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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上學

石小詩躬身?不說話, 並不打算理睬他。反正老大這家?夥陰陽怪氣也不是一?兩天了,倘若在早朝上?當眾鬨起來?,反會讓太子?爺剛在康熙心中扳回的好?感喪失殆儘。

早朝在一?片吵吵鬨鬨的聲響中結束。從乾清宮門口出來?, 有人慢吞吞挪過來?, “請太子?爺留步。”

這人是禮部尚書沙穆哈,明?珠的門人, 跟高士奇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狐朋狗友關係。石小詩停下腳步, 眉眼淡漠地?拱了拱手?, “沙穆哈大人有何吩咐?”

“說什麼吩咐不吩咐的,太子?爺您客氣了。”沙穆哈麵上?顯出微微詫異之色,又很快收斂如常, 從袖中抽出一?小遝折子?遞過去,“便是太子?妃上?玉碟一?事, 禮部已經草擬了章程, 還請太子?爺過目。”

石小詩接過來?匆匆瞥了一?眼,她在胤礽那兒接受的輔導還沒學到這麼細枝微末之處,更挑不出來?什麼錯處。抬一?抬眼簾,隻見沙穆哈一?臉惴惴地?搓著手?, 似乎憋了話想說,又不敢說出口。

她想了想, 將那折子?疊好?收起,卻不遞還回去, 隻是仰首望著廣場上?散朝後魚貫而出的大臣, 很和煦地?笑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隻是汗阿瑪為政務操勞,而太子?妃的父親石文?炳將軍還有一?個月便要回漠北去了, 我又不忍心請皇瑪瑪來?操心這等瑣事,唯有請沙穆哈大人和禮部多多看?顧些,我替內子?向大人提前道聲謝。”

說罷,也不管當著那麼多朝臣和皇子?的麵,朝沙穆哈微微躬身?頷首。

沙穆哈急得脖根都紅了,這位從前不拿正眼看?他的皇太子?怎麼今兒突然就轉了性,“太子?爺是主子?,我是奴才,哪裡敢受這麼大的禮,太子?爺這是要折煞奴才呐!”

“大人配得上?這份倚重,”石小詩故作寬厚地?去拍沙穆哈的肩頭,拿出演員十足的共情力,飽含希冀地?看?向他眼睛深處,“難處我都知道,這麼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沙穆哈這禮部尚書多少有些被明?珠和高士奇抬舉上?來?的意思,當得很憋屈,胤褆當他是條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連康熙也認為他能力不足,若不是目前還任著侍郎的佛倫年紀尚輕,隻怕這禮部尚書的位置早就不屬於他了。

他睜大了眼仔細瞧太子?爺,那人生得芝蘭玉樹的金貴皮相,立在晨光中微微一?笑,像玉在日光中浸得華光潤澤,當真叫人如沐春風遍體舒適。

為官幾十年,沙穆哈從未在任何人處得到這麼貼心的安慰,當下也不用太子?爺多說,隻將那折子?拿回,抱在胸前,誠懇道:“既然有了太子?爺這句話,奴才心頭感激不已,萬死?不辭……”

他抹了抹眼角渾濁的淚水:“這份章程還請太子?爺寬限幾天,奴才一?定認真改過,親自送到毓慶宮去!”

這一?番騷動?已經引起廣場上?許多人的注意力,大家?紛紛將目光投過來?,包括那幾位大兄弟,也湊在一?處竊竊私語。

胤褆一?開始還在譏笑:“那玉碟我看?了,上?頭諸多錯處,依老二那脾氣,指不定要將沙穆哈踢成個大馬趴!”

“沙穆哈不是大哥和惠妃娘娘的人麼?你忍心看?他被二哥欺負?”胤祉弄不明?白。

胤褆斜覷他一?眼,“你懂什麼!成大事者需不拘小節。”

然而過了片刻,眾人卻發現不對勁來?。胤祉拉胤褆袖子?,“二哥怎麼在朝沙穆哈點頭?那沙穆哈怎麼又在拿衣袖揩眼角?”

胤褆也明?白了,礙於廣場上?人多不便發作,冷著臉拂袖走了。

棋差一?著,這是胤礽大婚後重新上?朝的第一?天,一?早便栽了兩個跟頭,他已經可以想象額涅惠妃又要長籲短歎了。

石小詩呢,絲毫沒察覺到廣場這端大兄弟的不高興,見沙穆哈如此上?道,三言兩語就被她收服了人心,當下很得意地?理了理衣袖,帶著張三便往無逸齋走。

一?路上?張三垂眸跟她彙報:“太子?爺,方才側福晉又上?毓慶宮找太子?妃主子?,也不知側福晉說了什麼,沒幾句太子?妃主子?就把人打發走了。”

石小詩“嗯”了一?聲,她很相信胤礽解決問題的能力,再說這四位側室是他自個兒招來?的,問題當然合該他自個兒解決。

更叫人放心不下的是下半程的功課。她咳嗽一?聲,“今兒無逸齋來?得是哪幾位先生?上?什麼課?”

張三舉了舉手?中的書箱,畢恭畢敬答道:“今兒上?午是大課,張英大人講策論治法?之道,晌午後需在射箭廳練一?個時辰,下午則是萬歲爺帶著傳教士白晉來?講科學。”

依照康熙的安排,皇子?們無論大小,每隔幾日便會聚在一?塊聽當朝大儒傳道受業解惑,此為大課,另有各名儒依著每位皇子?的學業進度進行私人講授。除了這些白日學業之外,康熙還讓翰林院每天收集一?大堆他認為“皇太子?必讀必批”的奏折送到毓慶宮,當日的奏折必須當日批完,否則第二天、第三天的奏折又一?次卷土重來?時,毓慶宮的書桌隻能堆得叫人望洋興歎了。

這也太卷了吧!雖然有胤礽的提前預告,但當真看?到書箱裡堆積如山的課業和一?條條射靶成績的記錄時,石小詩還是覺得痛苦不已,當個文?武雙全天資粹美的皇太子?可真沒盼頭!

張三察言觀色,好?心提醒了一?句,“太子?爺莫不是忘了,您上?回打布庫拔了頭籌,萬歲爺開恩,免去了這個月的騎射課和布庫課,因此午後那一?個時辰您可以回毓慶宮小憩或是批折子?。”

石小詩摸了摸額頭,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是有這麼回事,我想起來?了。”

可惡的二大爺,這等重要的情報也不提前說一?聲!想到他此刻正在毓慶宮裡舒舒服服地?喝茶看?書吃點心,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廣場,走進無逸齋。這無逸齋其實就是南書房旁邊的一?處幽靜圍房,被康熙單獨辟了出來?,用作皇子?們的讀書教習之所。

她走進來?的時候,所有阿哥都已經來?齊了,人模人樣地?端坐在書桌前,後排還有好?些陌生麵孔,想來?是各宗室子?弟以及哈哈珠子?伴讀侍讀,依照胤礽所說,像詹事府讚善、張英的次子?張廷玉,二等侍衛、遏必隆之子?阿靈阿甚至索額圖家?幾個不成器的子?孫輩都會來?無逸齋一?起念書。

眼光不經意地?從後排掃過,將要坐下時,石小詩突然捕捉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儒雅麵孔,不由得眉心一?跳。

納蘭揆敘!他不是要去準備明?年秋闈麼?怎麼也混到無逸齋來?了?

