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二十三)
京城一處市井小巷內, 隱年捧著一遝賬本進了一座三進宅院。
陸雲川被貶,自然不能再繼續住在王府裡了,這無關財力, 而是身份上他已經沒有資格住在那樣規製的宅邸裡了。
而且為了表明自己馴服的態度,陸雲川知道自己應當深居簡出, 奢靡的生活已經不適合現在的他了。
那天在皇帝麵前說了狠話, 還拔刀傷人,當他從那種憤怒中清醒過來後就有些後悔了,皇帝一定很生他的氣, 然而他根本無法再見到皇帝,連懺悔認錯請求原諒也做不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收起鋒芒, 好好地做一個庶民。
他選擇蟄伏在這裡,等到這件事徹底過去, 他再想辦法讓皇帝回心轉意。
他並不是一個沒有腦子的人,雖然的確猖狂,但他也懂得審時度勢,這就是他在被貶後想出的對策。
然而在具體實施的時候似乎出了一些差錯, 以至於現在,他正在坐在院子裡捧著一壇酒大喝特喝, 酒精徹底麻痹了他的思維, 他早就把他的計劃拋之腦後了。
隱年捧著賬本走進來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陸雲川這副讓人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他皺了皺眉,終究沒有勸說什麼,而是彙報了一些生意上的事。
這些生意是陸雲川在做親王時利用權力之便招攬人經營的, 是他很重要的一項錢財來源,現在他雖然失了身份, 但這些生意還在。
“公子,今日我去對賬,這些賬目全都有問題。”
隱年隻說了這句話便停住了,因為若在以前,陸雲川聽了這話必會勃然大怒,並勒令他嚴查此事,嚴懲那些膽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動手腳的人。
可是此刻他卻毫無反應,仰頭灌下一口酒後,眼神迷離地看向隱年,他臉頰到脖子一片緋紅,隱年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他知道陸雲川是喝酒上頭了,根本沒聽進去他說的話。
“隱年,醉香樓的露華姑娘呢?你怎麼沒有把她帶回來,本王院子裡的那些女人,整日隻會哭訴,甚至有個賤女人竟敢辱罵本王,本王就把她掐死了,哈哈哈哈。”
陸雲川笑得有些瘋癲。
隱年走近他,低聲提醒道:“公子,請您慎言,您現在已經不是晟璟的親王了。”
陸雲川的笑聲漸漸停了,他一把抓住隱年的衣領,迫使他俯身靠近自己,他眼睛裡帶了怒色,他看著隱年因他手上漸漸收緊的力度而漲紅了臉,心裡才稍感快慰。
繼而,他憤怒的神色漸漸變得淫邪,他說:“還是醉香樓的姑娘善解人意。”
原本在他掌控之下呼吸困難的隱年突然反抗起來,他伸手掰開了陸雲川鉗製住他的手,若認真比試起來,他的力量在陸雲川之下,但此時陸雲川醉得神誌不清,並沒有怎麼與他較勁。
“您知道她們為什麼善解人意嗎?因為那些煙花柳巷裡的女人隻認銀子,可是您好好看看吧,您的銀子都被那些鼠目寸光不知好歹的混賬轉移進他們自己的口袋裡了。”隱年翻開手中的一本賬本,舉在陸雲川眼前。
隱年神色有些激動,但他並不是要給陸雲川甩臉色,並不是嘲笑他,他隻是不甘心於陸雲川的目光總是流連在各種各樣的女人身上,他隻是看到那些人在陸雲川落難時肆無忌憚地欺負他便感到心疼。
心疼這種情緒很特彆,即使陸雲川和他之間,陸雲川是主子,陸雲川可以隨意的打罵他,哪怕他沒有犯錯,僅僅隻是被泄憤,這樣看來,他才更應該被同情才對,可是他從沒有同情過自己,他隻是在發現那些假賬時突然心中一痛。
不過沒關係,那些人都得死。
“公子,那些人不值得您費心,隱年會替您處理好。”
看著陸雲川看著賬本時怔愣的目光,隱年有些後悔方才說了那樣的話,他收回賬本,蹲下身,在陸雲川腳邊仰頭柔聲安慰道。
陸雲川一把拽過隱年手中的賬本,泄憤似的重重砸在地上,而後站起身狠狠地將隱年踹倒在地上。
他恨恨地看著隱年,賬本?他一手按在自己頭上,最近一段時間,他過得渾渾噩噩,他記得自己有很多事要做,可是腦子有種轉不過來的感覺,讓他隻想沉迷酒色,儘管他的確愛美人,也不是沒有因美色而誤過事,但這仍然讓他感到了不對勁。
門房前來通傳時看到的就是這樣讓他尷尬的情形,他有心想避一避,但身後正走進來的人讓他一刻也不能耽擱,他是跑著來的,就是為了能在那人見到自家主子之前知會一聲。
“公子……”那人喘著氣,猶猶豫豫地看著陸雲川。
隱年見那人神色不對,便從地上爬起來,走近那人,輕聲問道:“何事?”
那人在他耳邊道:“太子殿下來了。”
隱年神色一變,吩咐道:“拖住他一會兒,就說公子病了,我在旁侍疾,請他等一等。”
“是……是……”那人不住地點頭,一頭的汗,看上去很緊張,也不是他沒見過世麵,他原本就是王府裡帶出來的人,可是自從陸雲川被貶以後,隱年就把管家的權力攬到了自己手裡,很多事根本就不經過陸雲川,就像方才,他為何不直接對陸雲川說太子來了,因為這事早被隱年吩咐過,他心裡很不安,總感覺要出大事。
大人物們的事他管不著,他隻日日祈求,不要殃及池魚。
“公子,聽話,進屋吧。”隱年攙扶住陸雲川,柔聲說道。
這話聽起來很彆扭,不像是個仆人該說的話,然而陸雲川聽後並沒有什麼反應,甚至連方才的怒火也消下去了,乖乖地被隱年牽引著走了。
江寒酥趕到陸雲川現今住處所在的那條街後,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形,他不能直接從正門走進去,在摸清陸雲川如今的狀況前,他不打算在人前現身,以免陸雲川有所防備後,讓他看到的隻是偽裝後的樣子。
他準備繞去後門那邊再伺機潛入進去,畢竟前院人多眼雜,而且他想找的人大概率不會在前院。
他正要行動,餘光卻瞥見小巷的入口處有幾個人走了進來,雖然他們都穿著便裝,但江寒酥還是從他們行走的姿態中看出他們並不是普通人,而是訓練有素武功高強之人。
他心念一動,放慢了自己的步伐,往牆邊走了走,他是想偽裝成路人看看這些人要做什麼,再做下一步行動,這些人出現在這裡絕非偶爾,想必與陸雲川有關。
然而緊接著,又有幾人轉進了小巷,在他的餘光中,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晃過,雖然那人被前後左右的人簇擁著,看不到完整的樣子,但江寒酥心頭猛地一跳。
是陸雲朝,他竟然親自來找陸雲川,是為了確認陸雲川要刺殺皇帝一事是否屬實嗎?
