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內保持著先前清理過的痕跡,家具被拆得東一塊西一塊,牆上掛著的東西統統被拿了下來。被裝裱在木製畫框中的水彩畫被用匕首從中間粗暴地劃開,畫框邊角被磕得缺了一塊,木地板上全是灰塵和不知道來自哪裡的碎屑。隻能說看上去像是被台風襲擊後的雜亂模樣。
這不僅是波本在萊伊暴露後首次到訪,貝爾摩德也是。此刻她正靠在牆上咂嘴感慨清理人員低下的情報素養和毫無美感的手段。
她想要調整一下姿勢,腳尖卻踢到一個紙團。貝爾摩德好奇地撿起來展開,淡藍色格子的便簽紙已經被揉得破破爛爛,上麵用圓珠筆寫的字也因為紙張的破損而殘缺不全,隻能勉強看到“回來”、“外套”、“門口”的字樣。
貝爾摩德回過頭,這裡離玄關沒有多遠,是可以退兩步回到門口的距離。
同樣注意到便簽的安室透也盯著貝爾摩德手裡的東西,半晌,他發出一聲嗤笑:「做給誰看呢?」
貝爾摩德彎彎嘴角,她也同意這句話。不管是筆跡還是習慣,這個便簽都不屬於萊伊,但他從來沒有清理過……又沒人監視他,萊伊保留這些到底是出於同為臥底那虛偽的遺憾,還是有什麼更加深刻的東西在裡麵?
她把紙條重新團回去,隨手扔去了帶來的墩布桶裡。
在貝爾摩德琢磨便簽的當口,波本已經從客廳轉移去了衛生間。他的眼睛掠過牆上殘留的膠痕和被洗劫過的壁櫃,停留在了鏡子前空蕩蕩的架子上。
不大的衛生間裡設立著對於成年男子來說過於迷你的洗手池,落灰的架子上隱約有著兩個圓形的痕跡。這裡曾經一左一右放著兩個杯子,努努力還能擠下第三個。但現在倒是什麼都不用放了。
負責清理的成員說得很有道理,雖然很粗暴,但現場確實是被初步清理過,沒有留下太多的線索。波本歪著頭,思考還能搜查的地方。
貝爾摩德踱步過來,堪稱欣慰地觀賞波本蹲下身拆地漏試圖尋找線索的樣子。組織裡粗人太多,乾點滅口的活還沒大問題,但情報搜查和操作相關的人才少之又少。近年來幾個能力強的有一半是老鼠,而另一半嘛……
她看向把戰場轉移到臥室和書房的安室透,後者正脫下一次性手套收好,見貝爾摩德看著他,安室露出一個堪稱茫然的表情:「請問我臉上有什麼嗎?」
如果她是什麼高中的小姑娘,這時候就該捧著臉說“沒有沒有”了。但貝爾摩德早就過了那個年紀,也見過太多了。她隻是搖了搖手指,帶點笑意地調侃:「沒什麼收獲嗎?」
對麵一秒收起剛剛的演技,誠實且帶有真實的怨念回答:「真可惜,清理得相當乾淨呢……不過這讓我有點新的思路,需要去驗證一下。」
「哦?」
貝爾摩德直起身子跟著安室透暫時離開了房間,在線索搜查的問題上,她暫時和安室透得出了一樣的結論,現在是時候看看對方還有什麼新招了。
「哎呀太太,打擾了……」安室透略微彎著腰,藍紫色的眼睛被愁雲環繞,眉頭輕蹙一副困擾的樣子從下往上看著對方,先前與他們在樓梯處擦肩而過的女士捂著嘴和他問好。
「那個……我們是受雇來清理房間的,但就算雇主這麼說,給大家添麻煩也實在有點……」
「誒……是的呢。」
霓虹的垃圾放置與回收都有著相當嚴格的時間表,一旦錯過,垃圾就隻能堆在家裡等待下一次清掃時間。但作為狙擊手,他們經常晝伏夜出,能不能趕上垃圾清理日全看運氣。
「這次的話是今天早上哦,下一次就得兩天後了。」
「呀……那我們就拉走好了,謝謝您。」
「不過現在的年輕人啊,很不注意呢。」
「雖說太忙了也沒辦法……」
「以前都還好,今年真的是……」
「呀,已經是這個點鐘了,突然叫住您真的很抱歉。」
「哪裡哪裡……」
貝爾摩德落後一步看著二人的寒暄,待鄰居太太離開後才走上前示意對方收尾。他們帶著來時的東西離開,坐回了偽裝用的車裡,摘下了帽子和口罩。
「打聽到了什麼?」
「嗯,和預想的一樣。」
萊伊從設定上是歸國子女,以目前的表現和他fbi的身份來說,這倒是也不算是假話。不管是明麵上還是實質上,萊伊都不會在乎他在鄰居這邊的風評,也不會在乎這邊的規矩。
