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弄疼了她,宋聿默默收回了手,卻聽她罵了一句:“負心之人,嫌棄了?”
他百口莫辯,隻道:“欲加之罪,聿何其無辜?”
“我與你說笑的。”
話一出口,她又意識到此情此景,並不適合開玩笑。
已是一月未見了,她獨自跳下馬車,去引開刺客的事,宋聿隻聽護送他回安陸的侍衛說起。
他又將懷中人抱得更緊了些,問她:“這些時日,你去了哪裡?”
“湘城。”
那裡如今是陸氏的地盤,隻憑這兩個字,宋聿也將她此前的遭遇猜了個七八分。
“我到安陸不久,就收到一封信,說你在西陵。”他便也說起自己收到的那封莫名其妙的信,“其實我猜出來了,那封信不是你寫的。你怎麼可能等著旁人去救你?”
“那你為何還回來?”
“可信上鈐了你的私印……萬一是你呢?”
真蠢,明明已經見識過同樣的伎倆了,他還是上了當。
叛軍進城的第一日,打開城門的百姓、躲藏在家中的鄉民、夷陵城的士族……無一幸免。
夜裡,他們在宋氏的彆院裡喝酒吃炙肉,對著屋裡的家具與書畫字帖一頓糟蹋。
歲寧聞到了肉香,也知曉他們所食的炙肉,是米肉。
一夜笙歌曼舞,酒飽飯足之後,叛軍在院中澆了桐油,一把火燒了這間幽雅彆致的院子。
火光滿天,焚燒了徹夜。
第二日,林氏一族被叛軍接連斬首,首級被列於城牆之上。
第三日,宋氏彆院的大火止息,叛軍仍未在城中尋到宋氏長公子的藏身之處。不知是誰出了個餿主意,刨了蒼穢山上的一座新墳,將宋聿恩師的屍體挖了出來,懸在彆院的枯樹上。
鞭屍。
……
與槐樹相隔不過幾丈的密室,恰好能將地麵上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
冬日裡好不容易愈合的傷痛,又毫無預兆地被撕裂開。
握著她手的力道越來越重,宋聿卻很久很久都沒有說一句話。直至他再無法強裝無事,也再無法周全,不論是禮數還是道德。
密室裡很黑,她許久不曾見過光亮,也看不清他到底怎麼哭的。
他埋下臉,貼在她的頸間,淚水如灼熱的雨點,無聲地滴落在她肩上。
歲寧也不知如何是好,她隻能一遍又一遍撫過他的背脊,看著他無法遏製地泣涕,此刻她內心不知是懼怯還是酸楚。
在此悲傷而又嚴肅的氛圍中,一切安撫他的親昵都不合時宜。
接下來的幾天裡,他不願意說話,也不願意進食。
歲寧小聲哀求著他:“宋紹君,你吃些東西吧,我還不想同一個死人共處一室。”
他坐起來之後,隻喝了些水。他知曉,這裡的食物是不夠支撐兩個人的。
第四日,叛軍似乎走了,地麵上許久都沒了動靜,一些躲過屠殺的鄉民才敢從家中出來。
歲寧按住了宋聿,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第五日,叛軍折返,又屠殺了一批漏網之魚。
第六日,密室裡的乾糧和水耗儘了。
歲寧安慰他道:“宋紹君,過不了多久就會下雨,我們不會死在這裡的。”
宋聿道:“這裡看不到天象,你怎麼知曉?”
她說,“我傷口疼,每逢陰雨天更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