安曉霞,卻知道...自家表哥最恨的人,其實是孫會計!
其次是大隊長老白。
安曉霞已經無數次,看見淩文亮經常在晚上喝醉了酒的時候,咬牙切齒的詛咒這兩個家夥。
嫌他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忙是一點都幫不上,扯後腿倒是有一手...
但這兩天。
淩文亮卻忽然停止了抱怨。
轉兒老是愛和安曉霞回憶一些兒時的事、聊聊安曉霞,以後怎麼才能搞到招工指標,怎麼才能順利回城...
安曉霞仔細回憶回憶。
忽地赫然驚覺自家這位表哥,從前天開始,就純粹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不再像以前那麼沉悶,不再裝少年老成。
而是動輒愛開點玩笑,喜歡說點三五不著調的話...
嘶...預感到自家表哥,已經萌生死意的安曉霞,頓時就慌了!
“表哥!”
此時的她也顧不得有外人在場,也不喊對方為淩支書了,“你先回來,等吃完了飯再去加固堤壩也不遲!”
“滾!彆在這胡吊車了!”
沒成想!
淩文亮卻突然翻臉,“老子無論想做點什麼事,你們總會想方設法的阻撓...滾吧,這回,誰來勸老子也不會聽,快滾!”
張張嘴。
莫名其妙挨了頓罵的安曉霞,正想再說點什麼?
而此時卻風雲突變!
一陣狂風‘呼呼’的刮來,嗆的安曉霞連連咳嗽,哪還說得出話?
緊接著!
“哢呲呲——”
一道慘白慘白的閃電,如同銀蛇一般從雲層裡鑽出來!
晃的安曉霞眼前一片白暈,就在那一瞬間,啥也看不見了。
等到安曉霞回過神來。
此時她好似被閃電劈開了竅,心知自家表哥死意已決!
而且。
淩文亮在臨死之前,很明顯是想把大隊長和孫會計,給拉上一塊陪葬!
清楚自家表哥是個性子很倔的人,他一旦打定了主意,自己哪能勸得住??
若是回白家溝,莊子上去搬救兵?
安小霞知道,自己如果那樣做的話,那自家表哥,就算得上是徹徹底底死定了...
因為淩文亮自始至終,從來就沒看的起過、白家莊子上的任何一個人!
沒被淩文亮看得起的人,如今卻一窩蜂的跑過來,圍觀淩文亮最脆弱的一麵?
真要那樣的話。
即便眼下把淩文亮給救下來了,回頭,他一準兒會死的更堅決!
沒辦法了。
安曉霞心知自個兒是勸不動淩文亮的,在白家莊子上,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手。
想來想去。
安曉霞覺得唯一能救淩文亮的,恐怕也就隻有葉小川了...
“哢呲呲——”
“轟隆隆——”
於是。
在電閃雷鳴、暴雨如柱中,心急如焚,擔心淩文亮的安危都擔心的快發瘋了的安曉霞。
隻能一路跌跌撞撞、連摔帶爬的直奔三十裡鋪大隊而去!
等到安曉霞被葉小川半扶半拽,深一腳淺一腳回到白家莊外。
此時的雨勢又變得大了起來,而且無定河裡的水也更加的洶湧、更為渾濁。
來至河邊。
此處有一個以前修建的、專門等上級領導前來視察指導工作之時,供領導們遮陰的棚子。
鑽進棚子。
顧不上抖落身上的水漬。
透過霧蒙蒙的水霧,葉小川舉目望去。
隱約見淩文亮那家夥正站在堤壩上,望著無定河上遊洶湧澎湃的洪水發呆...
也不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此時的河水已經漫過堤壩,大概有半尺深。
這家夥也不脫鞋,更不撩起褲腿,而是任由冰涼的河水一浪接一浪的拍打在小腿上。
而白家溝的大隊長,則更絕!
隻見他直接一屁股坐在堤壩上,宛若一尊遭了洪災、被洪水浸泡在水中的的塑像。
滿臉平靜。
朦朦朧朧之中,葉小川從他臉上,居然還看出了幾分慨然赴死的決絕...
看來。
白家溝大隊長,和淩文亮這兩個身為白家溝大隊的領軍人物,出於內心的愧疚,他倆...確實是不想活了。
想一死了之。
試圖用他們肉身的消弭,去平息所有曾經的過錯與罪責...
畢竟。
死者為大,一切是非功過,後人也不再好去揪著他倆評說。
三人同行,必會扯皮。
堤壩上有人想以死謝罪。
而有的人,則懷揣著滿滿的求生欲,正竭力呼救,“安曉霞同誌,你來的正好...你,你表哥,他,他瘋了!”
“快快快,我們在這!”
此時的孫會計,好似已經被賣到窯子裡了的小姑娘,陡然看見鄰家啞巴叔叔了一般。
喊的那才叫個徨急,“快快快,你表哥瘋了!
安同誌快快過來,彆忘了找根鐵棍...這瘋子!他把我們鎖起來了...”
安曉霞正要衝出茅棚、想撲到河畔邊去看看情況。
卻被葉小川一把拉住了:“你去做什麼?
河岸與蓄水池之間,現在已經被河水淹沒,而且水中滿是冰淩。
你就算是一條鱷魚,隻怕遊到一半,也會被冰淩給擠壓成鱷魚皮!想給淩文亮陪葬麼?”
“那,那怎麼辦?”
安曉
霞急的臉上淚一把、雨水一把,“我,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表哥...葉小川同學,我求求你了!”
“噗通——”
安曉霞雙膝一彎,正準備跪下!
葉小川伸手拉住,“彆急,風浪越大,魚越貴...放心,有我在,你表哥就死不了!
隻要他這次死不了,過後不但不會被公社處分。相反...你表哥反而還會受到上級的嘉獎。”
“啊?”
葉小川前麵那句“風浪越大魚越貴”,到底是什麼具體的意思?
安曉霞有點理解不了。
但...
淩文亮企圖以死了之、試圖以死,來逃避耗費無數人力物力修建起來的水利工程,如今眼看著就要毀於一旦的事後追責。
做出了性質如此惡劣的行為。
葉小川居然說他:不但不會因此而受到懲罰,反而還會受到上級的嘉獎?
這...這是什麼邏輯??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可不是一死...就能了結罪孽的!
那是會被定性為“畏罪自殺”、“自絕於社員”的!
講究的就是個“打翻在地,然後再踏上一萬隻腳”....
安曉霞望著滿臉自信的葉小川,一時半會兒之間,不由疑竇頓生:
這葉小川,他...他該不會是因為和淩文亮有過節,打算來個見死不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