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袏城的最後一夜,純懿便輾轉反側,無論如何也無法安心入睡。
她手裡握著一把偷偷藏起來的金簪,一雙眼睛警惕地盯著門窗的方向,外麵傳來一點動靜,都讓她渾身一個激靈,將手裡金簪握得更緊。甚至連身邊睡著的姐妹們的翻身和囈語,都能讓她心臟哆嗦許久。
直到第二日天明,純懿與幾個姐妹登上一輛簡陋的馬車,跟隨在唐括國相的隊伍中緩緩駛出袏城,一直提著的心這才稍微放心,然後便是許久未曾有過的輕鬆之感。
延陵宗隱,她終於能與他分開了。
沒有了延陵宗隱帶來的似乎無處不在的壓迫之感,就算仍然身處於虞婁大軍之中,純懿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甚至還能從兩塊木板間巨大的縫隙裡,去小心觀察走在馬車兩邊的虞婁士兵們。
唐括兀術是虞婁現任國相,也是太子延陵宗雋的頭號簇擁,可正如延陵宗隱所說,他的行事作風卻比延陵宗雋要溫和許多,跟著他一起上路的這一批大慶宗室,有五位長帝姬,還有幾位王爺的妻妾子女。可能因為人數不算太多,也沒有什麼剛烈的武將家眷,唐括國相對他們還算不錯,雖然條件依然艱苦,但一路上也算以禮相待,至少嚴格約束了他的手下。
在中途休息的時候,目光炯炯守在她們附近的虞婁兵士,一個個眼冒綠光,如同餓狼看到了肥肉一般,卻也隻敢用帶著邪淫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們,有那再大膽一點的,就是嘴裡不乾不淨的說些葷話,言語上占些便宜,卻也不敢真的對她們做些什麼。
不過對待她們這些宗室是這般態度,對那些隨他們一起北上的官宦家眷、樂師舞姬什麼的,虞婁人就沒有這麼好的控製力了。
一日休息時,純懿親眼看到,幾個五大三粗的虞婁兵士將一個不停掙紮的娘子抬出隊伍,飛快朝著樹林裡跑去。過了許久,他們才各個衣衫不整地嬉笑著回來,而那個娘子就此從他們的隊伍裡消失,純懿再也沒能見到她。
她緊緊握著賢寧帝姬與她一樣冰涼的手,誰也溫暖不了誰。
“純懿姐姐,我們……”
“賢寧,看到了嗎?千萬要記住這一幕。”純懿手在微微顫抖,低頭看向妹妹,一次又一次地重複,“不要一個人行動,不要離開我們,有什麼需要,讓十二哥陪你一起。記住了嗎?”
賢寧不住點頭,彆過頭不去看那邊。
純懿自此擱置了她的逃跑計劃,甚至若是沒有必要,她都不願意踏出馬車。
這般又走了九日,當隊伍到達胙城時,純懿從馬車中下來,揉著快要斷掉的腰,呼吸到帶著黃河泥土味道的濕潤空氣,竟然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唐括國相走來,對著他們這一支宗室裡作主的邢王笑道:“你們的太上皇就在我們後麵,大概三日能到。我們在這裡稍作等待,如何?”
自從虞婁攻破汴京,將太上皇囚禁,他們就再也沒能見過他了。眾人一聽太上皇三日後就到,就算唐括國相不說要等,他們也想要爭取一下的,現在麵上不由都露出了喜色,自然一口應下,各自分配了住處,歡歡喜喜地住了下來,數著日子等待著。
三日後的晌午,正在吃飯時,果然聽到一陣馬蹄聲遠遠傳來。大慶諸人都扔下碗筷跑出了營帳,黑壓壓一群人站在軍營門口,朝著南邊翹首以盼。
很快,一列車隊出現在他們視線中。在提槍荷甲的虞婁兵士的簇擁中,一架由五頭牛拉著的牛車緩緩行來,雖然那形製隻配大慶宮人所用,可在北狩路上,已經是難得的禮遇了。
純懿隨著眾人一起跪倒,額頭磕到地上也不覺疼,隻全心高呼萬歲,眼淚卻在不知不覺中順著臉頰流下,“吧嗒吧嗒”掉在地上,濺出幾個小小的泥點。
牛車停下,車門打開,身著常服的太上皇出現在車中。驟然看到這些許久未見的兒女忠臣,太上皇也不由濕了眼眶,也不用虞婁人攙扶,自己跳下牛車,大步朝著他們而來:“你們……你們……”
想說的千言萬語都不知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