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粵被扔進了一間無人的休息室,那裡沒有網絡沒有信號,他就坐在裡麵等了很久,等到一顆心如置寒冰,才等到顧修義。
顧修義早已不像先前那般失態,襯衣、領帶整理得一絲不苟,帶著宋嶺坐到對麵的沙發上。
他沒有立刻開口,就這麼靜靜凝視著白粵。
白粵看不懂顧修義的表情,或者說,他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讓人完全無從琢磨,可目光深處卻又仿佛隱藏著難言的晦暗陰沉,引得白粵頭皮發麻。
“我……”他逞強道:“我真的沒碰他,我沒想動手……”
顧修義輕輕撥弄著無名指的婚戒,不作回應,轉而接過宋嶺遞來的資料往白粵麵前一扔。
“但你準備用這些刺激他,對嗎?”
白粵手指倏而捏緊,慌亂地舔舐嘴唇。
良久他緩緩抬頭,眼眶中緒滿淚水:“……這些難道不是事實嗎?”
他目不轉睛注視著顧修義的雙眼,生怕疏忽掉裡麵一丁點隱晦的情緒。
“你以前原本是喜歡我的……”
“所以你才會下意識選擇和我相像的人結婚,雖然你現在不愛我了,但你不能不承認,最最開始的時候,讓你動心的那個人,是我。”
他眼淚啪嗒順著臉頰滑落,以無比清醒卻又無比失態的模樣注視顧修義:“我把事實告訴他,有錯嗎?”
憑心而論,白粵長得不差,麵孔白淨五官端正,脊背瘦削但筆直,這樣含著眼淚看人時,頗有些我見猶憐的意味在其中。
至少天底下大部分看到這副畫麵,無論和他認識與否,都難免會心生動容。
但顧修義視若無睹,他臉上毫無波瀾對白粵的眼淚不為所動。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怎麼跟紀阮說手術的事,那孩子似乎對開刀有異乎尋常的害怕和抗拒。
心緒煩悶下,顧修義沒心情跟白粵周旋,直截了當:“我想你理解錯了。”
白粵輕笑:“怎麼,你想否認?”
顧修義搖頭:“雖然我確實沒喜歡過你,和紀阮結婚也跟你沒有絲毫關係,但我要告訴你是,紀阮並不是我自己選出來的結婚對象。”
白粵一怔,隨即像聽到什麼荒唐的事般笑出聲:“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想說是彆人逼你結婚的?”
顧修義鬆散地靠在沙發上,雙腿交疊五指交握,這個姿勢讓白粵感到格外刺眼。
他很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在工作室看到紀阮時,那人就是這個坐姿,用十分漫不經心的眼神打量自己。
顧修義淡淡道:“這麼說你或許很難接受,但我不得不告訴你,我的結婚對象是秘書組按照需求精心挑選的。”
“當時他們認為紀阮年輕、優秀,沒有親人可以免去後顧之憂,且形象氣質俱佳,才主動聯係,真誠地邀請紀阮和我完成一場婚姻關係。”
“可惜的是,他們並不認識你。”顧修義笑了笑:“而我原本也不在乎會和什麼樣的人結婚。”
他說著眼裡忽而展露出一絲柔情:“因為他是紀阮,事情才開始出現轉機變得不同。一切的變量都在他身上,隻是因為他是紀阮而已,和所有人都無關。”
“至於你誤以為我喜歡紀阮是因為他和十年前的你形容相似,我感到很遺憾,這大概是一種妄想症的體現。”
他挑了挑眉:“無論如何,我很感謝我的秘書組,等紀阮身體好些了,我們婚禮的時候,會邀請他們坐主桌。”
“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白粵僵直地坐在原地。
顧修義一席話平靜卻極度傷人,他向來擅長用最簡單的話語去刺痛和攻擊彆人,隻是這些日子脾氣被紀阮磨好了不少,似乎很多人都忘了這才是他慣常的形象。
白粵被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多年來的幻想,一時做不出任何反應,甚至有一種信仰破碎般天崩地裂的失重感。
他臉上閃過無數難以描摹的痛苦情緒,最終化為混亂和崩潰。
“妄、妄想症?”極度失望之下,白粵竟然笑了出來:“所以你想把我也關進精神病院嗎?和林清一樣,像對付畜生似的對付我?”
