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桐沒在家裡和麵板存儲欄翻出過任何藥物研究資料,那麼吳久口中莫生梧參與研究,應該是參與腺體製作方麵。
“怎麼把它取出來?”
檀桐知道,不管對方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言,都沒繼續糾結下去的價值,好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最要緊的,自然是怎麼把這顆定時炸彈安穩拆走。
“據我所知機械腺體植入在後頸或者前額,本身體積非常小,如果有反追蹤屏蔽功能,常規體檢無法甚至找到。”
“目標太小,又連接血管,不依靠醫療設備很難取出來。”吳久低著頭,局促搓搓手,“而且得確定到底在後頸還是前額,才能對應進行手術。”
後脖頸和前額都是危險區域,稍有不慎操作失誤,就容易引發一係列後遺症,更嚴重還會導致死亡。
腺體植入手術價格高昂,莫生梧按理來說未必能支付起。
他也不知道是用什麼辦法,才把這顆東西嵌進去,這無疑更增加了摘除手術的難度。
“我明白了,隻要有機會,我就會儘早安排手術。”檀桐坐回花壇邊緣,看向明顯如釋重負的兩人,“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您說。”
“五三一,我們隻是戰友。”
“你為什麼”
就在他提問的時候,脖頸上的通訊器輕微振動,癢痛感刺激到檀桐的神經,他短暫遲疑三秒。
與此同時,響徹雲天的警報聲響起,三人齊齊看向宿舍區外鳴笛的方向。
“要告訴我這些。”
檀桐還有些在狀況外,怔愣說出下句話。
“警報是要打起來了嗎?”
吳久臉色慘白,連檀桐說的話也沒聽見,半跪在地上自顧自開口。
五三一臉色陰晴不定:“這個鳴笛頻率,是紅色戒備警報,不排除有和對麵交火的概率。”
“糟糕,可能要查崗。”
他看向檀桐,語速極快:“檀老師,我們要先走了。”
“關於為什麼冒這麼大風險告訴您,我當然有自己的原因。”他笑笑,在鳴笛聲中語調依舊清晰。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您把我從礦星的垃圾堆撿回去,教會我讀書識字。”
“我永遠隻會保護您。”
“走吧,不然等會點名,發現我們不在就完了。”他拉起抖如篩糠的吳久,臉色淡然。
“要打就打吧,還能怎麼辦。”
檀桐看著兩人奔跑遠去,心裡五味雜陳。
如果真的交鋒,哪裡是要打就打可概括的慘烈,吳久剛剛那副應激模樣,有可能是久居戰場,有些ptsd了。
“咕?”
球球拉開包鏈,沒有直接蹦噠出來,而是乖巧小聲詢問。
好吵,出事了嗎?
“沒事,球球藏好就行。”
檀桐重新合上拉鏈,摘下脖頸後的通訊器查看,心瞬間沉到最底。
本來在連接狀態,持續發著微弱光芒的機械設備,此刻已經黯淡。
謝恩突然切斷聯係是很少見的狀況,恐怕事情比他預計還要麻煩。
他緊緊抱住背包防止顛暈球球,一路用衝刺的速度回到寢室。
走廊裡溫柔暖光已變成淡紅色,幾分鐘後,許多特殊人才陸陸續續回來,把這本來冷清的宿舍難得襯出幾分熱鬨。
他們每個人供職崗位不同,作息也不一樣,回來多半都悶在宿舍不和人交流,走廊裡經常空無一人。這種情況,檀桐也還是第一次見。
他沒有去外麵湊熱鬨,而是調低臥室隔音,將眾人聊天的內容悉數聽取。
“你們也提早放假了?”這是檀桐隔壁的鄰居,兩人算得上點頭之交。
“對,應該除了必要運作設施那走不開,所有部門都在待命狀態。”另個年紀大的鄰居慢悠悠開口。
“你們能收拾些衣物就快收拾,免得真要去打仗,五分鐘內全部要走人,行李都沒得帶。”
“怎麼回事,我們不會死在這吧”
“不知道,反正應該是不安寧嘍。”年長些的聲音歎道,“撐了這麼久,已經很不容易了。”
“做好自己就行,彆擔心有的沒的。”
檀桐重新打開隔音,將存放菌種的工具箱細細擦拭,套上皮革偽裝成機械師的行頭。
隨後他將幾件貼身衣物真空壓縮好塞進行李箱,第二層夾層放上餅乾和蛋白塊,最後的小口袋藏上應急藥物。
“咕?”球球拚命揮手,示意檀桐彆忘了它。
“會帶上你的,不會放你一個人在這邊。”
檀桐抱起球球。
真要是聯邦不講武德搞偷襲轟炸,肯定會優先打擊這片高層分布最多的寢室區。
與其把球球扔在寢室擔驚受怕,還不如放在自己身邊保護。
“不過你要答應哥哥”
“唔唔!”球球立刻舉手搶答。
不亂跑,不出聲,會聽話!
檀桐點點頭:“好,那咱們做好隨時要走的準備。”
“咕。”球球突然想到什麼,著急比劃著。
那小恩哥哥怎麼辦?
雖然他沒保護好桐桐哥哥,壞壞,但是不可以扔掉。
眼底黯淡一閃而過,檀桐勉強笑道:“小恩哥哥過幾天和我們彙合。”
“他去去打怪物了。”
隻是這怪物不是聯邦軍,也不全是二皇子或者老星皇的觀念,而是更虛浮的,他也講不清的東西。
取舍一番,檀桐收拾好行李箱和工具箱,拿起背包,比劃著是否還能放些什麼。
目光鎖定桌麵,上麵放著趙想璘他們前幾日剛還回來,自己還沒來得及給謝恩的微型攝像頭,隨後依依不舍彆開。
這種需要保命的時候,還是彆帶拍攝裝置去戰場作死為妙。
正當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多裝兩件棉衣時,門口的智能鎖傳出乾巴巴的機械音。
【檀桐先生,下午好。】
【目前基地正處於紅色警戒,您所在的部門全員回寢待命,檢測到您正在休假,特此向您通告。】
【今日起,聲訊部常規工作暫停,請您做好隨軍準備,提起萬分警惕應對一切突發狀況。】
“收到。”
他最擔心的不是上戰場,是被重新分配去做機械師影響戰局。
檀桐合上箱子,正在猶豫要不要去問問聲訊部上班的幾人,他們接下來是否有人事變動,趙想璘就先他一步打來電話。
“檀老師,我們可擔心死你了!”
趙想璘的大嗓門極具辨識度,跳脫性格和白淨長相形成鮮明對比。
沒等檀桐來得及開口,他就倒豆子似的全都講了出來。
不幸中的萬幸,北基地係統沒有調走聲訊部部員的過往檔案,依舊把他們分配在聲訊部,而不是各自的原組。
聽到趙想璘說這些,他心底石頭算是落了地。
可趙想璘卻頗為沮喪:“本以為是來守衛礦脈的,結果到頭來居然是跑去做戰地記者。”
“學了兩年機械,最後無用武之地,丟死人了。”
這話說出來,檀桐聽著頗為刺耳,他自己就是學傳媒的,怎麼會想聽趙想璘在這曲解和弱化這份工作的價值。
“彆小看聲訊部,任何職務都有存在的意義。”
“唉其實我也知道。”
趙想璘依舊興致缺缺:“路一蘭也是這麼說的,隻是他是個芸豆主,本來就懂這些,檀老師又這麼厲害。”
“我的異能也不是吉鯉和五三一那種有強攻擊性的,害怕上戰場幫不上忙。”
“先保護好自己,再想幫忙的事。”
檀桐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畢竟在礦星這種地方,誰都是自身難保。
“都會好的。”
“嗯,我應該振作點!”趙想璘勉強打起精神,“畢竟又不是要死在礦星了,還有很長路要走。”
“路一蘭說回去要洗心革麵,拍視頻好好賺錢,吉鯉要去開店做炒菜,我估計會去讀個研究士吧。”
“檀哥,如果是你,回去要乾嘛啊?”
喋喋不休的趙想璘突然把問題拋出,檀桐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畢竟隻有摘除機械腺體,逃離死亡壓迫,他才有更坦蕩的未來可言。
如果能夠做到上麵這點,他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檀桐應該會先去給粉絲解釋自己缺席決賽的原因,然後保質保量更新視頻,攢夠錢去其他星球多看看,和謝恩還有球球一起生活下去。
如果卜波願意,也可以和他們住在一起。
那是屬於他的,真真切切的夢想。
“可能就是想,好好過日子吧。”
話到嘴邊,總結出不過十來個字。
“這也太官方了!”趙想璘忍不住吐槽,“您這麼厲害又熱心,我還以為塵埃落定後,您要投身建設,把自己上交給帝國呢。”
上交給帝國?
