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則、安。”褚漫川終於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的語速放得很慢,但咬字卻極重:“為師在問你話,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不管會不會,總是要有個答案。你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怎麼?什麼時候連話都不會說了嗎?”
“師、師尊?”蘭則安艱澀開口,聲音像是被粗糲的沙子磨過般,帶著沉重的無力感:“我……弟子,弟子隻是不知,也想不起來,弟子以前究竟是怎樣的人,成仙前又有何經曆,會些什麼,做過什麼,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這些全都不記得了。”
他麵色恍然,顯然是陷入回憶中,卻不得其解,破不開這七百年的光陰,自然也就得不到正確的答案。
說出來後,蘭則安感覺好多了。
他逐漸平複下冗亂的思緒,去求助褚漫川:“師尊,我這種情況,莫不是渡劫化形的時候出了差池?”
褚漫川沉思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你的問題,為師沒法給你答案。有些東西雖然一時半刻說不清楚,但事實是不會說謊的,它就清清楚楚的擺在那兒,總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蘭則安眸光閃爍,遲遲沒有動靜。
好半天,他才恭謹頷首道:“多謝師尊賜教。”
“你剛拜入為師座下,也是湊巧趕上了此次大比。宗門大比一百年一次,本也不算什麼大事,隻不過你是我藏月山唯一的弟子,不好推辭。”褚漫川漫不經心地說著,語調也很平淡,明顯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我這麼說,你應該知道要怎麼做了吧,屆時你——”
“弟子一定全力以赴。”蘭則安鄭重道,表情也跟著嚴肅起來。
褚漫川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心道這腦子看來是真的不夠用了,直截了當告訴他:“為師是讓你量力而行,無需逞一時之快。”
“你本就剛剛化形,隻是上仙一層的修為,將將推開修仙的大門踏上仙途,在這仙域裡也是人人可以踩一腳的存在。鋒芒畢露對你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費那麼老大勁兒,隻為爭一個宗門裡的名次排名,以你現在的能力來說,根本沒有意義。”褚漫川一點也不客氣,神情寡淡到近乎冷漠。
蘭則安不自在地低咳了一聲,小聲說:“可師尊方才說,弟子是,弟子如今是藏月山唯一的弟子,若是不能取得一個還不錯的名次,豈不是……”
“丟人也是丟你自己的人,誰敢說本尊?”褚漫川神色坦蕩,一派悠閒自得之態。
他唇角勾起淺淺笑意,不緊不慢地回蘭則安:“退一步講,縱是你輸了,為師也不覺得丟人。至於其他人,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他們怎麼想、怎麼說是他們的事,你隻管做好為師交待的事便好。”
他看著褚漫川雲淡風輕的眉眼,心跳無端漏了一拍,一種讓他心率失常的情愫像野草一樣瘋長,不受控製,也讓他有些蠢蠢欲動。
褚漫川沒再管他怎麼想,轉而給他介紹起了大比的規則:“所謂宗門大比,簡單來說,就是器合峰、法悟峰、文淵峰和武道峰四峰弟子抽簽比試,贏者參與下一輪抽簽,繼續比試,最後決出前十名,入萬世仙宗風雲榜。”
他略去了那些不必要的廢話,簡言概括了萬世仙宗一百年一次的盛事。
蘭則安忽略了心頭那一抹異樣的感覺,詫異道:“師尊,為什麼是四峰弟子啊?醫聖峰不用參賽嗎?”
“醫聖峰的弟子專注煉丹和醫道,攻擊力相對弱於其他四峰。宗門大比他們有自己的比賽,比的也是煉丹和治病救人那些,跟四峰弟子的比賽不在一處。”褚漫川想了想,從記憶中扒拉出一個名字,“他們也會決出前十名,不過上的不是風雲榜,而是仁心榜。”
“仁心。”這兩個字在蘭則安心頭拂過,讓他腦中靈光一閃,“師尊,你覺得我要不要去找一個醫聖峰的弟子看看?”
他不想稀裡糊塗的活著。
他想找回成仙前的記憶,無論那段記憶好與不好。
褚漫川不假思索道:“最好不要。”
他的眉目黑壓壓的籠著一層寒意,語氣也是沒得商量的口吻。
“弟子知道了。”蘭則安雖然詫異,卻沒多嘴,隻乖乖答應下來。
褚漫川遲疑一陣,多囑咐了句:“你沒了成仙以前的記憶這件事,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
蘭則安話裡也多了幾分認真:“弟子明白。”
“你先退下吧。”褚漫川突然想到自己還沒跟他說:“你住東邊那間屋子,書房裡的所有書你都可以隨便看,有什麼不懂之處過來問我。”
“是。”
蘭則安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視線儘頭,窗外驟然起了一陣風,伴隨著“沙沙”聲響,一片火紅的楓葉輕盈飄下,在空中悠悠然打著轉,飛進窗子裡,最後飄落在褚漫川麵前。
……
“師尊,院子裡空落落的,日頭烈的時候太刺眼了,我們選一棵樹種下吧?”當年,楚崖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山間就有風吹過。
那人平素隻穿兩種顏色的衣裳,要麼就是看起來深沉穩重的黑色,要麼就是看起來肆意飛揚的紅色。
褚漫川一直都覺得,紅衣更適合他,更適合楚崖。
最初,楚崖想種一棵金桂,當時他說:“師尊,桂花可以做點心,可以泡茶,可以釀酒,還可以做甜滋滋的糖蜜。”
褚漫川聽了莞爾,不由得打趣道:“你怎麼總是想著那些吃的東西?”
“誰說的?師尊!桂花很香的,到時候花一開,彆說這間小院子,便是我們整座藏月山,都會是香的!”楚崖邊說邊開始暢想:“還有啊,到時候再時不時吹一陣山風,風吹花落,花落成雪,那該是多漂亮的景色啊!”
褚漫川卻沒有答應他,而是有了其他的想法:“紅楓呢?楚崖,我想種一棵烈焰一樣的紅楓。”
“當然好啊。”楚崖一口答應下來,道:“我本來是看師尊無所謂,我才提金桂。師尊既喜歡紅楓,那我們就種一棵紅楓,屆時我們小院一年四季,滿目紅霞。”
褚漫川忍不住順著他的話遐想:“那到時候便是,風吹葉落,葉落成火。”
“沒錯,一地的楓葉看著還會格外喜慶呢!”
那時,庭院裡真的是空蕩蕩,抬頭就是天,低頭就是青石板鋪成的地。
那時,什麼都沒有,卻也不顯寂寥。
……
年華飛逝,院子裡的這棵楓樹也長得越來越高、越來越茂盛了。
抬頭是楓葉,低頭也是楓葉,但滿院子的楓葉卻是跟“喜慶”沾不上一點邊。
褚漫川輕輕閉上眼,聲音混在風裡,低不可聞。
“應該種金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