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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五月的午後,穿透枝葉照射下來的陽光幾如夏日般炫目刺眼。
到綢緞莊門口,顧泊生攔了兩輛黃包車,帶上紀輕舟去了南京路上的一家茶樓。
那是座三層高的洋樓,四麵都是玻璃窗,透過玻璃可隱約瞧見裡麵的茶座人頭攢動,幾乎座無虛席。
跟著顧泊生進入那嵌著玻璃的大門前,紀輕舟掃了眼茶樓招牌,棕褐的木牌匾上雕刻著“大觀”二墨字。
他微挑了下眉,一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但這絲若有似無的感覺,很快就被茶館裡傳出的評彈聲給衝散了。
進入茶樓大堂,入門便可見一個書場,台上彈詞藝人口齒老練地唱著一出傳統文學改變的書目。
台下客人吃茶聊天,聽到精彩處便搖頭晃腦,鼓掌叫好,好不愜意。
這地方很不錯啊……紀輕舟饒有興致地仰頭環視了圈二樓的四麵回廊。
心想等這段時間忙完,或許可以抽個時間,把解予安拉到這來坐著喝喝茶,聽聽評彈。
他既是蘇州人,對這方麵不說很感興趣,起碼不會覺得無聊吧?
大堂裡人聲嘈雜,語笑喧闐,顧泊生就領著他徑直地繞過書場,往樓上走。
到了二樓回廊,紀輕舟本以為他會選一處空閒位置入座,結果他扭頭朝紀輕舟笑著說了句“樓下太吵,我們上三樓吧”,便繼續地往上走去。
既然不喜歡喧嘩環境,為什麼還要來茶樓談生意?
紀輕舟不禁腹誹。
正當紀輕舟在心裡給顧泊生打上“裝模作樣”、“附庸風雅”的標簽時,前麵的西裝男伸手推開了位於三樓樓梯口右側的木門。
隨著那扇門的開啟,一股沉悶渾濁的氣息伴隨著從留聲機釋放的西洋樂聲從裡麵噴湧而出。
明明是大白天,目之所及光線卻昏暗得似是午夜酒廊。
紀輕舟凝眸望了眼門內屏風後惹人聯想的婆娑身影,挑起眉,以詢問的眼神看向了顧泊生。
“請吧,紀先生。”顧泊生看似紳士地做了個“請進”的動作。
紀輕舟此時才發現門內兩旁各站了幾個魁梧男子,穿著粗布短打,似是茶樓雇傭的保鏢打手。
這下可真有意思了……
紀輕舟暗自感歎,目光掃向正側身觀察自己的顧泊生,嘴角牽起笑意,麵不改色地跟他走進了屋內。
“顧經理好。”他們一入內,兩旁壯漢便齊齊地向顧泊生鞠躬問候。
紀輕舟假作未聞,神色淡定地邁步往裡。
繞過屏風後,一個布滿著珠簾紗幔的寬敞空間映入眼簾。
雖然寬敞,光線卻分外晦暗模糊。
在那串串珠簾、重重輕紗的後方,隱約可見的既有中式的床榻,又有西式沙發茶幾,男女身影,嬉笑打鬨,瘋瘋癲癲,影影綽綽,彌漫著令人厭惡的腥臭與體味。
視線一轉,靠牆角落還有幾道漆黑乾瘦的人影躺在床榻上,身旁的油燈在天花板上投映著迷蒙的橙色光暈,牆上鬼影般繚繞著奇形怪狀的煙霧。
隻掃了幾眼,紀輕舟便明白過來自己是進入了什麼地方。
於此同時,這烏煙瘴氣的環境也令他驟然想起了門口“大觀”二字為何會令他感到熟悉。
“顧經理不是說要邊吃邊談嗎?怎麼帶我來了這地方?”紀輕舟毫不慌亂地往前踱步。
當穿過一道簾子時,目光暼見了一旁沙發上的女子,瞳孔不禁收縮了一下。
那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看起來頂多十六七歲,渾身僅嘴裡咬著一方紅色綢帕,神情痛苦地服侍著一個肥頭大耳的客人。
顧泊生招手讓侍者送來酒水,轉頭看向他時,正好捕捉到那濃密纖長的睫毛有一瞬細微的顫動,心底便認定他是在強裝鎮定,於是愈感心癢難耐。
多麼驚喜啊,在那無趣乏味的綢緞莊裡,竟然會闖入這麼一個姿色不凡的妙人。
那顧盼生輝的雙眸,那皓白如雪的修長脖頸,簡直將他心魂都勾出來了,令他忍不住幻想,當青年沉湎於聲色時,這張神采飛動的臉會散發出何等動魄驚心的美感。
顧泊生自認有個絕技,不論男女,無需解衣,隻要瞧上幾眼,便可確認對方能否使男人銷魂蕩魄。
他嘴角禁不住上揚,抬起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壓著嗓音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不好嗎?有酒有食有音樂,還可賞美人。”
說罷,他從侍者手中接過兩杯盛有清澈酒液的玻璃酒杯,將其中一杯遞到了紀輕舟麵前。
紀輕舟垂眸看了眼杯中發泡的香檳酒,故作不滿地撇了下唇角:“抱歉,我是愛國人士,不喝洋酒。”
“愛國人士……”顧泊生低笑了兩聲,將酒杯放回托盤,“好,那我陪你支持國貨。紹興黃酒如何,我這可有二十年的陳釀。”
“還是不了,我是紹興人,喝老家的酒會燃起我的思鄉情,影響後麵談生意。”
“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