如果說是和皇子扯上關係算上交的話,那他可能已經上交了。
而且是在很久之前,尚且不自知的時候。
思及此處,檀桐輕笑:“我沒這麼偉大,還是想多留些時間給自己。”
一輩子太短,按照現在的技術,普通人的壽命也就百來歲。
若是老星皇那種年少嗜殺好戰,鬼門關走過十來次,落下一身舊疾的情況,那恐怕還得再縮幾十年。
所以檀桐想自私些,為保護好自己擁有的東西活著。
告彆趙想璘,他破天荒打開許久沒看的芸豆網。
基地裡不讓發消息,不代表不能看消息,他沒有去關注芸豆網隻是怕想起決賽,而感到惋惜。
恰逢政局風起雲湧之際,粉絲留言都變少許多,但仍有人鍥而不舍在底下打卡。
賬號停擺一個月,幾乎所有粉絲都接受他被征兵這件事,心照不宣沒有在視頻下方提起。
本來隻是常規的日常打卡,結果畫風越走越偏,逐漸變成養菌交流小論壇。
【桶,前幾天按照你方法種了蘑菇,你告訴我,怎麼都是廢菌,哼!(圖片)】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這瓶子沒洗乾淨,透著屏幕都能聞到果汁味,能長出廢菌都是奇跡,我過淨症原地發作。】
【廢菌:能長出來就是賞你臉,你有事嗎?】
不過一片祥和之下,隱約還是透露出些恐慌和焦躁。
【嗚嗚嗚好想tong,趕緊回來吧,好擔心啊,咱也不管什麼決賽要截止了,活著最重要。】
【題外話,隔壁區有個芸豆主賬號灰名了呃,至少咱家還是彩色的,老天保佑。】
【沃趣,灰名老天保佑咱家平安,也希望那位在另個世界平安順利】
灰名是芸豆網對逝去芸豆主賬號的保護機製,即在ID下出現灰色下劃線,表示官方已經確認該芸豆主生理上死亡,沒有星網死亡那種仰臥起坐可能性。
從此後,芸豆主的賬號會被徹底封鎖,最後一條視頻評論區內所有頭像也會變成黑白色。
這是他們在網站留下的最後一步,再往下不是退網回歸生活,而是徹底步入墳墓。
檀桐沉默關上電腦。
他們在基地內部尚且安全,可實際上外圍的士兵們已經因暴民和水土不服導致的疾病死傷過一輪,這是讓人非常無力的現實。
躺在床上,他難得心事重重還能沾床就睡,因為這一切將要結束的預感愈發強烈。
他第一次這麼殷切期盼,期盼激化係異能者天生直覺可以準確。
結果如何他無法掌控,唯有保存實力,讓自己能更好麵對充滿不穩定因素的未來。
夜晚降臨在基地,帶著刺骨的倒春寒,試圖打擊員工們本就岌岌可危的身心狀態。
不過溫暖的宿舍就像繭房,是寒風吹不進的地方。
檀桐在睡夢裡睜眼,目光逐漸清晰,發現自己站在片水波上,腳踩下去是濕軟觸感。
這片無邊無際的水域十分奇怪,表麵布滿虹色油汙,色彩斑斕宛如毒蛇花紋。可再下麵的水體卻詭異清澈,一眼望去深不見底。
“檀桐。”
他還在四處張望,和他如出一轍的聲音響起。
平靜水麵突然湧起波瀾,彙聚到他的麵前,斑斕色彩形成人的模樣。
本均勻分布著油汙的湖麵,此刻空出半屏從表麵清澈到內裡的水,而另外半邊色彩更甚,透露出迷亂的不安感。
黑發青年站在那片紋路上,揣兜笑著看向他,俊秀臉上神色自若:“又見麵了。”
檀桐看向如鏡的水麵,自己瞳孔裡正金光大盛,和莫生梧眼底微弱藍光形成鮮明對比。
“我知道啊,你肯定不想見我。”
莫生梧見檀桐久久不語,似是意料之內:“可我至少救了你好幾次,介意聽我說說話嗎?”
“畢竟我的時間不多了。”他的語調輕描淡寫,仿佛不是在說什麼生死大事。
“是真的不多了。”
檀桐這才重新抬起頭,看向眼前的青年。
他長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卻有著大相徑庭的性格。
他點點頭,肌肉微微放鬆,示意莫生梧講下去。
“這麼爽快?我都有點意外了。”
“嘶我該從哪裡說起呢?”莫生梧做思索狀。
“有了!”他笑眯眯抬起頭。
“就從一個沒人要的孤兒開始吧。”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桐桐為什麼()完還算活蹦亂跳,是因為小恩的異能。
小恩不會讓桐桐在基地裡麵出現過勞狀況,因為真的很危險。
他的異能對毒素和傷痕都有用,甚至還能讓異能生物變聰明x
球球:咕!
(球球本來就很聰明!)
馬上大結局啦,親媽在此,確認過桐桐的事業、健康和愛情都不會有問題~
第97章 拯救【雙更】
“他也叫檀桐。”
“當然,說的不是你。”莫生梧自嘲地笑笑,“你曾經有過還算美好的家庭,不算幸運但沒跌入穀底。”
“可他不一樣。”
他從記憶起就沒有父母,而早死的爹媽也沒什麼隱藏的高大上身份,就是平民百姓而已。
所以他隻能靠吃百家飯和受白眼長大。
好不容易發現自己有些天賦,卻因為缺錢,次次和機會失之交臂。
光鮮主角不是人人能做,莫生梧從小就深諳這點。
“不過後來,他發現了條賺錢的捷徑。”莫生梧看向檀桐,“你和謝恩調查這麼久,應該已經知道了。”
打比賽,不管是什麼比賽,隻要來錢快他都能打。
不來錢的比賽他看不上,除了金瓦杯這種,能讓他特招去帝國大學的權威賽事。
“挺勵誌的。”
檀桐這話帶著九成真心。
莫生梧的人生,的確一直都在重複拚命往上爬的動作,哪怕鮮血淋漓也不會放棄絲毫利益。
他不好去評判對錯,隻能說不敢苟同。
尤其莫生梧的追求,已經嚴重損害其他人的人生。
“謝謝。”莫生梧失笑,“其實除了你,另個人也這麼說過我。”
“你可能不熟悉她,不過謝恩應該很熟悉。”
“是皇後殿下?”檀桐瞳孔微縮。
莫生梧點點頭:“我十六歲的時候,乘坐偷渡的星船去往帝星,因為拿著金瓦杯的獎章,想著去帝國大學的特殊通道碰碰運氣,不小心就考上了。”
檀桐看著他這副凡爾賽模樣,頗為無語。
明明很辛苦才能做到的事情,莫生梧說起來吊兒郎當,好似一點也不在意。
“可是我記得鎮裡人說,他們一直都有看見你在活動。”
“好問題,非常外行,不愧是沒學過機械的。”
“檀桐,你去問問謝恩就知道,用我的異能把機器人做成個替身,根本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隻是機械腺體不夠完善,所以機器人的動態和思維都很差,隻能裝成傻子深入淺出。”
聽到莫生梧提起機械腺體,檀桐臉上表情肉眼可見變差:“所以,你把我也當成機器人試驗品了?”
“不不不,沒這回事。”莫生梧神秘兮兮把食指抵唇,“你是我千挑萬選的延續者,不是隻聽指令的機器人。”
“這事彆急,我後麵再告訴你。”
十六歲的莫生梧還叫檀桐,但在被池絮賞識,特批入學的時候,他便毫不猶豫舍棄了這個名字。
他生在莫克,取梧桐另一字,意圖擺脫陰暗的過去,但不忘苦難的過往。
梧桐寓意希望,可他倒是沒想這麼多,隻是覺得梧桐樹真的很好養活。
命賤無所謂,是活著的命就行。
有了新名字的他收獲的第一份好運氣,就是池絮這個恩師。
早年的莫克鎮異能檢測十分草率,加上地頭蛇獨大,莫生梧的A級異能容易被盯上,於是他便膽大包天,給檢測機器動了手腳。
可隨意乾預異能檢測是重罪,麵臨入學複檢的窘迫境遇,是特招他的池絮出現,再次及時向他伸出援手。
她性格熱情善良,又不喜繁文縟節,聽聞莫生梧半真半假的苦衷,幫他在入學檔案處繼續寫下異能為空的謊言。
“如果能力和過去對你來說是種負擔,就純粹的活下去。”
莫生梧還記得那天陽光正好,池絮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眼底難得露出哀傷:“願你心中自由。”
“皇後殿下的確是個很好的人。”檀桐聽到這,眉頭舒展,可隨後又蹙起。
“那為什麼你會和她決裂?”
