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曾想過,若登上皇位的是你那好兄弟如意,你與你母親又當如何?又或者說,當年你父親逃難之時,將你與魯元公主幾次三番推下馬車之際,夏侯嬰沒有抱著你們上車,你又當如何?”
空蕩蕩的宮室之中,不知何時忽然傳來女子不解的話語。夜幕沉沉間,似是有濃重且深厚的墨色於這天下至尊處蔓延,劉盈滿目驚駭的抬眼,看到的便是一玄衣高冠的女子身影,在這守衛森嚴的禁宮中、天子明堂內,悄然浮現,不曾驚起任何的波瀾。
“你、你是何人?”
劉盈結結巴巴的問道,目光閃爍麵色蒼白,雖穿著厚重且莊嚴的天子龍袍,卻如同受氣的小媳婦兒般,全無半點威嚴。
風黎本不願走這一趟的,至少對於這位仁慈且懦弱的少年天子,祂的心中委實算不得喜愛,更不會因此而有幾分側目。隻是劉盈母親呂雉,卻是風黎少見的、擁有自我且十分清醒、理智的靈魂。不同於王寶釧或者代戰,在這個年少時便因為所謂天命而被嫁給一個不事生產且大15歲夫君的女子身上,有著一種超乎尋常的力量。
神靈隕落,祂的權柄亦會散落於天地間,叫眾生有緣者得。而風黎雖然不曾真正且徹底的消亡,本屬於祂的權柄卻已然流失。故而不得不借助命書的力量,行走於過去與未來之間,將那原本屬於祂的權柄收回。
但如呂雉這等心性堅定且清醒的女子,想要在她們身上取得什麼並不容易。
或者說,曾經的呂雉也不過是芸芸眾生裡渾渾噩噩的一員,隻是世事無常,終是叫她明白,這世間能夠拯救自己的,唯有自己。餘者種種,終歸是虛妄。不過不管如何,未來又將如何發展,此時的呂雉對劉盈、對她這兒子,終歸是有著希望與不忍的。
可惜做為男子,縱使是天真且仁慈的劉盈,天性裡似乎總是能與同為男子的父親、兄弟共情,卻或有意或無意的忽視著他的母親所經受的苦難與不公。殘忍且愚蠢的用著他自以為的方式,闡述著他所以為的道理公義。
不同於冷漠莊嚴且高高在上的神靈,人類似乎總是在理智與情感之間徘徊。隻是風黎卻不清楚,為什麼劉盈願意去濡慕他那幾次三番拋棄他的父親、親近差點將他打落塵埃的兄弟、可憐一再將他與呂雉母子置於不堪境地的戚夫人,卻不願對他生身母親的遭遇有任何感同身受。
“為什麼呢?”
風黎輕聲叩問,無形的威嚴卻叫劉盈幾乎直不起身來全無半點體麵。
劉邦一文不值時,是呂雉為其教養子女洗衣做飯。
劉邦落草為寇被人通緝時,呂雉一介弱女子不僅要支撐家庭還要為其送衣送食。
劉邦漢中封王時,呂雉被困豐邑。
當劉邦遷都櫟陽器宇軒昂之際,呂雉正在楚地為質。
楚王以呂雉相威脅,劉邦卻鄙夷道:糟糠之婦,殺剮隨意,何須囉嗦。
好不容易再度回到丈夫身邊,可彼時的劉邦身邊早已有了年輕貌美顏色更甚的戚夫人。而彼時屢遭困苦顛肺流離的呂雉,卻已形如老嫗。甚至於因為寵愛戚夫人的緣故,她的夫君竟讓堂堂正妻拜見妾室戚夫人。何其可笑,卻也何其可悲可憐。
縱使自身成為皇後兒子成為太子,劉邦也曾不止一次的動過廢長立幼更換太子的心思。
劉盈隻覺得母親強勢且固執,汲汲於權勢之間無有半分仁慈憐憫,卻不去想,呂雉做為原配嫡妻若不去爭不去想,一旦戚夫人與如意上位,她們母子又當何去何從。退而當個富家翁嗎?
風黎不解,明明生他養他的做為母親的呂雉,可為什麼,劉盈似乎更為親近且依賴那不負責任的父親劉邦。甚至潛意識裡,站在劉邦的立場與角度,對十月懷胎生下他且為他諸多謀劃的母親,做出批判。
難道父親對孩子的影響,便當真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