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江弦的問題,讓他們這些池魚也被殃及。
高密縣。
十月的山東晝夜溫差也挺大,一會兒熱的要穿棉襖,一會涼的又能穿襯衫。
張世家早上九點才去單位,到了發現自己居然還是第一個來的。
這是他們文化館的常態,張世家也習以為然。
點一支煙,看了會兒雜誌,又拆起了門口收發室送來的信。
他們文化館,也常常會收到一些群眾的來信。
有些群眾甚至會在信裡表示他們對眼前的苦難非常絕望,或是對人生、對未來比較迷茫,希望文化館的人給他們一些建議。
張世家這些九點都不用上班的人,就會寫一些要腳踏實地、努力工作、好日子就在眼前之類的話,激勵他們繼續在生活中奔波。
最近張世家收到比較多的,是群眾們對《紅高粱》這篇的交流。
有很多讀者,都被裡餘占鼇那些人身上蓬勃生命力和自發的愛國熱情震撼和感動到了。
都說,以前沒看過這樣的,太有意思了。
還有個讀者講了個故事,說自己將這篇,講給了他不識字的爺爺聽,問他爺爺高密縣有沒有餘占鼇這麼個人。
他那已經八十多歲的爺爺,居然說以前的高密真的有餘占鼇這麼一個人,裡麵寫的事情也真實的發生過,他爺爺當年還跟著這個人去燒過地主家的房子,分過地主家的糧食財產,在大街上擺了桌子吃。
張世家看的心中震撼。
江弦這位作家並不是他們高密的人,卻能把他們高密這片土地上,連他都不知道的這些事情寫成,還寫的那樣精彩,那樣壯烈。
當然了,也有罵《紅高粱》這的,覺得瞎扯。
“這作者一看就沒種過地。”
“高粱還能又高又漂亮。”
“呸,敗家玩意才種那樣的。”
“矮種的高粱才高產。”
這倒也是實話。
裡所寫的那樣又高又茂密的漂亮高粱地,現實裡太少能見到了。
因為矮種的高粱更高產,農民更愛種。
在另一時空,張藝謀就吃了這個虧。
他準備拍《紅高粱》的時候,為了拍出描述的那種高高的、隨風搖擺的高粱場麵,親自來到高密,租地,找村民種高粱,總共要種100畝。
他和村民約定好,高粱最後歸村民,他隻要拍戲用。
等種出來,到了高粱地,張藝謀傻眼了。
100畝高粱,有一半多都是矮種!
原來村民為了產量,都沒買他要的那種高粱種子,都種的高產的矮種。
遠遠看過去,高粱地那叫一個雜亂無章,跟美這個字完全不沾邊,更彆說像裡的場景了,完全拍不出他要的唯美場麵。
後麵張藝謀又想給矮種高粱施肥,把化肥發給村民,讓他們施到地裡,結果村民們領了化肥就悄悄拉回家裡去了。
那年頭,咱們國內化肥這玩意稀缺。
“.”
張世家看了一會兒信,忽然看到其中有一封,地址是京城沙灘北街2號《人民文學》編輯部。
反應幾秒,他精神一振。
“《人民文學》回信了!”
馬上拆開信,裡麵有一封信,還有一冊1982年第10期的《人民文學》。
張世家先是看信:
“高密縣文化館的同誌:
見字如晤,十分榮幸收到你們的來信,《人民文學》編輯部已代你們轉交江弦同誌”
大意就是你們的信,我們已經給江弦了,經他確認,知道你們高密縣就是《紅高粱》這篇的故事發生地點,我們也很驚訝。
至於你們要的創作談,我們也和江弦約了,他已經寫了出來,並且刊發在了第10期的《人民文學》上,已經隨信贈於你們一冊。
張世家先是激動,因為從江弦嘴裡確認了高密縣就是《紅高粱》的故事背景地點。
聽《人民文學》的編輯說,江弦還發表了一篇創作談在第十期《人民文學》上,張世家趕忙翻開隨信所贈的那冊《人民文學》。
翻開目錄,很快找到創作談所在那頁。
江弦說《紅高粱》出版以後,很多人包括他自己,都說這是尋根文學,但其實現在回想,寫作的時候並沒有過多的尋根意圖,隻是在寫作的過程中無形的契合了尋根的文學主張。
對於自己對高密縣的了解,江弦把他歸功於自己下鄉插隊的時候,因為無聊,經常和其他知青湊在一塊兒聽故事。
大家知道的故事都不多,所以一個故事能翻來覆去的聽好幾遍。
至於高密縣的幾件事情,是他從一個知青那兒聽來的,故事的來源,是因為那個知青有高密縣的縣誌。
張世家有點失望,他還真以為江弦或許在某個時候來過高密,這才把高密寫的這樣漂亮。
不過他的這一點失望隻是短暫的,看完後麵的內容,張世家激動不已,揚起書稿就往館長那兒跑。
“您看看這個。”
他把第10期的《人民文學》放到館長麵前。
“什麼東西,大驚小怪。”
館長喝了口水,看完張世家讓他看的文章以後,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咱們高密縣還有這樣的人物?”
江弦在文章裡,說餘占鼇這個人物借鑒了高密縣的一個姓曹的人的生平經曆。
說是原型其實算不上,因為這個人不跟餘占鼇一樣是土匪,人家有文化,甚至還上過大學。
不過幾樁大事都是這個曹XX乾過的事情,其中就包括《紅高粱》寫的那場伏擊戰。
館長和張世家趕緊查閱縣誌,果然查到,在民國時期,為便於膠縣、平度兩縣的日本駐軍聯係、協防,日軍征用高密、平度、膠縣等地的民夫40多萬人修築膠平公路。
其間,修路毀壞沿途莊稼無數,公路兩側村莊中的騾馬、大車也被鬼子洗掠一空。
公路修好後,日軍每日乘車往返巡邏,路邊的樹木、牛羊甚至行人都成了他們比試槍法的靶子,常有無辜村民死在他們槍下。
日軍惡行激起了當地百姓的仇恨。
曹XX決定在膠平公路打一個伏擊戰,教訓這幫窮凶極惡的鬼子兵。
“1938年4月16日上午,8輛日軍汽車進入曹XX的埋伏圈,指揮員一聲令下,遊擊隊員們居高臨下,槍彈齊發。
日軍慌忙躲到車底頑抗,由於遊擊隊剛剛組建,戰士們還缺乏作戰經驗,先後有數人中彈犧牲。
情急之下,一名有經驗的老隊員率領十多人,每人抱一捆點燃的高粱秸,奮不顧身地將汽車點燃,濃煙和大火把鬼子從車底趕出。
經過一番激烈戰鬥,除一名鬼子兵躲進路邊的高粱秸漏網外,其餘全被擊斃。
”
查到這些事情以後,館長和張世家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甚至有點自豪。
館長又覺得遺憾,“可惜這個曹XX是那邊的人,不值得宣傳,更不值得樹碑立傳。”
張世家卻覺得可以換個角度。
“又不是光他自己參加了這次戰鬥,還有我們的老百姓呢,他們也流了血。”
館長一想,頓覺張世家是個天才。
是啊。
我們高密的先輩們都為這片土地流了血!
有些人還丟了命。
怎麼就不值得為他們樹碑立傳?
想通這一點,館長馬上決定繼續在高密擴大《紅高粱》這篇的影響力。
張世家回去以後也寫東西。
他給管謨業寫信。
他要告訴他。
江弦《紅高粱》在家鄉越來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