“檀桐,我不知道你的世界是不是也有這樣一條鐵律。”莫生梧收斂笑容。
“就是機械造物不可能有人類感情。”
“可是我不信啊。”
十九歲的莫生梧學習極優,被池絮特批列入特殊人才的行列。
這是他最意氣風發的時候,他堅信機械造物能改變一切,因為他的命運就是被機械改變。
他堅信機械腺體隻要改良,可以讓人人都有s級異能,也相信隻要機械技術夠強大,鋼鐵生物也是有人類情緒的。
可池絮不那麼認為。
她一直反對機械濫用,更不覺得機器人可以有人類的思維,她的立場一直都是保護真實存在的帝國子民,而不是招攬新的戰爭機器。
這對師生爆發激烈的爭吵,可還沒僵持出結果,礦星出事,池絮緊急離開帝星,莫生梧也回到了莫克,接替那個機器人,天衣無縫繼續自己所謂平庸的一生。
“如果我沒記錯,就是那次礦星暴|||亂,導致了皇後殿下戰死。”
莫生梧低下頭:“對,兩個月後她死了,舉國哀悼。”
“當時還說要把我的檔案降級,都沒來得及做,讓我這個禍害還是個特殊人才。”
莫生梧不光聽池絮提過很多次她在遠星讀書的小兒子,其實也還見過一次謝恩,就是在池絮的葬禮上。
少年那時隻有十三四歲,還沒完全長開,穿著禮製的黑袍,臉色蒼白如紙,黏在兩個兄長身後,懷裡死死抱著母親的遺像。
莫生梧記得分明,他和謝恩對視過,那雙眼睛長得和池絮太像,他忘不了。
可謝恩再見到檀桐,似乎不記得這張臉了。
也許是那段回憶太痛苦,隻給他留下些微弱的既視感。
可能正是這冥冥中一眼,讓謝恩住進了檀桐的家,遇上了本該錯誤的正確。
後麵的事情,莫生梧皺著眉,似乎不想講了。
不過檀桐勉強能猜到。
莫生梧跟隨著恩師的腳步去往礦星,結識了k15的其他人,和想做生化實驗的韓竺一拍即合,試圖把“k15”應用到戰鬥中。
可他們的目的類似,過程上分歧很大。
韓竺想用其他無辜的人做實驗,但莫生梧遠沒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
他不可能傷害自己恩師最愛的子民。
所以這個瘋子選擇用自己作為容器,親身試驗機械腺體。
可不知中間出了什麼差錯,機械腺體反倒威脅到莫生梧的身體健康和精神狀態,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
可他還有未完成的事情,所以莫生梧離開礦星回到莫克,找到了另一個比機器人更高級的替代品——檀桐。
“為什麼會選擇我?”檀桐看向眼底藍光即將消散的莫生梧。
為什麼會選擇除了長相,和他沒有任何相似度的自己。
“你是我從能抓取數據的平行時空裡,找到最合適的人。”莫生梧也感覺到自己生氣消散,語速越來越快。
“沒有家人,鮮少有朋友,性格寡言,這樣才不容易穿幫嘛。”
“而且很巧,你也叫檀桐,緣分。”
檀桐盯著莫生梧,試圖從他語調裡找到些負罪感,可惜並沒有。
莫生梧習慣偽裝,檀桐隻能從他的言語中分析出一絲轉瞬即逝的良心。
他至少還沒去禍害性格開朗,親友滿座的其他人,而是找上個孤家寡人試圖減輕負罪感。
“你來的那天,我用餘下的力氣把你的腦額葉機械化,在旁邊植入腺體。”
“然後我讓機器人開著車,把我和傳送機器一起沉到河底。”
那天天氣還不錯,莫生梧手指輕點臉色呆滯的機器人,鋼鐵造物瞬間腐朽。
而莫生梧坐在機器中,漸漸陷入泥沙裡。
緊繃二十多年的神經難得放鬆,他連自己的死都要算計,九成生命歸於泥土,還要把一成存留在檀桐的腦額葉中,偽裝成指令模樣伺機而動。
“如果是因為腺體出故障發瘋死掉,我寧願死在最理智的時候。”
他選擇了最體麵的死法。
“死的時候我是個機器人,你說我算不算是造出了有感情的機器?”
彩色油漬覆蓋在他的腳麵,如同那天沉入河底般將他吞沒。
“好了,我這輩子沒什麼好說的,沒勁,算計你失敗我也認栽。”他咧嘴笑笑。
“既然陰謀不行,那咱們談談你喜歡的陽謀?”
“本來我是希望存在你的腦額葉裡,能繼續我的研究,現在看看不可能了。”莫生梧聳聳肩,“剩的這點意識淨給你擋災。”
“我個半截入土的人,就不給池老師和她兒子添亂了。”
“那麼拋去這些,現在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他定定看向檀桐,隻有半邊身體沒被吞沒。
“一是繼續池老師的遺願,儘力平息礦星的災難。”
“二是阻止韓竺的實驗。”
“韓竺?”檀桐有些不解,“她應該下落不明很多年了。”
“對,但你就當我迷信下直覺,我認為她沒死。”莫生梧歎了口氣,“她是個我都覺得很可怕的人,行事小心。”
“你讓謝恩去破解麵板裡的第三個加密文件,我死後加密會自動解除,裡麵有拆除額葉附近腺體的詳細說明。”
“算是我的回報吧,雖然可能對你來說,更像補償。”
“不過我得提醒你,等我徹底死亡,你的腦額葉恢複正常後,腺體沒有反製,暴動會更明顯,你可要撐住這幾天,可彆發瘋死了。”他彆過眼,難得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這我也沒辦法,抱歉嘍。”
檀桐:
那你現在出來乾嘛。
“好,已經差不多了。”
彩色已經蔓延到莫生梧的下巴,他頑強抬起頭,趁著沒死還想多說兩句:“彆這副要死要活模樣,至少我給你找了個好對象嘛。”
“哎呀,沒想到這小子已經這麼大了,上次見他,還隻是個一米七的小豆丁。”
“你偷窺我?”檀桐有些羞惱,“彆太過分了。”
“你放心,我平時都是沉睡狀態,絕對不知道你和謝恩乾了什麼!”莫生梧義正言辭,“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問謝恩指令運作原理。”
“祝你生活順利,五皇妃殿下!”
彩色沉入水中,平靜湖麵隻留下清澈水波。
檀桐知道,這定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莫生梧了。
這個他曾經誤以為是朋友的死對頭,以這種彆扭的示弱方式,逼迫他和自己達成和解。
畫麵扭轉,莫生梧還留給他最後一份禮物。
蒙蒙細雨天,陰雲壓得萬物喘不過氣,露天場所卻擠滿了人,有平民,也有貴族。
連一向端著架子的老星皇都站在細雨裡,沒有打傘,眼中含著敬佩,為池絮的墓碑獻上一束花,行最高等級的軍禮。
檀桐看得真切,那確實隻是敬佩。
沒有刻骨銘心的愛情,沒有相敬如賓的親情,老星皇隻是把她當做優秀的戰士,帝國的籌碼而已。
老星皇身後站著一個青年和兩個少年,黑發青年是大皇子謝驚,白發的哥倆,正是謝懷和謝恩。
謝懷已經哭得不成樣子,旁邊的謝恩沉默捧著遺像,稚氣未脫的臉上表情呆滯,似乎是沉浸在夢裡,和周遭的痛苦格格不入。
可檀桐明白,他其實不比任何人好受。
就像顆裝滿水的氣球丟入水池裡,隔著那層輕描淡寫一戳就破的薄膜,下一秒就會崩潰。
銀發擋住謝恩的側臉,男孩唇線繃緊,檀桐想上前去,卻動彈不得。
這是莫生梧的視角,他不能更改。
感覺到冷雨滴落在臉上,檀桐的心隨著謝恩頭越來越低,神色越來越頹唐狠狠揪起。
不知過去多久,他耳上的麵板控製器滴滴作響,把他神智從痛苦中拉回。
彼時的麵板還沒幾年後那麼高級,隻是僵硬執行指令的工具。
【莫先生安,有您的未讀郵件。】
直覺告訴檀桐,這份郵件有不得了的秘密。
他點開郵件,發件人正是莫生梧的恩師,謝恩的生母,池絮。
【小莫,你收到這條郵件的時候,老師已經不在了吧,畢竟是早就料到的結局。】
【雖然聽起來像拿死來脅迫你,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真的收手。】
【機械造物一旦擁有感情,將是血肉鑄成的人的不幸,我知道你有很大的野心沒來得及施展,可作為看著你三年的老師,我更希望你平安。】
