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思及近日裡為宋昭定下的婚事,繼而恍然,心中卻是已經有了答案。想來以宋昭的性子,對這樁婚事怕是不喜,隻不過這位昭朝官家自詡一番拳拳愛女之心,自是不會輕易更改主意,隻希望阿昭要理解他這個爹爹的一片苦心才是。
唉,天可憐見,這上天怎就不賜予他一個兒子?要不然他又何必如此,左右為難。
仁宗皇帝的諸多心思不足為外人所道,但宋昭此番,劍指帝位對那所謂的婚事自是可有可無,當務之急,卻是叫仁宗皇帝意識到,除了宗室子弟以外他並非是絕無選擇。
在原本的軌跡中,仁宗皇帝無子,最終不得不選擇宗室子宋時為繼任之君,宋昭亦在仁宗皇帝的一意孤行下出嫁黎家。隻是宋昭婚後的生活並不和諧,帝王過度的偏愛與恩寵叫這位天真且懵懂的公主看不清任何的形勢,隻是借著本能與意氣橫衝直撞,以致於落得那般悲慘境地。
從小長在深宮受儘萬千寵愛所長大的公主並不理解也不知道,當如何破局尋求自我。縱使是重來一次,她所能夠想到的也隻是拋棄一切同她所愛的內侍雙宿雙飛,又或者是一哭二鬨三上吊祈求父親的心軟與收回成命。但對曾經於後宮殺出一片天地並最終改朝換代登頂帝位的女皇而言,這樣的天胡開局一手好牌,她若是還不能玩轉,倒不如直接抹了脖子莫要浪費糧食。
金尊玉貴受儘萬千寵愛的公主,又怎麼比得上萬萬人之上生殺予奪的皇位?至於男人與愛情?隻要地位到了,什麼樣的男人什麼樣的愛情不能夠擁有?更不用說,她曾經擁有過這世間最勢均力敵最包容也是最智慧的愛人,亦曾如釣魚人般,看著諸多風情各異的男子為著她的點點寵愛而不斷爭搶。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愛情於女皇而言,或許刻骨銘心,但並不是全部。這世間的玉樹芝蘭如此繁茂,隻有站在那最高處,方能夠一言而令百花盛開,將萬千春色收入園中。
因此在得到所有有關壽安公主宋昭的記憶之後,這位曾經獨一無二的女皇所定下的第一個目標便是登臨天下。畢竟做為一個沒有皇位也要從親兒子手中搶出一個皇位的女皇,又怎會眼睜睜的看著原本屬於自家的皇位,落入他人手中?
父死女繼,如此,當真是再合適不過了不是嗎?
現今的壽安公主本可以徐徐圖之,叫仁宗皇帝一步步的接受她做為女性繼承人,不過誰叫壽安公主宋昭,乃是仁宗皇帝唯一的子嗣?不同於父子相殺的李唐皇室,我們的這位昭朝官家,可是做夢都想要一位留著自己血脈的、健康的繼承人。
隻要宋昭能夠展現出足夠的野望與能力,那麼這位仁宗皇帝便一定會被說服。縱使失敗了,我們這位渴望兒女的官家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壽安走向絕路。
這淺薄的天家父女情分啊,在昭朝仁宗年間的皇室裡,終究是存在的。況且所謂的徐徐圖之,又怎麼比得上至高天子明目張膽的偏愛與支持?既然有堂皇正道可走,宋昭又何必尋求那所謂的鬼蜮伎倆?
“與其將女兒托付他人,爹爹為何不考慮一下,讓女兒將自身命運掌握於自己手中?”
此時仁宗皇帝眼中的宋昭仍是蒼白的、柔弱的、稚嫩的,以致於他並沒有細想宋昭這話語背後的深意,隻是揚起慣常的、溫和的笑容,走近宋昭道:
“阿昭且放心,有朕親自盯著呢,那黎家二郎斷不敢對你不好。”
“可是相較為人妻為人母,阿昭更希望如爹爹一般,自己立起來呢~”
尚帶著幾分稚嫩的話語回蕩在這宮室中,仁宗皇帝臉上的笑意有片刻的凝滯,便連身影也有幾分僵硬,似是不明白他這向來嬌嬌弱弱的女兒為何會有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仁宗皇帝自小便被抱養在章獻劉皇後跟前,未曾親政之前亦曾見識過那位見識智慧皆不弱於男兒的嫡母接見大臣處理國事,甚至於一度擔心自己地位不保,成為章獻皇後改朝換代之下的犧牲品。雖然那位最終還政於他,可某些隔閡卻是早已產生,難以消除。因而在知道自己很可能隻有宋昭這個女兒以後,仁宗皇帝率先想到的並不是好生培養如何叫這唯一的女兒立起來,而是千嬌萬寵給予她最好的一切。
這位向來仁善的官家心中,終歸是有著幾分不甘。一來大環境如此,朝野內外都在刻意回避甚至壓製著女子出頭,二來仁宗皇帝心中,還是想要拚一把兒子的。再者此前的壽安公主宋昭雖然至純至善,卻也太過天真懵懂,同仁宗皇帝記憶裡的章獻皇後並不是一類人,更不具備擺弄風雲的能力。
那麼是什麼,叫這一向天真懵懂的女兒生出了這樣的想法,又是什麼,叫她生出了這樣的野望?
做為帝王,即使是再怎麼偏安一隅仁善軟弱的帝王,當宋昭言語出口的那一刹那,仁宗皇帝便想到了很多很多。麵上的表情亦不再是慣常的柔和與慈愛,而是黑雲壓城風雨欲來,充滿著叫人窒息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