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燥熱的九伏天內,突然被人丟進零度之下的冰水之中,沒有淋淋儘致的暢快感,卻全是寒徹心扉之後的懵懂。她彼時愣愣站在異國他鄉的街頭,失魂落魄地聽著那頭被狠狠掛斷的電話盲音,心裡頭全是白茫茫的大霧。
大半年後,喬遠青無意中才知道了這件事,心急火燎地飛來西班牙看她。
她彼時已經不需要了,卻也沒有拒絕父親,還特意帶他去繞過街角那家餐廳去彆處喝咖啡。她不想他知道自己是那裡的應侍員,雖然在那段人生最糟糕的境遇裡,這樣的工作已然算是最好。可在喬遠青根本無法想象,他從小一心一意寵愛的,錦衣玉食供養著大女兒,有一天僅僅為了一頓午餐,可以忍受鋪天蓋地的無理辱罵,謙卑地蹲下身拂去客人鞋上的汙垢。
沒有什麼難堪的。
她生命中遠有比這更難堪的時候。
那段孤零零被埋在漆黑裡,異國他鄉生活的窘迫無依,終是讓她頭腦清醒,心境天翻地覆。這大約就是為什麼回國之後,她麵對江月那副得意模樣的麵孔卻始終也恨不起來的原因。
一個人在感到絕望的時候,的確是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出來。
最後,還是喬笥定的地點。
位於C城主軸線處的旋轉餐廳,寬敞明亮的落地球體玻璃窗外,江邊景色一覽無餘。景樂南遲疑站在門口,他謹慎地瞧了瞧周圍幾個調皮的小鬼,揮著油膩膩地手尖叫地從身邊擦身跑過,語氣終於變得不那麼肯定了。“要不,還是我請你?附近其實也有個不錯的意大利餐廳。”
她幸災樂禍瞧著此人一身高級定製的西服,斬釘截鐵地選擇一口拒絕。
方才神使鬼差使然,不知怎地就突然想起了此處。
童年裡為數不多的溫馨回憶,都與這個地方絲絲相連。那時,喬遠青也曾會暫時放下手頭上繁重的公務,像所有普通的父親一樣,寵溺地陪她在餐廳裡吃海鮮。在C城五六月份的雨季貼著的玻璃窗,潮濕天氣裡,父親的手總是那麼溫暖乾燥,這個地方,比起喬家依山伴水的大宅,更多的是溫暖的氣息和記憶。
外人很難想象,在喬家優越的物質條件背後,她的童年充滿著不僅僅是寂寞。
態度古怪的祖母,冷淡偏愛的母親,加上令人捉摸不透的喬音,唯獨隻剩父親一直願意溺愛包容耐心。可惜,他工作忙起來時就像個陀螺,總也停不下來。
大學之後她幾乎就不怎麼來了。
以前同那個人感情最甜蜜的時候,也曾無數次想把他帶到這裡來。就像在口袋裡偷偷藏著糖果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期待的期待找人分享甜蜜,跟他分享自己從小生活的點滴。可他總是行色匆匆不得空閒。她其實從一開始就妥協得毫無原則,連對方有時沉默得太過用心,都忘記了要去生氣。
“你喜歡吃這個?”
景樂南料理螃蟹的手法十分嫻熟,用工具的力道也拿捏得剛剛好。
喬笥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剛才在自助食品區看見便下意識拿了,習慣這東西果然不好,時不時就會冒出來作祟。盤中剔好的雪白的蟹肉,沾上恰到好處的醬汁,她輕輕咬了一口,滿滿全是鮮美滑嫩的質感,不由衷心感歎,“你的確如外界傳言中那般,很會哄女孩子開心。”
“這聽起來可不是什麼讚美的話。”
景樂南穩穩靠在椅背上,微微含笑,“我從小是跟著外婆在揚州長大,每年中秋菊花黃的時候,家家的團圓飯桌上總少不得螃蟹,吃著多了也算是熟能生巧。”
喬笥怔了怔。
她曾經聽父親提及過景樂南是北方人氏,卻不想他原來是也是在江南水鄉長大。心底隱隱約約冒出了一個念頭,可話到嘴邊有咽了回去,不是不想問,可那些東西,已經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了。旋轉餐廳高樓林立的窗外,C城浮躁的氣息在陽光中蠢蠢欲動,地麵攢動的人影如同細小的數不清的黑點,在衝橫交錯的棋盤上變幻人生。
“喬喬,現在這麼說也許有些晚了。”他頓了頓,似斟酌,“之前在南區那次……”
這個人,居然一再提及?
她有些頭疼地將注意力重新放回餐桌上,對麵的男人將黑色的外套搭放在鬆軟的沙發靠背上,簡單的白色亞麻襯衣,額前黑色頭發有些長了,卻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眉宇間某些危險的氣息,看上去簡直無辜且無害。可惜,這隻是一種錯覺罷了。此人行事的種種狠辣及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