【還有件事,可能是我的私心,我的幼子謝恩,頗有機械天賦,身上也背負著和你曾經類似的困境,希望以後如果他有什麼事找上你,你可以暗中幫襯下。】
【願你們都能平凡快樂的活下去。】
和莫生梧一樣的困境。
看來皇後殿下早就知道謝恩雙異能的事,幫人隱瞞異能也非第一次做。
池絮從未向莫生梧索要過回報,可這份郵件能看出,她很害怕謝恩也走上行事偏激的道路。
謝恩剛剛的反應遠超普通十四歲少年,克製程度已經二十來歲的謝驚差不多,隱約能看出城府深善於偽裝的一麵。
這份感情是複雜的,她自然希望謝恩可以平安過一輩子,可如果做不到,那她也希望謝恩可以在劍走偏鋒的同時,和莫生梧抱團保全好自己。
莫生梧和她總有師生情分,對謝恩也不會太苛刻。
這樣看來,遺囑裡的那串密碼,也根本不是為讓謝恩劍指莫生梧。
這是池絮一輩子大愛,臨終前作為母親的最後私欲。
可謝恩做得比池絮想得好。
他在猜忌扭曲的環境裡默不作聲長大,沒有走上莫生梧的老路。
他和莫生梧性格有些許相似,可也隻是一點點,慣用偽裝不過為自保,裝傻也是隻求家人平安。
檀桐明白為什麼莫生梧在剛剛不願啟齒,這封郵件的確是看起來簡單,卻很複雜的關鍵信息。
他關掉郵件,眼前畫麵逐漸扭曲。
檀桐滿懷留戀看了眼小謝恩,對方似乎是心有靈犀,也跟著抬起頭看過來。
十四歲的謝恩長得還有幾分稚氣,頭發被雨水打濕黏在腦門上,粉色的眼睛黯淡無光,茫然看著檀桐,可又好像看的是彆的地方,像隻無家可歸的猛獸幼崽。
沒關係的。
檀桐在心裡默念。
你以後會過得很好,會比皇後殿下想得更好,會成為拯救他人的存在。
光不需和影抱團取暖,因為必然會擁抱更加光明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98章 下策
少年的臉徹底模糊,銀白發絲和寢室牆麵顏色融為一體。
幾秒後,檀桐眼前再次歸於黑暗。
鳴笛聲灌入耳中,他直身猛地坐起,望向眼前被收拾成空蕩蕩模樣的臥室。
腳下是堅實的地麵,而不是踏過水波的觸感。耳畔不再是意識中的聲音,而是真真切切來自現實。
房間開著超強隔音,外麵聲音進不來,此刻是門鈴正在拉響警報。
他才睡去不過三四個小時,現在正是一天中夜色最沉的時候。
可從門口的窺孔向走廊看去,卻能發現許多人步履匆匆,來回奔走忙碌著。
他們中有的早就料到這種可能性,穿著整齊工裝,拎上行李箱靜靜站在走廊邊緣。似乎已然平靜接受後續有可能發生的一切不定。
但大多數人,尤其是年紀偏小的鄰居們都神色惶惶。
能沉下心,安安穩穩收拾行李的是少數。有些反應大的更是臉色發白,抱著衣物狼狽在走廊踱步,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麼。
隔音屏障已經阻攔了訊息傳達,可他們肢體語言帶來的撲麵而來焦慮感太過強烈,足以讓檀桐瞬間清醒。
雖然這場景虛假得如同做夢,但他不得不提醒自己麵對魔幻現實。檀桐知道交鋒來得會很快,可真到臨近關頭,仍然會不自覺心悸。
他拖上行李,左肩上挎著包,右肩背起“工具箱”,深吸一口氣,輸入開門指令。
寢室門緩緩開啟,響徹整個北基地的鳴笛聲、眾人的喧鬨聲混雜在一起,直直灌入他的耳中,挑動本就焦躁的異能。
檀桐沉默帶上口罩,將兜帽壓低,徹底蓋住亂發,讓自己剝離出人群,眼神銳利環顧四周。
從醒來開始,他就感覺到渾身血液都在發燙,五感被強化數倍,極其容易受外物影響。
莫生梧算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算說了實話。
隨著腦額葉的機械化解除,和腺體對衝的屏障消弭不見,他身上的異能躁動格外明顯。
有上次對謝恩無故發怒的前車之鑒,檀桐根本不敢靠近人群。
他隻能等其他人焦慮累後歇息的空當,搶先一步帶行李迅速穿過走廊,全程低頭不和任何人接觸。
幸虧這棟樓的居民少,彼此又不熟悉,所以沒人注意到,當所有人都巴不得在寢室多駐足一刻鐘的時候,有個青年率先逃離,隱沒在黑夜裡。
料峭春寒凍得檀桐臉頰微紅,也讓他撿回些許神智,可即使如此,也壓不住眼底忽明忽滅的金色。
他的思維很亂。
激化係異能者失控期五感強化,他剛靠冷風恢複些清明,又陷入迷蒙暈眩之中。
這樣下去,根本沒法談自保。
脫下身上厚實的衛衣,隻留下件單薄內襯,檀桐讓冷風無情從耳畔側過,用最原始粗暴的方式控製理智。
最後,趁著這片宿舍區的大部隊還沒出來,他將手環亮度調到最高照明,默念背下的地圖路線,孑然一身走靜謐小路離開。
枯林中,衛衣上的鐳射條和手環的夜燈亮起瑩瑩微光。
遠離人群後,他渙散的瞳孔才逐漸可以聚焦。
內部星訊早就做好了應急部署,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去聲訊部和其他人彙合,等待基地的指派。
一條平時十幾分鐘的路,檀桐抄遠道足足走了半小時還多。
遠處傳來隱約喧鬨聲,檀桐剛平複下去的神經又開始顫動。
“唔”
他無力將頭靠在棵死亡數年的枯乾上,扼住喉嚨,另隻手帶起一片乾癟樹皮碎成齏粉。
莫生梧弄出的麻煩環環相扣,他走得倒是輕巧,卻留著檀桐在這種凶險時刻受罪 。
手環滴滴作響,催命似的逼迫他趕緊前往目地的。
可隨著不斷有人從宿舍區出來,靜謐的黑夜早已被打破。即使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壓低聲音,也還是讓聽覺敏銳數十倍的他寸步難行。
“怎麼辦,我們不會死吧?”
“求您了部長,我上有老下有小,孩子都還沒會走路,能不能彆讓我去。”
“救命”
掌心滲出絲絲血跡,檀桐痛苦弓著腰,膝蓋跪在碎木上,蜷縮在這片枯林裡。
“咕咕。”
“球球?”
聽到陣熟悉的聲音,檀桐勉強直起身,顫抖的手指艱難摸上包,確認球球正乖乖待在裡麵,沒有出來。
“不是球球”
他自言自語,費勁抬起頭,看到行李箱上正停著隻鐵灰色的鳥。
那鳥眼中閃著淡紅色,雙翼被手環照明係統映出金屬色澤的反光。
感應到檀桐的聲音,機械鳥拍拍翅膀,穩穩停在他的指尖。
“咕——”
模仿球球聲音錄製的提示音驟然變尖銳,鳥肚子冒出寒氣。
翻蓋打開,裡麵是個四方盒子,裝著顆半透明的藍色膠囊,隱約還發著淡淡的光,膠囊體裡細微亮色一閃一閃。
檀桐認得這種藥,是抑製素類膠囊,它能讓異能者短期失去全部異能,並且擺脫異能暴動狀態,常規用於管製囚犯或是應對急性異能暴動。
但這種藥物有不小的副作用,會讓人隨之身體素質下降,並且對不同個體效果不一,臨床上隻能保證對B級及以下異能者百分百生效。
這也是謝恩當時想過這種辦法,最後卻放棄的原因。對於檀桐這種S級異能者,普通藥物隻是碰運氣的選項。
他的手環連接謝恩的麵板,應該是謝恩檢測到手環傳輸的健康數據有問題,自己又脫不開身,才緊急采用的下下策。
現在的檀桐彆無選擇,下下策已然是最好的良策,他身邊沒有水,直接狠心把膠囊乾咽下去。
寒涼觸感劃過喉頭,檀桐手環上報警的心率漸跌回兩位數,頭腦也恢複部分清明,攻擊衝動完全消失。
可與此同時,他的血壓也低到可怕的程度,身上包驟然變沉重,聽覺不光不再加強,反而是隻有平時的六七成水平。
可他已然不在乎。
“你還回去嗎?”
手環不停提醒他趕緊和同僚們彙合,檀桐沒有猶豫,拉起箱子,看向乖巧停在樹杈上的機械鳥。
“咕?”
機械鳥歪頭,發出類似球球的聲音。
“算了,你應該聽不懂。”檀桐苦笑。
他將放藥的四方體盒拿走蓋子,然後重新裝入鳥肚,拍了拍它的鋼鐵羽翼:“我走了。”
如果見到他,就告訴他我一切都好。
穿過熱鬨的人群,檀桐走錯了三間屋子,才憑著肌肉記憶摸到聲訊部。
“檀老師,你可算來了!”
