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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正確的答案,墜在口中卻力若千鈞,他說不出來,沈循策卻主動地說出了這個答案。

叫他能夠自欺欺人,交出主公乃是主公自己所願,而不是自己……為求自保,選擇背棄主公,是一個無能之臣。

一側,薛寄月夜瞪大眼睛看向沈循策,不能高聲說話,隻能壓著情緒

“你在說什麼,你瘋了嗎?本姑娘可不需要你犧牲自己來救我——你聽到沒有!”

“那要我們全都死在這裡嗎?”

沈循策再次轉過身去,一步步往前行走,聲音落在風中。

“我是主公,主公不能一直躲在臣子的後麵。”

但當他走出幾步遠的時候,衣袖墜了一下,然後眼前便出現一道因為從未好生修養過,而已然瘦弱的身軀。

那是明濟心突然跑了過來,一把將沈循策拉在身後然後直直的看向江飄蓬,他的牙齒咯咯作響,隻有身側的沈循策能夠聽到。

江飄蓬饒有興趣的看向他,說

“怎麼,你要放棄正確的答案,來賭我能不能動手麼,明小天才。”

明濟心不為他言語之中充滿嘲諷的“明小天才”所動,自己也許當真是蠢笨之人,所做一切不過是可笑的垂死掙紮,到頭來還是保不住世子,但他卻不能就此完全放棄。

他還記得姐姐的囑托,他還記得明氏的曆代家訓,他豈不知自己這一切在旁人看來全無意義,或許愚蠢的可笑,但他仍要繼續沿這條路前行。

第151章 立誓不殺

明濟心擋在沈循策身前, 直直的看向眼前這所謂靈公謀士,一字一句的說

“你想要世子,可以, 但我要你在此立誓, 保世子不死, 你既然能號令這麼多人前來設陷與吾等,想來這個條件應該可以滿足。”

江飄蓬:……

江飄蓬拍了拍手中羽扇, 一時竟然不知要說什麼好。

還以為他會講什麼能讓自己意外的話,原來竟然是要提這麼一個要求, 都到這樣的時候,自身都難保,竟然還絞儘腦汁去為所謂的世子爭取活著的機會, 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了。

江飄蓬不以為然道

“一個沒有龍脈的世子,還有活著的必要嗎,還你需要為之效忠麼。”

“那一條死去的龍脈,對你來說,還有帶走的必要嗎?!”

明濟心幾乎是接著他的話音回應,說話之時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枚匕首, 反手便抵在了沈循策的脖頸前。

他這樣突入起來的一招,讓所有人都驚了一下,甚至連沈循策也嚇了一跳, 下意識動了一下, 便感覺脖頸處一陣刺痛, 似乎有血流了出來,於是再不敢亂動, 隻是拚命轉動眼珠看向明濟心,眼中滿是震驚與害怕。

寂靜之中, 江飄蓬先是一怔,而後頗有些無言以對,走動片刻,才搖頭發笑道

“怎麼,你是走投無路,所以心緒混亂了麼,我以為你至少要用王大人的項上人頭來逼迫我就範啊,結果竟然是要用碧龍部世子的命來挾製我麼,可他的命,連帶你們三個人的命,本就是囊中之物,是覺得這樣做,能夠威脅得了我什麼呢。”

他身側的王大人渾身一抖,小聲的說

“大人,這倒不必了……”

至於周圍身後的圍觀人群之中,亦是傳出陣陣竊笑之聲,是同樣以為眼前這少年人瘋掉了,

“真的什麼也威脅不了你嗎?”

明濟心並不為這些嘲諷的笑聲所動,隻是注視著眼前之人說

“你知曉我苟活至今是為何故,我難道不知你們緊追不舍的原因麼?不過是為了奪取世子身上的龍脈而已,但世子若死在此地,龍脈必會隨之而散,世子亡故,身為臣子,我自然也不苟活,我等著數月逃亡生涯與今日功虧一簣,至少還全了我忠臣之名,但你們這數月為追殺我等所耗費之心血,卻是完全白費!”

在對方開口之前,明濟心又道

“又或者說,你也想和那個所謂的靈公一樣,用所謂聚龍化神策來收集死後飄散的龍脈麼,那就試試看吧,你選擇在這裡布下天羅地網,不過也是不敢挑釁王都而已,若你真敢選擇在這裡施展如此大的陣法,挑釁王都,那我自然無話可說,自當同世子一道,甘願就此赴死。”

江飄蓬:……

此處已近臥蒼,臥蒼拱衛王都,若真在此施展聚龍化神策,且不說他還不到靈公的修行地步,若真在此鋪下這等震天收地的陣法,那可就是直白的替靈公向王都宣戰了,一城一州或許可驟得,然天下九州,天子之位……現在還不是謀取的時刻。

明濟心……真是可惜,有此等心計,竟然生在衷心龍王部的明氏,簡直是天意弄人。

江飄蓬的心間不由湧現出一絲遺憾與歎息,一時心中為明濟心轉圜如此之快的心計感慨,一時卻又為他冥頑不靈的愚忠而感到可笑。

一個分明該是極為聰明之人,卻又如此的愚忠,真是天下最為荒謬之事。

但話又說來,一個有無窮潛力之人卻隻執著眼前,就算是他再怎樣天才,也不是什麼值得過多在意的存在了。

既然如此,滿足他一個願望,也無不可。

江飄蓬長久地凝望著他,良久之後,才微微點頭,道

“允了你的要求,也無不可。”

說完,便要開口起誓,卻又被明濟心打斷。

“等等——你要按我說的來講。”

明濟心閉了閉眼,然後一口氣說了出來

“我要你江飄蓬以天道立誓,保碧龍部世子沈循策不死日月星辰之下,不死刀劍水火之中,不死毒蠱迷惑之因!”

江飄蓬:……

還真是考慮全麵啊。

但這就是多餘的擔心了,龍脈既然已經到手,它的主人是死是活,除卻明濟心外,不會有其他人在意。

“如你所願。”

江飄蓬話音落下,隨後坐直了身軀,是十分敬重的語氣。

凡是修行之人,若以天道立誓,那是將此誓言與自己因果報應牽連一起,出言必應,不可唯諾,如有違背,則會遭受無窮天譴。

他在眾人的注視之中,立誓道

“我江飄蓬,在此以天道立誓,保碧龍部世子沈循策不死日月星辰之下,不死刀劍水火之中,不死毒蠱之因。”

說完之後,他又恢複原先散漫的狀態,揮了揮羽扇,輕慢的說

“好了,陪你玩夠,你也該滿意了,銷骨,帶碧龍部世子回來。”

他說完後,沈循策便感覺一陣黑影湧來,而後胳膊一痛,那是被人握緊了手臂,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應,就被人以不可拒絕的力道快速拖著往前行去。

任憑沈循策怎樣掙紮,也完全不能撼動對方一絲一毫,抬頭去看,拖行他的人正是最開始一刀屏障劈開道路阻攔他們的刀客,他的身上散發出使人恐懼的戾氣,不知殺過多少人才有這樣攝人的壓迫。

而眼睜睜看著距離敵方越來越近,剛才凝聚的勇氣此刻一消而散,他不後悔,卻也不能阻止自己為將要到來的災禍而害怕擔憂,他被拖著在地上滑行著,又拚命扭過頭去,看向明濟心,聲音淒厲的大喊

“濟心,你一定要救我,救我——啊!”

“一定要快點來救我——!”

“……”

一聲聲呼喊之聲,隱沒在逐漸離去的人群之中,沒有得到一絲一毫的回應。

那好像是漫長的拖行,其實不過幾個瞬間而已,喚作風銷骨的刀客已經將他拖去牢籠之中,而後沉默的回到了江飄蓬的身側。

身負龍脈的世子已經到手,江飄蓬果真信守諾言,立刻撤兵退去,但在離開之前,他居高臨下的垂眸看向從沈循策被帶走後就沉默不語的明濟心,留了一句話給他。

江飄蓬的聲音一字一句,輕飄飄的落下,而深深地墜入明濟心的腦海與心脈之中。

他說的是——

“明濟心,任憑你費儘口舌,用儘心機,到頭來還是想保的一個也保不了,想做的什麼也做不到,不過是……廢物一個而已。”

費儘心機,幾經周轉,仍不過是臨頭一場空,滿目儘摧殘。

明濟心站在原地,他身上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卻是已經憔悴不堪,毫無生機。

身後,薛寄月一點點挪到了他的身側,小聲的問

“表哥……接下來我們怎麼辦,你一定還有什麼後招,來救沈循策吧。”

明濟心:……

他還有什麼後招呢,他不過是辜負所有人的期望,什麼也做不到的廢物啊。

明濟心自嘲的笑了一聲,而後撫了一把臉,然後深吸一口氣,勉強將精神重振起來,說道

“我們走。”

薛寄月迷茫道

“走去哪?跟蹤他們嗎?是不是再等一會兒好些,現在就跟過去應該很容易被發現——”

“當然是去簇錦,找你的父親了。”

“……”

薛寄月張著嘴巴停滯下來,她反應了好長一會兒,才一點點的意識到明濟心是什麼意思。

然而明白了,卻覺得更加費解,她急促的說

“我們不去救沈循策嗎,我以為……你是緩兵之計啊。”

明濟心卻隻是淡淡的說道

“現在不是救他的時候,倒不如趁著現在對方撤兵不再追擊,抓緊時間送你回去安全的地方,況且,你與沈循策不是一向不和,他被抓走,你該高興才對,何必留戀——”

“表哥!”

薛寄月猛地一喊,打斷了他的話,不可置信的看向他,這是自己第一次這樣大聲的與表哥講話,她企圖從表哥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悲傷與痛苦,或者其他什麼反應都好,而不是一如既往的冷靜表情。

這是她的天才表哥,恐怕天塌下來,也不會讓他改色一分——不,天其實早已經塌陷過了,表哥也確實不會為之有任何情緒失控的時候。

他永遠理智,永遠不會有任何失控的時候,永遠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去想最有利的選擇……

她無法反駁表哥的話,但她也不懂,若就這樣輕飄飄的拋棄了沈循策,選擇溜之大吉,那他們這幾個月朝夕不保,絞儘腦汁的逃命,又是為了什麼。

“……表哥……你沒有心嗎……”

薛寄月下意識喃喃自語,然後打了一個激靈——她在說什麼!

