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謝憫抬手一指,距離校門大概二三十米處有一個擺在馬路牙子上的大型食攤。
說它大,是因為占地麵積確實不像單打獨鬥的流動小攤。
一排陳舊的小方桌拚成了一個簡陋的貨架,上麵放著一個個搭著白色紗布的竹編圓簸箕。
紗布下遮蓋著一把把的竹簽,頂端串著花花綠綠的蔬菜,肉製品。
生的,熟的,油炸過的都有。
幾口不大的鍋蓋著蓋子,爐上也沒有火苗。
亂七八糟擺放著的矮桌矮椅一看就是給半大的學生準備。
“這是吃什麼的?”顧添沒見過這種陣仗。
“反正肯定都是你愛吃的。”謝憫說著走到了攤邊,放菜的桌子旁邊有一張椅子,不過上麵沒有人。
顧添抬頭四處張望,謝憫卻輕車熟路揭開紗布開始挑菜。
謝憫挑了一大把捏在手裡,還沒見人影。
“咱們不是要自助吧?”顧添狐疑。
“你去把鍋蓋掀開。”謝憫埋著頭還在挑菜。
“啊?”顧添雖然不解,但是還是去了。
顧添四處張望著,手輕捏著鍋鈕一提,還沒提多高一股反作用力往下一扯。
“哐哐哐。”
顧添嚇得往後一跳:“啥玩意。”
說完才看清鍋蓋邊緣打了一個小孔拴著一條棉線,鍋蓋這會掛在旁邊一晃一晃。
“誰掀我家鍋呢。”一聲嗬斥傳來。
顧添木著臉僵在原地,不敢吭聲。
「嘩啦一聲」食攤後麵的一間小商鋪拉了大半的卷簾門被提了起來,一位套著圍裙胖胖的中年婦女從裡走了出來。
店裡被冰櫃,消毒碗櫃占去了大部分空間,剩下的空處擺著兩張桌子,上麵放著正在準備的菜品。
“火都沒開呢,急啥,要吃可得等。”老板娘慢悠悠走過來,拉開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顧添就像被人捉住的小偷,站在旁邊看看謝憫,看看老板娘,大氣不敢出。
“嘿,都五十好幾了吧,脾氣還這麼大呢。”謝憫埋著頭還在挑菜。
顧添緩緩轉頭瞪著謝憫,這是要挑事啊。
老板娘轉頭一看,操起旁邊扇風的扇子狠狠拍了謝憫的手背。
“什麼五十好幾!老娘距離五十都還有兩年呢!”
“我說哪來的小混蛋,敢掀我鍋蓋呢,合著是你這小屁孩!都多大了,還來偷偷掀我家鍋蓋。”
謝憫笑嘻嘻把手裡的菜遞給老板娘:“做兩份,一份辣,一份不辣。”
老板娘打開火,接過菜分成兩部分:“你這朋友不能吃辣?不太像……要吃啥,自己拿,飲料在裡麵。”
“算了,算了,你自便吧,反正這地你不能不熟……”
顧添鬆了一口氣,原來謝憫認識,才叫他去「搗亂」。
“春卷還有嗎?綠豆湯還有嗎?”
“春卷皮在裡麵,你自己去拿出來,我給你包。綠豆湯剛熬好,丟了兩大塊冰下去,估計還沒涼,你要喝自己拿碗盛……”
老板娘話還沒說完,謝憫已經走到了店門口。
顧添嘟囔了一句:“原來真是自助啊……”
“嘿,就隻有他有這待遇,就跟我半個兒子似的……”
鍋裡的湯料開了,散發著幽幽鹵香,老板娘把手裡的菜分批放進了鍋裡。
“阿姨,你在這做了好多年了吧。”
“彆叫我阿姨,顯老,他都叫我胖姐。”
“胖姐,你兩很熟啊。”顧添立刻改口。
“熟,能不熟嗎?他讀小學時候,我在他們小學門口擺攤,他讀初中,我就來了這裡開店,那會日子苦啊。小謝他爸經常出差,他吃膩了他爸單位的食堂,放學就跑我攤上來解饞,還在我這寫作業,晚上幫我收攤。你說這不是我兒子是什麼……”
胖姐話還沒說完,被謝憫打斷。
“快乾活,我們早上就沒吃飯,餓死了。”
謝憫托著大號的不鏽鋼盤走過來,顧添趕緊伸手。
“你把綠豆湯放桌上,其他的不管。”
胖姐拌好了兩盤菜,麻利的端上了桌,嘴裡還不忘關心的謝憫的近況。
兩盤菜有葷有素,紅豔豔的辣椒油,白生生的蒜泥裹滿了每一片食物,看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小子,這是老娘我賣了二十幾年的秘製配方,你嘗嘗,好吃得很。”
顧添忙不迭夾起一片土豆送進嘴裡,爽脆可口,又辣又香。
他又在不辣的那盤裡挑了一片蓮藕,不容易浸味的蓮藕除了辣,什麼滋味都有,蒜香油香好像更重,很難說誰更好吃。
都是一樣好吃!