她惴惴地?理了理衣袍,在太子?爺的位置上?坐下,此時張英也從後門走了進來?,手?持書卷,站在案前一?方明?亮寬闊的天地?裡。

課堂上?不論君臣,隻論師生,因此石小詩領著眾阿哥朝張英躬身?一?揖,張英便含笑著受了這個禮。

石小詩本以為這種大儒授課必定宛如大學馬哲課般十分無聊,沒想到這堂課聽起來?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張英是康熙朝裡漢臣中最有才學的一?位,剛拜了文?華殿大學士,為人也很有古大臣風,性情溫和,始終敬慎,不圖虛名,說是講策論,實際上?觸類旁通、深入淺出,從書本講到人間,民生利病,四方水旱,知無不言,像她這樣的小白也能聽得連連點頭,臉上?露出又好?奇又讚歎的神色。

她本來?還擔心一?起上?課的大兄弟們察覺太子?爺不對勁,哪知得閒時朝四下看?了看?,一?個個埋頭苦讀,全然是一?群三好?學生湊在一?塊兒比誰更能內卷。

離得近的,四阿哥胤禛的書冊上?用朱筆寫滿了筆記,五阿哥胤祺一?邊聽張英用漢文?授課,一?邊用蒙語謄抄一?遍;後頭更遠的地?方,連胤禩、胤禟和小十沒聚在一?起說閒話,三人都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方,恨不得將老師說的每一?句都刻在腦中。

在往身?邊一?看?,胤褆察覺她的目光,隻是很不友善地?瞪回來?。而鄰座的胤祉則笑嘻嘻地?貼過來?問:“太子?二哥可是聽累了?您歇歇吧,我這記著筆記呢,得空了給?您送過去。”

石小詩搖了搖頭,不想搭理他,上?課說話多不尊重老師破壞課堂氣氛呐!

胤祉還沒完,上?趕著拍馬屁道:“張英先生既是太子?二哥的私人老師,想來?今日講授的內容您一?定聽了無數遍,但您還是學得這般認真,真叫三弟佩服、佩服!”

這老三怎麼跟塊狗皮膏藥似的!石小詩很想白他一?眼,但又忍住了,擱下筆抿口茶,隻將他喋喋不休的聲音視為耳旁風。

台上?張英正講到興高采烈手?舞足蹈處,沒留神學生中有人心不在焉,更沒發現正門外出現了一?道明?黃的身?影。

守在門口的小太監要報,卻被康熙一?把按了下來?,“不必聲張,張大人好?才學,連朕也想坐到他們當中去,做個專心聽講的學生了。”

他慢悠悠地?迎著光線往裡走,沒驚動?台上?人,到底驚動?了後排的伴讀侍讀。安靜的課堂裡漸漸蒙上?嘈雜,張英這才揉了揉眼,看?清來?人,惶然地?拜下去:“臣給?萬歲爺請安!”

“不必拘禮,起磕吧。”康熙聽牆角的計劃雖然沒得逞,但不妨礙他心情很好?,微笑著朝眾皇子?道,“朕見阿哥們聽得認真,心裡很欣慰,不若明?日散朝後,由張英出題,就在這無逸齋裡,朕要來?考校考校你們的功課。”

第23章 考試(二合一)

康熙的心血來潮宛如響亮的晴天霹靂, 在石小詩頭頂上回?響不絕。

散了課後,萬歲爺的身影一離開?無?逸齋,她?立刻馬不停蹄地收拾東西進了毓慶宮, 將這個消息告訴胤礽。

午光正好, 他正站在毓慶宮東次間的窗前喂那兩?隻養在琺琅缸中的金魚,聽見石小詩這麼一說, 便將手中魚食一把散下, 轉過身道:“汗阿瑪上午來瞧過, 下午必不會再來,想個法?子告假吧,就說這下半日寧壽宮那邊有請, 依白晉他們幾個性子,也不會去核實是否有這麼一檔子事。”

胤礽的意思?是叫她?請假溫書。石小詩明白了, 說好, “隻是今兒上午張英張大人?的策論講得很廣泛,並不是照本宣科,隻怕光是背書無?法?應付。”

“我了解汗阿瑪,今日課程隻是個由頭, 若他親自考校眾皇子,多少離不開?先王之法?與時政之要, ”胤礽倒是不急,慢吞吞地走到書架上挑了幾冊書, 遞到石小詩跟前, “你先把這幾本背熟了。”

石小詩盯著懷裡七八本薄薄的冊子,背就背吧, 背台詞是演員的基本功,她?倒也沒怵的, 但那可是帝王問政啊,康熙是什麼人??千古一帝!隻怕沒那麼好糊弄。

“這些不夠吧?”她?咬了咬唇,“你還有沒有什麼寶貝秘籍?”

“自然不夠,”胤礽見她?沒退縮,竟然有點欣慰,“得空我再寫一篇策論,你需記得滾瓜亂熟,明日到了汗阿瑪跟前,怎麼著也不至於說不出一個字來。”

看來胤礽是打?算考前押題熬夜飛頁,叫她?明日當個現成的嘴替了,這樣?也好,他們有打?小康熙親自教養出來的父子默契,總能?猜中個八九不離十,於是不再多言,叫張三?進來細細吩咐了跟無?逸齋那邊如何?告假,然後便抱著書冊在南炕上坐下來。

剛翻開?沒兩?頁,腹中傳出了一段熟悉的嘰鳴聲,在安靜而窄小的暖閣內仿佛開?了擴音器般嘹亮。

“沒用午膳,早上也沒吃幾口,”石小詩有點不好意思?的按了按腸胃,看了眼時辰,問胤礽,“你不餓麼?”