江寒酥來不及細想,身體已經迅速找到合適的位置隱蔽了起來,他不想讓陸雲朝看到他,至於這樣做的緣由,他也說不清,或許是不久前麗正殿裡他和陸雲朝的爭執到現在他還沒有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或許是他不想因為陸雲朝的出現而打亂自己的計劃。
他選了一個離正門稍遠的位置,攀牆而上,但並沒有直接跳入院內,而是趴伏在了倒座房外側的房簷上。
“你們是什麼人?怎敢強闖民宅?”
門房正靠在牆邊發呆,突然看見幾個人旁若無人地往宅子裡走,他立即大聲喝止,並攔在這些人前麵。
“讓開。”一人伸手推開他。
他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一時更氣惱了,罵道:“大膽!你們可知這宅子的主人是誰?竟然如此無禮。”
“是誰?”一個輕柔又帶著些許冷冽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門房愣了愣,向為首幾人身後看去,這時那幾人也自動低頭向兩側退開。
一個衣著華貴氣質非凡的俊美男人出現在他眼前,那人麵容姣好,甚至臉上還帶著微微地笑意,但他卻驚恐地跪倒在地上,顫聲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不知是太子殿下駕臨,求……”
“現在,我可以進去了嗎?”陸雲朝打斷了他的話。
那聲音堪稱溫柔,但門房卻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著自己,讓他說話都困難,即便如此,他還是硬著頭皮說道:“是,隻是還請您允許小人去通傳一聲,以免怠慢了您。”
陸雲朝沒有說話,而是深深地看了跪伏在地上的人一眼,就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門房大著膽子朝身後看了一眼,見沒人管他,便匆匆向後院跑去。
陸雲朝穿過屏門,突然停下腳步,朝倒座房上方看去,然而什麼也沒有。
“殿下,怎麼了?”旁邊一人詢問道。
“沒事,走吧。”陸雲朝搖了搖頭便繼續往前走了。
江寒酥在房簷上麵看到了院內的情形,他看了看陸雲朝身邊的人,想著有他們在應該沒人能傷害到陸雲朝,便尾隨門房從另一邊走了。
第42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二十四)
那門房傳遞消息心切, 隻顧拚命往前跑,完全沒注意到身後何時就悄然跟上了一個人。
雖然跟著的人沒有察覺到,但江寒酥看到內院裡有零星幾名打掃乾活的婢女, 為了不被她們看見,他將自己隱藏在東側遊廊的立柱後麵, 看著門房跑遠了一段距離, 他再迅速移動到下一根立柱後麵。
在經過東廂房時,江寒酥聽見裡麵傳來女子的抱怨之聲。
“這個鬼地方,老娘真是待不下去了, 就是比之我出嫁前在家中的日子都可謂有雲泥之彆,我14歲入王府, 可不是為了今日。”
“姐姐你出身好,如今自然覺得受委屈, 妹妹反倒覺得這樣的日子比從前自在,你看,這是我昨日在寶珠堂買的玉鐲,可好看了, 姐姐就……”
玉器摔在地上的聲音。
“彆煩我!”
“姐姐你太欺負人了。”穿著粉色衣裙身材嬌小的女子蹲在地上撿起摔碎的玉鐲,哽咽道。
在她身後, 摔碎玉鐲的女子不為所動地坐在椅子上, 天生帶著魅意的眼睛冷冷地向外一撇, “是你自己沒拿穩。”
忽然, 她神色一變,疑惑道:“外麵……是我眼花了嗎?怎麼感覺有道黑影一閃而過。”
“鬼地方,處處讓老娘不順心。”
江寒酥看見隱年將陸雲川扶進了屋內, 他看兩人狀態有些不對勁,但也隻能遠遠地看著並不敢靠得太近, 按照之前陸雲朝和六皇子的說法,隱年的武功至少是不會太差,靠太近容易暴露。
等到門房離去,江寒酥看了看周圍,趁著四下無人,又翻上了房頂,雖踩在瓦片上,但他腳下無聲。
聽了聽屋內的動靜,江寒酥確定了隱年和陸雲川的位置,他輕輕揭開一片青瓦,向內看去。
他看到隱年將陸雲朝扶到了床榻裡麵,因為視角不好,兩人進了床榻前的紗帳裡麵後,他就看不見他們了,但奇怪的是,兩人在裡麵待了一會兒,卻一句話都沒說。
江寒酥凝神細聽,半個字都沒聽到,隻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以他的聽力,他敢肯定,兩人從進屋起,就完全沒有交談過。
過了一會兒,隱年走了出來,直到他走出屋子,走遠了,江寒酥才繞到門前,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他遠遠地就看見陸雲川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
他走過去,伸手撩開紗帳。
陸雲川閉著眼睛,麵目安寧。
江寒酥看了一會兒後,試探著喊道:“陸雲川,陸雲川……”
果然,陸雲川一點反應也沒有,完全陷入了昏迷,是隱年做的。
江寒酥想,隱年養的蠱蟲既然能讓陸雲朝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福澤,那麼讓陸雲川一點掙紮都沒有就陷入了沉睡,應該也很容易。
隻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想讓陸雲川見到陸雲朝?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意味著隱年之前在陸雲朝麵前說謊了,而且這個謊並不是陸雲川讓他說的,所以他無法與陸雲川串供,一旦兩人見麵,他的謊言就會被拆穿。
江寒酥在室內翻找起來,不管怎樣,這回隱年算是幫了他一個忙,陸雲川昏迷在這裡,想必也不會有其他人來打擾,他可以趁機仔細搜查這裡。
那天射傷陸雲朝的箭是用弓弩發射的,如果能找到那東西的話,自然就是最直接的證據。
不過,江寒酥也知道找到的可能性很小,畢竟就算真是陸雲川做的,作案工具也很可能早就銷毀了,除非他想給自己的傑作留個紀念,江寒酥知道,罪犯是有可能產生這種心理的,尤其是陸雲川這種狂妄的人。
除此之外,如果能找到陸雲川和琉瓊人往來的證據,也能側麵驗證這個問題,畢竟那毒的解藥所缺的一味珍稀藥材隻在琉瓊有,不會有這麼巧合的事。
江寒酥將這整間屋子都翻了一遍,可是,什麼可疑的東西也沒看見,他也沒找到任何暗格密室,甚至連陸雲川的枕頭底下都看了,但就是什麼東西都沒有。
難道他真是無辜的?江寒酥皺眉深思。
隱年之前和陸雲朝說他很恨陸雲川,要幫陸雲朝徹底扳倒陸雲川,難道他說陸雲川有所圖謀以及說他要刺殺皇帝,都是在栽贓嫁禍嗎?