薛寄月話一出口便萬分後悔,可是她卻沒有任何力氣開口解釋,也不想去看明濟心的神色,唯有無力地跪坐在地上,淚水一滴滴落下,而後發出低低的哭泣聲,變作嚎啕大哭,隨後,她崩潰的大喊

“表哥,怎麼辦啊,我們怎麼辦啊……”

不是我們怎麼辦,是我該怎麼辦,而你——

明濟心靜靜等了一會兒,給她片刻的發泄時機,便伸手將她強行從地麵上拉了起來,又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為她一點點拭去臉上的淚痕。

他從來做事沒有這樣緩慢的時候,此刻卻希望這件事可以做的慢一些,更慢一些。

但拭去淚痕,整潔麵容而已,再怎樣緩慢仔細,也絕用不了一刻鐘的時間。

直到薛寄月的麵龐上乾乾淨淨,再沒有任何汙穢與淚痕的時候,明濟心知曉自己停緩的時間該要結束了。

第152章 不能放過

再無任何可擦拭的地方, 明濟心才停下手來,又和薛寄月對視,她的情緒已經控製些許, 雖然仍低聲抽泣著, 眼中仍蓄滿淚水, 帶著許多不甘與痛苦,還有問不出口的質疑。

不過片刻, 明濟心便移開了視線,他的語氣並沒因為薛寄月的態度而有所搖晃, 隻是聲音有些放輕

“……走吧……哭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趁著對方還沒反悔想要殺我之前,我帶你去找你的父親, 父親與姐姐的囑托我都已經辜負,但至少我還可以幫你脫離這漂泊無依的險境,至於沈循策……他隻要活著,我會救他出來的。”

說完之後,明濟心便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

不僅僅是沈循策,還有霖州, 碧龍部……

這是一條看不見任何希望的絕路,他仍要走下去,他沒有停下來發泄情緒的時間與資格, 唯有前行, 不斷地前行。

薛寄月望著他筆直蕭索的背影, 那是不受任何人影響的一意孤行,讓她竟沒有跟著走下去的勇氣。

因為她不知道這條路的終點在哪裡。

薛寄月也並不是很相信此刻這麼決絕就離開的明濟心, 真的還想著去救沈循策,那是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行動呢。

可是她也沒有其他辦法, 隻能轉身又去長久的望向那些人撤退的方向,晃動的瞳孔裡麵,醞釀著連她自己也分不清道不明的憤恨與激動,終究還是被儘歸眼底,然後被深深壓下。

她不可否認,現在他們是沒辦法去救沈循策的,唯有將來,唯有……先聯係上父親吧。

薛寄月狠了狠心,徹底轉過身去,然後咬牙追上了明濟心的步伐,二人的身影,一步步消散在風沙彌漫的荒道之上。

此地歸於平靜,仿佛從未發生過任何變故。

整齊的隊伍擁簇著一輛寬闊的馬車粼粼前行,每個人臉上都湧現輕鬆歡快的表情,這一次終於將逃了許久的碧龍部世子捉到,讓他們豈不開心,又想去看看這位世子的笑話,心中不是沒有想朝他發泄一番情緒的念頭,隻是碧龍部世子被關在蒙著布匹的籠子裡,周圍看守都是江飄蓬帶來的人馬,讓他們想靠近也是做不到的。

於是隻能在隊伍裡和周圍的士兵竊竊私語,很是不屑的想,都已經是階下囚了,又何必多此一舉,顧全什麼臉麵呢,還真是想不透他們這些大人物的想法。

而此刻,江飄蓬與這些人的首領,那位王偉茂王大人正坐在馬車內對弈,一個恭恭敬敬,一個心不在焉,棋下的可謂是十分散亂了。

王偉茂甚是喜悅且激動的讚歎道

“不愧是靈公——阿不,靈王,不愧是靈王麾下四大將中以智謀出名的江大人,大人出手,果然非同凡響,輕而易舉便將這所謂的碧龍部世子給抓到手了,真是沒想到竟然是如此的簡單,嗨呀,以大人您的實力,完全沒必要派這麼多人來嘛,就是說,那個什麼明濟心,還說是天才,在大人麵前,完全不夠看啊,撲騰這麼久,見了您還不是乖乖交出碧龍部世子,一點辦法也沒有。”

“恭維我也不能免了你們的罪責啊。”

江飄蓬盤膝坐在車內,手中上下顛倒幾枚棋子,瞥了對麵之人一眼,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又感到有些頭疼,該說是太過單純了麼,還是太過愚蠢。

他隨手丟下一枚棋子,麵容上仍帶著笑意,講的話卻很有些不留情麵

“況且,我講的話是故意說給明濟心聽的,你若真信那才是蠢的要命,這小子可非同一般,將來隻怕不可限量,可惜……”

可惜……太過見識短淺,且頑固不堪了。

王偉茂:……

沒想到自己一通誇讚,沒得到賞識,反倒被罵了一頓,這可真是……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

他訕訕而笑,不敢再說什麼,隻是瞪著眼前的棋盤沒過多久,又喃喃道

“既然如此,他如果真有這麼厲害,那乾脆趁現在他還沒成什麼氣候,殺了他不就行了,為什麼要再把他放跑,豈不是放虎歸山,將來說不定再為靈王添什麼難以應付的麻煩。”

王偉茂嘟嘟囔囔的說著,他是自言自語,最開始說還沒意識到什麼地方不對勁,直到沒聽見對麵傳來動作,也不見落下旗子,抬頭去看,便見江飄蓬一臉沉思的看著自己,立刻心中一驚,坐直了身軀,不管什麼原因,先連忙請罪

“大人息怒!小的我隻是隨便說說,這是我小人之心,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才是啊。”

“不,你說得對。”

江飄蓬回過神來,朝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道

“此子留不得,我答應他讓這位碧龍部世子有命苟活,可沒答應也同樣留他自己一命。”

說完,江飄蓬沉思片刻,才側目與身側的黑衣刀客說道

“銷骨,此事交給你去辦理,剛才那二人之中,明濟心必須死,至於另外一位姑娘——若能夠留命,帶回來見我,若她非要一道找死——”

江飄蓬緩了緩,才接著說

“世上意外之事,總是難免發生,對吧。”

風銷骨隻是略一頷首,便無聲退去。

王偉茂不敢開口說話,見那黑衣刀客離去之後,才鬆了一口氣,他聽說靈公麾下四大將的稱號,當然也聽說過這位風大人的名聲,雖說沒在四大將之列,但論其修為,卻也是十分的高不可測了,沒有入列這四大將之內,大概是因為他獨來獨往,除卻江飄蓬外,與旁人並沒很大興趣結交。

此刻等他走後,王偉茂才不是很理解的小聲說

“隻是殺兩個少年人而已,用不了讓風大人親自前去吧,這豈不是殺雞用牛刀麼。”

另外關於這位風大人的事跡,大概便是他殺人如麻,未逢敵手的傳聞了。

江飄蓬是笑非笑的看向他,慢悠悠的說

“不然,讓你的人去?你是要派誰去呢,讓你帶著人馬追蹤幾個月,被他們幾個少年人耍的團團轉,竟然還能自信講靈公放心即可,放心的結果便是讓他們一路逃了過來,若非這次我抽空親自前來,命爾等立刻轉道此地設伏,他們此刻恐怕已經進入臥蒼了,若不是叫這麼多人堵死所有出口,憑他無路可逃下還能絞儘腦汁來逼我保世子之命,你真以為明濟心會這麼輕易交出碧龍部世子,現在你告訴我,你是真有自信,我能相信你,可以取他們的性命嗎?”

王偉茂:……

江飄蓬每說一句,他的頭便朝下低了一寸,乃至最後快要垂入桌案之下,心中懊悔不已,接下來同行的路程,自己還是不要說話了,這說著說著,要把自己的過失近數一遍了。

可這也不能怪他,實在怪這三個人太能跑,而且詭計多端,誰能想到他都到了承陽門口,竟然還能迂回拐彎再往蒼台跑呢。

可見是此人太過於實在是太能折騰。

但話又說回來……王偉茂心中默默想,既然對方這麼狡猾,真的會站在原地等著風大人前去了解性命嗎。

答案當然是不會。

密林層疊,明月映照之下,兩道少年人影跑的飛快,卻遠遠比不上身後追逐的身影,似乎隻是踏出一步,下一步卻已經是在數步之外。

薛寄月一邊跑一邊回頭去看那怎麼也甩不掉,甚至越來越近的黑色影子,心中一半恐懼,另外一半卻是煩躁。

她本來是沉默跟在明濟心身側,是想短時間之內不願再和他說話,然而那甚至沒過一個時辰,明濟心就停下腳步,然後立刻拉著她跑了起來,東拐西折,竄入到了這密林之中。

雖然這樣可以遮掩一些視線,但對他們而言,也是前路茫茫。

薛寄月忍不住問

“表哥——沈循策不是都交給他們了麼,怎麼還來追殺我們,簡直陰魂不散!”

那豈止是接著追殺呢,不如講沒了要留龍脈活口這層顧慮,更可以放開手來要他的命了,但看對方的意思,難不成是要連薛寄月也一道殺了麼。

“看來對方反悔,不打算放過我了。”

明濟心簡單的說了一句,他心知肚明,對方是衝著自己而來,因此略一停頓,才又接著說

“我們若兵分兩路出逃,你活命的機會也許大一些。”

“休想——!”

薛寄月不等他說完,就更加握緊了他的手指,她是真怕下一刻明濟心就把自己也給拋棄了。

可是憑他們的腳程,在身後這道黑影麵前完全不夠看,在密林之中甚至逃竄不過數百米,寒冽殺氣已經蔓延周身,隨後一道刀光從天而降,迎頭劈下!

明濟心隻來得及放出法相堪堪撐起一道屏障,而後拉著薛寄月就地一滾,是企圖躲過這一刀擊殺。

刀光落下的那一瞬間他瞳孔瞪大而心脈停滯,大腦空白一片,隻剩下一句話,他若死在這裡……誰還會記得去救世子呢。

不——他決不能死!

停止滾落之後,明濟心便飛快的爬了起來,而後將薛寄月奮力拉起,不管她是不是還沒站穩,就要拖著她往下跑去,但在他抬腳的時候,卻又覺得不太對勁。

似乎……並沒有聽到任何屏障破裂的聲音,也沒感受到法相受到什麼傷害,光輝在頭頂忽明忽暗的閃爍,也遲遲沒有落下。

這是——

明濟心眼前一亮,立刻轉身抬頭看去,便見一道寬闊的背影站立一隻巨大玄武背殼之上,雙袖震風,擋住了那道殺氣十足的刀光。

第153章 刀劍之殺

一隻劍與一隻刀在空中相擊, 振出層層靈光,飛濺而出,將周圍草木齊齊斬斷!

雙方也為這猛烈的撞擊而互相飛出數十丈遠, 那黑衣刀客高高落在樹梢之下, 沉默著看著他們, 似乎為這中途插手的不速之客而感到不悅。

那道身披藍白衣袍的寬闊身影輕飄飄落在了明濟心身側,同樣麵帶意外的看向對方, 意想不到的感慨道

“多年不出,如今世道上的小友都已經如此厲害了麼?”

對方並未回答任何的言語, 仍舊沉默,忽而一聲尖銳啼叫之聲徹空而起,那是一隻黑色長鷹淩空從黑衣刀客的背後飛出, 掠入高空之中,振翅一動,飛出無數羽箭朝著明濟心他們的方向穿擊而來,鋪天蓋地,眨眼之間,便已經飛至眼前。

是完全沒給他們任何人活命的機會。

道人也被驚了一下, “嘿”了一聲,為他這不留情的狠手而感到意外,又搖搖頭不認同的說道

“小友, 下手未免太狠!不過你這羽毛箭雖然不錯, 但我這龜殼可不是那麼輕易破的。”

在那千萬道密不透風的羽箭落下時, 道人所驅使玄武動了動身軀,平地便起一道青白色半圓形的屏障, 將他們三個人全都納入其中。

隻聽見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響,力挾千鈞的羽箭刀光, 一批批撞在屏障之上碎裂跌落,又一批批源源不斷的續上。

雖說一時之間也無法破開這屏障,但見其如此猛烈的攻擊,卻還是叫人難免膽戰心驚。

薛寄月下意識後退一步,屏氣凝神的看向半空之中那接連不斷的攻擊,小聲的問

“表哥,這能撐得住麼?”

明濟心亦是同樣看著眼前的鬥爭,聞言點了點頭,肯定的回答

“可以。”

那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見對方毫無任何退卻之意,且殺意更為淩然,那道人背手在後,看了片刻,歎氣一聲,道

“太重的殺氣,罷了,你既然如此執意要破我的屏障,那就破給你來好咯!”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那屏障竟然應聲而裂,隨後無限靈氣挾裹著羽箭刀光朝外擴散而去,巨大的衝擊之下,舉目所見是夜如白晝,而草木儘數摧折。

見一應攻擊反被推回,那黑衣刀客亦是馭緊鷹急撤退,一躍而出數十丈遠,才堪堪躲開這反噬的攻擊,但在巨大氣流之後,是道人提劍追上,他的動作看起來頗為清閒,甚至有些緩慢,但一劍劈下,那黑衣刀客竟然好像被定住身形一般,動也不動,任憑劍落眼前。

千鈞一發之刻,那刀客被一股氣力強行扯去,躲開了這致命一劍。

而在稍作喘息之後,這刀客的眼中迸發更為強盛的殺意,振刀聲鳴,血自指尖流入刀上刻痕之中,隻是在他要出招時,卻聽到了一聲輕歎。

“當真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竟然被太玄宗的人找上門,明濟心,這難道也在你的計劃之中麼——銷骨,走了,將碧龍部世子帶回去要緊,不必和他糾纏了。”

刀客雖然麵帶不甘,卻還是收起了刀刃,深深地看了眼前道人一眼,隨後便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如一道流光,隱沒入密林之中,再無聲息。

道人持劍看了半晌,便也折道而返,並沒窮追的意思。

而等在原地的二人,看著周遭儘數被摧折的草木,夜色亦是一絲絲重新籠罩下來,但卻再無任何蟲鳴鳥叫,竟然覺得過分的安靜了。

長久的沉默無聲之後,薛寄月找回了自己的神思,才扯了扯明濟心的衣袖,試探的詢問

“表哥——這個人……會是那位幫我們解決追兵的俠士嗎?”