胤礽其實起得晚,又結結實實地吃了一大碗粳米粥兩?個玉米餑餑,此刻當然沒什麼感覺。隻不過石小詩張口,他也不好拂了她?的麵子,乾脆朝候在外頭的春煙和秋筠道:“擺飯吧。”

因為沒想著太子爺和太子妃會一塊吃,這頓午飯完全?是膳房按照太子爺素來口味準備的,填花漆桌上擺了鍋燒鴨子、羊肉片溜黃瓜、糖醋鯉魚、篤鮮茄,還有兩?三?塊夾著各色果仁的沙琪瑪。

午間本就叫人?發悶,石小詩本就心裡擔著事,一看這菜色油膩燥熱的,隻吃了兩?三?筷子便吃不下了,拿著手絹包了塊沙琪瑪坐在角落裡默默地啃。

胤礽的口味大概是被石小詩這具身體帶跑偏,也覺得眼前這些從前合意的菜品吃起來沒那麼清爽,乾脆也放下筷子招招手叫春煙進來,重新吩咐道:“天愈發熱,這鍋子往後不必再上了,羊肉和鯉魚你們端下去分了吧,篤鮮茄可以?留著,另叫膳房做一品香油菠菜拌豆腐、一品火腿鮮蝦米炒白菜,這兩?樣?都不花時間,儘快端上。”

春煙道了聲嗻,“還得是我們太子妃主子更懂吃食。”

胤礽彎了彎唇,沒說話,石小詩卻聽出這丫頭沒分沒寸來。太子爺本尊還坐在這兒呢,就算這位主子性子好,不跟她?置氣?,但小丫頭多少有點口無?遮攔,往後宮中行走,要吃大虧。

石小詩抬眼朝那邊望一眼,春煙還沒察覺,笑眯眯地將桌上的熱菜抬了下去。她?揉了揉眉心,決定抽空跟於嬤嬤談一談春煙的問題,要是改不了,乾脆等一個月後回?門那天就得把春煙送回?石府,另換一個秋筠那樣?的得力助手帶在宮裡。

要辦的事兒不少,最?緊要的還是手上這件。

石小詩連靜下來品味禦膳的心境都沒有了,隻顧右手夾菜往嘴裡送,左手捧著書,口中念念有詞,恨不得將每個字刻進腦子裡。

胤礽雖然覺得她?一本正經背書的模樣?可笑,但畢竟是為了自己明日在萬歲爺麵前的名聲,因此也沒去乾擾她?用功,自己轉身出了暖閣,夾著紙筆上寢宮寫政論去了。

如此刻苦了半日,到了晚上臨睡前,那七八本書冊總算都進了石小詩的腦子。她?扶著沉甸甸灌滿知識海洋的頭走進太子妃寢宮,見胤礽剛好吹乾紙張上的墨跡,斜覷著她?道:“你且背吧,我正好睡覺。”

說罷舉著燈燭施施然轉進屏風後頭去了。

於是這一夜又是石小詩獨自挑燈鏖戰,胤礽字體昳麗飄逸,為了照顧她?特意寫了端正的蠅頭小楷,在昏黃的光暈裡暈著一團一團模糊的黑影。

她?發誓她?用心背了,真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看過了,可不知道什麼時候,那手臂便撐不住沉重的額頭,眼皮兒也漸漸垂落,不知何?時夢境便降臨了,她?仿佛看見一片被吹得翻飛的金黃紗幔中,康熙掐著腰怒喝:“好一個皇太子,連如此簡單的問題都答不上來,來人?,我要把太子給廢了!”

石小詩猛地一個激靈,從瞌睡中驚醒。

天快要亮了,她?人?還趴在案前,清晨淡灰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照出站在屏風前一個纖細秀麗的身影,是胤礽,不聲不響地背著手看她?,麵上的淡笑陰惻惻的,明明是她?自己的臉,被他這麼一笑,倒很叫人?捉摸不透,仿佛兩?人?中間隔了一個霧氣?沉沉的春天。

“我太困了,”石小詩支起身,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摸了下唇角,“小睡了一會,您寫的東西我都背熟了,放心吧。”

“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胤礽輕聲細語,徑直走到案前,將桌上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一把拽過來,撕成碎片,放在燈燭上燒了,“反正你我一時半會也換不回?來,既然貪戀美夢,那今日考校就由你自個兒應對吧。”

“那您今日還會上無?逸齋來嗎?”石小詩眼睜睜看著小抄化為灰燼,擔心地抬高了眉毛,“萬一出了岔子,隻怕還得您來圓場。”

“不來。”胤礽無?情?無?義?地說,“我去寧壽宮陪皇瑪瑪說話。”

他這是準備起了,喚了丫鬟進來,梳洗更衣後走到門口,又懶洋洋地回?身望了她?一眼。她?半靠在拔步床邊,閉著眼還在默書,半張麵孔叫窗外朝陽籠住,如瓷如玉。

——

“……朕今日要考的題,不難,”無?逸齋裡,小太監們擺來龍椅,康熙落了座,朝張英點點頭,然後對畢恭畢敬站在堂下的眾皇子道,“就說一說……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吧,限你們一炷香的時間思?考,然後由年?歲小的往年?歲大的,依次來答。”

他笑著抿了口茶,“可不要說朕偏心,多給幾位年?長阿哥時間思?考,你們聽著,但凡前頭小阿哥說過了的,後頭的人?不可重複述及,若是有人?答不上來,朕便要罰他去江南給山西平陽府籌賑災銀子!”

出去賑災可是個苦差事,說白了就是要錢,一路奔波不說,災區更是吃不好睡不安,上下還有不少官員都指望從賑災中偷摸油水,那麼大的窟窿萬一填不上,倒黴的就是自己。

石小詩長舒一口氣?,胤礽這算是壓中題了,隻要照著他昨日寫的小抄,排除掉前頭小阿哥們的回?答,有理有條地說出來便好。

隻是聽著聽著,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今日康熙將所有皇子都叫到一處,除了尚在繈褓中的十五阿哥胤禑不能?到場,甚至連剛把《詩經》念完的十四阿哥胤禵都叫來了。太子行二,排在倒數第二個答題,前頭十來個阿哥個個遺傳了康熙的學霸基因,腦瓜子十分好使,將胤礽小抄上的內容答了個七七八八。

比如胤禵說要“立紀綱,飭法?度,重兵甲”,胤祥說要“振怠惰,勵精明”,胤裪說“不讓恥辱的言行招搖過市”,小十說要“以?精神統轄”,老九對“以?實政管理”,胤禩總結要“上下相互儆戒”,老七說要“嚴格選拔和考核各級官吏”,老五仁慈,主張“明辨功過,獎罰分明”,胤禛穩重,提出要“消除積冤,安定民心”。

弟弟們每說一句,石小詩便把心中的答案刪去一條,等到老三?胤祉笑眯眯說完“實心先立、實政繼舉”,並獲得康熙的點頭稱讚時,她?通身冷汗都冒了出來——胤礽給的答案僅剩一條“休養生息”了,可按照康熙對太子滿到要溢出來的希望,隻說一句,顯然不夠。

全?場的目光集聚在她?身上,石小詩抿了抿發乾的嘴唇,決定豁出去了,將拍馬屁奉行到底。

“天子治國,重在順應天下大勢。”她?躬著身,不敢抬頭往龍椅上瞧,更不等上頭發話,便一股腦兒的說下去,“方才幾位皇弟說的,大多圍繞塑人?品和重兵甲,然而論人?品,西楚霸王項羽義?薄雲天,最?後卻無?顏過江東,論兵甲嘛,遠的不說,光是前朝英宗朱祁鎮便有大動乾戈、帶兵無?方,最?終慘遭土木之變……咱們大清的天下是從馬背上得來的,但要治天下,卻不能?還在馬背上做美夢。”1

她?深吸一口氣?,朝康熙拜下去,“兒臣認為,汗阿瑪擒鼇拜、停圈地、平三?藩、收台灣,這才讓本朝興旺的致勝法?寶!”