可是陸雲朝說過,隱年和陸雲川的關係很親近,陸雲朝不相信隱年會恨陸雲川。
然而擺在眼前的事實又是,隱年限製了陸雲川的行動,單從這一點來看,兩人之間的關係絕對出了問題。
暫時無法知曉真相,江寒酥決定先去其他地方看看。
隱年一走進正房廳堂內,便看到陸雲朝安然自若地坐在主位上,八名侍衛分立於左右兩側,皆是身姿挺拔神情嚴肅,讓人看了就覺得十分壓抑。
他走上前去跪拜陸雲朝,恭敬道:“小人拜見太子殿下,未能恭迎尊駕,還請恕罪。”
隱年一介白衣,見到太子自然要跪,這不過是禮數罷了,之前他入宮求見陸雲朝時,對方從未在這點上為難過他,然而這次他卻沒有聽到陸雲朝允他起身的聲音。
今日太子親自登門,想必來者不善,對於這一點小小的為難,隱年在來見他前便已有準備,且他知道這隻是序曲而已。
他麵朝地,露出一個嘲弄的笑。
“大哥呢?”陸雲朝神色平淡地問道。
“回太子殿下,公子染了風寒,不宜前來相見。”
“風寒。”陸雲朝輕笑了一聲。
“近來天氣不定,時而悶熱時而冷風穿堂,再說,此處不比從前,生活要艱難許多,公子身體不適,並不奇怪。”麵對陸雲朝的質疑,隱年理所當然地說道,他說的是事實,隻不過陸雲川並沒有感染風寒罷了。
陸雲朝眼中閃過一抹疑惑,隱年的態度和之前見他時有些不同,他問道:“是大哥讓你這樣說的,還是你不想讓我見到他?”
“太子殿下之意,就是不信小人所言了?”
陸雲朝沉默了一會兒,神情中透露出一些對腳下之人的不滿,他態度冷漠地說道:“不要說些我不想聽到的話,我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
隱年聽聞此言,心想:他之前和自己說話時可不像這樣霸道呢,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迫切地想要驗證什麼嗎?
據他所知,能讓陸雲朝大動乾戈的事,少之又少。
原本他以為陸雲朝隻是對他之前關於陸雲川的說辭有所懷疑,他此番前來就是想看看實情究竟是怎樣的,但現在看來,他的目的沒有這麼簡單,否則他隻需見到陸雲川就好了,根本不必與自己浪費口舌。
最近,和自己有關的……也隻有那件事值得他如此了吧。
雖然這樣猜測,但隱年也有些不解,重華宮的事,怎麼會這麼快就走漏了風聲?能泄密的人隻有六皇子,可以六皇子與陸雲朝的關係,他怎麼會把這個消息告訴陸雲朝?這不是等於親手將自己的把柄送給了對手嗎?
看來這位大多數時候都顯得默默無聞的太子殿下,比他以為的耳聰目明得多。
不過,那又怎麼樣呢?他又不想做陸雲朝的對手,對於他們兄弟間的鬥爭,他更是不感興趣。
“小人說的是實話,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小人也編不出其他的說辭來。”
事不過三,當隱年翻來覆去隻肯說陸雲川病了的時候,陸雲朝已經失去了善待他的耐心。
“關門,讓他抬起頭來看著我說話。”陸雲朝命令道。
離門最近的兩名侍衛走過去,左右一起合上了雕花木門,室內光線瞬間昏暗了許多,隻有門窗上鏤空的格子間漏進來一些散碎的日光。
另有一名侍衛走到隱年身後,一把抓起隱年的右手臂按折到他背後,將他提起來跪直,並掐住他的下巴,讓他隻能仰著頭麵對陸雲朝。
陸雲朝看到隱年臉上無所謂的神情,頗感厭惡,他冷聲道:“從現在開始,你隻需要回答我的問題,如果我認為你說的不是真話,我會讓人掰斷你一根手指。”
隱年的肩膀動了動,似乎想逃脫鉗製,但身後的人按得很牢,他那張雌雄莫辨的臉上露出驚疑的表情,他並沒有多麼害怕,隻是他沒想到陸雲朝會說出這樣的話。
“太子殿下還真是讓人出乎意料呢。”
話音剛落,他便被身後那人重重打了一耳光,一瞬間他眼中閃過欲殺人的陰鬱之色,但最終他什麼都沒做,還是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等著陸雲朝發問。
“隱年,你真的想讓陸雲川永無翻身之日嗎?”