過去幾個月間,在他們漫長的逃亡生涯,好幾次窮途末路,那幾乎是做好了拚死一戰的準備,但是在明濟心的推測之中無法躲過的追兵,卻並沒有出現,或者故技重施,回到原先待過的地方,以為對方一定會布滿陷阱,但在提心吊膽的防備之下,卻沒有任何危險發生——

那或者該說其實是有的,但是已經被人處理過,身手乾淨利索,隻看過後的殘局遺跡,就能明白對方身手不凡。

那個時候,無論是薛寄月還是沈循策,都覺得對方應該是路見不平熱情相助的良善之人,明濟心卻覺得事情並非是這樣的簡單,雖然,他也同樣覺得對方是來幫助自己的,但必然也有幫忙的原因。

其中中途也不是沒有想過是不是要等上一等,找個機會和對方正式見麵,可是追兵實在太多,他們無法確定等來的會是敵人還是朋友,因此每每隻能匆匆而彆。

數月之間,竟然從未真正見過麵。

明濟心看向更遠處的夜色,淡淡道

“應該是吧。”

薛寄月便很是激動,又眺望他們二人離開的方向,但距離已經太遠,除卻聽見傳來的真正聲響,完全看不到發生了什麼,等待的有些焦急,便躍躍欲試的問

“表哥,我們要去幫忙這位前輩嗎?”

明濟心,聞言,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說

“這不是我們能參與進去的決鬥,我們老老實實呆在這裡,就是對這位前輩最大的幫助了。”

薛寄月也隻好按捺下來,等待對方回來。

其實也並沒有等候太久,那道人已經踏夜歸來,可謂是十分的飄逸非凡了。

就是他落在那玄武脊背上後,那玄武卻是左右晃動,似乎心情不好的樣子,道人連忙安撫

“好龜龜,好了,好了,玄武好了吧,下次不叫你龜龜,也不破你的殼了,你再晃晃,我就摔下去咯,要在這些後生晚輩麵前丟人現眼那。”

明濟心:……

明濟心善解人意的悄悄移開了視線。

那道人收起這玄武法相之後,才又看向明濟心二人的方向,搖了搖頭,不知該說是慶幸還是後怕。

“總算這次沒有差上一步,是說,這一路來,你們還真是跑的夠快,這就是少年人的青春活力嗎,看來我真是老了,追不上咯。”

明濟心:……

見對方已經回來,而那黑衣刀客也消失不見,明濟心知曉暫時危機算是解除了,於是走到了他的麵前,行禮道

“多謝前輩一路扶持,今日再有救命之恩,實在無以為報。”

薛寄月愣了一下,也連忙跟上,道

“多謝前輩救命!”

“看來你也是早知道我跟著你們,怎麼還跑的這麼刁專古怪的。”

道人哈哈笑了一聲,隻沒忍住調侃了一句,就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如此多禮

“不必客氣,我救你們,是為提替我師弟延續他之遺願——希夷觀觀主元化風,你應該還記得他。”

此人正是太玄宗於化嶺,一路追隨而來,幾乎也等同跟著走了大半九州之地。

明濟心聞言便點頭道

“是,多虧元觀主幫忙啟動飛升台陣法,才助我等脫出生天,此等大恩,我等沒齒難忘。”

“師弟他,唉,能救你們活命,也是師弟之造化。”

於化嶺感慨了一聲,又看著他們,疑惑問道

“你們不是三個人嗎?怎麼隻有你們兩個?”

……

二人陷入沉默之中,於化嶺也大概明白另外一人怕是出了什麼意外,於是也不再多問,隻是又難免也生些許遺憾

“還是晚來一步。”

明濟心神色有一瞬間的暗淡,隨後又恢複平靜,說道

“世子落入賊人之手,此事全在我思慮不周,卻與前輩無關。”

他不是很想談論此事,至少現在,他,

因此略作回答之後,明濟心便轉移了話題,有些好奇的問

“敢問前輩,月餘之前,我等甩開追兵,折返承陽的時候,好像已經沒感覺到前輩的蹤跡,卻不知前輩今日如何又知曉我等在此?”

“你們啊,來回倒騰的,雖然迷惑了所謂的追兵,但也同樣讓我也完全失去你們的蹤跡,無處尋找啊。”

於化嶺“嘖”了一聲,說道

“我隻好按葉迷津的猜測,直接來承陽附近等你們,不久前才遇上了金風玉露行的行主薛憑風,我二人本是一道在承陽附近的地方等待,隻是不久前他收到消息,是說有萬靈承天會的人往臥蒼的方向去了,好像其中還有什麼大人物壓陣,我二人一陣合計,想著在承陽久等不來,難不成你們竟然拐去了臥蒼,要從臥蒼進承陽,所以萬靈承天會的人才會遷來,因此我與薛道友分作兩路,他仍守在承陽必經之處,我便先行一步趕來臥蒼,雖說到底慢了一步,好在還算能及時保你二人性命。”

這一番解釋倒也合情合理,且對方言語坦然,並無任何可疑之處,明濟心卻仍陷入深思之中,倒是一側薛寄月聽到父親的名字,再也聽不進去其他的話,對方話音剛落,她便激動的問

“我爹來了?!”

於化嶺也為她喜悅的表情感染,含笑點點頭,說

“薛道友很是牽掛你,這幾日相處,見他始終是愁眉不展,如今終於得見,該很是高興了。”

薛寄月也知曉是自己當初擅自行事,才讓父親擔憂受怕這麼些天,先是露出有些愧疚的表情,卻又忍不住歡喜的去搖晃明濟心的臂彎,迫不及待的說

“我爹來了!哈哈,表哥,咱們這下是真有救了,不知道我爹帶了多少人,說不定還能去攔截那群人,救回來沈循策那家夥呢。”

明濟心:……這就是奢望了。

明濟心對她的猜測不置可否,隻是淡淡說

“既然如此,那先送你去見你的父親吧。”

薛寄月嗯了一聲,連忙催促著往外行走,甚至走到了最前麵,那是很迫不及待的歡快心情了。

第154章 重逢此刻

薛寄月實在太過高興, 完全沒在意明濟心仍舊沉悶,甚至更為慎重的情緒。

倒是於化嶺多看了明濟心兩眼,也為他這反常的態度而覺得奇怪。

千辛萬苦, 總算也是和可靠的親友會麵, 為何卻不開心呢。

或許是想起來那位不在的世子了吧, 於化嶺沒有想太多,便帶著他們便走出了這片林子, 又往薛憑風駐紮之地行去。

隻是他們才走到半途,就遠遠地看到了薛憑風帶著人迎麵而來, 想來也是得到了信息,等待不急,便親自出來迎接, 遠遠看到了父親的身影,薛寄月亦是同樣連忙跑了過去。

父女見麵,自然是一番長籲短歎,明濟心緩緩走到了他們身邊,便停下腳步,等待他們父女二人寒暄過後, 才有些愧疚的低聲說道

“舅父,抱歉,我——”

若不是因為想跟著自己玩, 薛寄月當初也不會留在縷春, 再來又隨著自己到處奔波, 受這些原本不必遭受的磨難,如今雖然將薛寄月全須全尾的帶了回來, 心中總還是難免有些許的愧疚。

隻是他才開口說幾個字,薛憑風便唉了一聲, 製止了他的話語,又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好生將他查看了一番,見並無什麼明顯的傷痕,才放下心來,又安慰道

“此事非你之過,況一路行來,你也是辛苦至極,其他的話不必多言,你們兩個能好端端的回來,我就已經十分歡喜,見你完好無損,也也好和姐姐交代了,你可知這許多時日,讓你母親也跟著擔驚受怕,徹夜難眠。”

提起來母親,明濟心自然是一陣慶幸——慶幸母親早走一步,不必受苦,卻又覺得愧疚,是說,自己讓母親擔憂,且不能承歡膝下。

“娘親她——可還好?”

薛憑風便歎道

“這些時日倒是好些,已經送去簇錦安養,就等著我帶你回去重逢了,隻可惜沈循策——”

說到此處,薛憑風看向眼前外甥的黯淡神色,想來他心中為此煎熬難過,於是也不便多提,草草略了過去,道

“罷了,此事咱們日後再細細商議,現下你們兩個先回去好好歇息一番,這數月間,想來應當都沒好好休息過吧。”

“爹爹,豈止是沒好好休息過,簡直是不敢休息呀。”

薛寄月插話進來,雖然說的好像是可憐兮兮,但她的神色語氣卻又十分的激動,顯然並不覺得這趟逃亡是全無好處的地方,反而此刻終於確認安全了,再回想起來這一段經曆,心中滿是自豪。

於是回去的路上,便挽著父親的手臂,滔滔不絕的講起來,她講的眉飛色舞,薛憑風也是跟著一陣心潮起伏,聽的入迷。

明濟心倒也很是善解人意的沒去打擾父女重逢的場景,他既然知曉母親如今仍安好,也就放心的綴在後麵,與來自太玄宗的於前輩閒聊起來。

薛憑風是暫居在承陽城外臨近官道的一處庭院,路兩側都有薛府的人看守,該是不想錯過任何機會。

此刻,這些人遠遠見主人一行人折返,也是連忙都圍了過來,一番熱鬨恭賀之後,才簇擁著他們回去庭院之中。

院內自然是早就為他們準備好了美味佳肴,熱水新衣,是好生一番接風洗塵不提。

及至第二日清晨,神思完全清明之後,明濟心才換上一身新衣,與於化嶺尋了一出清靜的地方坐下詳談。

坐定之後,便讓一應侍奉之人離去,烹煮茶水之時,明濟心將希夷觀觀主托付給自己攜帶的劍解下來遞給對方,此刻他當然也知曉了希夷觀觀主語太玄宗的淵源,以及與眼前之人的關係

“此劍為昔日觀主所托之物,期望我可以帶回太玄宗,可惜先前行路匆忙,沒能進去太玄宗,他日若往太玄宗去,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今日幸見前輩,便直接交付給您,也算是圓滿完成觀主所交付的事宜了。”

於化嶺接過劍,仔細端詳片刻,不由歎道

“這是他在太玄宗時的佩劍,多年不見,竟然仍保留著麼。”

他自然第一眼就認出來這是昔日元化風還在太玄宗時候的佩劍,但也正是如此,叫他確認元化風已經逝世——以太玄宗弟子曆來默認的習慣,當然是人在劍在,人亡劍封,做出這種將佩劍托付與人帶回宗門的事情,便等同默認心存死誌了。

但此事倒也沒有必要過多的解釋,便將其收起,對明濟心誠心謝道

“多謝小友了。”

“是我該謝觀主大義才是。”

明濟心微微一笑,頓了片刻,才若有所思的說

“說起來另外一件事情,前輩先前講,前輩之所以前來援助我等,乃是因為貴門那位名叫葉迷津的弟子,猜到了一些緣由,而他在許久之前,就已經猜測到了我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地方。”

於化嶺點頭,沒想太多,便哈哈一笑,擺了擺手說道

“他是經常有些語出驚人的時候,能猜到你的想法,想來也不過是讓他誤打誤撞給猜出來了。”

明濟心神色動了動,隻是也隨之一笑,說道

“不見得吧,我在逃亡路上,也聽說了些許關於他的事跡,是說,一眾名門世家的弟子前往降靈門的地方參奪寶大會,結果卻隻有他一人安全而返,若隻有誤打誤撞的本事,恐怕不足以讓其能安然無恙,逃出生天。”

提起來這樁事情,於化嶺也是震驚遺憾,他臨行前,也是知曉張青陽將參加所謂奪寶大會的事情交付給了葉迷津,那是他隻以為張青陽是顧慮宗門名聲,所以覺得派葉迷津前去,能更有把握拔得頭籌,卻沒有想到這樣一場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奪寶大會,竟然是要奪命取靈的一場陰謀。

降靈門門主已儘天命之年,為延年益壽,竟然設下陰毒陣法來逆轉陰陽,奪取這些少年弟子的修為靈氣為己所用,最後結果是降靈門門主被陣法反噬,爆體而亡,那些弟子也死傷大半,僥幸存活不是再無修行之路可談,便是神誌大毀,隻有葉迷津完好無損的存活下來。

而這場奪寶大會的陰謀敗露後不久,降靈門便被聯合滅門,這又是後話了。

當下,於化嶺也隨之歎道

“迷津是及其聰明之人,但卻也讓人費解,他是怎麼才僥幸保全自身,全身而退。”

明濟心便道

“如果他也是殺人凶手之一呢?”

