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餘叔叔的日記本！我剛想問一問您，是不是專程送來給我留做紀念的···”
話語刹那間被截斷了，因為一枚鑰匙從那筆記本的封套中掉了出來。
然而，謝璞雖變了臉色，卻依舊不慌不忙地從腿上拾起那把鑰匙，湊在眼前看了一看。問：“這是從哪裡來的啊？”
“你母親，陸媛給我的。”
“哦。”謝璞紅了眼眶，但始終保持著得體的微笑。“所以，您來找我，是因為她說了我的壞話？”
張克輝盯著他，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謝璞，你不用偽裝，我都知道了。”
“我偽裝什麼了？”他訝異地問道。
張克輝伸出手指，在那筆記本上彈了兩下。
“我就是照著餘叔叔的日記···”他頓住了，將那本筆記翻了又翻，再回到扉頁上，表情是完全的不可置信。
“餘小樂···這是餘叔叔的兒子寫的日記？”眼淚流淌下來，他微笑著自言自語道。“原來有兩本日記···我卻毫不知情。”
“餘峰的日記，始終在陸媛手裡，她並沒有照你說的去做。”
“······”謝璞搖了搖頭，臉上顯出成人般的苦澀自嘲的表情。
“還記得那天嗎？我買了鮮蝦扇貝粥，你依然很執拗地選擇絕食甚至禁言。可當我離開休息室的時候，你卻突然願意承認殺人的目的和餘峰有關，並讓我想辦法幫他爭取寬大處理。為什麼你會突然改變主意呢？直到後來，我才終於意識到其實答案就在我手上。”
“那次見麵和平時最大的不同，便是我手上拿著餘小樂的日記本。而你，謝璞，你卻誤以為我拿著餘峰寫的殺人日記。彼時彼刻，你心裡一定鬆了一大口氣。為什麼呢？因為能證明你無意殺人，隻是被餘峰操縱的證據已確確實實地落在了警方手裡，於是，你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謝璞倏地站起來：“張叔叔，您等一下，我去給您衝杯咖啡吧！”
他朝流水台走過去，自說自話道：“我來這兒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研磨咖啡豆。以前，我隻知道咖啡粉，還從不知道咖啡豆長什麼樣子呢！”
“您想聽音樂嗎？”不等回答，整個客廳便充滿了悠揚的環繞立體聲。
“謝璞，你大可放心，除了手機，我身上沒有任何錄音設備。”
沉默半晌，謝璞端了一杯咖啡過來。
“張叔叔，你嘗一嘗！這是我爸爸教會我的！”
見張克輝沒有反應，謝璞並不勉強，隻是捧了咖啡，自己喝了一口，立即皺眉道：“好苦！正和我的愚蠢非常相配！”
張克輝點了點頭：“確實，你費儘心思模仿餘峰的筆跡，故意調包，又大義凜然地讓他燒掉假的‘殺人日記’，不，無論有沒有你的建議，餘峰都會將它銷毀！而你，必須把真日記藏起來，以備將來作為指認餘峰的證據！”
“為什麼要交給陸媛跑這一趟呢？因為雖然餘峰跑了，但你還是擔心他會偷偷回家，又擔心日記被謝文或是謝偉發現！所以，你提醒陸媛，必須要在你被捕，即謝文送過換洗衣服之後，再選個淩晨的時間，把日記放進衣櫃裡。”
“謝璞，我很好奇，你怎麼預見到我會讓你留在警局的呢？”
謝璞沒有回答，隻是虛弱地笑了一下，繼續品嘗著那味苦的咖啡。
張克輝等了半晌，也不逼問，繼續說道：“我想，一開始的發燒也是你故意為之的。或許是冷水洗澡？總之，你成功地讓自己感冒發燒了。然後，又順理成章地需要厚衣服，必得我或李佳親自去拿！”
“棉被裡的證據，可以證明你是無辜的，而餘峰是有罪的。但是，謝璞，我很不明白，為什麼一開始你不直截了當地告訴我餘峰的存在？卻一定要通過那本日記來讓我知道某個成年人在幕後指使了一切？”
