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許久沒了聲響,宋聿才從床幃之下探出手來,卻堪堪碰上她些許冰冷的指尖。那指尖動了動,也回握住他的手,隔著一層輕薄的衣料,觸及其下的溫熱。
歲寧問他:“公子可還有什麼事要交代?”
她從不會在男女之事上做文章,更不會因此羞紅了臉。
或許早就醉生夢死,宋聿分辨不出此刻是鹹和五年的深秋,還是鹹和元年的嚴冬。
遠處的燈火落到床榻邊時,已經很暗了。隔著一層床幃,更是暗到連她的輪廓都勾勒不出。
他當然不甘心隻能隔著鏤花窗,抑或是雪落下的間隙去看她。
“我可以逾矩嗎?”他是這樣問的。
那定然不會是過分的逾矩。
歲寧一言未發,落座在床沿,輕輕抱住了他。雙手撫著他顫抖的背脊,撫平那些微不可察的驚悸。
宋聿悵然將頭埋進她散落的青絲裡,聲音低低的,近乎祈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
此刻的記憶像是停留在四年前。
歲寧連哄帶騙道:“公子把酒喝了,我就不走。”
脫離溫情與繾綣,她總是清晰地記得自己的目的。
趁他飲酒的間隙,歲寧濕了帕巾,用冷水給他擦拭手臂。
她曾與陸宣出入過許多世家宴飲的場合,見到過諸多服食五石散後褒衣博帶、狂放奔走的放浪形骸之徒。
可於此人而言,這不體麵、不周全。
是故——他是個極不合群的世家公子。
他半晌不說話,歲寧又擦拭著他發燙的額頭,問他:“好些了沒?”
“嗯。”
她鬆了口氣,道:“早些清醒,明日還有正事要辦。”
宋聿一手攥著她的衣袖,一手拿過她手中的濕布,輕輕擦著她來不及卸去的麵靨。
“你的胭脂花了。”
“這麼晚了,看得清嗎?”
“看得清。”
歲寧瞧不清他此時失意的神色,唯有緊攥不放的手無聲控訴他的哀怨。
“果真還在怨我啊?”她問。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過分的人。”
說到這裡,心中驟然湧起一股酸澀,他繼而握住了歲寧的手腕,聲聲怨訴:“若早知你是來騙我的,當初就該緊閉院門,莫說是書房,就連常青院也不該讓你踏進一步。”
省得日後生出那些死心塌地的念頭。
可他怎麼也不願放手,歲寧抿著唇角,卻又忍不住開始笑。
此間數十年,她曾算計、利用、構陷過許多人,唯獨眼前此人最好誆騙。
她趁人之危誘問:“既然我這麼過分,公子還喜歡嗎?”
“喜歡的。”他輕聲道。
那聲音又低又啞,連同他最後一絲顏麵低落到地磚的縫隙裡。
若不是此刻靠得近些,她便聽不到了。
“咳……”歲寧輕咳了一聲,偶爾良心也是會痛的。
用這些繾綣與溫情去遮掩兩人之間的齟齬,去掩蓋那些是非對錯,這樣是不對的。可是她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去撫平他的情緒。
聽她說:“我既要做公子的幕僚,又充任了侍衛,若還要獻身的話,俸祿能不能再加一些?”
灼熱的呼吸與隱忍不發的字句填滿了沉默,他此刻平靜了許多。
她怎麼能麵不改色說出這些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