但垃圾裡麵會有很多暴露信息的東西:便利店的小票暴露人數和住址、內容物暴露偏好和習慣,甚至有些垃圾的種類能看出住戶的階級。這些都是作為執法人員,尤其是他國執法人員不希望留下的東西。
可偏偏霓虹的垃圾處理係統嚴格且死板,大量和大型的垃圾都必須提前預約處理。能把家裡處理的這麼乾淨必然是有專門找過能清理的人,但這種預約在短時間內是不好做到的。
「這段時間是高峰期,不提前預約是找不到好一點的公司的。所以反過來想的話……」
這類臥底人士的垃圾一定是有專人專業處理的,來處理的一定是自己人。隻要他們雇傭了注冊公司,組織這邊就可以排查一番抓到fbi在霓虹這邊的線人。但如果不是依靠注冊公司……
「隻要是有人處理,就會有痕跡。」安室透手握方向盤,雙眼盯著前方。
貝爾摩德抱著雙臂看著他的側臉,男人的眼中彷佛有一團火,遠觀甚是壯觀,但離近了未免會波及自己。很有趣,非常有趣。她很久沒在組織裡看到一個野心與能力兼具但又不是什麼黑暗狂熱分子的家夥了。
「既然如此,我有一個提議……」
魔女朱唇輕啟,千麵的惡魔對野心家發出了邀請。
而這邀請把他們帶去了地球的另一端,是惡魔更為熟悉的地盤,卻是野心家未曾踏足的地方。
“怎麼樣?這可是名人難得的邀請哦?”貝爾摩德托著下巴看著窗外,對於男人的回答心中早就有數。
不出意料,安室透輕笑一聲,用遺憾的語氣回絕:“感謝您的邀約,可惜我等下還有彆的安排,希望您莫見怪。”
“怎麼會,這麼大的庭院,不去散散步多可惜啊。”貝爾摩德用指甲敲了敲煙盒,抽出一根細煙夾在手裡。“但也彆太貪玩了哦?”
麵對這帶著些許調笑卻話中有話的警告,安室透也扯出了一抹微笑:“那是自然,見好就收可是基本功。”
貝爾摩德笑而不語,波本見狀也隻能分了點注意力看過去,以眼神代替話語詢問對方的想法。
“確實是基本功,也確實下手沒個輕重。”
安室透頓了頓,把頭轉過去問:“……這是何意?”
貝爾摩德沒有馬上回複,她把玩了一會手上的香煙後才說:“你對萊伊的執念深重……我很好奇原因。”
“哈……這還用說嗎?憑他一開始的那個鬼樣子就不可能讓我和和氣氣對他。更彆提這人三番五次搶我功勞,苦力是我在做,功勞卻是他的?就因為是條子也不能……”
“蘇格蘭。”
貝爾摩德冷不丁地吐出一個名字,她的笑容在看見波本不自覺地蜷縮手指後加深了。
“蘇格蘭和你還有萊伊的關係不錯吧?”
“……我和條子跟老鼠沒有什麼話講。”
她的笑容帶上了一絲了然,安室透的手死死握住方向盤,這樣緊繃的狀態讓她想起不慎闖入他人領地而警戒的貓,雖然知道自己身形不大卻還是弓起身子發出警告。
“如果沒有彆的事情的話,前麵就是目的地了。”波本生硬地說。
真的很有趣。看了波本前後反應的貝爾摩德想道,組織上下都在猜這三個人的關係呢。
一個半路被綁回來加入的情報販子、一個無法抑製自己內心陰暗想法的雙麵人、和一個不被社會接受隻能靠著女朋友融入的歸國子女。這樣的三個人在同時期取得了代號,是那時實力最強的那批之一。但後續卻發現有兩個人其實是條子偽裝成的老鼠,實在是相當的富有戲劇性。
全組織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個僅剩的家夥:你究竟是無能,還是說其實你也是隻老鼠?
不論是出於真心還是表演,波本這回都得奮力掙紮才能讓人相信他的清白。而這正是大家沒有任務的無聊日常中一些“無傷大雅”的餘興節目。
黑暗既是包容他們的天堂,更是束縛住他們的牢籠。縱使有人妄想脫離這個泥潭,也會被其他人拖回原地,循環往複,誰也不能離開。
可這個男人不一樣。
黑夜是他的鬥篷。隻要他想,下一秒就可以變成披著紅色披風的英雄,也可以變成毫無殺傷力的弱勢群體。他屬於黑夜,也不必屬於黑夜。
貝爾摩德噙著笑容在夜色下看著波本的座駕駛離,她很好奇,困住這個男人的,究竟是怎樣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