顧添餓急了,筷子不斷飛舞,早把自己剛才說過什麼「拉肚子」的話拋在了腦後。
沒一會胖姐又端著兩大盤白生生的食物上桌。
薄薄的白色麵皮裡裹著各種不同的蔬菜,上麵灑著花生芝麻碎,淋好了醬油,醋,糖。
同樣一盤辣的,一盤不辣的。
“好吃吧,嘗嘗這個,這春卷皮是我自己弄的,他從小就愛吃。”
老板娘上完謝憫要吃的東西,提著椅子坐在了旁邊,正準備開口,又來了客人。
“胖姐,今這麼早就開火啦。”
謝憫聽到聲音,微微低了下頭,老板娘還沒回頭就應著站起了身。
“你這是吃午飯還是晚飯呢?”
“嗨,天太熱,中午忙也沒吃啥,聞見味道就來了。你今怎麼這麼早呢……”
“回來了個老客人,所以提前做。”
聽兩人對話,來的也是熟客,老板娘都沒問對方吃什麼,麻利的開始搭配菜品;
“老客人?”來人一聽往旁邊桌上望了過來。
顧添抬頭正好對上了他帶著有些企盼的目光。
男人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年紀,發際線明顯推後,穿著一件洗變形了的圓領深色T恤,手揣在褲兜裡。
五官說不上好看,難看,就是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模樣。
他仔細打量著顧添,顧添也仔細打量著他,自然是他先收回了視線。
“我怎麼看著麵生啊。”
老板娘回頭望了一眼,看到謝憫巍然不動的背影:“可不麵生嘛,小學在親戚家借讀了兩年,初中就上大城市讀書去了,這走親戚才來的。”
“嘿嘿,胖姐你的手藝絕了啊,這麼幾十年人家都還記得,你搬地方了,人家聞著味都找到了。”
“那可不。”胖姐驕傲的敲了敲鍋邊。
顧添瞟了一眼謝憫,他一直低著頭,小口咀嚼著食物。
對胖姐那邊的交談,刻意的表現出了漠不關心……
胖姐麻利的打包好食物遞給對方,那人提過塑料袋轉身之際,目光落在了謝憫的背影,嘴唇動了動最終沒說什麼,提著袋子離開了。
顧添端著綠豆湯望著男人遠去的方向,他回頭一次,他喝一口。
一碗綠豆湯喝到隻剩下一個碗底,男人一轉彎消失在了視野。
老板娘一屁股坐在了竹椅上,碰了碰謝憫胳膊:“你是不認識他了?”
“啊?”謝憫如夢初醒,停住嘴裡的咀嚼囫圇咽下食物。
“網吧那個老板的兒子啊,你兩也沒差幾歲吧,我記得,以前他爸看店,你總去他家上網啊。”胖姐提醒謝憫。
謝憫回頭望了一眼早已經瞧不見人影的路麵。
“哦?來過嗎?沒注意呢……”
“我估計你也沒注意,要不然怎麼也要打個招呼的吧?你兩應該算得上熟識吧……”
“胖姐,剛才那人是誰啊?”顧添適時插話。
“他爸爸開了我們這裡第一家網吧,規模挺大的,他畢業後在外麵混了些年,可能覺得還是這裡好。前兩年回來子承父業,不過這兩年網吧生意可沒以前好做了……”老板娘歎了口氣,說著彆人,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將來。
“你兩很熟?”顧添明顯不信謝憫剛才的托詞。
謝憫抬頭對上顧添的眼神,還沒說話,先笑了。
“你不至於審犯人一樣盯著我吧?”
