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姬確是帶著怒意來的,不過並非衝著檀梨或岑雪鴻。
方才回到家中,她被父親訓誡了一番。
言之鑿鑿的,無非就是家族的權勢、榮光、名望。
蘇赫刹那家族與王族同出於雎神血脈,穆寧殿下曾向他的兄長、先王紅蓮王許諾,永遠不會參與王位爭奪。就這樣不到百年,蘇赫刹那家族竟落到一個尷尬的地位,徒有血統,而無實實在在的權力。
而古莩塔家主一番辛苦經營,終於將自己的長女送往中洲,也一躍成為分野城中最有權勢的家族。
甚至人人都敬重誇讚祐姬,說她儀態萬方,莊重而慈悲,堪當分野貴女之典範。
而對跋扈恣肆的霄姬,都沒有什麼好說辭。無非是她又為哪位美貌舞姬豪擲萬金、或是又衝冠一怒為藍顏,在旋紫苑坊與人大打出手之類的風流韻事,供人閒談。
霄姬回到家中,此刻她的父親,蘇赫刹那的家主,已經聽說了她跑去懸星學院,逼檀梨求娶之事。
“我們這樣的門第,你這樣的身份,他卡羅納卡蘭·檀梨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得上!”蘇赫刹那家主氣得不輕,“你竟還去逼他求娶,你還嫌不夠丟人嗎!”
霄姬冷冷道:“我不為自己籌謀,難道還等著您把我嫁給一個殘廢,或是關在寂寞塔裡關到死嗎?”
“天瑰!”
蘇赫刹那家主喊了她的名字。
“不要再放肆了!你看看你把自己的名聲、家族的名聲,都搞成了什麼樣!你享有全分野的供養,百姓們怎麼會願意看到一位這樣的公主!”
蘇赫刹那·天瑰,這原本是一個驕傲的名字。
給予她這個名字的人,原本也隻希望她恣意盛放。就連她成年後受封的稱號,他也特地去為她討了“霄”字。
不是祝願兩國永好,也不是讚頌女子品德。
隻是希望她自由自在。
曾經那樣的父親,那樣愛她的父親。
在權柄從手中滑落的時候,也還是隻給了她兩條路,一條是成為王妃,一條是成為聖女。
這兩條路,都是犧牲她。
父親不是不愛她。
長到二十歲的蘇赫刹那·天瑰,絕望地明白了。
父愛是奢侈的物件,父親隻是有條件地愛她。
“我不是全分野百姓養大的,我是父親您養大的。我什麼樣,您不是應該最清楚了嗎?”天瑰含著淚意,卻仍仰頭直直望著她的父親,“如果您隻教過我享樂,就不能在我享樂的時候,指責我沒有承擔公主的責任。”
若早知如此。
若早知如此……
還不如像古莩塔·漓音一樣,自小便明白自己注定為家族的榮光犧牲。
沒有得到過,自然也不會奢望。
“你在眾人麵前,說古莩塔大人也不過是你的奴隸,實在是不知輕重!”蘇赫達那家主不再與她糾纏,隻說,“你且登門拜訪古莩塔家,向他賠禮道歉。他是長輩,不會苛責你的。”
“父親!”天瑰喊。
堂堂霄姬殿下,什麼時候向人低頭過?
蘇赫達那家主已經有了怒意。
“快去!”
……
抵達古莩塔的府邸,在繽紛琳琅的花園夜宴之中,天瑰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兩個素白的身影。
檀梨和岑雪鴻。
滿堂賓客如雲,他們那樣相稱,那樣刺眼。
檀梨與她親昵的舉止,看向她的眼神,都令天瑰感到痛苦。
她感到胸腔一陣悶疼,肋骨在尖叫,血液在沸騰。
在一眾賓客的麵前,天瑰快步走向檀梨和岑雪鴻。
岑雪鴻似乎想離開,卻被檀梨伸手拉住了。
憑什麼她可以,我就不可以?
天瑰怒不可遏,已經無法思考。她高高揚起手,正要給岑雪鴻一耳光——
岑雪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霄姬殿下何故傷人?我與您素無仇怨。”岑雪鴻沉靜地看著她。
那眼神將天瑰澆得清醒幾分。
是啊。
她根本就不愛檀梨。
檀梨隻是她為逃避命運而選的一條道路。
眼前的女子,說不定也是檀梨為了逃避她而選的一條道路。
他卡羅納卡蘭·檀梨算什麼東西?
又不是旋紫苑坊的萬花之魁首,也值得她與人大打出手,讓滿堂的賓客將她像笑話一般看去?
天瑰掙開了岑雪鴻的手。
反手給了檀梨一個耳光。
檀梨:“……”
檀梨被打懵了。
岑雪鴻也懵了。
但天瑰已經無意與她糾纏,隻衝著檀梨。
這皎潔如月,溫潤如玉,有著冷漠的藍灰色眼睛,總是坐在雪洞一般的書堂裡讀書的男子,不是她的心上人。
不是。
天瑰忍著心上刀割般的痛苦,一遍一遍告訴自己。
她隻是為了逃避命運而選了檀梨。
而她也不會再逃避自己的命運了。
“霄姬殿下……”
檀梨無奈地出聲。
“卡羅納卡蘭·檀梨,”天瑰泠然道,“我是來告訴你,不用來提親了。”
“因為我會當聖女。”
父親,如果您的愛是有條件的話。
我會……接受您的條件。
賓客們竊竊私語:
“這霄姬殿下和檀梨大人怎麼鬨矛盾了?”
“哎呀你真是消息閉塞,聽說霄姬殿下想嫁給檀梨大人,檀梨大人沒有同意。這都吵了好幾天了……”
“霄姬殿下肯定是新一屆的聖女啊!”
“檀梨大人不可能同意的,他那樣冰魂雪魄的人,他的夫人怎麼可能是沉湎於風月的霄姬殿下呢?”
天瑰冷冷地回頭掃了一圈,閒談的賓客們立刻噤聲了。
有人便換了個話題:
“哎,檀梨大人身邊的中洲女子是誰?”
“好像是古莩塔家的客人,今天早晨我看見她乘著真衍大人的車輿來的。”
“怎麼又和檀梨大人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