坐在龍椅上的康熙眸光漸漸深沉,良久才捉摸不透地笑了笑,點著胤褆道:“你不必答了,朕讓你評一評太子的看法?。”

胤褆看也不看石小詩,朗聲道:“兒臣鬥膽認為,太子爺不過是揀汗阿瑪的功績說罷了,這固然是事實,但也是太子爺在巧言令色!”

“大哥此言差矣!”石小詩立刻回?懟,大阿哥說的當然是實話,但她?憋了一肚子歪理,偏要叫胤褆無?可辯駁,“這些功績的背後,是汗阿瑪以?天下為公的尺度!”

她?朝康熙一拱手,轉身向眾皇子娓娓解釋道,“方才我列舉當今聖天子的功績,其實都是表象,而在根源上汗阿瑪願意修漢學、用漢臣、澄清科舉、與民休息。須知道,這文治和武功,猶如人?之左手與右手,缺一不可!”

堂上靜得嚇人?,她?看見八九十那幾個小阿哥麵上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而胤禛的眼中卻湧起一點混雜著讚同和敬佩的複雜感情?,可沒有一人?敢在這個時候吱聲。

眾人?都把目光投向堂上,等待著那位坐在龍椅上的九五之尊發話。

康熙沒說話,麵無?表情?地望著堂下一眾人?,許久才低頭呷了一口茶。

正當石小詩以?為他要發怒時,這位叫人?捉摸不透的萬歲爺才同張英對視一眼,兩?人?閒閒一笑,開?了金口:“天下為公……有意思?!朕看皇太子……答得有理。”

石小詩肩頭略略鬆懈下來,但她?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彆扭。大婚後她?帶著胤礽在乾清宮拒禮,那一回?萬歲爺是真高興,按理說這次還是在拍天子馬屁,怎麼康老爹反而冷淡處之,跟上回?的激動欣慰之色截然不同呢?

難道老狐狸康熙還留了一手,等著太子得意洋洋地翹起了小狐狸尾巴,再給狠狠按下去?

思?及此,石小詩不敢怠慢,垂手立在一邊,不聲不響地等著萬歲爺的新指示。

小阿哥們耐不住性子了,交頭接耳的聲音從後麵傳過來,窸窸窣窣的,仿佛一群小老鼠開?會。

康熙隻當聞所未聞,依然是那種八風不動的作派,眉目冷淡地盯著地磚出神。

張英是禦前老臣了,揣摩起天子心思?來是一等一的好手,當下搓了搓手嗬嗬笑道:“萬歲爺,臣看小阿哥們還半解不知呢,不如請太子爺再詳細說說?”

康熙長眉一軒:“既如此,那就讓太子把方才說的細細寫下來,回?頭讓秉筆太監抄錄好了,給他們兄弟幾個每人?發上一份。”他朝石小詩招了招手,“保成過來,就在此處寫,剛好朕許久沒查你功課了,也不知在書道上可有長進?”

一聽這話,石小詩感覺血液嘩得一下流到腳底,整個人?涼了一半。

在扮演胤礽這件事上,她?最?做不來的一件事,就是寫出二大爺那一手華麗風騷的書法?啊!

事實上,穿越前的石小詩多年?沉浸在科技帶來的便捷中,除了被經紀人?逼著練出的潦草藝術體簽名外,一手字寫得宛如狗爬。而原身雖然從小在江南接受文人?墨客的熏陶,在書道上實在沒什麼天賦,字隻能?說寫得端正規整,毫無?名流雅士的風格神采。

那邊得了令的梁九功已經帶著小太監們擺了套上好的筆墨紙硯。在康熙、張英和眾皇子們心思?各異的眼神中,石小詩磨磨蹭蹭地走到案邊,拾起小紫穎筆,往硯台裡慢吞吞一蘸。

那墨汁就跟膠水似的,叫她?怎麼也沒法?把筆從硯台上方提起來。

胤褆忍不住了,“太子爺是覺得這墨不夠濃,筆鋒不夠尖,還是紙張太薄?”他不管胤祉製止的眼神,譏諷哼笑道,“用慣了毓慶宮的好東西,無?逸齋裡的自然看不上了!”

石小詩囁嚅了一下,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萬歲爺,而康熙明明聽到了大阿哥的質疑,卻充耳不聞,還沒有梁九功看起來憂慮,隻是踱到南窗前一方陽光下站定,閉目養起神來。

她?心裡直搖頭,胤礽是當局者迷對他阿瑪的心思?未必能?認清,她?作為知曉結局的局外人?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你說親情?吧肯定是有的,但天子就是天子,用起帝王心術真叫人?寒心,明明胤礽是最?疼愛的兒子,卻能?為了製衡之道,叫他遭受這樣?的非議,難怪二廢之後還能?編排出太子的種種大逆不道之舉,令胤礽在後世人?眼中淪為懦弱無?能?情?性乖張的混賬二貨。

那句台詞怎麼說的來著,關上門是父子,打?開?門便是君臣,伴君如伴虎,在天子麵前,再有能?力的儲君都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就是真理啊!

事到臨頭,隻有先想辦法?糊弄過去了。

她?將筆放到一邊,順手將箭袖擼下來,一麵朝眾人?拱手,一麵在袖子裡狠狠掐自己的食指:“汗阿瑪,不是兒臣不想寫,是兒臣昨日無?意中弄傷了手,方才提筆時略感不適,無?法?向汗阿瑪交上書道功課,這才猶豫了。”

“哦?”康熙聞言轉過身來,“傷哪兒了?給朕看看?”

石小詩當然不敢把手伸出去,她?就掐了這麼兩?句話的功夫,男人?又不養指甲,那短短的片刻,估計隻會讓指頭上顯現出一道紅痕,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剛掐出來的,那她?豈不是犯下欺君大罪?

眼看萬歲爺帶著他老虎一樣?銳利的眼神和兩?米八的氣?場越走越近,石小詩仿佛被釘在原地,後背騰地冒起一層冷汗。正慨歎穿越疊互穿buff的體驗之旅可能?就要到此終結時,忽聽得無?逸齋外頭小太監朗聲報:“太子妃來了!”

康熙猛地停下腳步,不明所以?地朝外看了一眼,門簾子打?起來,果然有道娉娉婷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啊!二大爺你可總算來了!石小詩看著那披上晨光的踏進來的人?,心頭飄過一陣愜意涼風,激動得恨不得狼嚎一聲——哥哥有難!美人?兒速速來救我!