一口氣喝完既苦又燙的咖啡，他又是皺眉，又是伸舌。
誇張地捱過那難受的滋味，他認真地說：“張叔叔，其實人生和咖啡很像，如果不吃一點苦頭，又怎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呢？你知道我爸爸最喜歡我的是哪一點嗎？不僅是血緣關係，他更讚賞我很有擔當，願意一個人抗下所有的罪名！‘作惡多端的成年人竟需要你來保護！謝璞，你真的很傻！’這便是我爸爸的原話！”
張克輝笑了笑，眼神卻是落寞的：“原來如此！你既要殺人，更要維護好你的名聲！品學兼優這四個字，想必你一直放在心上。”
謝璞抿了抿唇，低聲說道：“我也是被逼無奈的。張叔叔，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嗎？當我知道餘峰的債主極有可能就是我父親的時候，我的大腦一片混亂！然而，我的思維告訴我，不可能會這麼簡單，他收養我，又偏偏讓謝文成為我的父親，明顯是為了折磨我！報複我！那麼，我父親就不會是他的債主，而隻可能是他的仇人了！”
“既然我和我父親都是他的仇人，那他為什麼又要在謝文傷害我之後，又來關心我，愛護我呢？他到底想乾什麼？我始終不很清楚，直到我在他車上等他的時候，發現中控台下的儲物櫃沒有關緊，我本想關上，又鬼使神差地打開了。於是我看見了那本日記，原來，他是想殺星光棋牌室的老板——我父親沈霖的另一個兒子！”
“但為什麼超過了約定的期限（他本來和我約定，一年之內會解決沈老板的問題），他卻遲遲沒有動手呢？日記本下麵的刑法書又給了我答案，雖然，他在成年人故意殺人罪的刑罰上畫了線，然而，書簽卻夾在未成年人犯罪那一頁。”
“於是，我明白了，他是想讓我動手殺人！為了這個目的，他挖空心思，甚至上演了一出討債的戲碼，也不過是要點燃我的仇恨、博取我的同情！再看看那日記，的的確確是為我量身打造的！好吧，殺就殺吧！我滿足他！”
“殺就殺吧？”張克輝歎了口氣。“真有這麼簡單？難道你沒有權衡利弊？殺了沈百川，你就是沈霖唯一的兒子了。更何況，你還能把餘峰送進監獄！這不是一箭雙雕的好事？”
“不還有謝文嗎？你怎麼漏掉了他？”謝璞笑咪咪地說道，眼神卻如寒冰一樣冷硬。
張克輝十分錯愕：“你···”
“張警官，其實我很討厭咖啡。”謝璞調轉了目光，直愣愣地盯著桌上的空杯。“不同的是，謝文卻很愛喝咖啡。家裡罐裝的咖啡粉，從沒有中斷的時候。”
“您聞過那種濃鬱的咖啡粉的香味嗎？隻要一打開蓋子，那氣味總往鼻腔裡鑽，再蔓延到口腔、眼睛···直到灌進腦子裡。熏得我頭疼，甚至於有流淚的衝動。”
“但是，如果在一整罐咖啡粉裡摻入幾十微克的黃曲黴毒素，那麼待到罐子見底的時候，我將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
冰冷的話音落下，謝璞早已淚流滿麵。
一種深刻的哀傷染紅了張克輝的眼眶，他的嗓音嘶啞極了，一字一句，仿佛是咬碎了牙齒才發出的聲音：“謝璞···你可真是惡毒到極點了！”
“我惡毒？”他恨恨地盯著張克輝，大口喘氣道：“是誰先傷害我的？又是誰先欺騙我的？從出生開始，我何嘗有過任何選擇的權利？！”
“沒有人愛我，那我隻能自愛！以前是我太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餘峰身上。後來我才明白，能依靠的隻有自己！所有的威脅，一定要親手鏟除！否則，我的人生將一直陷在泥潭裡，永遠都爬不起來！”
張克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