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她們,我照著母親的話把從那裡學到的知識偷偷教給同村的她們,但知識隻會讓我們更加痛苦啊!”
蔣椿就是那個鑽狗洞偷師的女孩兒。
“我們知道了什麼是自由還要被關在這裡,不是更痛苦嗎,不是更難以忍受嗎?”
“你們說學習能讓我們逃出去,可是我們沒有一個能逃出去!學習?學習隻是讓我們從狗變成了有知識的狗,變成了不聽話的要被管教的狗……”
她嗓音嘶啞。
“不如不告訴我什麼是知識,這樣我就算當狗也有點樂子。”
“現在這副德行,不如我們都死了,哈哈!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她一字一句瘋瘋癲癲地詛咒所有人,尖利到刺耳的童聲和癲狂的語調,都讓蔣椿聽上去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她反反複複念叨了好久,到最後念幾句就尖笑兩聲,或者輕輕啜泣。
過了好半天,觀音廟裡終於靜了下來。
薑綺一言不發地站了一會兒,才蹲下去認桌板後麵的字。她實在是看不清,用手沾了觀音廟地上的血塗在木板上,讓有字的部分顏色更深,這才發現上麵居然寫的都是同一句話:
“站起來,活下去!”
她一下子回頭,背後空無一人。薑綺這才反應過來不是有人正在她身後,帶著濃重的哭腔念木板上的字,而是蔣椿還沒說完。
她好像終於從那種恐怖的瘋狂中醒了過來,用一種安靜到可怕,成熟到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兒的口吻,很平淡地開口:
“你們要站起來,你們要逃出去,你們不要和我的母親一樣,一遍遍地照著書給我念,告訴我什麼是自由什麼是獨立,什麼叫人應該擁有屬於我自己的靈魂屬於我自己的人格,而這些都凜然不可侵犯。”
“然後再用父親日複一日的毒打教導我,什麼叫身困樊籠,什麼叫言不由衷。”
“你們站起來!”
蔣椿好像哭了,她的聲音似乎是浸在冰水裡的,有一種傷人傷己的冷和鋒利。
“你們……逃出去……”
這聲尖叫落地,好像一個跳樓的人粉身碎骨在薑綺麵前,又像一朵開到荼靡的山茶一躍而死,其中的淒厲猶如滾燙的熱血澆了薑綺滿頭滿臉,於是她分不清順著臉頰流下的是自己的眼淚,還是蔣椿的血。
整座觀音廟陷入了奇異的沉寂。
半晌薑綺才把自己從情緒裡拔出來。她突然發現,蔣椿最後說的已經不是我們要怎麼做,而是你們。
她已經不覺得自己能逃出去了。
薑綺想起剛進入房間的時候聽到的那句“站起來!逃出去!”,她本以為這句話應該是蔣萊,也就是房間的主視角說的,現在看來,這居然是蔣椿的話。
她完全可以根據蔣椿的話描繪出她死亡的全過程。
蔣椿不願意出嫁,一路從家中逃亡到觀音廟。
廟外是追殺她的村民,廟內又一覽無餘,她避無可避,隻好把自己蜷縮進供桌下,用那張紅布堪堪蓋住自己。
……他們什麼時候來?
蔣椿不知道。
她心知自己無處可逃,甚至一旦被抓到,像她這樣不聽話的女人很可能被就地打死,因為她給村裡其他女人做了壞榜樣。
但她不想嫁,她寧可死。
在漫長,或者說隻是蔣椿感官上漫長的等待讓她發了瘋,在木桌底下留下了淒厲的叮囑。
然後,她就被發現啦。
可能是指甲摳挖木頭發出的細響,可能是晃動的紅布的一角,總之蔣椿被發現了。她被活生生拖出了庇護所,打死在了觀音廟。
“蔣萊暴起殺人隻是因為蔣椿的死,是或否?”
“否。”
還有彆的原因。
薑綺閉了閉眼:“蔣萊殺人,是因為蔣椿的經曆讓她想起了自己的經曆,是或否?”
“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