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他就是一個標準的老文青。
一個老文青,對付語文考試還不是手拿把掐。
主席台上,黃廠長講完話後,換縣委領導講話,然後是勞動部門乾部講話,你方唱罷我登場,各領風騷半小時。
他們講話就講話吧,偏偏時間還長,偏偏還都是“在這個萬物生長的夏季,萬象更新的時代,乘時代春風,青年當一往無前”之類的空話套話。
孫朝陽經過短暫的重生的驚駭後,無奈地接受自己再也回不去的事實。他已經有幾十年沒有開過這大會,怎能不如坐針氈心浮氣躁心猿意馬嗎?
夏日炎炎正好眠。
上麵,黃廠長聽到他的哈欠聲,不滿地掃了一眼。
孫朝陽不好意思,把頭埋下去。旁邊,有人遞給他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條,低聲道“朝陽,以前讀書的時候你是年級第一,作文好,幫我看看寫得怎麼樣?”
說話這人叫龔建國,是孫朝陽的發小。這小子也是工廠子弟,初中畢業後也下鄉插隊,就在隔壁生產隊,兩人時不時湊一塊兒玩。他提前一年從鄉下逃回城,現在和自己一起在瓦機車間小集體乾零工。
九月月中旬,巴蜀正式進入秋季。秋老虎肆虐,火辣辣陽光從窗戶投射進來,照得往日光線不足的會議室一片通明。和彆處夏天火辣辣的熱不同,盆地的濕熱顯得特彆難熬。四十多個年輕人濟濟一堂,油汗味、腳臭味混在一起,熏得人眼睛睜不開。
下麵的人難受,主席台上的廠領導和縣局的工作人員也是滿頭大汗,紅撲撲的臉蛋彷佛施了油彩,正在發亮。
若不是牆壁上的標語“抓革命促生產”“青年是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的油漆正新,還真有點掉進年代劇之感。
孫朝陽悶悶地看著眼前一切,很抑鬱,很惱火,很不爽。
就在半個小時前,他還是一個月入三千老保,打麻將、在河邊曬太陽、在廣場舞場勾兌撩撥鄰家婦女的不正經的糟老頭,日子過得不要太嗨。可一轉眼,卻重生到了五十年前,回到二十歲那年。
或許有人會說,你一個七十歲的老頭,黃土都埋到腦門心,重活一世那不是大大的美事嗎?
但是彆忘記了,現在是1981年,是一個物質生活極大的不豐富的年代。就是在這一年,孫朝陽從插隊四年的鄉下回到廠子裡,做了一名青工,每月三十四塊工資,一乾就是十多年,直到下崗,然後打工,乾小生意乾到破產破產繼續破產。
對他而言,上一世的人生並不美好。孩提如白駒過隙,少年是電光石火,青年轉瞬即逝,都特麼窮得要死。好不容易挨到退休,月入三千躺平,結果又被扔回過去,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這不美好。
1981我來了,我不能接受。
“看到你們,我就好像看到早晨六七點鐘的太陽。世界是我們的將來也是你們的。國家百廢待興,日新月異,青年也講成為建設四個現代化的標兵。考慮到大量知青剛返城,急需解決就業吃飯問題,考慮到我們的四化建設急需新生力量補充。我縣經縣委縣政府和人事勞動各局研究決定,招收一批德才兼備的青年補充進生產一線……“主席台上坐了一排人,有廠領導,有縣各部門的工作人員,廠長老黃正在侃侃而談。”
沒錯,老黃正在宣布今年縣裡的招工政策。
1981距離那個特殊年代過去已經四年,在那些年裡,廠裡的子弟也很其他人一樣,初中畢業就下鄉插隊,在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可農村就那一畝三分地,當地老鄉麵朝黃土背朝天一年,種出的糧食不夠吃,再添知青們一張嘴,蛋糕就不夠分了,其結果是所有人都在挨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