“當然了。”隱年看著陸雲朝絲毫沒有猶豫地答道。
“我可不想一輩子為人奴仆,受人欺辱,現在這樣還遠遠不夠,我要讓陸雲川再也沒有資格用那種高高在上的眼神看著我,對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就好像他給我的一切都是在施舍我一樣。”
陸雲朝皺了皺眉,隱年的狀態有些瘋魔,這不像是裝出來的,從剛才他被扇耳光的反應,也能看出來,他確實難以忍受屈辱,可是陸雲朝又覺得他說的話有些奇怪。
暫且信了他。
“所以,刺殺父皇的事,是你誣陷他的,對嗎?”
隱年聞言,笑得有些鬼魅,他道:“太子殿下連這個也知道,不過很可惜,這是真的,陸雲川就是一個連自己父親也忍心殺死的冷血的人。”
“我現在相信你心高氣傲,不願受人驅策了,你應該明白自己的處境,卻仍敢欺騙於我,那麼,我隻能向你收取一些代價了。”陸雲朝神色如常,淡然地說道。
隱年聽著他輕柔的聲音,卻感到有股冷意沿著脊椎直竄頭頂。
一名侍衛逼近他,攥起他的左手腕,他左手緊緊握成拳,掙紮著說道:“我沒有騙你。”
然而陸雲朝根本不為所動。
“至少告訴我為什麼?”隱年急切地喊道。
與此同時,那名侍衛見他緊握著拳,便直接將外側的大拇指向後一扳。
隱年聽見了自己手指骨折的聲音,鑽心的疼痛讓他死咬著牙才沒有喊出聲,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冷汗都被激出來了。
侍衛放開他的手,若無其事地走回原位。
陸雲朝見他受到教訓,才說道:“陸雲川窺覬皇位,這恐怕人儘皆知,隻不過,以他目前的情況來看,似乎還沒有到山窮水儘的地步,他現在不會走這步棋,畢竟,此舉若是敗了,那便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隱年怔怔地看著陸雲朝,許久未說話,他說的沒錯,陸雲川不會這麼做的。
“既然太子殿下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來問我。”
陸雲朝笑了笑,他麵容柔和姣好,笑起來甜甜的,有些天真的模樣。
“我擔心你不肯聽話,現在你嘗到了不聽話的滋味,我再問你,你、赫連聶成、薑貴妃,你們的計劃是什麼樣的?”
在昏暗的室內,聽著陸雲朝溫柔的聲音,隱年忽然感覺恐懼像密密麻麻的網一樣纏繞著他,他知道如果自己的答案不能令對方滿意的話,他絕對會毫不遲疑地讓人繼續掰斷他的手指,甚至會用更殘忍的方式來對待他。
但是,他是不會說實話的。
隱年垂著眼睛,開始思考,關於這件事,陸雲朝究竟知道多少?
身後的門突然被推開了,室內瞬間明亮了不少,隱年無法回頭去看,是誰敢推開這扇門的?
但這似乎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第43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二十五)
來人是熙王陸信淵, 他推開門,見到眼前的情形,微微一愣, 隨後又很自然地走了進來。
“雲朝,你怎麼在這裡?”
陸雲朝抬眼看向他, 臉上沒什麼表情, 有些不悅,陸信淵在最關鍵的時候打斷了他,而他本人卻毫無自覺, 依然用他慣常雲淡風輕的溫潤麵孔示人。
難道他看不出這裡異於尋常的氣氛嗎?
在陸雲朝看來,陸信淵應該在自己無意間闖入這裡後, 就立刻找個借口回避。
而他非但沒有這麼做,還試圖打聽自己在做什麼。
“十一皇叔。”陸雲朝收斂了自己冷淡的麵目, 站起身,乖巧地向對方點頭問好。
“我方才來的時候,見這裡一路無人,心中還很疑惑呢, 現在看來,這是你的命令吧, 是什麼事讓雲朝如此費心思?不知皇叔能否為你分憂?”
陸信淵誠懇地問道, 臉上看不出絲毫破綻, 陸雲朝知道, 從他進門起,注意力就全在自己身上,至於以被強迫的姿態跪在地上的隱年, 他僅僅是隨意地掃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不是什麼要緊的事,讓皇叔見笑了。”陸雲朝露出一抹內斂的笑容, 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而後,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抬頭看向陸信淵的目光中閃過一抹靈光乍現的神采,他有些遺憾地說道:“您是來看我大哥的吧?真是不湊巧,他身體抱恙,恐怕不能出來接見您了。”
他說著便順手揮退了鉗製住隱年的那名侍衛,問道:“隱年,你方才是這麼與我說的吧?”
“是。”隱年低著頭,簡單地應道。
他明白陸雲朝這樣說,就是想讓陸信淵離開,而他需要陸信淵在這裡,哪怕是拖延時間也好,拖延到他想出一個合適的對策來應對陸雲朝方才的問題就行了,可是他同樣也不能讓陸信淵去見陸雲川,所以他隻能配合陸雲朝。
陸信淵麵露難色,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試探著說道:“雲朝,雲川的事我聽說了,他……真是糊塗啊,我今日來,其實是想勸勸他,他不該執著於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如今,他落到這般境地,以他的脾氣秉性,恐怕會心中不甘,我擔心他再做出什麼來。”
“雲朝,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不然,你為何會在這裡?”
