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北遊低垂著頭,難堪地坐著一動不動,等待著審判的降臨。
咕嚕咕嚕的氣泡聲回響在腦海中,黝黑的洞穴中沒有自然光源,隻有兩個人的潛水手電發出的光照亮彼此。
成洛銘在氧氣中毒的情況下意識混亂、思緒不清。求生的本能讓他胡亂掙紮,試圖抓住身邊的一切救命稻草。而氣體中毒產生的幻覺又促使他攻擊試圖幫助他的葉北遊。
左腳的腳踝就在那時候被成洛銘手中的□□割傷。葉北遊甚至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時候拿出了□□。
劇痛和迅速的失血讓葉北遊不得不放棄施救。而成洛銘也在胡亂掙紮了一陣之後慢慢停止動作,緩緩朝著深處下沉。
葉北遊在那一刻做了個決定,差點讓自己也葬身在西江縣冰冷的地下水域中。
他拖著受傷的腿拚命踢動腳蹼,追上了成洛銘的遺體,緊緊拉住潛水服上的扣帶。
這個舉動非常危險。當時因為成洛銘出現意外,他們所處的深度比計劃掉落很多。下潛速度過快也導致潛水電腦表在不停地報警,整個洞穴都充斥著兩塊潛水電腦表瘋狂的“滴滴”報警聲。
並且他自己的剩餘氣體已經不多,他很有可能被遺體拖累而再次遇險。
潛水教練有義務正確地引導並保護學員和客人。但在意外發生時,優先保障活著的生命永遠是第一準則。
成洛銘已經死去,葉北遊沒有義務為了帶他的遺體升水而導致自己也失去生命。
那個時候,葉北遊完全沒有想到這些。他想到的隻是悔恨與懊惱,以及巨大的悲傷,為失去一個朋友,也因為這個朋友是成知遠的親人。
他不想把朋友的遺體留在冰冷的水下洞穴中。
另一隻手落入同樣溫暖的手掌中,讓葉北遊感覺身上的寒意又被驅散了一分。
莫斐然的藍眼睛飽含悲憫,哀傷地看著他,輕聲說:“對不起,小遊。如果知道是這樣,我寧可你永遠不告訴我們。”
褚建新柔聲詢問:“這件事的調查結果怎樣?確定是你的責任嗎?”
葉北遊搖了搖頭:“沒有調查。成家……給各種相關部門施壓,禁止調查這件事,也禁止公開通報。屍檢是他們家找人做的,我並沒有看過報告……”
“怎麼會有家屬提出這種要求?”龍心怡驚訝地說,“難怪我對這件事毫無印象,在潛水圈子裡從來沒有聽說。一般來說家屬通常都會強烈要求調查出真相,從來沒聽說不允許調查的。”
褚建新回答:“他們可能覺得這件事不太光彩。豪門家族本來就在意臉麵問題。當事人又是家族未來繼承人的婚約者,不管調查出什麼結果都不好看。反正,人死不能複生。比起事故真相,更重要的可能是如何善後。”
他看向葉北遊:“出了這樣的事,不管是不是你的責任,婚約自然必須解除,是嗎?”
葉北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點了點頭:“褚先生說得對。我的高壓氧艙治療結束之後,成知遠就提出了分手。其實他做得不算絕,除了要回訂婚戒指,他沒有向我提任何要求。不僅沒有要求民事賠償,反而給了我兩百萬美元的分手費,條件無非是守口如瓶。”
“當然,那筆錢我沒要,甚至連銀行卡都剪了扔掉了。”葉北遊尷尬地對褚建新笑了笑,“如果有那筆錢,就不需要褚先生一再對帕森島提供資助了。真抱歉……”
龍心怡表態:“要是心裡彆扭,這個錢不要也罷。咱們一塊努力,一定能把小島經營好。”
葉北遊垂下頭,默不作聲。龍心怡打開莫斐然的手:“你讓小葉吃點東西。”
褚建新也放開手,給葉北遊空了的高腳杯倒上葡萄酒:“照你這麼說,分手如果責任在你,對方的處理聽起來也沒什麼問題,為什麼你會排斥與他重逢?我想,他應該是特意來見你的吧?”
莫斐然輕拍了桌子:“對啊!小遊,他不是來找你複合的吧?”
葉北遊的目光輕輕流轉,看了看高腳杯中如血的液體,端起來一飲而儘。
他酒量不好。這一大杯葡萄酒下肚,人就有點暈暈的,自嘲的笑容也更加流暢。
“複合什麼的,絕不可能。分手費確實給的很多,也很大方,可我根本不要那些錢,我隻想向他道歉。可他根本不願意聽我解釋,不管是他叔叔的事故還是……”
葉北遊頓了頓,淚意悄然湧上眼眶:“我知道我有責任。身為一個教練,客人發生事故,無論如何我都有責任。可他連調查都不允許,就逼迫PADI永久取消了我的教練資格並且禁止再考取,我實在……”
龍心怡非常吃驚:“你說什麼,你不能考教練是因為成知遠向PADI組織施壓的結果?”
葉北遊潸然淚下,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響。
褚建新輕輕歎了一口氣:“也就是說,不經審判就處以死刑。他結束了你的職業生涯。”
葉北遊帶著哭腔自嘲地說:“我該感謝他沒有連我的AOW潛水證一並吊銷。”
幾個人都了解葉北遊有多喜歡大海,技術多麼豐富全麵,為人又是多麼細心熱情。聽到這樣的真相,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他。
良久,褚建新再次為葉北遊斟酒:“雖然沒有官方調查,但我相信你一定曾經無數次回想和複盤整件事情的經過。告訴我,小遊,是你的責任嗎?”
葉北遊沉默了很長時間,視線落在餐盤上,沒有看向任何人。餐桌上寂靜得連一根牙簽掉落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