趙想璘的聲音像隔層流體介質,聽得絲毫不真切。
四個人整齊坐在聲訊部的大樓裡,聽見門口有響聲,都齊齊看向檀桐。
檀桐撥下口罩,隨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恢複體力,臉色差得嚇人。
“檀老師你沒事吧?”趙想璘非常擔心,站起來查看他的情況。
“要不我給上麵報個傷病假,您這樣去戰場根本沒辦法。”
吉鯉點點頭:“對啊,這特殊情況大家都懂,又不是臨陣脫逃。”
“我沒事”檀桐眯眼補覺,根本不想思考。
“這還叫沒事。”路一蘭叉著腰,“真搞不懂檀工,在大事麵前還逞強。”
“不來不及請假的。”
眾人看向一直沒說話的五三一。
“警戒時期隻要沒半死,根本請不來假。”
五三一咬住下唇,心裡萬般悔恨,果然還是晚了一步告訴檀桐。
當年莫生梧能順利離開,純粹是碰巧遇上韓竺那碼事,基地害怕她的隊友鬨騰,才網開一麵。
眾人都沉默了。
每年都有在礦星待不下去,靠把自己弄殘廢謀求離開的人,所以軍務處對病假和病退處理起來相當鐵石心腸。
裝病會被記大過,即使真的有重病都未必能成功離開,更彆說目前尚且還有行動力的檀桐。
五三一抹了把臉,掩上剛修好的門,將警戒聲隔離在外麵:“先好好休息吧。”
“等上戰場,可能就是通宵達旦了。”
五三一是在礦星待最久的部員,他給出的話都是實實在在的經驗。
其他人不敢怠慢,紛紛尋到個位置閉目假寐。
這份不安寧中的安穩沒持續多久。
“聲訊部全體,十分鐘內帶好行李,跟上後勤部隊伍下樓!”
後勤部部員的大嗓門透過廣播傳來,除檀桐外的其他人都瞬間被驚醒。
可檀桐迷迷糊糊趴在桌上,依舊沒有反應。
藥物的副反應比剛才好些許,可依舊讓他的感官極其麻木。
四人麵麵相覷,還是趙想璘硬著頭皮,推著他肩膀提醒:“檀老師,走了。”
“啊,好。”
檀桐揉揉眼睛,慢吞吞站起身,徑直拿過包背在身上。
趙想璘:
趙想璘:“那個,檀老師。”
趙想璘:“那是我的包。”
“對不起。”
檀桐語調沒有波動,慢悠悠放下包,好不容易摸索到自己的行李。
四人咽了咽口水。
檀桐的行李全是黑色的,而趙想璘的包是迷彩紋,這是有多不清醒,才能弄混的。
“你真的沒事嗎?”路一蘭問出了其他三人想問的問題。
“沒事。”檀桐背上包,打了個趔趄,“沒睡好而已。”
“這種時候還熬夜,你不要命啊!”路一蘭皺眉,“不過還好,隻是太困,後麵補覺就行。”
可五三一知道,檀桐根本不是因為疲倦才如此,而是極有可能用了強行抑製異能的藥物。
“走吧。”檀桐連抬頭看人的力氣也沒了,有氣無力推開門。
五三一和趙想璘對視了眼,默契沒把檀桐將箱子落下的事告訴他。
趙想璘提起手提箱,難得沒有聒噪,沉默地跟在後麵。
五三一則打開麵板,琢磨怎麼把檀桐的情況誇大,才能給他成功請假。
密切關注檀桐狀態的,其實不止聲訊部的幾人。
“我想要個普通部員留在基地,為什麼做不到。”
謝恩臉色陰沉,嚇得軍務部副部戰戰兢兢:“是這樣的,按理來說您是總指揮,想調動北基地人事肯定沒問題。”
“可檀桐的人事權限很特殊,咱們基地雖然是有常規調動權,但他開始檔案在南區,南區基地那邊一直沒有放出緊急調動權。”
常規調動是和平時期變換崗位,緊急調動是戰時配置職務。
前者一般換基地同時就會隨之交接,後者需要手動授權,並不隨著係統自動改變,所以被謝惴利用掣肘謝恩。
謝恩和謝惴的矛盾,是個高層都有所耳聞,謝惴當時把檀桐放走,並不代表舍棄他眼裡這顆好用的“棋子”。
要是平時,拿著這緊急調動權可謂毫無用處,可若是特殊警戒時期,檀桐的去向落在謝惴手裡,對於謝恩是極度不利的局麵。
這代表謝恩不但不能左右檀桐的請假與否,甚至不能插手他被分配到哪個崗位。
“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
謝恩揉揉眉心,放走了軍務部的副部長。
“咕咕!”
機械鳥飛進窗戶,停在桌上,謝恩掰開它肚子上的暗格,裡麵的膠囊已經不知去向。
再看看檀桐手環傳來的消息,顯然抑製素已經起作用了。
可這作用不知道能持續多久。
檀桐頭上懸著兩柄極其危險的劍,不知何時就會紮下來。
摩挲著手裡四方的盒子,謝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點開監控分析局勢。
繼續拖延時間,阻止兩邊正麵碰撞,檀桐平安的可能性就會多幾成。
在此期間,還得謹防謝惴耍陰招。
對謝惴不能太客氣,因為有些保守辦法防君子不防小人。
謝恩知道,謝惴從不把普通人的命當成命。對他來說,這場交鋒隻是向纏綿病榻的老星皇換取皇位的籌碼。
不過沒關係,隻要再拖幾日
南基地,指揮室。
“我那好弟弟肯定急死了吧。”
謝惴將帶血的牛排送進嘴裡,舔了舔上唇:“我就感覺那小姘頭對他還挺重要,留了一手。”
“果然是半個庶民女人生的孩子,還會對庶民真動感情。”
“你說是吧?”他漫不經心側過頭,看向同為庶民出身的心腹。
“二殿下說得是。”
那人勉強笑:“那小子不足為懼,您隻消把檀桐送去最前沿的戰線,稍微加點手段,他一定不能活著回來。”
“到時不光謝恩受挫,還能順帶讓謝懷和他舊情人離間,大皇子腹背受敵,可謂是一石三鳥。”
“膚淺。”謝惴輕蔑道。
“他現在在聲訊部,要是把他調去前線做先鋒,豈不是搞得像我覺得他是個威脅,故意針對他,給人留話柄。”
“就讓他待在聲訊部,名正言順死在崗位上,就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至於皇城那一個賤種,一個瘸子和一個書生,等我坐穩後,誰也跑不掉。”
心腹張了張嘴,還想勸謝惴穩妥為好,可看著謝惴那副輕狂模樣,隻得訕訕退下。
皇城。
“父皇還病著,彆去打擾他。”
謝憫替老星皇掩上門,眼底淺薄關懷染上絲嘲諷。
可笑母親曾經念念不忘,不過是這種貨色而已。
老皇帝處心積慮一輩子,五個孩子裡三個恨他,一個希冀他死而後取而代之,還有個最善良的大皇子,也隻是心灰意冷,勉強儘孝道而已。
她看著窗外頭樹木新芽,忽然覺得有些累了。
這星皇做得真沒意思。
也許她盼著的往上走,並非拿起權柄,高高在上玩弄眾生。
她個非婚生子難以得到高位,因為總歸是名不正言不順,那至少,她可以選擇幫誰得到這個位置。
“馬上就要結束了,用不了幾天。”
皇城飄著雨夾雪,她在走廊“偶遇”謝驚。
黑發的大皇子溫文爾雅地笑著,眉眼間像極了年少時的先後:“四妹,我們各取所需。”
他要庇護家人和子民,謝憫要能讓她感覺到安全的高位。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兩隻手交握。
璘星。
謝懷從瓶子裡數出四顆藥,就著果汁吞咽下去,權當吃過早飯了。
嘖,這樣下去又得加量。
長睫毛微微抖動,他把自己藏在陰影中。
“怎麼不開燈啊。”
到了春天,卜波可算長出手腳來,可以更加行動自如。
它和謝懷一來二去已經混熟,不著痕跡順走桌上的煙盒。
他們都是被命運拋棄,被迫遠離漩渦的同病相憐者。
“給我。”謝懷有氣無力抬手。
這蘿卜崽簡直是謝恩的小細作,一天到晚都管這管那。
他知道卜波身體不好,都避開它抽煙了,怎麼還要管。
“不給,嗆死了!”卜波抱上煙盒,恪守謝恩讓他看好謝懷的秘密任務。
“喲,蘿卜還知道嗆,要不哪天送你去鹽水洗個澡。”謝懷笑得陰惻惻。
“加點辣椒和酸葉那種,正好家裡下飯菜沒了。”
卜波嚇得葉片豎起,依舊毫不讓步:“過幾天能聯係上五殿下再說。”
“彆讓我為難。”分明是軟軟的聲音,說出的話故作世故,頗為喜感。
提起還在險境的幼弟,謝懷臉上笑容漸漸收住,興致缺缺嗯了聲,轉過椅背。
“我累了,先睡。”
可這才大清早啊。
卜波意識到不對,麻溜地跑走,謹防被拿去醃鹹菜。
就在謝懷合眼後沒多久,他忘記關的電腦裡跳出條雲豆網消息,在單色鎖屏上分外顯眼。
【親愛的雲豆網用戶您好。】
【因不可抗力和網站技術升級需要,您關注的“雲豆網激勵賽”提交階段將延期十五日,特此公告,祝您生活順利。】
三分鐘後,電腦熄屏,似乎就像一切從未發生過。
作者有話要說:
警惕一切會咕咕叫的小紅娘。
機械鳥:咕?