於化嶺:……

於化嶺嘴角的笑容一凝,顯然沒想到明濟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這種猜測,未免太過驚悚了一些,雖然……

自己心中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猜測,那麼多人參與進去,甚至連帶降靈門門主與諸多弟子在內,最後竟然隻有葉迷津一個人不但安然無恙,並且修為大增,若說全是因為他天運加持,才在逼命之際臨陣突破修為大漲,隨後逃出生天,也未免太過於勉強了。

但他仍然相信,或者說,希望葉迷津沒有誤入歧途,犯下殺戒。

這點私心倒也沒說出來的必要,於化嶺隻是搖搖頭說道

“不至於如此,迷津他——雖然行事作風異於常人,但若說主動殺人,他應該不會如此。”

主動殺人不會,但不代表不會見死不救啊。

明濟心在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空閒時候也在心中盤算了一遍當時的情形,雖然許多細節不甚清楚,但僅憑借這些大致的印象,也足以讓他了然,這位葉迷津,大概是也是心狠手辣,果決非常之人了。

不過,明濟心倒也沒堅持己見,聽於化嶺語氣之間是對葉迷津全然的偏向,便從善如流的帶著些許歉意說道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說來,其實我還應該感謝他才對,若非他與您一番分析,說服您前來一路相助,恐怕我等現在已經遭逢不測,隻是耽擱您這麼長時間,不知道是不是也在他的計量範圍之內呢。”

於化嶺:……

怎麼聽著總有些話裡有話呢。

於化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啞然失笑道

“你們這些小鬼……說話倒是比我這有意思的多,你這樣說,是在感謝他,或者感謝我,還是在提醒我被他利用了呢。”

明濟心隻是莞爾道

“當然是真心感激,一路上確實承蒙前輩救助許多,自然所言皆是肺腑,若讓前輩多想,那是濟心用詞不當,還請前輩見諒,莫要和我一般見識。”

於化嶺隻得搖搖頭,隻覺得果然自己和這些小輩果然很有些隔閡在內,無法全然理解他們的思緒了,但他想了想,還是說

“回去之後,我會對他多加注意一番。”

其實不用明濟心提醒,他也有所感覺,葉迷津是故意支自己出來,但想來支自己出來的遠呀,左右不過是想去借閱一些對他而言還是禁書的術法罷了,也翻不出什麼大的風浪,況且這一路上他也有意探尋太玄宗的消息,也沒聽說太玄宗出什麼事情,再來,他既然是下了決心來一路上找尋著三個人,當然也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如今已經將明濟心與薛寄月送回薛憑風身側,也算此事告一段落,自己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倒是可以回去之後,好好地探查一番葉迷津這小子究竟在鼓搗些什麼鬼主意。

想到這裡,於化嶺又忍不住笑道

“既是如此,我也該回去了,多日未回,還真不知道葉迷津和我那個不管事的徒弟把載道院禍害成什麼樣子,唉,想想還真是有些不太敢回去麵對啊。”

第155章 突兀質疑

什麼不敢回去麵對一堆亂攤子, 那就是開玩笑說的話了。

明濟心隨之一笑,說道

“前輩何須擔心,有葉迷津這樣聰明的弟子在, 連九死一生的局麵也能轉危為安, 替您看顧道場而已, 應該能夠做出完美的應對吧。”

“你對他評價倒是很高。”

於化嶺揉了揉下顎,又有所思考的看向他, 不解笑道

“不過,這卻又讓老道我疑惑, 聽你方才的言語,對他好像沒什麼好印象,怎麼又說出這樣好像讚賞的話呢。”

雖然這讚賞的話聽起來, 也好像有那麼一點陰陽怪氣的意思在其中。

“無法不高啊,無論是唯一幸存者,還是從一開始就能看出我最終目的地之人,葉迷津——是值得讓我放在心上的人,不過——”

明濟心坦然承認,在自己心中, 葉迷津自然不是尋常人物,至於後一句疑惑——好感與否與對對方的評價,似乎也沒什麼關係吧。

“希望將來不會有見麵的時候。”

於化嶺聽完最後一句, 不由一笑

“我還以為你會說希望和他見麵。”

明濟心彎了彎眼睛, 覺得這種場麵大可不必抱有什麼期待。

“我與他並非同道之人, 果真見麵,十之八九是相對而立, 既是如此,當然不希望自己多一個如此強勁的對手。”

於化嶺搖搖頭道

“你想得未免是有些悲觀了, 你們之間能有什麼對立的時候呢,他可和你的敵人沒什麼關係——應該是沒有的。”

明濟心動了動神色,倒是沒反駁,隻順著他的話說

“可能是我多想了吧,但前輩回去之後,記得仔細觀察他一番,說不定會發現什麼驚喜啊。”

於化嶺哈哈笑道

“我會考慮你說的話,不過,希望你的話不要成真。”

這種語境下的驚喜,怎麼想都覺得是驚嚇的可能性更大,明濟心也隨之露出開懷笑容,好像隻是隨口講了一句笑話而已。

而在告辭之前,於化嶺又拿出一枚龜殼遞給了明濟心,囑托他說道

“如今你們也算是安全了,接下來便不必我操心,你我之間也算有緣,這一枚龜殼送你做信物,他日若有需要之處,儘可前來找我。”

明濟心坐直了身軀,雙手接過了那枚龜殼,鄭重說道

“是,那就提前先對前輩說一聲叨擾了。”

他雖然並沒有依賴彆人的打算,但也不好推辭,況——時過境遷,誰知道將來自己會不會有請求人幫助的時候呢,所以,既然是對方發自內心,朝著自己釋放而來的純粹善意,倒不如坦然接下,一則不算辜負眼前之人的好意,二則也為將來留一條可供選擇的道路。

而在送彆於化嶺離去之後,也到了明濟心離開的時候。

薛寄月被侍女們拉著出去玩耍,一應侍從也被遣至院外看顧,隻剩下明濟心與薛憑風坐在書房內詳談。

而明濟心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便是

“我已經將寄月安全送回您的身邊,此事已了,我也好全無顧忌,安心走接下來的路途了。”

“濟心,你這是在說什麼話?”

薛憑風皺眉看向他,生出不好的預感

“你這樣說,難道是現在又有離開的意思了嗎,你可知你母親日夜想念你,難道你竟然不能回去看她一眼,以讓你的母親心安麼?”

提及母親,明濟心自然湧現一陣酸澀與不舍,然而那卻不能阻止他做出離開的決定

“有您在,我並沒有任何不放心母親的地方,而母親若知道我是為何奔波在外,也必然會理解我的。”

薛憑風早知道他不會老老實實跟著自己回去簇錦,卻也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快就離開,歎息一聲,是為他這種擅自行事感到頭疼,又勸慰道

“我知曉你救主心切,但憑你一人,如何成事?倒不如先隨我一道回去簇錦,韜光養晦一番,再來進行詳細部署,等到了絕佳出手的機會,你若需要什麼財物人力,舅舅我自然是全然相助,況且,你既然跟我回去,我自然是想著你能幫我處理一些事物,若你果真有這種實力,金風玉露行將來交付與你,我也很是放心,屆時你手握天下第一商行,想做什麼做不到,總好過你現在意氣用事,一意孤行,莫說去救人,你連自己的生存都是問題。”

金風玉露行,這可稱之為天下第一的商行,竟然真的有要交給他的打算,這豈不是天下最大的誘惑麼,然而明濟心神色明滅,在激動與驚喜之外,他所展露的情緒卻是轉瞬即逝的痛苦與憤恨。

“等,能等來什麼機會,況且——”

明濟心閉了閉眼,深深呼出一口濁氣,才輕聲道

“我無法說服自己,在與滅亡碧龍部罪魁禍首合作之人的屋簷下苟且偷生。”

“明濟心!”

這一聲判言實在說的突兀,來的猝不及防,饒是他的聲音很輕,卻也讓薛憑風聽得仔細,心中一陣駭然,不由聲音也隨之嚴厲起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知曉你一路逃亡而來,對一應人事必然是多加戒備,才保你們有驚無險,但你如今竟然將這種敵意放在我身上,豈不是也是疑心過重,難不成我費心迎接你,反倒是錯了。”

任誰費心苦力,千裡而來,卻聽到這等貶低之言,不覺誅心呢。

“因為疑點太多,所以才會讓人生出疑心,不是嗎?”

明濟心的聲音卻更為堅定了一些,他抬眼直視著眼前之人,這是天下第一商行的主人,是母親的親弟弟,亦是對自己很好的舅父,但——卻也是讓自己失去故鄉主公之人。

“這一路逃亡,我無時無刻不在想,這些所謂萬靈承天會之人,若沒巨大財力支撐,如何能養活那麼多人,且兵強馬壯,兵甲精良,若沒對縷春乃至霖州的了解詳細,又如何能如此快速的攻入縷春,而縷春城內,又怎麼會有這麼多反叛之人,可知這些商戶最為重利,能讓他們倒向一個前途並不明晰的組織,必然有人居中牽線搭橋,而這樣一個人,並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

能夠供給如此多人,且保證其穿戴精良兵甲的巨大財力,對縷春了若指掌,且能說服城內不少商戶暗中投敵……這樣的存在,與其說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不如講隻有眼前之人才能做到。

明濟心緩了一口氣,才又接著說

“最後,這些萬靈承天會之人,既然想要一鳴驚人,為何不趁著母親壽宴——這幾乎是人儘皆知的霖州盛事上攻入進來,難道不是在這等縷春最為熱鬨非凡之時攻入,才更為震懾人心嗎?但他們卻忍耐下來,非要等您離開之後,才選擇進攻,其中深意,不難猜測。”

明濟心的話一句句在靜謐的書房內響起,若被侍從聽見,隻怕要被嚇得肝膽俱裂,而他的話告一段落之後,這書房也如死寂一般了。

“就憑這些,你便如此輕易的來質疑我麼。”

沉默許久之後,薛憑風氣極反笑,他知曉自己這外甥自負聰明,卻沒有想到他竟然疑神疑鬼到這種地步,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竟然也異想天開的能聯係在一起。

“明濟心,若我真如你所言,與其勾結,我又何必留下寄月在縷春陪著你一塊胡鬨,再來跟著你到處逃難,難道也是不顧父女情誼,眼睜睜送她死去嗎?”