“那要看你心裡有沒有鬼了……”
老板娘看看顧添又看看謝憫,選擇了沉默不語,她也隱約覺得剛才謝憫的反應有些奇怪。
“以前我家有電腦,但是不方便聯網,所以我要查個什麼東西,都要去網吧。就這麼和他認識了,後來他去外地讀書,我們開始還聯係,後來我社交賬號丟了,就沒聯係了。”
“說起來,也就是一個曾經因緣際會相識的人而已……”
謝憫表麵雲淡風輕,內心卻是驚濤駭浪,就這麼一小會,他反應過來了一個他多年前就應該察覺的事情。
胖姐口中的網吧,作為當初這裡第一家網吧,很長一段時間是唯一的網吧,處於絕對的壟斷地位。
謝憫有空的時間,大部分都是人滿為患。
現在很多人隻在餐廳門口見過取號排隊,很少有人知道最初的網吧,在節假日晚間高峰也是需要排隊侯位的。
謝憫經常去五次能上到兩次就不錯了,有時候他不得不把要查的資料拿個小本子記錄下來,積攢在一起,然後挑個父親出差的半夜或者周末早上點的時間去網吧。
謝憫去網吧是真的為了學習,為了查資料,在一眾打遊戲的網蟲中,可謂畫風清奇。
不到兩個月,謝憫每次去上網,旁邊空位上很快就會坐下來一個人和他閒聊。
這個人就是網吧老板的兒子。
而之後,他獲得了一個VIP待遇,隻要他提前告訴老板兒子他下一次想去的時間,一定會有一台空機在等著他。
他上網到深夜離開時,總會有一盒熱牛奶。
白天上網,老板兒子總會到胖姐這裡給他打包吃的。
然後就默默陪在他身邊,看他查資料,偶爾也幫他解答一些學習上的問題。
心裡隻有學習的謝憫,在青春期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他隻把網吧老板兒子當一個大哥哥,即使對方去外地讀大學,他們都還在網絡上保持聯係。
直到謝憫進入大學,開始執行特彆任務,他漸漸斷掉了和普通人的聯係,保護自己也是保護對方。
如果沒有顧添這一茬,他其實不會品出當年的不同。
今天的重遇,曾經那些記憶浮現,他終於後知後覺發現了曾經對方對自己與眾不同的可能。
他自然不知道該如何再次麵對對方,隻能默不作聲……
“他孩子多大了?”顧添問老板娘。
“嗨,什麼孩子啊。連對象都沒有,他爹前幾年還著急上火,這幾年也隨緣了。你們這些見過世麵的,不都提倡什麼單身貴族嗎?我看挺好,自己掙錢養活自己就行。誒你兩也還沒結婚吧?”
“沒有,暫時沒有這個打算。”謝憫回答。
“挺好,自己吃飽全家不餓,養孩子就是責任,你們若是沒準備好,千萬彆為了結婚生子而結婚生子。你現在工作還順利不。”
“在外地生活習慣不?吃得咋樣?”
“我看你可太瘦了……”
老板娘和謝憫有一搭無一搭拉起了家常。
“你好幾年沒回來了吧?剛才去看過你爸了吧?”
“嗯,挺忙的,以後可能能每年回來一次了。”謝憫筷子不停,除了餓,還有熟悉的童年的味道。
“你兒子呢?”
“我那小子,讀書不好好讀,不過也怪我為了生計顧不上他。這會在城裡打工,自己攢了點錢,我給他添了點付了個首付,快結婚了。”
“不是挺好嘛。那以後你就可以去城裡帶孫子了,不擺攤了……”顧添笑。
老板娘立刻擺手:“不行不行,我可放不下這幫孩子。”
謝憫撇了撇嘴:“你是放不下掙錢吧,錢是掙不完的,身體重要,你也不小啦。以後我回來,你專門弄給我吃就成,我包場。琢磨琢磨休息吧,累了一輩子了。”
老板娘歎了口氣:“行吧,聽你的。等明年孩子們畢業了,我就收攤了。”
謝憫嗤了聲:“這話幾年前你就說過了,反正你悠著點,你這手藝我還想多吃幾年。”
放學的鈴聲打響,遠處的校門一開,穿著校服的學生們魚貫而出,老板娘早已經站在鍋爐前開始忙碌新一輪的生意。
桌上是吃的乾乾淨淨的盤子,謝憫站起身說走。
“還沒算錢呢。”顧添壓低嗓門。
謝憫朝著老板娘椅子後麵的一個破舊的鐵質餅乾盒努了努嘴:“放三百塊錢進去。”
顧添跑過去剛掀開蓋子,老板娘一回頭:“不要錢。”
顧添扔進去三張大紅鈔票轉身就跑,老板娘手裡握著兩大把竹簽脫不開身,急得直跺腳。
“不要那麼多,拿回去。”
謝憫理都沒理他,牽著顧添搖搖晃晃往外走,揮了揮右手。
“你不著急走,每天過來吃啊。”老板娘隻得嚷嚷一句。
攤上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學生,點菜的聲音,催促的聲音逐漸蓋住了老板娘的聲音。
顧添回頭看了兩眼,心生疑惑:“她老公呢?”
“死了。她年紀輕輕大著肚子,老公得病突然死了。她沒有辦法,生了孩子,月子還沒出就背著孩子在我們小學門口擺攤維持生計,不過也多虧她,讓我在我爸出差的日子裡,還能有個熱鬨的地方待一待。”
謝憫說著他和老板娘的過往,顧添忍不住又回了幾次頭,鍋裡的熱氣漸漸濃鬱,遮住了老板娘飽經風霜的臉頰。
夕陽照出兩個手牽在一起的影子長長的拖在馬路上。
一起走過的日子,無論是今朝明日,都是灑滿了陽光。
前路不再迷惘,餘生皆是坦途。
作者有話說:
完結啦。下一本刑偵求個收藏。
《追逐(刑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