球球:咕!
桐桐表麵:嗯。
桐桐內心os:好萌!
讓我們恭喜老二,現在要一打四了。
第99章 回光【二更】
“太離譜了。”趙想璘神色呆滯,看向破舊的荒漠越野車。
“不是說好和後勤部一起走嗎!”
為什麼後勤部是集體坐沙行速運,他們就要開著這破越野跟在後麵!
“小聲點!”五三一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你忘了現在是什麼時候嗎?”
趙想璘這才想起他們已經在基地外麵的沙地上,荒郊野嶺目標非常明顯,趕緊疑神疑鬼捂住嘴。
“而且硬要說,還不都是因為你。”五三一涼涼道,“你的檔案還在北基地,估計是人家後勤部算好人數,沒算上你。”
“還是我們幾個陪你座破越野,知足吧。”
他們嚴格意義上講,不是隻屬於北基地的部門,加上人數太少獨立在後勤部之外,也不知道是哪個大聰明軍務員橫叉一腳,乾脆讓他們廢物利用下越野。
“那那要不我開?”趙想璘回過神,頗為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對不起啦。”
“算了。”
五三一不指望這種可能是馬路殺手的學生開沙地越野,徑直坐上駕駛位,“彆浪費時間,跟緊他們。”
前麵是後勤部,後麵還有運輸部,他們很小一輛車夾在中間其實很安全。
可但凡在礦星荒漠裡掉隊,簡直是死路一條。
還好五三一隸屬運輸部,飆車技術一流,穩穩跟著前麵跑得飛快的沙行速運,甚至還有餘力超車。
他幾腳油門下去,嚇得後排的路一蘭花容失色,吉鯉也下意識扶住安全帶。
前排的趙想璘臉色發青,默默掏出暈車貼發給後麵幾人。
“我艸,你開賽車呢。”趙想璘聲音哆哆嗦嗦,吐槽著五三一。
“坐著說話不腰疼,掉隊了你去打聯邦生化人啊!”
當然他們之中狀況最差的人,已經講話的力氣也沒了。
檀桐剛剛低血壓加低血糖,硬著頭皮塞了幾塊蛋白塊和糖,現在難受得幾乎要吐出來。
禍不單行,晚上放肆吹風的後遺症也好死不死開始打擊他,即使身上蓋著件棉衣,都感覺手腳冰涼。
以他目前羸弱的身體狀況,怕是到前線後,能不發燒就是萬幸。
檀桐掖著袖子,吸了吸鼻子蜷縮身體。
等他出去後,一定要給研發抑製素的機構捐幾萬藍幣,助力減輕這東西副作用。
其他人還能自我欺騙粉飾太平,可檀桐明白,他們五個目前被分配的結果,大概率是二皇子手伸到北區試圖作祟。
檀桐不敢細想,隻覺得後怕。
但凡隊伍裡沒有五三一,他們四個中間任何人開車都極其容易掉隊。
掉隊後有什麼“意外”,那都是很正常的事了。
他看著眼前尚且有閒心打鬨的四人,油然而出愧疚感。
某種意義上說,是他把他們牽扯進來的
“檀老師?檀哥?”不知過去多久,趙想璘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
“我就說你彆開太快,檀老師都要死了!”
“晦氣。”路一蘭白了眼趙想璘,“這眼睛還睜著呢,怎麼能死。”
“檀老師,下車了。”五三一在檀桐麵前揮揮手,收回他的神智。
“我們到了。”
檀桐如夢初醒,抬起頭看去。
附近停著許多大型運輸設備,上麵如同倒豆子般下來群或愁眉苦臉,或麵無表情的人。
藥物剛開始出現的劇烈副作用神奇地減弱,檀桐的感知力已經恢複九成,可以正常思考交流。
“走吧,去地下城前先去找裝備。”
五三一嫻熟拐去軍備處,出示證件後帶幾個新人進入。
軍備處乾淨整潔,架子上是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格子,有的暗下去就說明裡麵已經沒有裝備,亮起燈的就是能取用的軍備品。
這琳琅滿目的槍支已經看得檀桐頭暈眼花,可實際上,這隻是些相對比較普通的裝備,真正珍貴的大件都藏在地下。
不同工種使用裝備有對應規定,大部分士兵都是集體拿取固定裝備,隻有檀桐他們這種等級不低的特殊類兵種,才能自己進庫挑選。
五三一用身份卡刷開個櫃子,取出槍支彆在腰間,順便給其他人一人扔了一把。
“拿著,新手好用。”
趙想璘摸著槍,手臂哆嗦了下,戰戰兢兢反複確認槍栓沒開,這才敢彆在腰上。
就這還不夠,他還要鬼鬼祟祟拿衣服下擺遮住才肯安心。
五三一邊檢查子彈數量,邊不以為意嗤笑:“這是戰場,收起你這副作派。”
軟弱善良,生活在溫室裡的人,必須要露出獠牙來。
接著,他抽出最長的一杆槍,遞給檀桐:“檀老師,給。”
“這”
繞是檀桐做足心理準備,也被嚇得後退半步,差點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這怎麼是狙擊槍啊!!!
他看了看其他人的迷你手|||槍,不敢置信接過槍柄:“我不會用槍。”
他還是頭次摸上正兒八經的狙擊槍,沉甸甸的,和劇組的道具模型完全不一樣。
“沒事,用槍也看肌肉記憶的。”五三一笑笑,“雖然您失憶了,但是重新學起來會比普通人快。”
“您之前出外勤特彆不愛用手|||槍,打狙擊能超過九成人,我相信您。”
檀桐:
莫生梧都涼透了,怎麼還淨給他留難題。
他又不是莫生梧,哪來的肌肉記憶。
更讓他恐懼的,還是其他人對他的謎之信心。
“哇”
“檀老師這麼厲害啊,不愧是特殊人才!”
“那我們後麵是不是能指望檀老師”
聽著身後三人竊竊私語,檀桐捏著槍如同拿起燙手山芋,欲哭無淚。
不要指望他,會出事的。
“可是我現在身體不太行。”
他瘋狂暗示五三一,企圖遞消息。
“啊也是!”
五三一恍然大悟,檀桐還在異能暴動,哪能隨便用狙啊。
狙擊還是很考驗人專注度的。
“那您總得帶點傍身的東西,雖然我們算文職,也還是要保護好自己。”
他走到另個架子邊,格子中不是槍支,而是其它琳琅滿目軍事裝備,大部分還是檀桐不認識的。
檀桐左看右看,勉強選了個會發光的盒子,取出來捧在手心:“這個?”
這玩意看著和玩具一樣,應該不危險吧
五三一麵露讚許:“檀老師有眼光,這是裂變彈,用的好可以瞬間炸死數個防禦係異能者。”
此話一出,嚇得路一蘭和趙想璘後退幾步。
“不過這個還沒激活,很安全的。”五三一補充了句,“但是它確實是地上軍備庫殺傷力最大的武器之一。”
“哇哦!”
“那我們是不是被包圍,就可以靠檀老師一打十”
檀桐:
他捏著盒子的手僵硬得仿佛脫離肢體,默默把東西放回原處:“我,我再看看。”
“這個呢?”他在一堆殺器中,發現包類似史萊姆的凝膠,顏色和謝恩的眼睛一樣,是無害又可愛的粉紅。
看著挺普通的,應該還好
“這個也不錯,但是我們用不上,也申請不來。”
五三一聳肩:“把這個投進敵軍水裡,立馬變無色無味,應該送上百人暴斃不成問題。”
“哇哦!”
“那萬一我們死了,檀老師就可以拿這個報仇”
檀桐:。
謝謝,他真的好害怕。
這回檀桐學乖了,按照架子上的標簽一個個順著找,終於找到了輔助類裝備。
“這是什麼?”