“正是如此,才讓我更加確定,您與萬靈承天會有所牽連。”

提起來薛寄月,明濟心自然心中有所虧欠,畢竟,當真是因為自己,才讓她也跟著平白多受著些苦楚,但這並不能讓他因此便放下疑心。

明濟心移開視線,聲音冷淡

“一路上追兵似乎有所顧忌,隻為生擒活捉,但看萬靈承天會對霖州所做的一切,是毫不留情的殺戮之舉,怎會對我們如此仁慈呢,而讓我最為疑惑的是——那位來自萬靈承天會的江飄蓬,在讓我做出選擇的時候,為何講,選對了也許我們三個都能活,選錯了,死的可就不止一個人,若他真想讓威脅來的更有壓迫,應該說選錯了三個都得死,不是嗎,這樣說,隻能講,我們三個人之間,有一個人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必須要活命,我當然是無所謂生死的一個,世子麼,對方也隻是在意他身負龍脈,對其生死全不在意,若不是我以龍脈相逼,天道相迫,世子此刻怕也已經凋亡,那麼能讓他留情之人,就隻剩下一個人了。”

一口氣說完之後,明濟心緩了一口氣,有些自嘲的一笑

“這樣說,我該感謝您讓薛寄月留下來,否則,若非投鼠忌器,隻怕單憑我與世子,活不到現在。”

薛憑風臉色更為難看,聽到最後甚至厭倦的閉上了眼睛,不願再看他質疑的神色,隻在他言語結束之後,才不耐煩的說道

“一切不過是你的揣測而已。”

“或許是吧。”

明濟心隨口說,他確實沒有任何的實質證據,而選擇說出這樣的話,則代表他與眼前之人的關係,自今日起是要完全決裂了,但他並不後悔。

明濟心抬起頭看向窗外,草木延伸之外,那是遼闊湛藍的天空,也是他的將來,是遼闊無邊的天下,卻也是再無歸途的漂泊流浪

“無論如何,我不會跟著您去簇錦的,至於金風玉露行,有您,有寄月足以,並不需要我一個外人參與進去,母親麼……我想,您既然特意帶母親避開災難,想來,也會替我找到一個好的理由來讓母親安心。”

第156章 是為何故

自覺已經無話可說, 明濟心便要起身離開,倒是不忘臨行之前,再朝薛憑風俯身行禮, 這是他出身世家, 自幼養成的習慣, 縱然要做窮困奔波之徒,舊日習慣卻已深印身軀之中。

一如他已經根深蒂固的忠君“愚思”。

隻是在他毫不留戀轉身欲走時, 他聽到了一聲疲倦的歎息,然後一句問話隨之而來

“你還記得你舅母的樣子嗎?”

明濟心停下動作, 不解的看向對方,舅母麼……怎麼突然提起來呢。

若說舅母的樣子,他的腦子裡隻有一道輪廓靜美的身影。

舅母去世很早, 且逝世前許多年都在簇錦養病,不曾回過縷春,明濟心她的印象實在不多。

若說清晰的印象,大概也隻有許多年前的夏日,自己隨著母親去看望舅母,因為下雨, 晚間便在舅父家借宿。

廊外下著細密的雨水,廊下掛著光彩明亮的琉璃燈,舅母身上毒素發作, 疼痛難忍, 便讓人采了許多的胭脂草, 坐在廊下為薛寄月染指甲消磨時光,見了他路過的身影, 也笑著將他招呼了過去,非要也為他染一染。

明濟心當然是不想塗抹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但他不想讓舅母失望,於是也坐了過去,潔白圓潤的指甲被堆疊上厚厚的已經被搗成一團的花瓣,瞬間嫣紅色的花汁便順著手指流的到處都是,又不知道其中加了什麼東西,讓手指很有些麻癢的感覺,但尚且可以忍受。

然後便又被裹上鮮嫩的麻葉子,用絲線細細纏繞,本是纖長優美的手指,不到半炷香便成了又粗又胖的,第二日起來除去已經乾枯的花葉,半截手指也被染的通紅泛黃,但指甲上的殷紅卻很是漂亮,洗去皮/肉上粘連的顏色,更顯得指甲上的顏色晶瑩剔透,渾然天成了。

舅母很是滿意的握著他的手指翻來覆去的看,高興的說

“真好看,哎呀,早知道往些年染指甲的時候也叫你了,就是可惜,留存的時間不能長久,大概一個月也就褪的差不多了,說起來,我有個朋友,染了藍色的指甲,也很是好看,等一個月之後,濟心你要記得來找我給你染個不一樣的顏色。”

明濟心:……

這實在是一個讓他無法接受的提議,但又不好拂意,於是隻好保持沉默。

那個時候廊外仍接連不斷的下著細密的雨水,他端正的坐在廊下,隻是看一眼庭院中如注的雨水,聽到的是雨水不斷敲打花草樓閣發出的嘈雜聲響,再看一眼對麵自言自語的舅母,聽到的是她時不時的喘氣輕咳。

舅母柳如絮了密雨催魂針,那時候已經病入膏肓,密雨催魂針的毒素已經侵入靈台靈脈,藥石罔醫,每經一場雨水,毒素與疼痛便會更深一層,縷春多雨之地,是再不能待下去了。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指甲上的紅色尚且還很鮮豔,舅父一家便居家搬去簇錦,連帶金風玉露行,也開始往外遷移,似乎也是從那一年開始,金風玉露行便不是縷春的商行,而是天下的商行了。

提及早逝的妻子,薛憑風的語氣帶著難以緩解的悲痛

“密雨催魂針之毒,乃是直入靈脈,若要解毒,非得清空靈脈不可,但靈脈清空,人也將亡,另有一法,是以龍氣入體,或可驅逐毒素,但龍氣取自龍脈靈台靈氣,那豈是尋常人能夠輕易得到的呢,縱然我有天下的財富,莫說請龍王部施恩,甚至連作為龍王府侍奉的姐夫都無法說服,在姐夫眼中,不,在世人眼中,龍脈至高無上,常人怎敢覬覦?我有這種念頭,已經是大不敬之罪。”

薛憑風沒有正麵去回應明濟心對他與萬靈承天會關係的猜測,卻在這種時候掀開埋藏多年的陳年舊事,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明濟心垂眸,低聲道

“可是父親最後仍然選擇了為您通融,而且最後也說服王上取一段龍氣來為舅母緩解毒素,但是您拒絕了,並且說,有龍脈助力也無法根除毒素,還是不要讓父親難做,而且已經決定帶領舅母前往簇錦養病,那個地方多陽少雨水,此毒發作的時間會少,且遠不如在縷春痛苦,與其讓舅母再承受一次開脈破府,且收效甚微的折磨,倒不如最後這段時光安穩的度過。”

“濟心,你這麼聰明,難道猜不出來我為什麼選擇拒絕,你又為何要故意忽略中間數年的周轉等待呢。”

薛憑風看向站在自己麵前的少年,嘲諷一笑,又將問題拋給他來回答

“等到毒入靈台這一天,才等到龍王殿下施舍的一段龍氣,不過隻能暫緩毒素之侵染,已經無法完全驅逐毒素,我要之何用,你來說說看,我講這樣的話,究竟是真心實意,還是客套之言?”

明濟心:……

“這是您的意氣用事。”

明濟心深吸一口氣,舅母之事,他無從置喙太多,隻是時過境遷,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更改,明濟心無意與此刻為父親或者龍王部辯解什麼,但他也不可能為此而改變自己的決定。

因此,他也隻是說

“所以,這是您選擇背叛霖州的原因麼,我明白了。”

“你錯了,我是商賈之流,沒有必須效忠的主公,唯有看好可押寶的選擇而已,何從談起背叛呢。”

薛憑風笑了一下,先是糾正了明濟心的說法,然後否認了他的結論

“所以這不是我選擇背叛霖州的原因,而是我選擇與萬靈承天會合作的原因,商不朝用他萬靈共生的理由說服了我,龍脈不該隻為龍王部而存,取之天道的龍脈龍氣,本就該歸還天道所育化的萬靈共享才對,所以我願意給他一個實現理想的機會。”

給他一個實現理想的機會,便是選擇了無視多年生長的故鄉,任憑其災禍天降,血流成河。

明濟心不相信眼前之人既然和對方合作,不會不知道對方的行事作風,不會猜不到對方攻占霖州之後會做出什麼……但他還是選擇了幫助。

或許從他決意搬離縷春的時候起,就已經對此地再無任何感情可言了,若非親生姐姐還在此地,大概也不會每年回來一次——哦對了,這或許也是他今年回來,突然提起來要帶母親離開縷春的原因。

唯一在意的親友也已經在不知一切的情況下完美撤離,女兒雖然執意留下,但提前打過招呼,尋機帶回不難,所以此地如何,當然和他再沒有關係了。

親耳聽到極為親近之人,承認與覆滅舊國之人有所牽扯助力,這讓明濟心呼吸難以控製的產生紊亂,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去緩緩的調息自己此刻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十分理解,卻也十分明白,自己和他今日之後,當真再無任何血親情誼可言。

儘管薛憑風並不這麼認為,仍想勸說他放棄固執己見的念頭

“至於為什麼不將與萬靈承天會的合作告訴你,並非是懼怕你知道,而是是念在你是我外甥的份上,不想多傷你被你父親影響太深的忠君之心,而這數月逃亡,我之所以沒有任何參與阻攔,是為了讓你儘情實現你所謂忠君報國之心,濟心,你為碧龍部所做的事情已經足夠多了,何必還要執迷不悟,再這樣一意孤行下去,你的所作所為,不是忠君報國,而是頑固不堪,抱殘守缺,那就不是讓人為之敬佩,而是為之感到可笑了。”

可笑麼,或許吧。

但再怎樣可笑的事情,也是他的未竟使命,怎敢忘卻與放棄呢。

明濟心慘淡一笑,嘴角動了動,隻覺得渾身無力,沒有任何爭論的心思,乾脆說道

“道不同,還是不必多言了,不如早日分離,隻希望您能善待母親——我想,您能夠找到,很好的理由來安撫她的,今日之後,我與金風玉露行,與薛氏再無任何關係前來,也請您不必探聽我的消息,至於寄月,也讓她忘了我吧,以後我們也不是兄妹,不過是過路之人。”

薛憑風見他當真是執迷不悟,油鹽不進,且說出這樣全然決裂的話,亦是同樣感覺難以置信,且十分荒謬

“真是心狠之人啊……為了已經覆滅不存的州府,而如此果決的拋棄尚存的親友,濟心,你捫心自問,當真不會後悔,覺得值得麼?”

或許會有後悔的時候吧,但卻沒什麼可談論值不值得的,這是他一直以來所堅守的事情,縱然重來無數次,他仍然會選擇這樣做,不會改變。

但顯然,這並非是眼前之人可以理解的,所以,明濟心也隻是道

“各有所誌而已。”

各有所誌,各有所誌……這種愚不可及的念頭,這種自走絕路的行為,也算得上是誌向嗎?

薛憑風氣極反笑,在書房來回走動幾步,才冷聲說道

“那如果我告訴你,你的期望將永遠不會有實現的一天呢?”

薛憑風也不在意他冷淡的態度,徑直接著說

“我猜的沒錯,接下來,你要為你著所謂的誌向,仍要選擇前往王都,去求見聖天子,下令其餘州府去救援霖州,是麼?那如果我告訴你,你的期望將注定會落空呢?”

明濟心淡淡道

“那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薛憑風看著他越加冷漠的神色,輕哼一聲,道

“彆急著不高興,以為我是故意潑你冷水,我隻是要告訴你另外一件事情,還記得你關於王都之亂的預測嗎?”

第157章 仍要離開

昔日父親的一眾好友遊園閒談的時候, 提起過關於王都的事宜,也問過明濟心的想法。

那時候,明濟心曾經在眾人麵前言說, 王都為九州之主, 卻三方分權, 而作為主人的聖天子,卻不屬於其中任何一方, 其薄弱無依,全無實權, 若此境況長久以往,不出三年,王都必亂。

當時是, 諸位賓客對明濟心的這番猜測都報之一笑,認為無稽之談,那麼薛憑風此刻突然提起來這件事情,難道是他的預想成真,王都已經出了混亂麼?

明濟心不可置信的看向對方,心中漸漸生出不好的預感。

若果真如此, 也太過快速,王都之境況,竟然比他所想的最壞預演更加糟糕嗎?

而薛憑風接下來講的話, 印證了他這個不好的預感。

“一件你有先見之明早已經猜對, 但此時此刻, 卻未必想要發生的事情——王都確實出事了。但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般有誰做出了出格的舉止,而是聖天子龍脈忽而出現衰亡之象, 且越發垂危——也許一年也等不了,王都便要再起波瀾了。”

什麼?!

明濟心心中一緊, 有那麼一瞬間他忘記了一切,腦海中隻不斷盤旋一句話——怎麼會……偏偏是這樣的時候!