顧修義薄唇微抿,似是不解:“當然不會,你還不知道嗎,你家已經破產了。”
他非常清楚現在跟白粵說這些無疑是第二次暴擊,但他不在乎,世界上他在乎東西很少很少。
“不僅破產,還負債累累,聽說你父母一大早就收拾逃往國外了,那些債務大概都會落在你身上。”
此刻,白粵神情看起來著實有些淒慘了。
顧修義頓了頓,給出一絲寬慰:“不過沒關係,海關機場在那之前就接到通知限製出境了,他們走不掉,你們一家人還有機會在監獄團聚。”
白粵麵色漲紅,額頭青筋暴起,似乎有一口血正壓在心頭,再稍加刺激就能嘔出來。
顧修義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不會欺人太甚,他起身理了理衣領準備告辭:“你今天行程應該挺忙的,後麵還有人等著見你,我就不占用你寶貴的時間了。”
白粵眼皮動了動,用僅存的理智看向顧修義:“什麼人?”
他今天明明沒有再約過任何人。
顧修義皺眉:“你爸借了高利貸的事你也不知道嗎?”
白粵驟然抬頭,眼神是難以言喻的驚恐。
宋嶺在一邊小聲補充:“他知道的,錢就是他自作主張去借的,現在人都找上門來了。”
顧修義了然,吩咐宋嶺:“那把他交出去吧,彆讓那撥人鬨起來,再吵著紀阮睡覺。”
宋嶺忍笑:“誒好,這就去辦。”
顧修義點點頭,推開門揚長而去。
轉彎前他聽到裡麵“咚”的一聲,大概是白粵昏倒了。
·
離開後,顧修義專門回去衝了個澡,又換上件乾淨的衣服,收拾整齊才去看紀阮。
萬幸的是,紀阮沒出一點事。
好吧,李綏安的原話是:這麼厚的地毯,能出事才有鬼了。
顧修義推門進去時,紀阮沒在睡覺,氧氣罩也被摘了下來,換成舒服點的鼻氧管,眨著大眼睛玩自己的手指,看到顧修義時還甜甜的笑了一下。
顧修義的心又在一刹那化成了水。
他坐到床邊,拿手背蹭了蹭紀阮的臉頰,再輕柔地將他抱起來:“耳朵還痛不痛?”
紀阮搖搖頭。
顧修義托起紀阮的手腕,白皙的手背上貼著膠布,還在淺淺地滲著血。
他親了親雪白的指尖:“手呢,痛嗎?”
紀阮還是搖頭,但眼睛彎了起來。
他張嘴想說話,到嘴邊了卻又停下,顧修義知道他聽不清時不願意講話,從衣兜裡摸出體外機給他輕輕戴上。
紀阮:“……”
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死都找不到這玩意兒了,合著顧修義直接揣著跑了。
顧修義沒注意到紀阮的無語,有些緊張:“怎麼樣,會不會不舒服?”
不舒服倒是沒有,退燒之後他頭再也沒痛過。
紀阮眨眨眼露出巨無敵可愛的笑容,想讓顧修義放寬心:“都好啦,一點都不痛反而還有點木木的。”
顧修義神情卻更加複雜,紀阮自己不知道,感知麻木也是他耳蝸植入體移位的表現。
“對了。”
“對了。”
異口同聲。
紀阮笑起來。
“你先說。”
“你先說。”
又是一起。
顧修義低頭啄了口紀阮的臉頰:“寶貝先說。”
紀阮被親得有點癢,笑著撓撓臉頰,彎彎的眼眸裡波光流轉,全是顧修義一人的倒影:“信在你那裡嗎?”
顧修義一時看呆了:“……嗯?”
“白粵的信啊,”紀阮撐坐起來,認真不少:“他說他今天來找我,就是想送一封信給我呀。”
顧修義:“……”
顧修義沉默了。
他為什麼完全不知道還有這回事?
顧修義表情變得凝重而嚴肅,他自以為掌握了事件的全貌,卻不想竟會出現如此大的紕漏。
他仔細搜索了記憶裡的每一個角落,依然不記得有信的存在。
顧總眉梢吊起,露出了罕見的困惑:“……什麼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