康熙頓了下,“叫進吧。”

胤礽應該是從寧壽宮過來的,斜挎個小食盒,燕尾旗頭梳得一絲不苟,穿一身老人?家喜歡的茜色妝花紗單袍,被夏天鎏金一樣?的光線一打?,整個人?看上去又喜氣?又鮮嫩。

方才還在竊竊私語的小阿哥們都不說話了,一雙雙眼克製不住地朝這位太子妃嫂嫂瞥過去,而張英更是主動走到了後間,該避嫌就要避嫌,他可一點兒都不含糊。

不得不說,胤礽的演技在短短數天裡得到極大提升,扮起含羞又體麵的太子妃很叫人?信服。儘管有那麼多目光打?在身上,他還是目不斜視地踏進堂內,就地朝康熙納了個福,柔聲道:“汗阿瑪,臣妾剛去寧壽宮請安,皇瑪瑪說膳房新做了些過夏冰飲,想著阿哥們在無?逸齋炎夏苦讀,特地叫臣妾送一些過來。”

他放下小食盒,在梁九功的幫助下將十來個小瓷碗擺開?,碗蓋一揭,花香果香盈了滿室。

最?貪食的十阿哥忍不住伸脖子去看,隻見白玉一樣?的碗中盛著絳紫紅的液體,“原來是冰鎮過的玫瑰葡萄果子露!”

此言一出,又掀起一股騷動,尤其像老十二老十三?老十四三?個小阿哥,站了這半晌,根本看不懂萬歲爺大阿哥和太子方才的一段交鋒,又餓又渴又熱,丟了半條命似的。若是能?喝上這麼一盞瓊漿玉露,方能?徹底回?魂呐!

康熙看著熱得臉蛋兒通紅的小兒子們,歎了口氣?,又去閉目養神了,“罷了,既是你們皇瑪瑪的賞賜,坐下用吧。”

梁九功就在等這句話呢,一個眼神遞過去,馬上就有奉茶宮女走過來端茶倒水。眾皇子們各自找了鬆快地方坐下來慢慢品鑒果子露,石小詩趁亂挪動腳步,從桌後移到了胤礽身邊。

“難為你費心,”她?麵朝胤礽背對康熙,嘴上是在向胤礽道謝,實則是在趁機給他看自己手上的紅痕,“這麼一路走過來,熱壞了吧?”

胤礽的眼神從她?右手上掠過,明白了,這是求他幫忙打?掩護呢!

他抿唇一笑,“不熱的,剛在寧壽宮用了果子露才來的。”

二大爺沒接受到信號嗎?石小詩皺眉,又努力朝他眨了眨眼睛,咧了下嘴,“那就好,皇瑪瑪今日都好?”

“都好著呢。”胤礽笑意更濃,他發現自己很樂意看石小詩用自己的臉做出各種稀奇古怪的表情?。

欣賞了一會,決定不再逗她?玩了,方端起一盞果子露,正色道:“太子爺嘗嘗,我隻在外頭用冰鎮過,沒在碗裡放冰片了……我來喂您吧,昨兒您被冰鋒劃傷了手,隻怕吃不上勁呢。”

好家夥,台詞編得還挺像這麼回?事。

石小詩低頭就著他的手吃了一口,同時小心用餘光向四遭看,確定南窗邊的萬歲爺和眾吃瓜皇子們都聽清楚了這句話,這才放下心來。

“寧壽宮的膳房果然會花心思?討皇瑪瑪歡心。”她?笑盈盈予以?肯定。

一時間眾人?都吃完了消夏甜點,胤礽跟著奉茶宮女一道退下了,方才無?逸齋裡劍拔弩張的氣?氛也消散殆儘。

“既然皇太子手指受傷,那你回?去後找個筆貼式,將方才所說的帝王之道寫下來,送到乾清宮吧。”康熙撩了一把爐鼎上的香煙,大概覺得有些無?趣,揮揮手讓他們自行讀書,自個兒背著手踱出去了。

這算是勉強過了關,不過石小詩也不敢馬虎,當晚回?到毓慶宮,先是一五一十地向胤礽報告了今日的考試發言,然後縮起了脖子等候二大爺批評指正。

“你說得挺有道理,”沒想到二大爺給出了這麼個評價,“不過說到底,也就是休養生息重用漢臣那回?事,跟我寫得差不多。”

“那可不一樣?!”石小詩竭力為自己充滿智慧的大腦辯駁,“我說的重點明明是天下為公!”

“天下為公……”胤礽歪在美人?榻上,一麵拿了根紫檀嵌玉如意捶腿,一麵摸著他下巴上並不存在的胡須,良久彎唇一笑,“有點意思?,怪不得汗阿瑪叫你寫下來,也罷,說都說了,就叫張三?如實謄一遍,遞到乾清宮去吧。”

張三?代筆的折子是第二日散朝後遞過去的,而康熙的賞賜是晌午抬進毓慶宮的。

梁九功領頭,帶著十來個小太監昂首闊步進了前星門,將七八口極沉重的大箱子一一打?開?,各色玉石金銀奇珍異品直教人?閃瞎了眼。

低頭看看長到滾落在地的禮單,扭頭望望一臉習以?為常的胤礽,石小詩揣著手謝恩,感到十分恍惚。

這對父子好彆扭啊!難道所謂的父慈子孝,所謂康熙最?愛的兒子,竟是用金錢維係起來的關係嗎?

第24章 送禮

念完禮單子, 梁九功垂著頭,抿了抿唇角問?:“太子爺手上的傷,可都大好了?”

如今梁九功任著乾清宮太監總管, 說白了就是康熙心腹, 是整座紫禁城奴才裡最有?權勢的一位,但其為人很是寡言穩重, 即便胤礽先前告訴過石小詩他與梁九功暗中有?聯係, 可石小詩這些日子行走禦前, 卻?絲毫看不出任何端倪。

因此這會?兒?石小詩刻意盯著梁大總管的神色,根本辨不出這話是康熙想知道的,還是梁九功出於私心問?出口的, 於是隻好轉了轉腕子,不著痕跡地答:“還是有?些不適的。”

她叫張三給梁九功塞銀票:“這麼大中午的, 跑一趟著實辛苦, 這銀子諳達留著吃茶罷。”

梁九功受寵若驚,擺了擺手道:“奴才可受不起這個!”

石小詩倒不欲跟他爭辯,反正她給了,麵子上做足, 收不收卻?是他的事,於是拱手一笑道:“那回頭我得了好茶葉, 再?送給諳達品鑒。”

這就不好回絕了。梁九功“噯”了一聲,正扭過身要走, 又想起來什麼似的, 壓低了嗓子道:“乾清宮有?上好的金創藥,太子爺若是要用, 奴才今晚就叫人送過來便是。”

石小詩聽?了這話,心頭倒有?幾分觸動。她一直以為梁九功是由?於利益糾葛才黨附東宮的, 如今看來,這自然流露出來的關心,竟還有?幾分實意蘊含其中。

想來也是,胤礽從小沒了額涅,被康熙帶著身邊長大,同梁九功相處了那麼久,這份感情隻怕不比父子輕多少。

太子領賞是常事,毓慶宮裡熱鬨了一陣,沒多久人便稀稀落落地散了。吃過午膳,石小詩抱著手臂站在?廊下陰涼處,看院子裡張三帶著幾個小太監點?數記賬,冷不丁旁邊躥出個人影來。

“太子妃連花盆底都不穿了?”四周無人,石小詩斜睨來人一眼,“回頭於嬤嬤看見了必要嘮叨。”

胤礽踩著軟底繡鞋,換了身家常的月白紗袍,站在?她身邊慢悠悠答話:“從前司空見慣,真沒想到穿那花盆底子走路那麼彆扭。”

“這倒是實話,”石小詩望天感慨,“身在?大清朝,當個爺們?好多著呢。”

她衝他挑了下眼梢,半是戲謔地說:“有?幾天沒見側福晉了,要不我今晚……上阿哥所逛逛去?”