偏偏是自己要去求助王都的時候!

薛憑風看著神色瞬間潰散的明濟心,知曉這條消息的出現,無疑意味著明濟心想要前往王都尋求援助的念頭被當頭斬斷,但他仍然要繼續說下去,並且,將早已經準備的一封信件遞給了明濟心

“我本來想若你執意前往王都,我無法說服你,逼不得已,才要以此物勸慰你,但——罷了,此刻交付你,也算殊途同歸,希望能讓你看清現況,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王都所有人的重點必然在維係聖天子性命之中,而相較於聖天子的性命,與王都的未來,你該明白,在這樣的時候,出現這樣的事情,一個霖州,不會引起王都的在意,”

明濟心:……

明濟心手指抖了一下,才緩緩伸出接過了那封信件,信封信件之上加蓋無數章印與標記,且字跡潦草細密,敘述簡要隱秘,足以說明這是一封來之不易的信件,而信件上所記載的聖天子龍脈垂危之時,於此刻而言,更是極為辛秘之事。

那或許該說,無論任何時候,聖天子龍脈垂危,都是關乎天下的大事,因為這同樣代表著聖天子隻怕命不久矣,將要改換天地了。

世上大概再沒有任何事情,能越過聖天子登基隕落之事了,更何況如今的承陽,局勢本就微妙,長公主,國師,世家謝氏之間,不過以聖天子為牽連的中心,來維係表麵脆弱的平衡,但聖天子卻突然性命垂危,時刻有逝去的危險,且膝下尚且無子,三方之間的暗潮,怕是要激烈的晃出水麵,卻又必須要極力壓平。

所以如今的王都,隻會更加的防備森嚴,至少在新的皇子誕生之前,任何事,都比不上為這一任的聖天子續命重要。

明濟心無比清楚,了解,明白如今的王都怕是無暇顧及霖州,可是他仍然免不了想要質問,為什麼,偏偏是這樣的時候呢。

明濟心閉了閉眼,然後才將視線無神的隨意落在一處書櫃的角落處,他靜靜的看著那角落裡繁忙結網的蜘蛛,日光映照之下,那網絲是透明的銀白,細密柔軟,掠過一縷縷的銀光,而蜘蛛也是周身透明,隻是泛著一些微黃,應該是體內的血/肉吧。

明濟心漫無目的的想著,又覺得有些荒謬,這種時候,他竟然還能如此仔細的去研究一隻不起眼的蜘蛛……他竟然也還能在這種分心之下,語氣平穩的回答薛憑風的問話。

“王都今日若拋棄霖州,他日難道不會拋棄其他州府,天下九州,能拋棄幾次?我不信霖州之時,王都全不在意,就這樣白白送出一個州府為萬靈承天會所挾。”

“這樣的話,你究竟是想要說服我,還是說服你自己呢。”

薛憑風轉身走回去榻上坐下,這麼長的時間的交談,也讓他心力俱疲,看向明濟心的神色之中,也帶有對其如此固執的無可奈何與不能理解

“你心知肚明,今時今日,縱然沒有任何人阻攔你,教你能成功進入,你最終仍是什麼也求不到,終歸失敗而已。”

明濟心:……

是,若執意在此刻入王都,那會是注定的失敗與無功而返,這樣的話說起來雖然冰冷無情,卻是再清楚不過的現實。

但他仍然選擇離開

“什麼都做不了,我也不會停下腳步,世上不會有無解的棋局,此路不通,換條道而已,我總能走出來,寸步不行,才是真正的沒有希望可言。”

薛憑風:……

話已說儘,再無任何挽留的言語可言了。

薛憑風一手撐在桌案上扶額,一手無力的朝他擺了擺

“你既然執意如此……那就去罷,我不會再阻攔你。”

這就是真正要放棄挽留他的意思,也是真正從此以後,再不會考慮寄托什麼希望在他身上的意思了。

明濟心的心頭,無聲息掠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與失落 ,然後便重歸全然的堅定,他鄭重朝薛憑風行了一道禮節,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片刻之後,便有侍從慌慌張張的走來,和他說明小公子一句話不說,就帶著一個小小的包裹離開了,而他所居住的屋內,好像除卻一兩件衣物,其餘的東西什麼也沒有缺少。

薛憑風也沒多說什麼,隻是揮揮手讓侍從離開,呆坐片刻之後,才起身走出書房,走出庭院,走到了大道上,抬頭看向遠方,那是明濟心漸行漸遠的背影。

日光之下,輕衣簡行,數月逃亡甚至還沒修整三日,就已經開始新一遍的奔波,這一次應該不會如上一次一般需要緊迫逃命了,可以從容前行,但這一次,也全沒了任何可做希望的目標來做行路的支撐。

孤身一人踏上看不見儘頭的救亡之路,這條路能夠走多久,又會走到怎樣的儘頭呢。

薛憑風看不到答案。

官道旁是寂靜荒地,熱鬨屋舍,也有片片青竹,供給行人歇腳的亭子立在青竹環繞之中,破敗不堪,甚至凳子也缺了一隻腿,明濟心走累了,隻是略微坐了一會兒,喝了一口水,左右看了看,驚喜的發現竹林裡倒著一杆青竹。

這杆青竹長短適宜,一手握著正好,各個竹節處已經被磨得光滑泛白,就連兩頭也沒有任何的刺手,甚至其中一端還散亂得纏繞著五顏六色的布條,隻是大概被遺忘太久,所以鬆散的厲害,且染了許多的塵泥,大概是附近村莊裡誰家的孩子做的竹竿,玩的無聊了扔在這裡,今時今日,倒是便宜他這個過路客了。

說起來倒是有些慚愧,他這樣的年紀,無論如何談不上拄杖走路,但他走的實在太累,總還是需要一些支撐的。

於是,明濟心頗有耐心的將那些布條去掉,又將竹竿擦拭乾淨,重新結實的綁上了細白的麻布,試了試沒什麼不好的地方之後,才心情頗好的帶著這隻竹竿繼續前行。

身影已經完全遠去之後,那破敗的亭子裡才出現一道身影,若有所思的看向明濟心離開的身影,似乎是喃喃自語的講。

“其實應該再早一些出現,在風銷骨的刀落下那刻,從天而降救人於性命垂危之時,無論心中還要什麼芥蒂,那種時候也必然會生出許多的感激吧——可惜某位係統偏偏選擇這種時候給我功法,錯過絕佳的機會。”

“分明是你自己想要,我隻是滿足你的願望,並且,我可沒強迫你在那個時候去參悟身外化身的功法。”

另外一道聲音幽幽響起

“而且,你也可以剛才選擇現身給予他安慰啊,孤獨一人奔波勞累的遇上昔日故識,而且如果你再說些認同他的話,無論如何,也會對你好感倍增吧。”

這兩道聲音的來源,自然是白儘歡與天道了。

“首先,我要怎麼解釋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聽到天道的話,白儘歡嗬嗬兩聲,覺得他完全在說一些廢話。

“而且他的信念已經太過堅定,不需要我的認同,與其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弄巧成拙,主動示好反倒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倒不如做些靜水流深的幫助啊。”

天道哦了一聲,沒什麼感情的說

“所以這就是你送他一根竹竿的原因?”

白儘歡晃了晃手指,糾正他的說法

“是我精挑細選,十分適合長途行走借以支撐的竹竿,而且必要時,還可以成為自己裝瘸扮可憐的絕佳道具啊。”

天道:……

所以,那還不就是一隻竹竿而已。

說起來這件事情,就很是無語,慎重的講要送明濟心一份助力他長途跋涉的禮物,還以為要什麼代步工具,車馬牛驢都想了一遍,甚至飛鳥走獸也不是沒有可能,結果白儘歡竟然是選擇了一根竹竿,而且還煞有介事的去製造一個被自然丟棄的場景。

真是竹竿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好送的……展現自己挑拄仗的技藝好嗎,這難道是什麼值得炫耀的才能麼,況且這樣匿名送出,也完全沒炫耀出去啊。

所以這就是人與係統的差異所在了,白儘歡為人與係統之間的厚壁障感慨了一番,才說

“這你就不懂了,禮輕情意重,自在不言中嘛。”

第158章 接風之物

白儘歡仰頭往明濟心前行的道路上看去, 隱隱約約,似乎可以看到那道孤獨前行的身影。

他心中預演將要發生的一切,那對於明濟心而言, 該是新一輪的失敗, 但相比在薛憑風這裡所遭遇的打擊——所能夠, 想要依賴的一切力量與方向全被斬斷,破滅, 那隻是最後一根稻草而已。

不是將其壓垮的稻草,而是改變他不能, 不願,不敢停下腳步的稻草。

白儘歡聲音平靜,語氣清淡

“這隻是一件隨手送出的東西, 還有一份大禮在後麵,但這份禮物現在還不是送出的時候,仍需再等待一段時間,才能讓他徹底想明白一件事情,然後知道暫時的停緩,不會影響已經糟糕透頂的局勢, 卻可以讓他將自己變得更為強大。”

白儘歡收回了視線,果然不打算跟上明濟心的步伐,而是轉身離去。

“至於在此之前時間, 倒不如先練習一番新學會的身外化身之術吧。”

這是說, 他最終還是選擇去修行身外化身之術。

當然, 白儘歡也沒打算第一次運入實戰,就化出七道化身去往七個地方去見七個人, 那種場景想想都覺得混亂無比,自己又沒自虐的愛好。

所以還是先從化出一個來吧, 也算是做一次試驗,為了安全起見,白儘歡並不打算原身與化身同時進行某種事宜,而是保持原身的狀態不變,先去運轉化身,體驗一番其中玄妙之處——以天道所言,這道身外化身之術,倒是可以瞬間轉移千裡之外,且另外一件事情——

從九州境內任何地方,瞬間回轉碧虛玄宮的陣法,也一並交付了給他。

一下子福利給的太多,反而讓白儘歡感覺其中有詐

“你竟然這麼好心?”

“一向對你有求必應啊。”

天道覺得這人是真沒什麼良心,好處沒見記著一點,有什麼感激戴德的心情,倒是次次不忘數落自己的壞處,好在自己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天道,寵辱不驚,以德報怨。

於是又不由感慨,縱觀三千天道,橫對八百係統,在沒有比它更好的存在了。

白儘歡“噫”了一聲,顯然是不以為然的,可見天道是好天道,可惜創世者不是什麼好創世者,於是也隻能嗚呼哀哉,自行調理自己了。

而在真正開始身外化身術法前,白儘歡需要找到一個地方先妥善的安置原身,這個地方,當然沒有比碧虛玄宮更安全的所在了。

說起來,似乎也有一段時間沒有回去過碧虛玄宮,在回去的時候,白儘歡的眼皮突兀的跳了幾下,於是總感覺惴惴不安,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碧虛玄宮能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幾乎不假思索,白儘歡便想到宣濃光了,也不知道他修行出什麼名堂,這些時日有沒有做什麼壞事,嗯,應該說做了多少壞事。

雖然白儘歡對宣濃光能老老實實的修行不抱什麼希望,但是當他回到碧虛玄宮,看到眼前的一切時,還是不由為宣濃光的肆無忌憚而震驚到了。

白儘歡大腦空白了很長時間,一應思緒才漸漸回籠,他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的一切

那是說,除卻青冥殿外,整座碧虛玄宮三千宮殿,無論是亭台樓閣,還是花草樹木,五彩斑斕,波光粼粼,凡是能夠到達的地方,儘數是蛇類遊走盤臥。

一時間,白儘歡不是很有踏入宮門的勇氣。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路了,沒回到碧虛玄宮,其實是落入蛇窩,但顯然這世上無論是怎麼龐大的蛇窩,也不會有這麼遼闊繁華的構造的。

雖然白儘歡對蛇這種生物談不上害怕,但見三千宮殿到處都是,且各色各類,應有儘有,也還是感覺一陣頭暈目眩,恨不能自戳雙目。

好在這些隻是法相幻化的東西而已,白儘歡安慰自己,不然,他還真有的頭疼,不知道要怎麼處理才好,說不定要棄殿而逃,那可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但這也不代表他什麼反應也沒有,在還沒找到始作俑者之前,總是要先問一問監管者的失職。

“天道,你能解釋下這是什麼意思麼?無論如何,你也是名義上的一宮之主,就任由宣濃光這麼糟蹋嗎?”