他指向落灰的角落。裡麵擺放著操縱器和幾架非常小的無人機。
操縱器看著眼熟,在一堆發亮的格子中脫穎而出,吸引了檀桐注意力。
“四像鵲,我不建議您拿這個。”五三一搖搖頭,“這是偵查兵用的,機動性還不錯,但是太萬金油,導致四不像很尷尬。”
四台折疊小型無人機對應一個總控,都是小型鳥類大小,用處卻都不一樣。
A機是陸用設備,可以探查四周地空,在視野不開闊地區依然能使用。
B機是潛沙設備,可以探查沙下情況,但是移速非常低。
C機是屏蔽設備,攔截四周信號,但敵我不分,屏蔽敵方同時會屏蔽己方,堪比內鬼。
D機是唯一一台有攻擊力的,能進行極弱的轟炸,可強度僅限於牽製單兵,必要時引爆達到小型炸彈效果,幫人逃跑很好用。
設計出這套裝備的機械師野心太大,什麼都想要,反而嚴重加大其上手難度。
畢竟同時操控四台無人機極其困難,而要是單獨使用非常雞肋,專精度又弱於單獨成套的大型無人機。
“這麼花裡胡哨,怎麼像是畢設啊。”趙想璘忍不住吐槽,“感覺是想到什麼功能就往裡塞。”
“猜對一半,不是畢設,但是據說是大學生的日常作業。”五三一點點頭。
“你猜猜是誰?”
“猜不出。”趙想璘皺著臉,“要想設計出這個,應該也是非常優秀的學生,我肯定做不出來啊。”
檀桐摸著控製器石化原地,油然而出不好的預感。
“是你們的學長,五皇子謝恩。”
五三一歎了口氣,神秘兮兮道:“那位殿下確實有些本事,但十六歲時設計的裝備,還是天真過頭了。”
難怪這控製器看著眼熟
檀桐失笑:“那就這個吧。”
“啊?”除去趙想璘,幾人都愣在原地。
這是五殿下的作業耶,檀工你真的不考慮下嗎?
知情人士趙想璘崩潰捂臉,檀老師糊塗啊。
你就寵他吧!
“不可能五個人都用殺傷力武器。”檀桐小心翼翼取下整套設備,“萬一出事,總有人要有支援能力。”
可每個人隻能選一件武器,檀桐放棄攻擊手段選擇輔助,注定是危險性最高的。
眾人在心中一把鼻涕一把淚,都被檀桐這套大公無私說辭說服了。
太偉大了!
其實真的原因不光不偉大,還挺難以啟齒的。
謝恩真實水平鮮為人知,但檀桐確定他至少能考到高級機械師,因為他製作控製器有自己的獨特風格形成。
隻要是謝恩畫圖紙弄控製設備,按鍵和操縱方式會有類似點,檀桐用過幾次大概知道。
而且開無人機對他來說,比用槍方便多了。
畢竟自從和謝恩初遇那次當眾社死後,他就痛定思痛,好好學過無人機如何操作。
好巧不巧不光他會用,球球也會用。
小蘑菇有次看見無人機玩心大起,以為是什麼有意思遊戲,樂顛顛拿著謝恩幾十萬藍幣的無人機當竹蜻蜓玩,還開得有模有樣。
這種燒錢行為嚇得檀桐心驚肉跳,不過謝恩倒是很縱容,還經常帶球球偷偷跑去彆的地方開。
檀桐無比感謝謝恩當時的明智之舉,雖然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會去指望球球救急,畢竟小傻瓜確實不太聰明。
但多學個技術總是好的。
他們挑好份例的防彈衣和子彈,登記的智能機器人看見檀桐手裡的四像鵲,還宕機了幾秒查詢編號。
畢竟這東西實在太邊緣化,即使達到軍用標準,也沒人會去選擇。
三秒後機器人查詢完畢,冷若冰霜給他們辦好手續,乾巴巴加上句道彆語。
【祝您平安順利。】
其他地方機器人的道彆語都是生活愉快,這“平安順利”聽得幾人毛骨悚然,涼氣從脊背竄上來。
“我們會平安順利的。”檀桐垂眸。
他身上的副作用已快消失,除了有些耳背,其他倒還好。
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就是總感覺被誰盯著看有些發毛,不過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見幾人走遠,縮在角落被黑色防護服包裹,渾身無一塊裸露肌膚的高大“士兵”鬆了口氣。
藏在護目鏡下的粉色眼睛滿含無奈,謝恩頭次這麼後悔自己的年少輕狂。
如果有機會,他定會把三年前得意洋洋畫圖紙的中二病抓起來揍一頓。
十六歲的他不知天高地厚,什麼都想自成一派,做的控製器麵板鍵位沒按照傳統製式,極其不好上手。
後麵即使意識到不對勁改過來,還是有很重的個人風格。
估計也就從剛開始就接觸他那套鍵位,又不是原住民的檀桐會覺得操作方便。
還好來得及時,把檀桐的藥物反應穩定住了。
不過這根本不是長久之計。
他的手環輕微震動,會議半小時後就要開始。
收斂起私人情緒,謝恩隱沒在軍備庫的儲貨架之間。
多虧有五三一這個老手帶頭,下午的時候,他們順利辦理手續入住地下城。
前線營地分三層,地上是普通士兵,底下是文職和中層,高層都是住在最地底。
最底層極其難進入,普通士兵就算想要進入地下城第一層,也必須是被批準避難才行。
聯邦生化人士兵多數有獸類特征,空襲和攻擊地表很容易,但想要破開有特殊防護殼,並且隱藏通路極其多的地下城,是很困難的。
越往上越不安全,所以沒人會嫌棄地下城牆壁隱約散發的土腥味,都巴不得龜縮裡麵才好。
而且地底設施完備,淨水係統也更給力,隻要電力供給不出問題,常年燈火通明。
這裡生活還算方便,糟糕的消息也不過就是,檀桐不想麵對的大通鋪還是來了。
不過是幾十人一間,一人一個休眠艙的大通鋪。
形勢嚴峻,他也沒心情計較這麼多,總比在外麵風餐露宿要好。
等到找上對應床號,五人都不同程度有所鬆懈。
“累死啦!”路一蘭終於記得他那蘭花指,嚇得旁邊五三一一陣寒惡。
“終於可以吃飯嘍!”趙想璘樂顛顛躺在休眠艙,“晚上吃什麼?”
“嘖,還有心情吃,真是心大。”
五三一扶額:“隨你吧,反正能過幾天好日子是幾天。”
“彆忘了工作,等會吃飯帶上相機。”檀桐適時提醒他們。
聲訊部的工作是記錄戰場動態,還有前線的日常生活,與此同時不暴露基地地下形態、運作模式等機密。
沒開戰之前,戰場動態就免了,但日常該拍還是要拍。
因為地下城許多區域不能拍攝,跑去拍大通鋪顯得沒臉沒皮,食堂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檀桐嚴重懷疑如果自己不提醒,除了五三一,根本沒人記得這碼事,都光會想著怎麼搶飯吃。
“要是一直在地下城活動就好了。”路一蘭歎了口氣,“不想去外麵,好可怕啊~”
可他們都知道,基地之所以批準他們自選武器和裝備,就是因為他們也有要麵對危險的可能性。
可五人都心照不宣,沒有去提及這件事。
檀桐相信謝恩,是他們之中最篤定不會打起來的。
他擔心的是其他事,比如二皇子利用權力實施的刁難。
他很有可能不會直接針對檀桐,而是把不幸散播到整個聲訊部。
作者有話要說:
十六歲的小恩:加點輔助,加點偵查,加點乾擾,再加點難度。
十六歲的小恩:呀,難度放多了
不願透露姓名的二十歲當事人:後悔,現在就是很後悔。
第100章 四相鵲【三更】
地下城的生活算得上枯燥,大部分人都很緘默,時間流速也似乎變慢許多,可檀桐反倒很享受這種日子。
他曾經過得就是這種日子,除了沒有謝恩,都挺好的。
可他其實不知道,謝恩曾多次出其不意,出現在他麵前。
被封閉異能的異能者不光五感消退,還會情感弱化。
他沒察覺到披著不同外皮,將自己牢牢遮蓋在麵罩和長袖下的謝恩,曾經眷戀在不遠處看著他。
隻能隱約感覺自己漸弱的情感,似乎在那個瞬間活絡起來。
集體寢室人太多,謝恩的小內應不敢明目張膽出現,隻敢在檀桐獨處的時候,一次性扔十幾顆藥給他,然後拍拍翅膀火速消失,好幾天都不見鳥影。
那些藥檀桐都放在個人製冷櫃裡,感覺到情況不對的時候就吃一粒。
除去必要的工作時間,他幾乎是把自己鎖在睡眠艙裡看書,隔絕掉外界聲音,借此延長藥效。
工作時檀桐認真仔細,也許是藥物麻痹觀感,他情緒變得非常平靜冷淡,甚至沒心思反抗需要上鏡的拍攝任務。
