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風清氣正,一抹殘月斜掛天邊。黃歇就於船中設宴,招待張祿;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連太子也避得遠遠的。
閒話敘罷,黃歇道:”華陽戰後,天下皆弱,而秦獨強。秦獨聯三晉,而要挾天下。若欲抗之,為之奈何?“
張祿好像早有思考,略一沉思而答道:”秦有崤、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沃野千裡,蓄積饒多,地勢形便,天下之雄國也。
”燕地方二千餘裡,南有碣石、雁門之饒,北有棗栗之利,西迫強趙,南近齊。燕以小國搏強齊,反為所噬,此智與力皆不足論也。齊,四塞之國,地方二千餘裡。家殷人足,誌高氣揚。一滅宋而天下擊之,國幾亡矣。後雖以二城以複國,精華儘去,勢難為也。
“韓地方九百餘裡,天下強弓勁弩皆從韓出;韓之劍戟,陸斷牛馬,水截鵠雁。器莫利於韓也。然西麵事秦,交臂而服,而為天下笑。魏地方千裡。地雖小,而人民眾,不下於楚。自東遷以來,數為秦迫;合縱連橫,舉止不定;上郡、西河之故地,儘入於秦。伊闕一戰,韓、魏斬首二十四萬,遂懼於秦。人臣割主之地以求外交,偷取一時之功而不顧其後,破公家而成私門,外挾強秦之勢以內劫其主。非得明君,難複振也。且夫韓、魏與秦接境,戰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而不勝,則危亡隨之。趙地方二千餘裡,帶甲數十萬,阻帶山河,秦之所害於天下者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伐趙者,何也?畏韓、魏之議其後也。今者韓魏與秦和,秦之擊趙,無後憂也。
“楚地半天下,帶甲百萬。雖數敗於秦,喪師失地,而根本未失。方今天下,欲抗秦者,其在楚乎!”
這一番話,幾乎不可能是張祿實地考察的結果,主要是“抄書”;但能將書上內容靈活運用於當前環境,黃歇也在心裡默默點頭。等張祿說完,黃歇略停一下,又問道:“設若公為秦謀,其計若何?”
張祿仔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秦之欲東也,不外三途:北道太原,中道韓魏,南道荊楚。南道荊楚,山路遙遙,水道迢迢,且多蛇蟒毒蟲,軍易出而難歸。少出則不足用,多出則國中虛,設為諸侯所乘,悔無及也。道韓魏而要中國,分天下而為二,此誠計之上者,然必為諸侯所不容,齊援大梁,趙攻河西,楚出漢陽,秦一動而天下應之,吾恐齊人之患將現於秦也。北道攻趙,山路雖遙而接於秦,得一偏師可取太原,而國中不空,諸侯未便援也。若取太原,中山必下,而邯鄲成擒矣。三者相較,伐趙為便。”
黃歇心中暗喜,複道:“若公為楚謀,複將奈何?”
張祿道:“為楚之計也,莫若集眾弱而攻一強。”
黃歇道:“心雖願之,而其計安出?”
張祿道:“韓無外援,則必臣於秦。若楚潛為之援,而秦不出關東,而大梁守矣。通臨淄之財,會大梁之利,而齊魏服矣。秦不得東出,必將以北,而與趙戰。楚乃乘弊搗虛,漸複其地,稍掠其民,秦必困也。雖曰集眾弱,非必登高一呼也,取之自然耳!”
黃歇果然十分滿意,推碟換盞,肴核既儘,而東天漸白。黃歇辭道:“臣往使韓中,不及請教。姑俟他日,為抵掌之談。”張祿辭去,隨車右先生出來,乃駕一葉小舟而去。
餐畢,黃歇吩咐啟航。船隻離了岸,向洧水上遊而去。早遣了快舟先行抵報,約於今日黃昏抵鄭城外。二十五艘大船,排成長長的隊伍,蔚為壯觀。雖然由於是祭喪,不能奏樂歌舞,但那一副富貴排場,自然驕氣逼人!黃歇與太子立於船頭,指點著兩岸河山田園,掛於船頭的素幡隨風飄蕩,說不儘的逸氣風流。
臨近黃昏,韓國派船,隨著前去報信的小舟順流來迎。韓使搭上板過了船,與太子和黃歇見了禮,再三稱謝。並言天色已晚,舟行不便,可就地攏岸,並稱已經安排了下榻的館驛。黃歇道了謝。韓使把船引入一道灣汊中停了,自有韓卒過來警戒,楚將安排好交接,每條船上都放出警戒,帶著剩下的人跟著韓使一起進入臨近的一處城邑之中。城邑約有百戶,房宅寬軒,非尋常人所能居。邑民皆已不在。韓使道:“此敝邑大夫封宅,特備太子及黃公所居,日用糧秣一應俱全。但彆有所需,臣當效力!”
黃歇道:“敢問貴使,諸侯何者至矣?”
韓使道:“楚太子及左徒實乃首至!燕遣使來報,路途遙遠,不及參祭,乃致賻以助之。旦日秦公子涇陽君芾或至。再明日,趙公子平原君勝奉太子丹、齊公子安平君單奉太子建將至。魏公子信陵君無忌最近,三日後乃至。”
黃歇道:“諸使至時,願一一相會!”
韓使道:“臣當轉致!”
第二天清晨,韓相韓平親臨城邑,拜訪太子和黃歇。敘禮畢,韓平致謝道:“敝邑之王深謝大王。惟身不祥,不得遠離,乃以臣奉摯以為謝!”
黃歇道:“敝邑遷於陳,不惶安居,幸得高鄰,左右以助。敝王能勿感乎!今韓王不言,乃命臣奉太子薄賻以祭,亦固兩國親近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