“我又不在此處存活。”

所以對它並沒有影響啊,況且——

這下就輪到天道無甚所謂了,不過他還是不那麼敷衍的講了一個正直的理由。

“天下皆是吾之所在,萬物皆為吾之所愛,吾隻是順其自然而已。”

白儘歡:……

好一個順其自然……真不是故意無視麼。

白儘歡涼涼道

“你稍微製止一番他這樣無法無天的做法,不也是順手而為麼。但是你卻什麼也沒有做,你這所謂的一宮之主,師尊之名,難道還真隻是一個稱號而已?”

這個問題,天道回答的更加理直氣壯了。

“我乃是育化萬物,維係天地法則的存在,無論是怎樣的理由,也不能夠現身任何生靈之前,作為創造這個世界的主人,你應該能夠理解的,對吧。”

白儘歡:……

說的很有道理,但他還是覺得這是故意報複。

不能現身萬靈眼前,總可以告訴自己吧,結果卻什麼也沒講,就是故意想看自己會有什麼反應吧。

不過——算了,他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和區區一個小心眼的係統一般見識。

白儘歡麵無表情的走入蛇山蛇海之中,一手施法“心狠手辣”的將沿路所有蛇屬儘數消散,一手撐著傘,隔開因為法相消散,而漫天飄散的靈氣靈光。

等到白儘歡在蓮池旁邊找到宣濃光時,對方顯然已經感應到大批法相化象的消隕,而知道應該是大師兄回來,所以十分乖巧的站在岸邊迎接大師兄的到來。

反正逃是逃不出大師兄的法眼,那還不如坦然麵對,順便想好怎樣坦白才能平息大師兄的怒火。

所以,在看到大師兄慢慢出現眼前的時候,宣濃光已經做好十分完美的燦爛笑容,主動迎了上去,做出想念且歡喜的表情,雀躍的說

“大師兄,您終於回來了呀,這麼長時間,可是讓我十分想念啊。”

“你是說用滿宮的蛇表達的十分想念嗎?”

白儘歡彎了彎眼睛,很是和善的說

“還真是讓人十分驚喜的禮物,若我不給你準備一些回禮,豈不是身為大師兄的失職?”

宣濃光:……回禮嗎?還是不要了。

宣濃光對上大師兄明顯彆有深意的目光,瑟縮了一下,連忙搖頭拒絕

“這個真的不用!——為大師兄準備禮物,是我身為師弟應該的,大師兄千萬不要有回禮,而且,其實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是因為——”

他將法相綿延整座碧虛玄宮,當然是想知道自己的極限究竟是到了什麼地方,也是想完全去探尋關於這座宮殿的秘密,如何能找到出去的秘密就更好了——當然這個還沒出現,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是出於想要掌控這座碧虛玄宮的念頭。

但這個勢必不能說出來。

平素他想逃出去都已經讓大師兄各種設陷阱了,若讓大師兄知道自己竟然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下場豈不是更慘。

宣濃光硬著頭皮,在大師兄和善的目光中,慢吞吞的說出了想好的理由

“是因為我想第一時間讓大師兄看到我這段時間修行的成就!怎麼樣,大師兄,我現在是不是很厲害?”

說到最後,宣濃光雙眼熠熠生光,好像他真的隻是一個單純想要在大師兄麵前展示修為以期得到誇讚的師弟。

說的他自己都信了。

可惜白儘歡並不買賬。

笑容收斂之後,便語氣冰冷的說道

“絲毫不顧及旁人感受,將法相散放的遍地都是,如此肆無忌憚,你還很得意?我在想要不要給你立一些規矩來遵守了。”

宣濃光可憐兮兮的說

“大師兄,我再不敢了,我可沒有讓它們吞吃破壞任何的東西啊。”

說完之後,又嘀嘀咕咕的講

“而且這裡哪有旁人,大師兄您不在,就剩我和姬徹天那家夥了,我可沒去打擾他,哦哦,還要師尊——我連師尊他老人家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青冥殿也完全進不去,更不可能打擾到什麼了”

“所以我還要誇獎你麼?”

白儘歡懷疑的看向他

“沒有打擾到徹天,你會這麼老實規矩嗎?”

宣濃光:……

那當然不會,但他也確確實實沒有將法相延伸入姬徹天的居所

至於原因嘛——

白儘歡站在姬徹天所居宮殿外,沉默的看著門前立著的木牌

【宣濃光與其法相不得入內,主人擅入,逐之靜室,法相擅入,斬之勿論】

字寫的是龍飛鳳舞,甚是大氣磅礴,叫人一眼看去,便感受到迎麵而來的震懾。

嗯……怎麼說呢,無論將來姬徹天會成長為怎樣的人,但現在的姬徹天顯然還是一個心軟仁慈,典雅有禮的好孩子。

實在很難想象宣濃光到底是做了怎樣人神共憤的事情,才逼得姬徹天這麼冷酷無情的的立一塊牌子在門口。

噫。

白儘歡覺得自己最好不要想象了。

白儘歡悠悠的回頭看向跟著過來,但顯然對這裡很是心虛的宣濃光,想了又想,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的說

“你可真是一個人才。”

宣濃光:……啊?

什麼意思?誇自己的嗎……但感覺好像不太可能。

在宣濃光疑惑的目光中,白儘歡抬腳走入了殿內。

第159章 三個選項

宣濃光一頭霧水的在姬徹天的宮殿門口來回張望, 但想了想,還是真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畢竟姬徹天敢這麼寫,也是真的這麼乾過呀。

是說, 宣濃光當然也沒放過姬徹天這裡, 一夜之間, 便將法相放滿全殿,甚至連他的床榻也塞了幾條蛇……

然後第二天姬徹天便陰沉著臉一槍斷了整座宮殿的蛇之法相, 隨後將宣濃光關到一間空蕩蕩且隻有一扇小窗的房間裡去了,並且加注了無數的禁製, 直到三天後才將他放出來,提著領子就扔出了院外,設了陣法, 樹了牌子,然後頭也不回的進殿關門。

一係列動作可謂是雷厲風行一氣嗬成,顯然是意誌堅決。

而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宣濃光再也沒進去過姬徹天的居所,隻有姬徹天出來的時候,才會見上一麵, 時不時感慨,真是沒想到會有這樣冷酷無情的模樣啊。

姬徹天懶得理他,他已經前所未有的了解, 打蛇隨棍上, 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白儘歡進去的時候, 姬徹天正坐在院子的月桂樹下,俯在桌案上寫著什麼東西, 正是傍晚,夕陽微風之中修行, 當真是十分愜意了。

感覺到有人進入,抬頭去看便見到了大師兄的身影,也是有些意外,連忙走了過去迎接。

思索一下之後,才開口說

“大師兄,您回來了?不知您往人間界走這一趟……如今是怎樣的情形?”

白儘歡看著他,微微一笑,隻是說道

“人間九州,時刻有千變萬化,你是要問何處的情形呢。”

姬徹天:……他想問的地方,具體而言,也不過王都與紫龍部兩處而已。

在姬徹天沉默的時候,白儘歡已經越過他的身影朝著樹下的桌案走去,潔白宣紙上撰寫了一些語句,上麵則是攤開了一本書冊。

姬徹天也跟在身後走了過去,又主動的解說道

“這是從大師兄您的書房內找到的一部策論,覺得有些語句倒是頗為有趣,引人深思,所以做了一些解讀。”

白儘歡嗯了一聲,站在桌案前看了半晌,才開口說

“這段時間我不在,你的一應修行之事如何?可有不解之處,我接下來應該也不會空閒,並無時間主動來詢問你們增益如何,你儘可以趁著現在告知與我你的困惑。”

姬徹天聽聞此言,不欲讓大師兄擔憂,所以便懂事的講

“一切都好,大師兄儘可放心。”

白儘歡:……

“一切都好……那就是覺得現在的修行頗為輕鬆咯。”

白儘歡卻是朝他眨了眨眼,露出一個顯然彆有深意的笑容,慢悠悠的說

“既然如此,在我離開之前,為你留一道試題吧。”

姬徹天:……

總覺得好像回答錯了一個問題。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說出去的話,當然也沒收回的道理了。

便見大師兄伸手將他寫的東西收納起來放在了一遍,然後提筆沾墨,在新的紙張上畫了一個小圈,開口說道

“假設現在,你有一支底蘊深厚,但又遭受了一些磋磨乃至於有些萎靡的力量,姑且稱之為甲。”

白儘歡在那個圓圈旁邊寫了一個“甲”字,又往起右上方畫了第二個圈,並隨著說出的言語,繼續往下畫寫。

“現在甲地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機會,但在這個時候,有兩個地方需要你做援助,第一個地方乙,此地危難算不上急切,但牽一發而動全身,另外一個地方丙,與你之關係暫且淺薄,但是卻已經陷入到了毀天滅地的災禍之中,需要主意的是——這兩個地方,乙是導致你之力量遭受磨難的根源所在,而丙也直接參與到了對你之力量削弱的事情之中。”

雖然用的都是代稱,但姬徹天卻了然,所謂屬於他的力量,那應該是說紫龍部,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地方,該是王都無疑,王都又出什麼變故?還有另外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毀天滅地的災禍……那又是什麼?難道人間九州……出了什麼大事嗎?

姬徹天心脈跳動的有些快速,他有些緊張的看向大師兄,後者並沒有和他解說這件事情的打算,隻是順著自己的代稱,講

“那麼,現在就需要你做出抉擇了,你可以選擇對兩處的為難視而不見,而趁著這個旁人都不怎麼在意你的時機,繼續休養生息,也可以選擇不計前嫌,前去營救其中之一,三選一,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

說完之後,白儘歡便放下了紙筆,等待姬徹天說出答案。

姬徹天低頭看著大師兄劃出的簡略圖形,心脈的跳動雖然已經趨於平穩,但他卻無法立刻給出答案。

誠如大師兄所言,這是簡單的問題,但他卻不能隻將其當一個簡單的三選一來看待。

紫龍部,王都……另外一個還不知名,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的州府。

對彆處的為難視而不見,閉門自保,他做不到,況且,他也不認為對其它兩個地方的危難保持視而不見,是什麼好選擇,小處而言,這樣做太過無情,大處來講,

可是,他如果要選擇去援助王都,且不說王都能不能讓他進入都還是一個難題,放著一深陷災難之中的地方不管,他也於心不忍,而一處不管,若此災難綿延其他州府,又當如何呢。

而他要選擇去救援那座州府,既然說是遭遇了毀天滅地的災禍,若前去援助,那就要做好會損失力量的準備,且選擇放棄王都……隻怕麻煩過後,紫龍部的處境更為艱難。

天下可是有九州龍王部的。

那,若全都選擇要呢……會有這種選項嗎。

姬徹天的手指在上麵來回滑動,並且,試圖將其與自己所了解的實況聯係起來,可是,他越聯係的緊密,卻更覺得棘手難為。

做出任何一種選擇,完成目標的過程艱難,完成目標得到的利益不明,但做出這種選擇而放棄另外兩個選擇……所舍棄的,所付出的代價,卻是肉眼可見的巨大。

而這還隻是他根據想象所估算的情況,實際上……僅憑他對王都的預判,情形隻會比他想象之中更為困苦。

“你想全都要,也不是不行啊,如何抉擇全看你自己而已。”

大師兄好像能夠猜中他的心思一樣,在他思索這種可能的時候,大師兄的聲音便在一旁響起,又語氣輕快的說

“這應該不是很難回答的問題吧,隨便選一個就好了,沒有確定的答案,你就算是全選放棄,任其自生自滅,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一個紙上談論的假設而已,放輕鬆吧。”

姬徹天:……這要怎麼放輕鬆……

見他並不說話,白儘歡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的講

“如果你實在覺得困難,那也不必急著給我答案,你還有不少的時間可以慢慢來思考這個問題,我想,你會做出自己覺得最為合適的選擇。”

是麼……

大師兄還真是……一出現就給自己出了一個太過難辨的問題。

且顯然是一個不會給予答案的問題。

姬徹天苦笑一聲,說

“承蒙大師兄,我會仔細來思考這個問題的……隻是,不知大師兄可還能提供更多的細節,來做參考。”

“需要什麼細節呢,如果你說的是事無巨細,那不如自己自行尋索。”

白儘歡在姬徹天疑惑的目光之中,微笑道

“順便告訴你一件事情,等你做出選擇,想出答案之時,就是你離開碧虛玄宮的時候了。”

姬徹天:……!!