胤礽眉頭擰起來,“沒事上那去做什麼?奏報都看完了嗎?”

這人是真掃興,哪壺不開提哪壺。石小詩咕噥一句:“我在?汗阿瑪麵前不是表現挺好的嗎?你看看,這賞賜可鋪了一院子呢!”

“還不是靠我寫的策論?”胤礽看都不看她一眼。

“這您就不知道了吧?”石小詩咧嘴一笑,有?些得意,“那策論被前頭幾個小阿哥都說遍了,輪到我的時候根本就沒用上,還不是靠著我的聰明機智才博得了汗阿瑪的稱讚。”

胤礽有?些傲慢地嗤笑了一聲,“天真!哪怕國之儲君說的是謬論,汗阿瑪也不會?當眾駁回的。”

石小詩認真琢磨嘞一下他話裡的機鋒,語重心長地搖了搖頭道:“太子爺未免也太放縱了些,萬歲爺對您的溺愛,當真沒個限度嗎?”

胤礽拿那雙原本屬於她的大眼睛望過來,仿佛對她的大膽直言感到詫異,沉默了一會?,才輕輕啟唇道:“這是我同汗阿瑪的事,還用不到你來置喙。”

午後的風毫無涼意地漫上來,灌進衣袍裡,吹得人一身都燥透了。

石小詩撇撇嘴,不再?多言,行吧,反正以後的事總會?教二大爺您做人的。

眼看張三和小太監們?快要把賞賜清點?完了,她攏了攏衣袖,準備抽身回涼爽的殿內去,身邊那人卻?又張口了。

“石小詩,這回你怎麼不拒絕賞賜了?”胤礽慢吞吞發問?,顯然還對大婚第二天拒絕賞賜的事耿耿於懷,“是知道這些東西好了?還是又有?什麼新的打算?”

“是有?些打算,”她深吸一口氣,反正這事也瞞不過他,“我想挑幾樣出來,以東宮名義分送給各位阿哥,再?以太子妃的名義送給各宮嬪妃、福晉、公主們?幾樣賞玩。”

果?不其然,胤礽慢慢將?眉頭皺起,“什麼時候輪到我皇太子討好這群人了?”

“不是討好他們?,”石小詩平心靜氣地解釋,“家人之間贈送禮物?不是很常見的事嘛,再?說了,昨日考試時阿哥們?回答得也不錯啊,哪能叫太子爺獨占美名。”

“雖然血脈相連,但我可是半君,說白了是他們?半個主子……”胤礽牽唇冷笑了一下。

“萬歲爺是天下人的主子,每年還有?給群臣送禮送賞賜的時候呢。”石小詩懶怠跟他抬杠,搬出康老爹來一錘定音。

胤礽其實是個淡漠穩重的性子,但他自從和這位石氏太子妃有?了換身奇遇,卻?總忍不住悶悶地置起氣來。而且他發現她很會?打馬虎眼,口齒伶俐倒罷了,還要說不完的歪理?,有?時背地細細琢磨,卻?發現她的歪理?往往很有?道理?,就像上回她堅持要把賞賜捐出去,還有?昨天“以天下為公”的新奇說法,總能叫汗阿瑪聽?起來暢快舒心。

頓了頓,他拂袖而去,留下一句話,“那你定吧。”

石小詩知道他是妥協了,衝著他的背影笑得很開懷,獨自在?廊下樂了一會?,這才進書房去擬送給各府各院各位主子的禮,畢竟為了晚年幸福,總之千萬注意不能得罪任何人,尤其是四大爺八賢王和小十四,這三個人的禮單因此又比旁人的長了好幾行。

一整個風平浪靜的午後,石小詩都趴在?桌前奮筆疾書。

送禮可不是個容易事,講究的是要送到收禮人的心坎上,讓對方覺得送禮人是專門為他量身挑的,獨一無二,更不能因為從前有?過嫌隙而厚此薄彼,越是跟太子不對付的,她越要獻上一份好禮,叫對方無話可說。

好比大阿哥胤褆即將?去征討噶爾丹,就挑把碧玉雕花柄紅絨鞘匕首供他隨身攜帶;胤祉是個讀書人,那就送塊鬆花江石的硯台;胤禛在?教胤祥算術,便送他好哥兒?兩一人一套銅鍍金綜合算尺;胤祺那兒?給一副山水圖軸,符合他佛係性子;胤祐那邊送一雙綠色紗緝米珠高靿綿襪,軟乎乎的保準貼心;胤禩不是愛畫仕女圖麼,那就送一套圖冊;老九和老十一人給一雙黃地琺琅彩牡丹圖小杯子;小十二胤裪發一個匏製八方筆筒好了;至於未來的大將?軍王胤禵,將?會?獲得一套迷你鐵鏃合苞哨箭,畢竟強身健體要從娃娃抓起嘛。

擱下筆,石小詩很滿意地點?點?頭。好容易歇下片刻用了碗濃茶,午睡剛醒的胤礽又踩著他的軟底繡鞋踱過來了,這次他又捧了七八本書冊過來,隻不過這七八本書比前夜背下的那些可要厚實上許多了。

一本一本翻過去,都是些《資政要覽》《禦覽經史講義》《名臣奏議》《禦製數理?精蘊》雲雲,石小詩頓感這幾本啃起來難度大大提升,抱著一絲僥幸問?胤礽:“可以不背的吧?”

“不行,”二大爺揣著手,不容置疑的模樣,“雖說皇太子已經不用日日去無逸齋苦讀,但是萬一下回汗阿瑪心血來潮考試時,你我還未換回身來怎麼辦?”

“這也太多了吧。”石小詩簡直想哭,過往十年背過的台詞加起來也沒這麼多。

“不僅要背,每日你還要從中選三篇謄寫一遍,並寫一篇政論文章交給我,”胤礽的語氣仿佛高三的班主任,“你那一手醜字必須從現在?開始練起——上回正好有?我解圍,你能保證回回我都能給你解圍嗎?”

