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聿心下了然,難怪顧氏的女子也都這般作風。
他說,“不過請個晨安,送上棗與粟,聽他二人幾句嘮叨,若是我母親說了不好聽的話,你不必搭理她,她待我也是如此的。”
歲寧問:“若她執意與我尋不痛快呢?”
宋聿道:“父親在的場合,她不會如此。”
建康城中,歲寧最不願踏足的地方,青璃院絕對排得上首位。
她曾在雪地裡,從黃昏跪至入夜。
如今,還要去拜見曾經搓磨她的惡人。
所以,日後將偌大的家業占為己有,半點也不過分吧?
宋聿一路上都牽著她的手,將她的指節攥得發白了也渾然不自覺。
他有些緊張。
歲寧安撫他道:“放心,我不是去惹事的。”
正堂之中,坐著位蓄著美髯的中年男子與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等候多時了。
宋聿躬身行禮道:“都怪兒昨夜多飲了酒,今晨梳洗又耽擱,這才來遲,還望阿父阿母見諒。”
宋孟賢微微頷首,道:“情理之中,無妨。”
婢子跟在身後端著茶盤,歲寧取了茶盞與紅棗,一一奉給宋侍郎與薑夫人。
“新婦拜見君舅、君姑。”
宋孟賢接過敬茶,溫和一笑:“誰人不說我兒好福氣,得顧家青眼,娶新婦伶俐。締結了婚姻,便成了一家,若紹君平日裡薄待了你,隻管與長輩說來,自有兩家長輩替你做主。”
歲寧笑著說好,收下了宋侍郎備下的贈禮。
薑韶看清了新婦的模樣後,說不驚訝是假的,連接過茶盞的手都抖了一下。知子莫若母,不論多少年過去了,那執拗的孩子依舊隻喜歡這般的女子。
歲寧見她端著茶盞,許久不曾動作,遂提醒道:“請君姑用茶。”
薑韶輕抿了口茶,便隨手擱在了茶案上,情真意切倒演得假模假式。
“紹君比旁的子弟成婚晚些,我原在想,什麼樣的女子才能入得了他的眼,如今看來,也唯有你能管得住他。”她語氣玩笑,又似在陰陽,“我看這小子,婚姻締就,孝就衰於二親,滿心滿眼都隻有新婦了。”
你母子二人不睦可不是我造就的。歲寧暗自腹誹,又遣詞道:“血親之情,非一朝一夕能改,一疏一遠而淡。夫君念新婦下堂之苦,多有照顧,雖是細枝末節,但新婦都記掛在心。何況父母撫育之辛,哪堪相忘?”
彆人陰陽怪氣,她便也奉還回去。
當初是誰曾將長子當作棄子,如今又念叨起血濃於水來。
薑韶又從匣中取了支金笄來,笑著喚她:“走近些吧,這也是我君姑傳下來的首飾,如今換我來替你簪上。”
歲寧往前挪了兩步,跪坐在薑韶跟前。
薑韶一麵扶著歲寧的發髻攢上金笄,一麵笑道:“巧笑倩兮,姣娘,倒是人如其名。”
這是旁人所能聽到的。
她又放低了聲音,附在歲寧耳畔說道:“從前是我低看了你。你這傖奴啊,倒真有幾分本事。”
“夫人謬讚。”歲寧笑著回道。
出了青璃院,沒走多遠,那金笄便被她隨手拔下,揣進了袖子裡。
宋聿跟著她追問道:“她與你說什麼了?”
歲寧道:“她罵我。”
“罵你什麼了?”
她停在常青院外的竹叢旁,不知說的什麼,在冬風穿林打葉的聲音中聽不清晰。
宋聿隻看得見她的口型,隻有兩個字:“傖奴。”
勸慰的話未說出口,便被她捂住了嘴,歲寧道:“不必道歉,我沒生氣。”
寒風鑽進了領子裡,凍得她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