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一股鮮血如泉湧般噴灑而出,迸濺四處,血腥味瞬時彌漫。
蘇九娘握著兩把帶血的刀,望著那道陡坡登時紅了雙目,她奮不顧身跳下去,整個人順著斜坡滑落,被橫陳的枝椏掃過臉頰,被尖銳的樹杈子刺傷皮膚。
可這些痛怎麼能比得過失去的痛呢?
蘇九娘滑到最底部,踉踉蹌蹌起身後,全身上下再沒有一處是乾淨的,那些傷過的地方都在冒血,與身上沾染的泥巴混合,讓人分辨不出傷口和血漬。
她環視四周,隻見不遠處竟是一條小溪流,而周遭根本不見人影。
她顫聲喊道:“張舟。”
無人回應。
她又喊了一聲:“張舟,你出來。”
仍舊無人回應。
蘇九娘哭了,茫然無措地看著眼前偌大的一片荒野,抬腳沿著山腳向前走。
她一邊走一遍喊:“張舟,你出來好不好?”
話音剛落,她忽然止聲,須臾後像瘋了一般朝前跑去,一個匍匐跪倒在地,捧著一張臉,啜泣道:“張舟,你睜眼,你看看我。”
張舟臉上有淤青,手上也有,胸膛處的傷口又重新撕裂,現下正淌著血,將身前的披風浸染了一大塊。
蘇九娘伸出顫抖的手指放在張舟鼻下,像個受驚的孩子,濕潤的眸子裡滿是慌張無助。
片刻後,她放下手指,終於鬆開緊繃的神經,開始大口呼吸,將張舟身上的披風取下,重新把撕裂的傷口包紮。
她抬手擦去張舟臉上泥漬,卻越擦越臟,越臟就越是壓抑不住內心的苦楚、慌亂,最後放聲大哭起來,口齒不清地說著:“我已經沒有阿爹阿娘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對我好的人了,我受不住……張舟……”
“我不該欺瞞你,不該利用你,不該不承認三年前就是我救的你,我不要你報我的救命之恩,隻要你平安無事。”
她說了很多,哭到喉嚨沙啞發疼,張舟都沒有睜過一次眼。
蘇九娘擦去臉上的淚水,將雙手穿到張舟的腰後,把他抱起來,然後轉身彎腰,讓他趴在自己的背上。
她弓著背,一手拉著張舟垂搭著的手腕,一手撐地,顫顫巍巍努力了好幾次才勉強起身,背著張舟舉步維艱向前行去。
可是張舟比她高上許多,整個人雖趴在背上,但她也隻能是拖著他前行,每走一步,腳尖就在地上磨蹭一次,不知行了多少裡,張舟的鞋尖已然磨破。
夕陽西下,尚存的餘暉給周遭的樹木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一眼看去,朦朦朧朧,似墜迷境。
林中不時有幾聲烏鴉的鳴叫傳來,而後抖落著雙翅,從林中躥出,倏地掠過高聳的樹尖,向著不知名的遠方飛去。
蘇九娘抬起沉重的眼皮,追隨那愈漸渺小的黑色影子看去,一道風打對麵拂來,掀起她淩亂得不成樣的頭發,她側頭,在遮蔽麵龐的發縫之中,看到耷拉在自己肩頭的腦袋,似乎已經感受不到灼熱的呼吸了。
腳底陡然生出一股子寒意,順著四肢百骸攀爬至身體的每一寸,寸寸都在削弱蘇九娘僅存不多的清醒意誌。
她搖搖頭,背著張舟繼續前行,時不時喚上一聲對方的名字。
天漸漸落黑,蘇九娘已然精疲力竭,她駝著張舟,精神似乎有些恍惚,迷迷糊糊之中看到了好些黑影,他們正朝著她站著的方向快速移動。
蘇九娘鬆出一隻手,慢慢摸上自己腰間懸掛的刀,冷風肆意地撲打她的麵龐,她像個佇立於阡陌田埂之間的稻草人,無聲又堅定地捍衛著屬於自己的那片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