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了,為她而來,明知是陷阱,仍不顧一切來救她。
始作俑者輕笑:“皇叔,朕跟溫卿商討……”
“滾。”
李致走到屏風旁,迅速抬手抹一下臉,擦去血跡。他丟掉沾了血的劍,邊解貂裘邊快步走來。
她竭儘全力抬起上唇,耗儘全部力氣吐出兩個字:“殿下……”
“彆怕,本王來了。”
手心輕撫她的臉,鄭妤分不清,是他手上的雪碎導致自己發抖,還是他的手在發抖。
他穩操勝券,他的手不會抖。
可他的手好涼,他的手怎麼會涼呢?如果他的手會涼,那他是不是也會手抖?
乾涸的咽喉再發不出聲音,她想問一問,可眼皮太過沉重。
眼皮闔上前一瞬,她貪婪看一眼,牢牢記下他的神情——他眼角有淚。
“妤娘。”他低聲輕喚,像燕子那般細語呢喃,像情人之間親昵私語。可下一刹,那聲音又凶巴巴命令她不許睡。
真是陰晴不定。
“本王帶你走。”他將貂裘罩在她臉上。貂裘寬長,連同上半身一並裹住,她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他的臂彎猶如搖籃,托住搖搖欲墜的她。他頎長的手指扣住她手臂和大腿,似乎把她當成價值連城的寶貝,生怕一個不小心摔壞了。
她靠在他胸膛上,呼吸著令人安心的白檀香,即使世界變得黑暗無邊,她也不覺害怕——因為,李殊延在她身邊。
“皇叔,你不能帶走朕的愛妃。”李栩亦步亦趨跟著李致,惺惺作態懇求。
李栩一口一個愛妃,咬死鄭妤的身份。隻要今日李致帶走她,明日攝政王搶奪侄子愛妾的消息,必將鬨得滿城風雨。
但凡完美無瑕的璧玉出現一點瑕疵,價值大打折扣。名聲同理,李致因克己奉公和輔佐幼帝深得民心,隻要他因私廢公或顯露不臣之心,那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將一落千丈。
人們會因自己曾讚譽他、仰慕他、喜歡他而深感羞愧,從而通過加倍詆毀來彰顯自己的無辜。
種種後果,李致無暇顧及,他眼下隻要帶鄭妤離開。
種種後果,鄭妤在意識到李栩真正目標時,已經開始考慮。她想扯掉貂裘,最終卻連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遮住她的臉,是為了保全她。大理寺主簿妻,莫名成為皇帝的淑儀,再被攝政王抱走……一個女人,招致君臣生隙、叔侄反目,定會坐實她禍水的罪名。屆時群臣上書,百姓激憤,縱使李致也無法名正言順保她性命。
遮住她的臉,便給李栩可乘之機。人是從絳雲殿出去的,李栩說她是誰,她就是誰。
“殿下……”鄭妤聲音微弱喊他。李致抱緊她道:“彆說話,本王有決斷。”
塵埃落定,禦林軍止戈退守絳雲殿,他們在玄衣衛護送下出宮。
風寒雪冷,鄭妤無力依偎在李致懷中。他腳步穩健,她幾乎感受不到顛簸。
耳畔寂靜,他的心跳,他的呼吸,清晰可聞。
他突然駐足,緊接著前方傳來盧清漪的聲音。
“帶她去長樂宮。”
李致拒絕盧清漪,繼續前行。
“小舅舅,聽舅母的。”何絡一邊勸一邊踢齊晟鞋跟。齊晟瞪一眼何絡,無奈抬手,按住李致肩膀,用力拍了拍。
鄭妤揪揪他的衣裳,且聽他改變主意道:“多謝皇嫂。”
“小齊,封鎖消息。歲稔,去壽寧宮攔截。”李致漸漸從慍怒中恢複理智,有條不紊安排諸事,“穗豐,盯緊絳雲殿,不許放走一個人。遠謨去把韓傑綁來。”
後腰那隻手垂落,察覺懷中人昏過去,他闊步疾趨,飛奔進長樂宮偏殿。
最後一束光沒入山林,宮女點燃燈燭,暖光照亮長樂宮,影影綽綽落在他身上,卻無法驅逐他周身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