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進了大雜院,再定睛一看,發現這裡雖然破爛不堪,情形卻比自己所想的好些。
雖然四處都掛著晾曬的衣物,如無數破旗幟一般,令人有些厭煩難過。
但仔細看去,院子裡卻是打掃得乾乾淨淨,地麵上連落葉和碎瓦殘磚都沒有。
住在這裡的人,縱然落魄,卻也正在竭力讓自己顯得體麵。
黎錦舉目四望,看見一間屋子比其他的屋子大一些、也多少氣派一些,便進了這間屋子。
她果然猜得不錯,這裡正是黎家老將軍住的屋子。
這屋子雖說是比彆的屋子大而氣派,卻依然是寒酸破爛不堪的。
進門後,有個如同客廳一般的破爛小空間,貼牆擺著幾把不似將軍府家什的老舊藤椅。
角落裡,還有個碎磚砌出來的小爐子,上麵燒著一壺水。這爐子連煙道都沒有,煙味甚大,嗆得黎錦想咳嗽。
黎家老將軍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一手拿針,一手握著一件衣服。那衣服布料也不甚好,看不出是什麼衣服。老將軍就坐在那裡,做著窮人家婦人做的工作,縫縫補補,神色嚴肅。
說這位是老將軍,隻是因為他是將軍黎錦的父親,其實他還不到五十歲。
他的相貌也還很不俗,雖是武將,卻甚至稱得上儒雅英俊。
他與黎錦既是父女,諸多方麵也自然有相似之處。
看了父親那縫縫補補、有些滑稽的樣子,黎錦百感交集,心酸地喚道:“爹爹!”
黎父抬頭,驚喜道:“小魚!”
小魚是黎錦的小名。因她出生時有人來賀喜,送了一條活的紅鯉魚,煞是好看之故。
黎錦四五歲時,這魚還養在將軍府。後來這魚長得越來越大,似孩童一般,便放生到江中去了,此是閒話不提。
“爹爹!”見了至親之人,黎錦眼眶不覺間也有些濕了。她幾乎是顫顫巍巍地走上前去,叫道,“咱們家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黎父長歎一聲,搖搖頭,似是不想多說。
但黎父可以不願多說,黎錦卻不能不問,她有些悲痛地道:“爹爹,咱們家怎麼就這麼窮了?是給人查抄了麼?眼下變成這樣,是咱們家犯了什麼法嗎?”
黎父苦笑道:“還不都是那英親王府乾的好事……爹爹沒本事,護不住這一家人。小魚你回來了就好。隻要你平安無事,咱們這一家人縱然窮困潦倒、顛沛流離,也總能過下去的。”
黎錦聽了父親的話,更加悲痛,道:“爹爹,孩兒如今已是白身了。非但手上並無兵權,連俸祿也沒有了。”
黎父道:“這我已儘知。本也沒指望你的俸祿養活全家。為父不過是想念你,相比榮華富貴,情願與你一家人團聚而已。”
覺得父親的話越說越離譜,黎錦聽得更加傷心。黎父為人正直,卻很天真、簡直不懂人間疾苦,才能說出情願一家人團聚的話來。
但黎錦雖然遺傳了父親溫文爾雅、與世無爭的性情,卻幸好沒繼承到他的大而化之。
她為人謹慎、心細如發,知道這一大家子人生存必然極不容易。目之所見,更是證實了黎錦的猜測,怎能不讓她心急如焚?
黎錦道:“咱們這一家子,人吃馬喂的得多少開銷?靠縫連補綴、替人洗衣怎能過得下去?”
黎父道:“過不下去的時辰,再說過不下去的話吧。眼下不還是能過下去嗎?”
這叫什麼過下去?黎錦一時氣急,卻也知道多言無益,便換了個話題:“秀秀呢?”
黎秀是黎錦的弟弟,因她名錦,便為長子起名為秀,寓錦繡之意。
黎父道:“秀秀出仕去了。”
聽見父親這話,黎錦的心總算鬆快了些。
弟弟還能出去做官,看來家裡的問題不大。雖然出了事,應當也並非是觸怒當今聖上這樣的大麻煩。
黎氏將軍府行事向來清廉,隻要沒人栽贓,想查出什麼錯處也不容易。
黎錦問:“秀秀去哪裡出仕了?”
黎父輕描淡寫地道:“彆問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便是了。”
黎父的話又聽得黎錦有些氣急,她歎氣道:“孩兒知道了。孩兒的行李還在外麵,孩兒要去拿行李了。”
黎父道:“去吧。”
黎父說完了這話,低下頭,又開始縫縫補補了。
父親怎麼就不知著急呢!黎錦實在感到無奈。
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再重的話,黎錦也說不出口了。她長歎一聲,轉身朝門外走去。
黎錦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暗暗做著打算。
官職被免,匆忙趕回家中的時候,黎錦本來已經想好了很多將來的出路打算。
哪知天不遂人願,事常逆己心,她回家一看,才知道情況居然是這樣。
事關將來的順遂打算就彆提了,連眼下的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