離開?!

反應過來大師兄說了什麼的時候,姬徹天有一瞬間的愕然,他沒有想到竟然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毫無任何防備,大師兄就如此突兀的說他可以離開碧虛玄宮了。

大師兄的語氣太過平靜,似乎隻是說他離開宮殿出去走走一樣……但那顯然是不一樣的意義。

白儘歡看著姬徹天愣愣的表情,失笑道

“怎麼,要離開這裡,你不應該表現的欣喜若狂嗎?”

姬徹天:……

真正能夠離開這裡,當然也有激動與喜悅,但比起來驚喜,他心上湧現更多的竟然是意外與不舍。

意外是沒想到分彆的時間來的這麼突然,至於不舍……大概是不舍現在平靜安穩的時光吧,他心知肚明,一旦離開碧虛玄宮,那麼,就是真正麵對這種需要做出抉擇的場麵了。

“隻是沒想到……過得這樣快。”

進入此地時的迷茫似乎還曆曆在目,那時覺得三年好像是太過長遠的時光,如今卻覺得不經意間這些時光就已經逝去不存了。

白儘歡彎了彎嘴角,道

“時光如梭飛逝,不待人情,匆匆而過,所以講要珍惜才是,尤其是你——與如你一樣的人,亂世之中,更不允許白耗時光,也容不下做出錯誤的選擇,也許隻是小小的過錯,得到的便會是無法彌補的結果。”

姬徹天尚且還沉浸在震驚之中,下意識便道

“大師兄,現在就開始和我講告彆的話了嗎?這些是對我離開之後的忠告麼。”

白儘歡“嗯?”了一聲,啞然失笑

“隻是一點小小的感慨而已,至於告彆麼,也不必想得太多,至少十天半個月內,你應該還是離不開這裡的,所以還是暫且安心呆在這裡吧——哦,對了,這件事情也還不要告訴宣濃光,不然,怕他不知道又鬨出什麼動靜來。”

以宣濃光的性情,如果被他知道後來的姬徹天會比他先離開……怕是要鬨得天翻地覆了,想想都覺得頭疼。

第160章 產生幻覺

姬徹天對宣濃光的惡劣性情很是了解, 當然也十分清楚他對出去碧虛玄宮的念頭,若真被他知曉自己有出去的希望,他卻仍需要和那隻蓮池內蓮花來做鬥爭……, 隻怕是要鬨個天翻地覆了。

雖然若隻看這件事情, 宣濃光實在可憐, 他一心想要離開碧虛玄宮,大師兄也早早地答應了他會放他離開, 可是卻又為他設置了一個看似簡單,卻又好像永遠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縱然失敗無數次,甚至心中清楚沒完成的可能,卻還是鍥而不舍的進行嘗試, 與他相比,自己要出去的條件,可以說相當簡單了。

這樣講來,似乎是對宣濃光很有些不公平,且過於苛刻,讓人當真要為其心生同情, 但想想他日常的所做所為,又覺得同情他簡直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宣濃光雖然想出去碧虛玄宮,但在這裡的時候, 可也一點沒表現出被困窘的悶悶不樂與鬱結難捱, 反而, 因為知曉這裡的一草一木,一宮一殿, 都難以破壞,所以相當肆無忌憚的去做他所想到的任何破壞。

他困在這裡尚且不會安分, 他若出去,還真不知道要給外麵的世界帶去什麼災難啊。

於是與大師兄對視了一眼之後,姬徹天便心意相通的點頭,說

“這是自然。”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繼續你的修行吧。”

說完之後,白儘歡便背手在後,於姬徹天的目送之中,瀟灑離去了。

而另外一側,宣濃光一直提心吊膽的等待大師兄的“懲罰”,雖然自己找好了把蛇弄得滿地的都是的借口,也覺得自己找的理由按理來說挑不出什麼毛病,很希望這樣就能糊弄過去,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那是不可能的。

按照以往慣例……隻怕自己這次要收到更痛苦的責罰了。

等待的時間越長,就越發煎熬,於是,等到第二天也沒等到大師兄的懲罰降臨,宣濃光覺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與其等大師兄想好了懲罰自己的招式,還不如自己先去承認錯誤,然後得到大師兄饒過自己這次的確切回應,雖然並不後悔這麼做……但,總而言之先認錯吧!

可是大師兄殿門緊閉,等到日上三竿也沒等到開門的跡象。

於是宣濃光決定翻牆進去認錯。

不得不說,宣濃光的行動力還是十分強悍的,在他做出這個想法之後,便一躍而起,十分利索的翻過了高牆,然後先去了寢殿找人,敲門沒有回應,推門進去,殿內內清輝寂靜,莫說有人,甚至是連被褥都是沒有翻開過的跡象。

難道是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宣濃光在殿內跑了一圈,最後才在書房內發現了大師兄的身影。

而且不止一個。

他的麵前,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大師兄。

一定是自己沒有睡醒在做夢!

宣濃光恍恍惚惚的退出了書房,關上屋門,深呼吸三次,才又伸手放在門上,然後屏氣凝神,戰戰兢兢的打開書房大門,這次打開的方式對了,屋內隻有一個大師兄。

宣濃光放心下來,鬆了一口氣。

他就說嘛,果然剛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話說自己為什麼會幻想出來兩個大師兄……一個就已經夠讓自己備受折磨了,兩個……自己竟然幻想出這種可怕的事情,難道自己是壓力太大了嗎!

宣濃光走到了大師兄身邊,還有些感慨的說

“大師兄,我剛才竟然看到兩個您,不會是我這段時間太過勤奮的修行,所以導致太過疲憊,出現幻覺了吧。”

白儘歡:……

倒也不必如此自賣自誇,而且,能乾出把法相占據所有宮殿這種事情,勤於修行可能是真的,但太過疲倦有待商榷。

白儘歡抬起頭笑眯眯的看向他,開口說話,先來糾正他的認知

“不是幻覺哦。”

宣濃光:……

什麼意思?

宣濃光的神色從疑惑一下子轉變為了震驚,因為他眼睜睜的看著大師兄……竟然就這麼在自己眼前,召喚出了另外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並且朝著自己開口說話,用著和大師兄一模一樣的語氣——隻是更冷淡一些,像是最開始自己見到的大師兄

“是兩個我,開心嗎?”

宣濃光:……

宣濃光抽了抽嘴角,實在說不出開心的話。

用一臉冷漠的表情,一口冷漠的語氣,來問出這種開不開心的話……隻會讓人感到驚悚好嗎!

這難道就是大師兄要給自己的懲罰嗎?變出來另外和他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企圖嚇死自己?

接下來不會是讓自己選擇看哪個是真實的大師兄,然後選錯就會有什麼懲罰……宣濃光雖然神色沒變,未發一言,腦子卻已經想到了十萬八千裡之外了,甚至因為太過於震驚,連自己怎麼走出去大師兄居所都不知道,隻隱約記得,這一次,大師兄因為還要其他的事情要做,好像真的不打算懲罰自己。

但回去之後,宣濃光也是翻來覆去,無法專心自己的修行,腦子裡全是兩個大師兄身影……難道以後就要麵對兩個大師兄了麼,這種事情不要發生啊!

不行,還是要去問清楚大師兄這到底是怎麼一會兒世,不然,他今天晚上是不要想睡覺了。

於是,宣濃光又從床上一躍而起,一路飛奔跑到了大師兄的居所。

仍然是書房,不同的是,這次大師兄是坐在書房另外一側走廊下,混圓的月光如水流傾落,照出朦朧光輝。

在這光輝之下,一個小孩子正拿著一隻糕點,狼吞虎咽的吃著。

等等——

一個孩子?!

宣濃光嚇了一跳,連忙走了過去,到了近前,又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大師兄旁邊,是一個孩子,大概是身形太低,又或者遊廊太高,他站在廊下,隻堪堪露出一個頭頂。

那是一個看起來五六歲的小崽子,或者應該更大一些,因為他太過瘦小,頭發亂蓬蓬的,臉上也臟兮兮的,身上穿著粗布麻衣,上麵東一塊西一塊的打著深淺不一的補丁,這一應裝扮,實在和他手中過於精致的糕點格格不入。

而這個正在吃東西的孩子,大概也是被他的突然出現震驚,手指緊緊握著點心,眼中帶有惶恐的直直盯著他看,不知道是怕他這個人,還是怕他要搶走自己手裡的食物。

白儘歡也順著他的目光抬頭看了一眼宣濃光,又垂眸看向眼前的小孩子,溫聲道

“吃吧,不必怕他,他不會打你的。”

那小孩子這才咽了一下,點點頭,接著低頭細微又快速的啃食手中的糕點,嘴巴很快鼓了起來,又在艱難的吞咽之中緩慢的癟了下去。

白儘歡見他吃的太急,是連喝水都忘記,要強行逼自己將口裡的食物咽下去,於是又給他遞過去杯子,讓他喝口水將食物順下去,再接著吃東西。

嘴巴裡終於輕鬆下來,那小孩子便雙眼亮晶晶的感激的看向他,喊道

“多謝神明大人!”

白儘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幫他將食物順下去,然後笑著說道

“慢點吃吧,沒有人和你搶。”

小孩子連忙點頭,果然吃東西的速度慢了下來,雖然,還是很著急就是了。

宣濃光看著眼前這“和樂融融”的一幕,總覺得有那麼一點荒誕,這是真實發生自己眼前的事情嗎?

於是把自己的來意忘得一乾二淨,看了看眼前的小孩,又看了看大師兄,不可思議的問

“大師兄!你從哪裡又騙小孩子進來這裡?這麼小也不放過麼。”

白儘歡:……

說的他好像是什麼壞人一樣。

白儘歡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一旁,又問

“這麼晚不睡覺,來這裡做什麼,怎麼,你很想要我懲罰你?既然你這麼無聊,不然把碧虛玄宮打掃一遍好了。”

“我隻是想來陪陪大師兄您而已!”

宣濃光連忙語氣誠懇的回答,他才沒那麼自虐,而且把碧虛玄宮打掃一遍……他雖然不知道碧虛玄宮究竟有多少宮殿,卻很清楚碧虛玄宮是連綿無數山峰,隻怕到死也打掃不完。

於是在心裡又默默腹誹,果然大師兄是最心狠手辣的,竟然想出這種折磨自己的辦法,幸好他這段時間有其他事情忙,沒真的打算實施出來。

宣濃光不打算繼續談這個危險的話題,甚至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出現在大師兄麵前,可現在也不敢才來就走,於是盤膝坐在旁邊,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下那趁著自己不注意又開始狼吞虎咽的孩子,或許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注目,速度立刻又慢了下來,隻不過手指緊緊的握著餅,甚至深陷進去,看來是真心實意怕自己要搶他的糕點。

有那麼一瞬間,宣濃光是打算這麼做,看把他手裡的食物搶走之後,這小孩子有什麼反應,但想了想大師兄還在這裡,還是作罷了這種可能會牽連自己受罰的念頭。

宣濃光收回自己的視線,看向大師兄問

“大師兄,這到底是誰啊,難道又是我的一個師弟麼?”

“不算錯。”

白儘歡道

“不過現在,他隻是一個誤入此間的小孩子而已。”

說著看了看頭頂的月光,見夜色已深,又見著小孩子吃的差不多了,便和這小孩子說

“你該離開這裡了。”

那小孩子顯然十分依依不舍,看了看那木案中豐富美味的食物,又充滿留戀與期望的看向白儘歡,開口問道

“神明大人,我還能在夢裡看見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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