陸雲朝看著陸信淵情真意切地模樣,忽然想到小時候陸雲川搶他玉佩的事。
那玉佩是皇帝賞賜給他的,是獎勵他字寫的好,陸雲川卻覺得是皇帝偏心,在皇帝走後就伸手來搶,那時候,陸雲川個子比他高力氣比他大,一下就把他推倒在地上,撲在他身上搶玉佩,他很努力地保護那枚玉佩了,可是最後玉佩還是在爭搶中不小心脫手甩了出去,摔碎了,陸雲川見玉佩碎了,便爬起來要走,這時,陸信淵出現了。
陸信淵攔住了陸雲川,溫柔地問他為什麼欺負弟弟,陸雲川一股腦地說出了自己的委屈。
陸信淵聽了,好言安慰他,還像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隻做工精致的香囊,說要把這個送給他,前提是他要跟陸雲朝道歉,並且和好。
陸雲川想要香囊,但又不肯給陸雲朝道歉,便吵嚷著說陸信淵也像父親一樣偏心陸雲朝。
陸信淵卻說他對他們是一樣的,然後他就又拿出一隻香囊,他說,兄弟之間要和睦相處,如果他們兩個都願意不計前嫌,他就一人給一個。
小小的陸雲朝蹲在旁邊撿玉佩的碎片,他聽到了陸信淵說的話,但他低著頭手裡握著碎玉,並沒有理會。
“喂!對不起,我不該摔壞你的玉。”陸雲川用毫無悔意的強硬語調對陸雲朝說道,然後立刻轉身去問陸信淵可以了嗎?
陸雲朝不知道陸雲川在想什麼,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道歉,即便是用那樣惡劣的態度,但確確實實是說出了道歉的話。
而陸信淵也如約把香囊給了陸雲川,並且很溫柔地誇獎陸雲川,真的很溫柔,比皇帝要好親近的多。
陸雲朝站起來,走過去,手裡還握著玉的碎片。
他乖巧地表示自己沒有生氣,願意跟哥哥好好相處,陸信淵親昵地將他摟到身邊,摸了摸他的臉,又握住了他的手,溫柔地讓他把手中的玉交給自己,說害怕他不小心把手割破了。
陸雲朝緊緊地握著手中的玉,陸信淵就笑了笑不再強求了,他把香囊給了陸雲朝。
陸雲朝把那隻香囊拿到眼前看,很漂亮,上麵的刺繡栩栩如生。
他真心地向陸信淵道了謝,他看得出,陸信淵和陸雲川都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仿佛不久前的不愉快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可是,在小小的陸雲朝心裡,玉佩就是碎了呀,怎樣的道歉和彌補都不能使其複原了。
如今也是一樣。
陸信淵又想如何勸說他們不計前嫌呢?
陸雲朝知道他的這個十一皇叔是個好人,所以皇帝才在一眾兄弟中唯獨對他恩寵有加,但他和陸信淵不是一類人,他從小就知道。
“十一皇叔,的確是有些事情,雲朝心中有惑,故來向大哥請教。”
“是怎樣的事呢?可否說與皇叔聽聽?”陸信淵關切地問道。
在陸雲朝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隱年便心中一驚,難道他要將方才他們所說的事告訴陸信淵?不,不會的,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想到,陸雲朝親自來了這裡,想必就是不想將這件事鬨得滿城風雨,他不知道陸雲朝究竟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不知道陸雲朝究竟知道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陸雲朝並不知道計劃的全部,而且他還在驗明消息的真偽,否則陸雲朝就不會大費周章地逼迫他了。
所以,這個時候他必須按兵不動,如果為了轉移話題而接了陸雲朝的話,才是自找麻煩。
隱年暗自打定了主意,但仍舊難以抑製心中的緊張。
那件事,他計劃了很久很久,眼看就要成功了,可不能在最後的關頭因為陸信淵這個莫名其妙攪和進來的人功虧一簣了。
隱年的眼中發起狠來,誰敢破壞他的計劃,他就殺了誰,就算是堂堂的一朝親王也不例外。
江寒酥回到內院時,發現原本零星的幾個婢女都不見了,整個宅子安靜得有些詭異,前院也沒有傳來一點聲響。
包括正房在內,所有的屋子,全都大門緊閉,江寒酥知道,這定然是陸雲朝下的命令,為了不讓這宅子裡的一乾閒雜人聽到或看到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
什麼事竟然這樣嚴重呢?
不用怎麼想,江寒酥便明白了陸雲朝這樣必然是為了皇帝的事。
他還是不放心,所以才親自來查探此事。
江寒酥心中有一絲黯然,但他知道自己此番的要務是什麼,而且陸雲朝的這個命令也剛好幫了他,大大降低了他暴露的風險。
心念電轉,他一刻也沒有耽誤地翻找了所有可疑的地方,但確實一點線索也沒有,而且在他刻意偷聽到的一些對話中,他了解到,陸雲川在被貶之後就一直渾渾噩噩,平日家宅裡的事全是由隱年打理的。
所以基本可以判定陸雲川沒有勾結琉瓊。
而他方才又看到了隱年對陸雲川的控製,如此,真正有所圖謀的根本不是陸雲川,而是隱年,隱年似乎在密謀一件事,一件不能讓陸雲川知道的事。
那就一定不會是謀害陸雲朝一類的事了。
射毒箭的人不是陸雲川,更不是隱年。
江寒酥下了結論,這就是他來這裡的目的,現在他排除掉了陸雲川,剩下的就是赫連聶成和赫連遙真。
他做完了自己的事,便又回到了正房附近,他想看看陸雲朝怎麼樣了。
這一次,他看到正房的門開了,陸雲朝站在屋子中間和一個男人說話。
他隻匆匆看了一眼便靠牆隱藏了起來。
那個男人的背影有些眼熟,他想了想,穆然回憶起為琉瓊使團舉辦晚宴的那個晚上,當時就是屋裡的這個男人先他一步扶住了差點摔倒的陸雲朝。
“十一皇叔,的確是有些事情,雲朝……”
室內,陸雲朝的聲音傳進了江寒酥耳中。
十一皇叔!
