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透過我看著的,從來都是映照其中的你自己。”
檀梨一愣。
話已經說到這裡,不妨就一並全說出來了。
“檀梨公子,你把你自己的特質投在我身上,幻想了一個‘雪鴻姑娘’,與你一樣瓊枝玉樹,冰壺秋月。”岑雪鴻忍住淚意,“你說你錯看了我,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
我懦弱,逃避。
我自私,虛偽。
我說我是為了完成《博物誌》殘卷才來到分野,其實隻是不敢留在朝鹿城,聽他們的譏諷。
我不想再做彆人的附庸,可還是利用了你,也利用了越翎。
“真正的岑雪鴻,就是你眼前這樣。若檀梨公子覺得這樣的人不值得你與之交往,我亦無可辯駁。”她說,“我知檀梨公子愛護世間古籍之心,與恩師沈霑衣同出一轍,況在古莩塔家中,又得檀梨公子相護。所以你若不同意,我絕不會火燒書室。”
檀梨沉默不語。
岑雪鴻明白了他的意思。
“承蒙檀梨公子保存恩師原稿,又相助補全殘卷,如此種種,雪鴻三尺微命,不知從何謝過,亦不知如何回報。還望公子保重。”她頓了頓,“……若當來世,再效結草銜環之報。”
岑雪鴻朝他肅然一拜,轉身離開。
“若是我不同意,”檀梨叫住她,“你還救不救越翎了?”
“救。”岑雪鴻說。
“你怎麼救?”檀梨問。
“古莩塔家再如何權傾分野,也隻不過是一幢府邸。”岑雪鴻淡淡道,“殺進去,搶出來。”
“你根本就不懂!”檀梨道,“古莩塔家主豢養的暗衛,皆是死士,他一幢府邸,便足以與一整個‘六重天’相抗!”
“謝謝檀梨公子。”岑雪鴻說,“不必再為我之事費心了。”
檀梨站在原地,沉默地望著岑雪鴻離開的背影。
……
岑雪鴻站在分野內城的街道上,大理石路聖潔瑩白,幾淨如新。
沒有古莩塔。沒有卡羅納卡蘭。第一次,隻由她自己,丈量著這異鄉的土地。
劍沒有了,還可以再買。
她有錢,有劍,並不是毫無力量,隻等著任人宰割。
檀梨的隨從追上她。
“雪鴻姑娘,家主說,您要去哪裡,最後再送您一程。”
“已經還不清了,就不再欠了。”岑雪鴻淡淡道,“代我謝謝他。順便請問一下,分野外城要怎麼去?”
“分野城有十二條主路,通向王宮,十二熾金宮。十二條主路與十二座宮殿,合為二十四之數。”隨從指給岑雪鴻,“那便是十二熾金宮。沿著這條主路,朝相反的方向走,出了天音門,就是外城了。”
岑雪鴻點頭,謝過那隨從。
那隨從猶豫片刻,還是對岑雪鴻說:
“雪鴻姑娘,您是一個善良的人。願雎神保佑您。”
岑雪鴻一路行至分野外城。剛過正午,外城安靜得像還未醒來,街道清清冷冷。她找了幾個人問路,終於尋到一家開在巷陌裡的鐵匠鋪。
屋裡十分簡陋,炭燒得火熱,隻有一位黝黑的鐵匠,在砧上錘著一把菜刀。
岑雪鴻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要一把劍。”她對鐵匠比劃,“現在就要。”
沉默的鐵匠迅速打量了她一番,便走到房間裡,不一會兒,拿了一柄櫟族人常用的彎刀給她。
“不要這種,”岑雪鴻連比帶劃,“劍,直的,有沒有?”
鐵匠恍然大悟,過了一會兒,又拿了一柄長長的橫刀出來。
岑雪鴻:“……”
“算了,有沒有不收和弓弩,可以藏在衣袖裡的?”岑雪鴻放棄了,在火爐邊順了幾顆火石,又說,“這也給我一些。”
……
回到內城,已經夕陽西斜。
遠遠看去,整座分野城的大理石建築都映著夕陽的暉光,像在火中燃燒一般。
古莩塔家的家仆和車輿已經停在天音門前,這次岑雪鴻沒有任何掙紮,順從地登上車輿,隨他們回到府邸,被安排著與古莩塔·真衍一同用膳。
二人之間沒有什麼話好說。
岑雪鴻沉默地喝湯,垂眸暗忖:
之前想火燒書室,是因為憑古莩塔家主對那些藏書的重視,暗衛們一定會優先搶救古籍,而疏忽了密室。這樣很輕易就可以趁亂將越翎帶出來。
檀梨不願意古籍受損,那就隻能退而求其次。
趁著夜色,她應該可以放倒庭院裡守著的那些家仆,在府邸中彆的地方放一把火,聲東擊西。隻是這樣大概分散不了守著書室的暗衛,隻能莽著殺進去。勝算有多少,並不好說。
岑雪鴻輕輕摩挲著衣袖裡的火石,隻待夜色更深。
忽然一位家仆疾步跑向古莩塔·真衍,伏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古莩塔·真衍臉色猛然一沉。
他帶著其餘家仆,匆匆趕往正廳。走出幾步,他回頭又吩咐了幾句。岑雪鴻猜測,大概是讓侍女們繼續守著她,彆讓她亂跑。
也許正是個好時機。
等到徹底望不見古莩塔·真衍的背影,岑雪鴻趁侍女沒提防,想把她們打暈。
孰料這五六個侍女都會些身手,岑雪鴻竟然陷入纏鬥。久戰不利,她隻好射出幾枚淬了麻藥的袖箭,才把她們放倒。
朔日,月光仍然照不到人間,照不到分野城的這一幢府邸。
岑雪鴻回憶著昨日檀梨帶她經過的小徑,悄悄往書室跑去。
……
正廳前。
古莩塔·真衍看著來人,氣得簡直想笑。
烏烏泱泱的,是分野城的禁衛。
檀梨一人站在最前,拿著毗沙王的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