好吧,他老人家說得對。

石小詩眼梢一垂,不再?言語,表示認輸,開始了每天熬夜刷書早起練字中間夾雜著各項體能訓練和政治思想教育的苦逼生活。

在?愛崗敬業冷酷無情的胤礽老師的教導下,在?學生石小詩日漸增長的厭學情緒中,時間有?時痛苦而漫長,時而走得飛快,總之皇太子新婚的頭半個月跟翻書似的,一眨眼就過去了。

這段日子裡,她還要一直假裝自己手傷未愈,儘管康熙派太醫來看了幾回,都被他們?兩人商量著糊弄了過去。

“這個「戈」字寫得不好。”毓慶宮的東次間裡,盛夏明麗而刺眼的陽光從竹簾的縫隙裡偷偷鑽出來,晃得石小詩直想打瞌睡,站在?一旁的胤礽恨得牙癢,控製著自己不去敲她腦袋,“我說過多少回,這一筆彎鉤要寫得疾,這勾挑處的姿態速度必須極其講究,才能有?有?鸞鳳引首的美態。”

“好太子爺,饒了我吧,下次一定認真寫,讓我去睡個午覺吧。”

石小詩一雙眼都快要睜不開了,一時淚眼朦朧哈欠連天,但胤礽早對她這種嘴上抹了蜜的求饒見怪不怪,不容分說地將?筆塞到她手裡,“再?寫一百個,現在?就寫。”

這簡直是小學語文老師的刻板教學方式啊!不對,現在?連小學老師都不時興這麼生硬的抄寫訓練了,簡直就是體罰!石小詩憤懣不平,按捺著一肚子火氣展開一張雪浪紙,能怎麼辦呢,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是來救兵了!石小詩朝胤礽看了一眼,興高采烈地扔下筆回歸太子爺的角色。

竹簾一掀,屏風那邊轉過來張三和秋筠的身影,他兩是來回話的。

張三說:“太子爺,早上您想知道宮裡如今有?什麼關於東宮的傳言,奴才都打聽?清楚了。”他頓了一下,朝上頭看了眼,見兩位主子沒有?讓太子妃回避的意思,便琢磨著語氣說,“您這段時間一直說手傷未愈,又沒去無逸齋念書,阿哥所裡都在?說……太子妃多少讓您精力不濟了。”

第25章 月事

“這話是誰說的?”石小詩倒是不惱不燥, 悠悠地走到盆架子邊掬水洗了把手。那銅盆一直是擱在冰鑒旁邊的,水裡撒了玫瑰花瓣,洗起來冰冰涼涼, 叫人很?舒暢。

張三?見太子爺沒有預料中動怒, 這才?順下?一口氣來,跟秋筠對望了一眼, 沉聲回答:“這話的源頭已經找不見了, 不過是在各位皇子的女眷裡傳起來的。”

“李佳氏那幾個也在嚼舌根子?”胤礽往美人榻上?一坐, 衝張三?抬了抬下?巴。

不知怎地,太子妃這隨口的一問倒叫張三?額頭流下?汗來。

他不敢怠慢,畢恭畢敬地說:“回太子妃主子, 側福晉、庶福晉和兩位格格的確談論過此事,但是奴才?問過了, 阿哥們倒對這說法不甚苟同, 據說昨晚側福晉跟五阿哥院子裡的庶福晉說起太子爺許久沒上?阿哥所了,恰好被?五阿哥聽見,五阿哥狠狠將庶福晉訓斥了一頓,並?勒令往後不準議論毓慶宮事務。”

五阿哥胤祺, 他是宜妃的大兒子,從小跟著寧壽宮皇太後長大, 雖然沒在九子奪嫡裡站隊,但從前?跟東宮的關係也說不上?多親密。宜妃跟惠妃是差不多時候進宮的, 她們這些老宮妃, 有時嘴上?雖會不對付幾句,但私底下?很?有些你來我?往互相幫襯的默契, 有時候胤褆背後搗鼓什麼小動作,胤祺看?在眼中也不會出來點破。

胤礽有些費解, 這麼一個和他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怎麼忽然就轉了性兒幫他說話呢。

調轉視線朝倚在窗邊的石小詩看?過去,那人正拿浸過冰水的汗巾子擦自己那張白?淨清貴的臉,還?不忘笑盈盈地看?著他。

胤礽猛地想起來,是了!半個月前?汗阿瑪給的賞賜,她興致勃勃地說要拿去給各處送禮,他便沒再過問了,想來胤祺必然是得了什麼好處,這才?主動叫阿哥所的女眷們閉嘴的。

他躲開她奪目的眼光,垂眸去看?自己的手指頭。

胤礽心裡其實是有點兒泄氣的,一方麵是這回胤祺那幾個阿哥主動幫他,並?不是真心臣服,而是收了東宮的好處。另一方麵,他從前?一直想用自己儲君的身份壓製這些兄弟,隻可惜那群不開眼的蠢貨總不叫人省心,沒想到石小詩弄些玩意兒巴巴地送過去,還?真給她收攏了人心。

石小詩呢也想到了這一層,先暗地裡讚一句自己送禮送得妙,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話果然是古今真理,過會兒又埋怨自個兒糊塗,怎麼光顧著阿哥和嬪妃們,倒忘了皇子女眷和東宮那幾個側室呢?

她嘴角瞅了瞅,瞥一眼猶自悶悶不樂的胤礽,決定不能?再聽這位二大爺的話了,等過幾天必得尋個借口,挑些好東西去一趟阿哥所。

石小詩挺了挺腰板子,硬氣起來。怎麼說自己如今占著爺們身子,哄一哄自己小老婆們,還?要看?人眼色不成。

她朝張三?揮揮手,“我?知道了,此事揭過吧。”

張三?“嗻”了一聲,秋筠輕聲輕語地繼續朝胤礽彙報:“太子妃主子,您上?回叫我?和於嬤嬤一塊兒清理整肅毓慶宮的奴才?,如今都已經辦好了,隻是有件事,茶房太監雅頭失蹤了半個月,依然不見蹤跡,是否要上?報內務府?”

“還?沒找著?”胤礽語氣猛地一停,眯了眯眼,才?繼續道,“不必告訴內務府,人是自己溜不出宮門的,這樣吧,張三?,你想個法子,私底下?遣人去他老家問問,或是在京中有沒有什麼交好的。”

張三?倒是麵不改色,領了主子吩咐。

胤礽盯著他看?了一會,臉上?神?色微瀾,忽然又說:“毓慶宮上?下?還?要再找一遍,總之,萬一雅頭人沒了,也千萬不能?叫旁人,尤其是延禧宮惠妃那邊懷疑到我?們頭上?,明白?了嗎?”

“明白?了。”張三?和秋筠異口同聲回答。

“行了,都下?去吧。”胤礽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這邊張三?和秋筠卻行著退出東梢間,門簾子一放下?來,那邊胤礽的臉色卻罕見的白?了起來。

他甕聲甕氣地喚了聲“石小詩”,人還?躺在美人榻上?,手指卻狠狠捏住擱在肚子上?的汗巾子,額上?冷汗岑岑,宛如雨下?。

石小詩嚇了一跳,疾步走過來問:“你這是怎麼了?吃壞了肚子?”