江寒酥驀然睜大眼睛,似乎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這個男人竟然是陸雲朝的十一皇叔,也就是熙王陸信淵,那個在原文中,在皇帝和陸雲朝雙雙身亡後成為新帝的人。
江寒酥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直到手臂上的傷口崩裂開,他才醒過神來。
他隔著護腕握緊了傷口,還沒有時間處理傷口,不能再流血了。
他凝神聽著屋裡的動靜。
“我想問問大哥,可曾聽聞過有種亂人心性的毒,其解藥千金難求,非有一味隻生長在琉瓊千年才可長成的果實不可。”
江寒酥忍不住看向陸雲朝所在的方向,雖然隔著牆,並不能看見他,雖然他已經知道了毒箭的事與陸雲川並無關係,但聽到陸雲朝在這種時候說起解藥的事,他難免心生感動。
陸雲朝在麗正殿丟下他的時候,他認定了陸雲朝一定很生他的氣。
他沒想到,陸雲朝還把解藥的事放在心上。
第44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二十六)
那種毒……
隱年聽了陸雲朝說的話, 不由想到之前有次他去找陸雲朝,結果陸雲朝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根本沒心思聽他說話。
那之後, 他留心打聽了一下,得知陸雲朝在圍獵場遇刺了, 但似乎並無大礙, 反倒是他那個侍衛,從圍獵場回來後就一直昏迷不醒。
本來,一個侍衛而已, 事情知曉到這一步就沒必要再探究下去了,但是偏偏那名侍衛就是陸雲川之前幾次想要殺掉都沒有成功的人。
陸雲川咬牙切齒地提起那人的樣子, 他可是一直記得很清楚呢。
於是,他又花了點功夫, 打聽到了原來那侍衛中了毒,隱年十分精通蠱毒,對於其他的一些毒,也略知一二, 尤其是這天下間難得一見的奇毒,他也曾研究過, 算是一種興趣愛好吧。
江寒酥中的毒, 他恰巧能解, 不過, 他好像沒有救他的必要吧。
隱年嘲弄地勾起嘴角,眼睛裡流露出邪魅的神采。
他就知道,陸雲朝不會隨便跟人提起有人欲行刺皇帝的事。
不過, 他既然問了毒藥的事,難道他覺得那毒和陸雲川有關嗎?之前他的確和陸雲朝說了陸雲川想勾結琉瓊人, 陸雲朝會這麼想,倒也不奇怪。
“你問這個做什麼?誰中毒了?”陸信淵神色一變,一步走到陸雲朝麵前,拉住他的手臂仔細看他的臉,頗為緊張地問道。
在陸信淵看來,陸雲朝不會無緣無故地說這話,他這麼說,中毒的人不是他自己就是皇帝,否則還有誰能讓他如此大費周章地親自來問。
“不是我,皇叔不必如此緊張。”陸雲朝柔聲安撫道,同時狀似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陸信淵倒是沒在意這個細節,他神色放鬆下來,不是陸雲朝,那皇帝呢?他不可能直白地問出來,隻能繼續聽陸雲朝說。
陸雲朝看向隱年,到目前為止,其實他並不知道隱年為何要致陸雲川於死地。
一直以來,在他眼中,隱年不過是個身份卑微的小角色,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就算得知了隱年假借陸雲川之名勾結赫連聶成與薑貴妃,欲行刺皇帝,陸雲朝也沒把他放在眼裡,在陸雲朝的思路裡,主導這件事情的人是赫連聶成,而他之所以會來找隱年,僅僅是因為隱年是他們之中最好拿捏的人。
可是,方才在逼問隱年的時候,他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隱年並不像他想象地那樣簡單。
他雖然跪在地上,但陸雲朝完全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一點馴服的態度,他以前就是這樣嗎?好像不是,他一直很普通,普通到根本不會引起陸雲朝的注意,那麼他就是忽然變成這樣的,就像一個隱匿了許久的人忽然卸下了偽裝,因為……無需再偽裝了。
這樣的認知,讓陸雲朝仔細地打量起隱年的那張臉,在方才那個昏暗的環境裡,他發覺隱年的五官異常地濃烈,攝人心魂,隱年長得好看他不是第一天知道,但他對男人的臉又不感興趣,因此從沒有多想,到如今才忽然警覺地感到這長相的不對勁。
難道隱年根本就不是晟璟的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事情就複雜了。
在想到這裡的時候,陸雲朝並沒有表露出什麼,畢竟這也隻是猜測而已,所以,他還是按照原本的計劃逼迫隱年吐露出行刺的具體信息。
然而陸信淵的出現打斷了他,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早知道會這樣,他一定留人在外麵把守,這次是他過分自信了。
不過,既然現下陸信淵非要管他的事,他就不跟他客氣了。
陸雲朝之所以會提起解藥的事,一則是,如果隱年的身份真的不一般,那他先後暗害自己與陸雲川就很有可能了,毒箭說不定就是他射的,就算不是,以他對毒物的了解,或許也有解毒之法。
二則是,陸信淵常年在外見多識廣,那些從各地獲得的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他也曾贈予過自己,有可能那個什麼難以尋求的果實他也有呢。
陸信淵見陸雲朝看著地上跪著的這人不說話,心裡便有些明白了。
“難道這件事與雲川有關?”陸信淵眉心微蹙,他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
“究竟是誰中毒了?雲川之前的確是做了錯事,但他受到懲罰了,最近也一直很安分,應該不會再做這種事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陸信淵勸解道。
“我也希望是誤會,如果大哥真的屢次三番傷害於我,我也會很難過的。”陸雲朝垂下眼簾,一副很落寞的樣子,“可是我在大哥的宅子裡找到了證據。”
“把東西呈上來,給皇叔看看。”陸雲朝對一名侍衛使了眼色,吩咐道。
這下,包括與他們有一牆之隔的江寒酥在內,所有人都有些吃驚。
是什麼證據?明明他什麼都沒找到,難道他之前的推論都是錯的嗎?江寒酥有些心驚,難道自己的能力這麼差?他不禁有些懷疑自己。
不對,不是這樣的,他親眼看著陸雲朝走進這座宅子的,陸雲朝根本就沒有時間找什麼證據,而如果說陸雲朝之前就派人來探查過,也不太可能。
陸雲朝要做這件事不會不告訴他的,至少他一直就是這樣認為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就斷定了陸雲朝很信任他。
所以,所謂的證據,其實是陸雲朝的計策吧。
江寒酥背靠著牆,神色焦灼地等著事情後續的發展。
而隱年的吃驚,就比較簡單了,事情根本不是他和陸雲川中的任何一個人做的,如果不是因為陸雲朝,他根本就對這件事一無所知,怎麼會有什麼證據?