反正暫時也發不出去,能發出去都比沒機會發要好。
這種環境下,就連趙想璘和路一蘭都話少了許多,平日自來熟的他倆把交際圈框死在聲訊部,沒有交友的熱情。
檀桐和四個同事共患難過,還能說兩句話,可他獨處的時候,就是沉默者中最沉默的那個。
地下城也有訓練場,隻是太吵,經常有人在裡麵發泄無處安放的負麵情緒,畢竟訓練場打架隻要不過分,就是合乎規矩的。
他總是挑飯點人最少的時候去那邊,練習如何操縱無人機,試圖和十六歲的謝恩隔著這套裝置對話。
他知道謝恩的水平精湛,可四像鵲還是讓他驚豔了一把。
檀桐仍然不懂機械,可這套無人機的飛行流暢度極高,攝像頭分辨率和動態捕捉也讓觀者對全局一目了然,甚至有實時色相調節和夜視,可以在多場所試用。
這是個徹頭徹尾的外行,都能看出的驚豔。
很難想象這是個十六歲少年一筆一劃繪就,親自拚接出樣品的作業。
池絮的擔心並非空穴來風,三年前的謝恩是帶著軟刀子似的輕狂。
同時分成四屏的控製器對有些老學員派來說,簡直是異端一樣的存在。
就像是謝恩作為一個皇子,跑來鑽研機械一樣異端。
機械師追求極致專精,這種裂變核心功能的無人機,太過於劍走偏鋒。
檀桐不敢想象有些老教授看到謝恩的作品,會作何感想。
恐怕是看著這皇家少年笑眯眯蔫壞站著,又敢怒不敢言。
思及此處,檀桐僵硬許久的嘴角勾起個弧度。
可謝恩告訴了所有人,他有本事做出最高精度,還能多線操縱的造物。
用不了和他沒有關係,這他管不著。
或者說那次命題作業布置下來後,謝恩根本沒想過讓四相鵲適應戰爭的普遍要求。
謝恩不喜歡爭鬥,這套裝置對於施暴和征伐毫無作用,隻給有掌控它能力的人自保和偵查的機會。
隻要有辦法上手控製麵板,它就會展現出自己真正的價值。
野心裡更多是被藏下的細節和嚴謹,可惜沒被人看到。
四相鵲和那尚且青澀的少年一樣,被嚴重低估了許多年。
不過不得不說,年少的謝恩還是太張揚了。
帝國的無人機大多是懶人設備,即使是軍方的精密儀器也很好上手,可檀桐已經練了一周時間,依然隻能同時操作兩台,第三台卡著總是不順當。
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這還隻是室內環境,要是到野地去,情況恐怕會更糟糕。
他估摸謝恩自己都做不到控製四台無人機,也許他畫下這張圖紙的時候,同時帶著期盼和賭氣的成份在裡麵。
他在等那份幾乎不可能的契合。
無人機停在檀桐掌心,被他小心翼翼折疊收好。
地下城不見自然光,今天同往常一樣,他通過看表得知時間,然後拉上連帽衫,錯開晚上鬥毆高峰,轉身離開訓練室。
“你知道嗎,雲豆網激勵賽最近延期了,就那個獎金幾百萬的比賽!”
路邊兩個文職渾身包裹得嚴實,其中一個剛得知點地上的消息,迫不及待和夥伴分享。
畢竟在地下城裡,訊息傳播速度就和時間感知一樣,是非常緩慢的。
可另個年紀稍長的不以為意。
“和我們什麼關係,獎金又不給我,咱活著就行。”
檀桐和他們擦肩而過,眼底光亮一閃而過,隨後暗淡下去。
還是先奢求活下去吧。
回到寢室,其他四人都破天荒在床邊,沒去乾其他事,似乎已經等了檀桐很久。
趙想璘看著有些激動,可其他人均是凝重神色。
“怎麼了?”檀桐看向幾人,心隱約下沉。
他們部的消息是路一蘭和五三一接收的,估計是他們得知了什麼不好的情況。
“明天的視頻采集工作很特殊,要跟著偵查小隊一起。”五三一言簡意賅。
“我們必須出兩個人,不能出多,說是人太多不方便。”
檀桐頓時明白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
人太多要暴露目標,已經說明這次出行要碰上敵軍,有不小的難度了。
他們這幾天活動區域主要是地下城,偶爾也會去地上營地,可都沒出過這片區域。
出去後,外麵那片沙海、枯山和戈壁是什麼模樣,誰也不知道。
目前來看,除了趙想璘雖然害怕,但還有些興趣,其他人都沒去的意向。
要是一起去大家還不會說什麼,能夠避開危險,這時候氣氛就很微妙了。
“檀工,我們不會讓你去的。”吉鯉看檀桐臉色不好,寬慰他,“讓誰去都不會讓病號走,這不是殺人嘛。”
檀桐也知道自己不能去,若是去了,二皇子根本不會分人對待,另一個和他一起的也會遭殃。
“抱歉。”他垂下眼。
“沒事,您幫我們這麼多次,哪有讓您去的道理。”趙想璘笑笑。
“五三一可說了,要是讓您去,他死在路上也會替您的。”
“我們選個人吧。”五三一直截了當,打斷他們的寒暄,“馬上要報名單了,再掰扯來不及。”
“除去趙想璘,還有誰要去?”
幾人紛紛陷入沉默。
“我去吧。”路一蘭沉默良久,突然開口。
“隨隊記錄,還是我的異能合適。”
“你”吉鯉語塞。
他和路一蘭相處得久,知道他實際上膽子很小,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有些貪生怕死。
“要不還是我去吧。”
“彆,誰也彆和我搶。”路一蘭白了他一眼,“剛剛沒吭聲,現在逞英雄啊?”
“小三一,報名單,我和想璘隨隊。”
超憶係異能者自保能力雖然弱小,但的確是記錄信息的不二選擇。
而且路一蘭不是真的弱柳扶風,他的槍法隻比五三一差一點,隻是平時看著有些神神叨叨,總讓人有他很柔弱的錯覺。
“好,那你保重。”
五三一神色複雜看了他眼,沒有繼續勸誡。
今晚注定無眠,所有人都在艙裡睜著眼輾轉反側。
大清早,幾人踏上礦星灰蒙蒙的晨光,送他們一路到基地門口。
偵查小隊已經準備就緒,可這隊伍配置讓檀桐不安感強烈。
除去兩個聲訊員,另外四人中,兩個速度異能者,一個監控異能者,還有個控製風元素的。
他們均來自南基地。
這套配置行軍速度極快,可要是真打起來被包抄到死路,分分鐘就會團滅。
說是偵查,怎麼弄得像敢死隊的陣容。
這激進程度連二愣子趙想璘都有些害怕,但事到臨頭,隻能硬著頭皮上前去。
路一蘭倒是很平靜,甚至比昨天更加平靜。
“保重。”
他們和留下的三人擁抱後,轉身消失在灰霾裡,甚至沒敢回頭看眼基地。
今天的霧霾很嚴重,仿佛魔鬼是要把鮮活生命給硬生生吞沒。
“怎麼辦。”吉鯉頗為後悔,“早知道這樣,我去還概率大點。”
“彆早知道了。”五三一煩躁捏了捏肩。
“我把我手上的子彈都給路一蘭了,至少真有什麼事,還能撐會。”
回去的一整路上,檀桐都沒發表意見,反而在無人角落停步,取下帶在手臂上的黑色環狀物,掰開拚接成控製台。
銀白色的顯示屏漸漸出現,檀桐目不轉睛盯著設備,差點還摔了一跤。
“檀老師,你在看什麼?”
“我給趙想璘了一件東西。”他語速飛快,聲音卻平靜無波。
“如果真的有事,我們可以第一時間知道。”
他將四相鵲的A機折疊成圓柱形水杯狀,放在趙想璘的包裡。
A機的反偵察能力最強,就算是偵查小隊要查攜帶物,檢測設備也很難探測出。
控製台在他的手上,A機遠程運作記下路線,並且在必要時展開機翼探查。
就算是趙想璘他們被壓在山底下,折疊後的A機關鍵區域都被包在中心,也不會造成嚴重損傷,搜救還來得及。
他要從謝惴手裡,把他們的命搶回來。
表示趙想璘的紅點還在穩步前行,他們三個正焦急等待結果,整個基地突兀敲響喪鐘。
這鐘聲沉鬱,似從皇城的倒走鐘裡一直傳到礦星,聽得大家人心惶惶。
他們麵麵相覷,都搞不清是怎麼回事。
為保持軍心,死個高層一般不會大張旗鼓敲鐘奔喪,除非這個人真的極其位高權重。
難道是
檀桐猛地起身,奔向走廊。
透過人聲鼎沸的海洋,隻有一句話鑽進他遲鈍的耳中,仿佛倒走鐘的鐘聲,激起劇烈的回音。
“星皇陛下駕崩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