話剛出口,她立刻反應過來了,日子要到了,胤礽這大概是——大姨媽來了。

胤礽呢,也不是不知癸水為何物的三?歲兒童,從方才?秋筠說話時候起,他明顯感到下?腹有一股熱流湧出來。因?為當著奴才?們的麵,不好聲張,這便強忍了片刻,甚至都不敢站起身說話,結果這月事發作得越來越厲害,小腹也不跟他打個商量,仿佛腹瀉似的隱隱作痛,渾身發冷,腰背酸軟,大腿無力,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你這身板,怎麼這麼不經用!”胤礽難受歸難受,毒舌功能?卻絲毫不受影響,他怒氣衝衝地捂著小腹,“再說這又有什麼好問的?白?長了那麼大的一雙眼睛,看?不出來爺正在來癸水嗎?”

聽了這話,石小詩“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胤礽氣得很?想敲她的腦袋,隻可惜這會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身下?粘膩難耐,而石小詩是此刻唯一能?幫助他的人,隻好忍著脾氣跟她道:“不準笑,扶我?去床上?躺著,再叫小丫頭燒一盆熱水,我?要沐浴更衣!”

“好的好的。”石小詩掩住嘴,架住了他的胳膊,讓他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掛在自己肩頭。

“說了不準笑,再說我?又沒覺得爺們來這個有什麼不妥,”這麼靠在石小詩胸口,還?怪叫人難為情的,胤礽頰上?掠過一絲緋紅,壓低嗓子吩咐她,“就是沒經驗罷了,你們女人來日子都用的那什麼,月事帶是麼?快拿出來。”

怎麼說呢,胤礽一個正經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太子爺頭一回經受這種女性之苦,也怪委屈他的,但他還?真有些君子風華,既沒嫌棄癸水臟,也沒覺得羞恥,這倒很?叫石小詩刮目相看?。

她收斂起笑意,扶著走路姿勢怪異的胤礽回到寢宮,親手在臥榻上?給他布置了一方墊布,然後將棉花和絲綢縫製的月事帶拿出來,認認真真告訴他使用方法。

“你們女子怪不容易的,”胤礽歪在床上?,仿佛被?掏空身體,“我?如今算是知道了,一個月來一次這個,還?得生孩子。”

“生孩子可比來癸水疼多了,疼十倍都不止。”石小詩端來一碗薑湯,話說到這裡猛地住了口,她想起先仁孝皇後,可不就是難產死的麼。

“你應該聽說過,我?額涅就是生我?的時候沒的,”這是他的傷心事,石小詩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及,“我?小時候不懂事,看?見榮妃、惠妃她們生了那麼多孩子還?好端端的,總以為生孩子不過下?蛋一樣簡單,想來額涅她是不樂意見我?才?薨了的,沒想到,是真的會疼死人啊。”

石小詩也不知道說什麼,隻好主動拿湯勺舀起薑湯往他嘴裡送。

難產而死這個事在現代社會來說依然不是罕事,何況她跟很?多穿越小說的女主不一樣,她是學表演的,沒帶什麼醫學科學技能?,很?多事就是有心無力,隻能?陪著感歎一句罷了。

不過胤礽傷感歸傷感,喝完了半碗暖融融的糖水,大概是習慣了生理痛,人慢慢又開始涼薄了,“明兒我?要把欽天監監正再叫過來問問,下?一次五星連珠的時間推算出來沒有。”他自顧自地咕噥,“這癸水我?體驗一回也就罷了,下?回還?是您自個兒受著吧。”

什麼人呐!虧得剛剛還?在心裡表揚他有君子風度,怎麼翻臉比翻書?還?快,男人果然就是狗。

石小詩把盛湯碗往他枕邊的高幾上?重重一放,拍拍衣袖站起身,怪腔怪調地笑道:“成吧,太子爺您就在此處歇著,這幾日您就慢慢享受您的癸水,我?這就上?書?房練字去,阿哥所的傳言您也聽說了,明兒我?再不去無逸齋,隻怕是圓不過去囉。”

說罷,她也不看?胤礽表情,悠悠地搖起折扇,掀簾子往前?頭書?房去了。

這一夜她索性也不在太子妃寢宮留宿,反正春煙秋筠那些丫頭們大概都知道太子妃身上?不方便,會悉心照顧他的,至於於嬤嬤,說不定還?要給胤礽耳提麵命地上?一課,叫他抓緊時間給太子爺開枝散葉呢。

想了想還?是挺得意的,石小詩裹著薄薄的絨毯。在太子寢宮裡的大床上?打了個滾。雖然明兒還?要早起,但是這是她入宮後頭一回獨占一整張大床,正好還?能?補一補最近極度缺失的睡眠。

第二天踏進無逸齋的時候,書?房裡卻全然不是上?回來的場景。

這一日是湯斌來授課,她昨晚睡得香,起得早來得早,老師們都還?沒到。門簾子一掀開,她看?見七八個小阿哥和侍讀們笑嘻嘻地抱在一塊打鬨,一會兒小十三?抓了個小太監的鞭子,一會兒老九將墨汁灑得一桌子都是,小學初中那會班上?最最淘氣的男同學仿佛聚在一處,挨打的人還?不敢怒不敢言,畢竟小阿哥們都是主子,下?手再沒輕沒重,也隻能?委屈巴巴地說“主子打得好”。

石小詩頭痛地搖了搖頭,扭身問張三?,“老大跟老三?呢?當哥哥的也不管管他們?”

“征討噶爾丹在即,大阿哥昨日啟程去京郊的火器營了,”張三?回答,“三?阿哥去江南給山西籌賑災銀子了。”

哦,是有這麼一回事,半個月前?康熙給他們考試時就說過,答得不好的皇子要去賑災籌款。不過三?阿哥胤祉那一次回答得並?不算差,怎麼就派他擔這個苦差事呢?

石小詩琢磨了一下?,大概是老三?地位不高,榮妃多年不得寵幸,全靠低調做人在六宮裡苟著,人微言輕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嘛。

她搖搖頭,正慨歎帝王無情,一抬眼就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朝她跌過來。

“太子二哥!”小十四胤禵今兒也來了,未來的大將軍王粉雕玉琢,跟個柔軟的小包子似的,咧著嘴哭嚎,“十哥他搶走了您送給我?的哨箭!”

“那就去搶回來呀。”石小詩被?小孩驚人的戰鬥力吵出了耳鳴。

“我?打不過他。”胤禵很?委屈,勉力忍著眼眶裡的淚水。

石小詩長長歎了口氣,所以說康熙老爹這種把所有的兒子聚到一起上?課的方法就是不好,聞道有先後那個術業有專攻,小孩子就應該和小孩子在一起上?課,找人專門看?著,這麼大小混在一處,可不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嗎。

“回頭我?再送你一套。”她隨口一說,隻想把眼前?的小孩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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