那侍衛取出一塊布包裹的東西,打開之後,裡麵是一支箭頭,他恭敬地將這東西雙手呈送到陸信淵眼前。
陸信淵並沒有接,隻是仔細地看了兩眼。
“這箭頭造型特彆,並不是晟璟任何一支軍隊所持有的,那日我在圍獵場中了暗箭,那箭上帶了毒,若不是我身邊的人及時施救,我必會中毒,射傷我的箭與此箭一模一樣,怎麼會如此湊巧呢?”陸雲朝解釋道。
“這箭頭是在這座宅子裡找到的?”陸信淵問道。
“正是。”
陸信淵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看了看隱年,方才他進來時,陸雲朝就是在審問此人。
“雲朝,就算這東西是在這裡找到的,也不能證明事情就是雲川做的吧,或許是哪個不要命的奴才受了奸人唆使。”
第45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二十七)
“皇叔言之有理。”陸雲朝認同地點了點頭, 而後略抬手,指向隱年,輕聲道:“此人乃是大哥的心腹仆人, 方才我便是在向他詢問此事。”
陸信淵看向陸雲朝所指的那人,那人低著頭跪在地上, 背影有些眼熟, 好像確實是常跟在陸雲川身邊的。
“那可問出什麼了?”陸信淵問道。
隱年心下了然,陸雲朝此意是要將這件事嫁禍到陸雲川身上了,其實他若是替陸雲川認下這樁罪, 他的目的大約也能達成。
“這人一心維護大哥,什麼也不肯說。”陸雲朝神色平常徐徐答道, 謊話說得比真話還自然。
隱年忽然轉過身,麵對兩人拜下去, 言辭懇切道:“求太子殿下、熙王明鑒,我家主人這段時日一直待在這宅子裡閉門思過,絕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至於家中仆從, 貴人們若是不信,便把他們都抓起來, 一一審問便是。”
他還是不能認罪, 原本的計劃是早就想好的, 萬無一失, 現在隻要保住陸雲川,等薑貴妃那邊一動手,一切就塵埃落定了。
他不用管陸雲朝想要做什麼, 他隻要記得自己的目的就好。
陸信淵一眼便看到了隱年扭曲腫脹的手指,但他什麼都沒說。
聞言, 陸雲朝眉目微斂,清麗柔美的麵龐顯露出一分憂慮,棄車保帥,這往往是絕境下的選擇,可是他完全感覺不到隱年的慌張,他一定忽略了什麼。
“我記得你善使毒,那箭又出現在這裡,兩相聯係,我的懷疑也並非空穴來風。”陸雲朝冷言道。
“我給你個機會,交出解藥,將功折罪,還能對你從輕發落。”
隱年埋著頭,神色陰鬱,他若交出解藥,陸雲朝豈不是一舉兩得了,既得了解藥又可說他與毒箭之事脫不了乾係。
“小人沒有什麼解藥,您還是高抬貴手吧,您這樣的身份,與我這等人糾纏,實在有失臉麵。”隱年提醒道,畢竟這事要真查起來還真是與他半點關係都沒有的。
“放肆,你一個小小仆從怎能如此與太子說話。”陸信淵正色道,隻是他為人溫和慣了,雖是句嗬斥倒也沒有多嚴厲,他並沒有等隱年認錯,而是轉而對陸雲朝說:“雲朝,我看此事不必再論了,既然他有嫌疑,那便交給刑部去審好了。”
陸雲朝認真地看著陸信淵,神色晦暗不明,仿佛有些委屈,“皇叔,我也不想與他糾纏,隻是當日替我受害的那人身份特殊,他是父皇賜與我貼身保護我的暗衛,我不能棄之不顧。”
他刻意強調了“貼身”二字,言下之意,那人受皇帝指派形影不離的跟著他。
陸信淵明白了,皇帝將那人賜給陸雲朝,恐怕既是保護他,也是監視他,那人若出了什麼事,陸雲朝也有嫌疑。
陸信淵歎了口氣,看向陸雲朝的眼中多了些心疼的意味。
“雲朝,那這人現在何處啊?”
“阿七,進來吧。”
陸雲朝清清冷冷地聲音傳至江寒酥耳畔,江寒酥有些愕然,陸雲朝怎麼知道他在外麵?
不及細想,他便利落地現身走了進去,聲音平穩地請示道:“屬下在,殿下有何吩咐?”
