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荊》全本免費閱讀
從汴京出發去秦州,就不如從秦州去汴京順利。來京時,後半程可走水路。陝縣西接關中,北鄰三晉,新荊來時專程從這兒的渡口上船東進,他在集津鎮休憩時,發現澠池距離此地不過二十公裡,驛所牆上留詩,竟多是懷古之作,感歎戰國時期秦趙之爭,多少英豪輩出,千百年時間倏忽而逝,如今也隻剩下一抔黃土。
新荊的感受要更複雜。在集津驛所,夜幕降臨後,同在一個屋簷下的商販飲酒暢談,討論不遠處的澠池遺址時,他內心裡算了算距離,發現記憶中的三門峽水電站也在不遠之處,同樣不超過二十公裡。
澠池的殘跡在西,三門峽未來的虛影在東,他在集津臨河而立,仿佛站在了兩個一千年的新老城市中間,也站在了兩段記憶的長河中間。
這種感覺在離開汴京的時候又被強化了。神宗給了他兩輛車,因此不必再坐船,臨行時王雱來送行,交給他一方硯台。
新荊當場被刺激到了。出於一些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原因,他堅決拒絕了這個禮物,使得王雱有些尷尬。
“並不是什麼名貴的禮物。”王雱不由得解釋道,“路途遙遠,這方硯台的蓋子可以鎖緊,便於在馬車上使用……你如果不喜歡就算了。”
“我不是不喜歡,”新荊顧左右而言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能收這禮物,就算沒這東西,我也會時常寫信給你。”
王雱不再勉強。他最近學會了觀察新荊,雖然仍猜不透新荊在想什麼,但已經能看出這人正因為自己的禮物而心煩意亂。
“你送給三娘一支玉簪。”王雱換了個話題,道,“你把她嚇了一跳,三娘去問了價,發現那簪子貴得很。”
“我趕不上她出嫁了,提前送個禮物。”新荊定了定神,道,“嫁妝輪不到我操心,但她的妝奩越重,蔡卞就會越小心。這不是壞事。”
“蔡卞已經快要不能呼吸了。”王雱回憶起父親列的隨嫁物品清單,笑了笑。“不過三娘見過蔡卞之後倒是很喜歡,兩人見了幾次麵,私下就開始聯詩了。”
新荊:“你怎麼知道的?這事兒你可不能攔著。”
王雱:“好,我不會攔著。蔡卞的詩沒你寫得好,你如果不想收我的硯台,就寫詩給我。”
“……”新荊一時間不知道回什麼,呆了一會,道,“比起聯詩,我更希望你研究研究我給你的那半本書。”
王雱笑道:“研究得好的話,有什麼獎勵嗎?”
新荊又呆了,他感覺這話題走向似乎跟想象的不同,忍不住看向幾步之外同來送行的曾布。
曾布看起來很崩潰。“你不要看我,”他大聲道,“你就當我不存在!”
新荊:“那,感謝子宣兄專程來送我?”
曾布道:“你趕緊走吧你。”
新荊笑了笑,拱手朝幾人告彆。啟程後,他獨自坐在車中,逐漸地,感覺被一種莫名的焦躁攥住了,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鉗製了四肢。
他環顧四周。他這趟出來一共兩輛車,一輛全是佛經和書卷,另一輛,一半是書,留給他一塊休息的位置。
神宗派來的十個人被他退回了七個,留下了駕車的兩人以及一位隨從。神宗前日被彈劾大興土木及奢侈宴飲,宋神宗找來王安石本人訴苦,畢竟他真的沒有大興土木;但同天節當日,皇帝突然要求擴大集英殿參宴人員範圍是板上釘釘的事,王相對皇帝深表同情,他平時被台諫官集火得多了,知道這是什麼滋味。
舊荊回去之後把這信兒透露給了新荊,新荊立刻明白了他意思,連夜寫劄子給皇帝正式上書表示自己用不了那麼多人,他應該為國家財政能省則省。
神宗批準了這條,然後回頭翻了一遍那位台諫官的各項彈劾內容,找了幾條火力過猛又證據不足的,交給了中書嚴肅調查。
這件小事透露出一個重要的信息:新荊和神宗、舊荊目前達成了一種平衡:神宗知道新荊不是臨川王氏族人,但不知道他對舊荊沒有二心;舊荊知道新荊對新黨無害,但不知道他是皇帝有意發展的親信——兩人對新荊的這種信息差非常重要,也意味著新荊對他們二人都有所隱瞞,但都沒有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