“過來。”陸雲朝看著規規矩矩站在門口的人,輕聲喊道,臉上沒什麼情緒,讓人不好揣測他對這人是什麼態度。
江寒酥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行至他身旁,站定。
他站的近了,陸信淵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這人身形利落挺拔,麵目冷肅,聲音沉著有力,倒不像是中毒之人。
陸信淵略一思忖,道:“手伸過來。”
江寒酥聽了這話並沒有立即把手伸出去,而是沉默著看向了陸雲朝,用眼神詢問對方的意見。
看到陸雲朝點頭,他才走了兩步,到陸信淵跟前,依言伸出右手。
陸信淵抬手按在了他脈搏上,江寒酥本能地想收回手,但還是製止了這個念頭。
陸信淵探知到了江寒酥體內渾厚的內力,他眉頭幾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
這個人很強,不過,他確實中了毒,脈象有些紊亂,似乎不久前還發作過。
他們這樣的人難道不應該手起刀落心如止水嗎?是因為什麼而發作的呢?他掩飾的倒很好,陸信淵不禁想到,自己若是沒有給他把脈,還真看不出一絲破綻。
陸雲朝見陸信淵意味不明地盯著江寒酥看,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過於聚焦、善惡不明地視線投射到江寒酥臉上,讓他身體緊繃起來,進入了一種備戰的狀態。
“皇叔,怎麼樣?這毒要緊嗎?”陸雲朝出聲詢問道,打斷了那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江寒酥趁機收回了手。
“暫時無礙,不過,還是要儘快解毒才好。”陸信淵溫和地解釋道,並沒有提起江寒酥才毒發過的事。
“您見多識廣,這解藥當真非得要那種果實不可嗎?”陸雲朝問道。
“沒錯。”陸信淵肯定道。
陸雲朝有些失望,陸信淵想了想,又說:“聽說琉瓊使團還停留在皇城中,他們手中或許有。”
“我不好與他們接觸。”陸雲朝回絕道。
“此事還要勞煩皇叔幫我了,其實我已經派了人去琉瓊尋藥,隻是既然那東西那樣稀罕,恐怕很難得到,皇叔若有門路還請替雲朝留心,日後雲朝定當回報皇叔。”陸雲朝目光真誠地懇求道。
陸信淵沒想到陸雲朝如此重視這件事,就算是因為皇帝,好像也不至於做到這樣吧,不過他還是答應了。
對於陸雲朝派人去尋藥這件事,江寒酥完全不知情,驟聞此事,他心裡很受感動,這讓他冷厲的眉眼都染上了一些柔情。
陸雲朝比他以為的對他更好。
陸雲朝喊他進來就是為了讓陸信淵診斷一下他中毒的情況,再順水推舟地請陸信淵幫忙吧。
“謝謝皇叔,那這個人就依皇叔之言交由刑部去審吧。”
“這樣最好,你也該回宮了。”陸信淵見事情解決了,也鬆了一口氣。
“今日本是來看雲川的,你說他生病了,請大夫來看了嗎?要不你先走,我去看看他。”陸信淵想了想又說道,雖然今日鬨出了這樣的事,但畢竟兩人都是他的親侄兒,他不想厚此薄彼。
“啟稟熙王,主人並無大礙,已經請過大夫了,您不必擔心,主人得的是風寒,若是不小心傳給了您就不好了,您請回吧。”隱年忽然插話道。
話畢,室內一時間靜默無聲。
“你倒是不擔心你自己,來人,把他帶走。”陸雲朝橫了隱年一眼,卻也對陸信淵道:“他這話說的倒有些道理,皇叔與我一起走吧,等大哥好了您再來看他也不遲,到時,今日之事應該也有答案了。”
“也好。”陸信淵點了點頭,同意了。
隱年被一名侍衛從地上拽起來,他強忍著腿上的痛,掙脫開那侍衛,喊住正欲出門的陸雲朝。
“太子殿下,您能不能讓我去看看主人再走,他……他藥還沒喝。”
陸雲朝轉身看他,他迎著光站在暗處,臉色有些蒼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麼預感,陸雲朝感覺自己好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陸雲朝有些失神了。
“我也並非不近人情。”他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他麵目上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倨傲的神情。
“阿七。”
江寒酥站在陸雲朝身側,聽他喊了一聲後卻不說話,便了然地更靠近了一些,附耳過去。
“行刺的事去問清楚。”
江寒酥心裡一怔,怎麼問?但他還是不動聲色地應下了,這麼多人在,他不想丟陸雲朝的臉。
“隱年,你可以去和大哥道個彆,不過,你一個人不行,讓阿七跟你一起吧。”陸雲朝淡然道。
說的還真好聽,隱年心中不屑,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謝了恩便朝陸雲川的寢室去了。
江寒酥跟在隱年身後進了屋,他看著隱年走進紗賬內,坐在陸雲川身旁,他也不說話,就那樣保持著微微傾身的姿勢看著陸雲川。
片刻之後,他抬起右手撫上陸雲川的側臉,那隻手修長纖細,隔著一層紗,江寒酥忽然覺得眼前的情形有種說不出的旖旎纏綿。
他幾乎立刻想到先前他在屋頂時,他們兩人也有一段沉默無聲的時間。
隱年此前一切行為在江寒酥的腦中高速回閃。
之前,他就發現隱年的行為很矛盾,他不明白隱年究竟是忠於陸雲川的,還是如他所說的那樣,想要報複陸雲川。
而現在,眼前的這一幕讓他忽然想明白了隱年的所作所為。
雖然有些荒唐,但他幾乎可以肯定,隱年愛陸雲川,瘋狂地愛著他。
身份卑微的仆人愛上了高高在上的靖王,可他們之間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仆人便想將那個身份尊貴的愛慕之人拉進泥潭,這樣,他們就一樣了。
這樣,他就有資格成為他的愛人了。
甚至,在往後餘生,原本是天之驕子的他失去一切,就隻能依靠他一個人了。
第46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二十八)
“隱年, 你不會真想讓天下大亂吧。”江寒酥隔著紗帳對裡麵的人直言道。
隱年沒有理會他。
他想了想分析道:“達到目的的方式有很多種,為什麼要選擇破壞力最大的那一種?行刺陛下改朝換代,整個天下都要受波及。”
他希望能喚醒隱年的理智, 讓他及時收手,不要傷及無辜。
隱年身形一頓, 又放鬆下來, 指尖掃過陸雲川的眉峰。
他挑開紗帳走到江寒酥三步遠的地方,笑道:“沒想到殺人工具也會講道理,可惜, 天下人與我有何乾係?”
江寒酥沒理會他的嘲諷,正色道:“你與赫連聶成不同, 你想要的並不是權力,說出你們的計劃, 你想要的結果,殿下可以幫你達成。”
隱年神色變了變,他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你在說什麼?”
“既然你……”
“彆在這裡裝神弄鬼, 你想套我的話,還是下輩子吧。”隱年匆忙打斷了江寒酥的話, 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雖然他不覺得江寒酥能知道他真正的目的, 但這人說的話讓他心裡很不安, 就好像看穿了他一樣。
他也不管江寒酥是什麼反應,轉身就往回走,他打定主意不再和江寒酥說話。
江寒酥神色平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還是將剛才沒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既然你要裝聽不懂我說的話, 我隻好挑明說了,如果陸雲川知道害他落到如此境地的人是你,你覺得你們還能在一起嗎?”
猶如一道驚雷響過,隱年猛地轉身,臉上驚怒不定,“你們主仆二人還真是一路貨色,堂堂太子竟然用假證據誣陷我,而你,也是一樣的滿口謊言。”
江寒酥眉心一斂,眼中鋒芒畢露,“你若身正一身清,殿下何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