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臉上的怨恨猶如實質,縈繞在他的耳邊。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睡一個安穩的覺了。
牢房的門忽然被人打開,元昇慢吞吞地抬眼。
“怎麼是你?”
鄭延齡蹲下來,一雙烏黑的眼睛一動不動盯著他看。
“怎麼,很意外嗎?”
元昇看著他,腦海中想不出任何和他有關的過節。
“你為什麼……”
鄭延齡打斷了他,“你還記得我是哪一年的狀元嗎?”
元昇看著他壓迫感十足的眼眸,顫著聲音道:“景和五年?”
鄭延齡微微點頭,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往自己手腕上劃了一刀。
匕首鋒利,傷口滲出血液,彙聚成一點往下滴落。
而鄭延齡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他用匕首輕輕抵住元昇的脖頸。
匕首上的鮮血沾在了元昇的脖子上,他分不清那股冰涼來自於誰。
“景和五年,三月貢院,我在貢院待了九天。九天後,我的愛妻被人橫刀奪去。”
元昇渾身顫抖得可怕。
“而我隻是一介寒門,哪怕我已經成了狀元,但是在你們這些世家眼底,我依舊什麼都不是。”
鄭延齡收回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又劃了一刀。
元昇顫著聲音道:“你是個瘋子。”
鄭延齡垂眸看他,神情不帶一絲溫度。
“我是瘋子,即便我是當今聖上欽點的狀元,我仍舊隻是螻蟻。”
他盯著元昇,忽然又哭又笑,“你知道嗎,當她被你擄去,我隻差一步,就跪到了太和殿前。”
“那時候我想,即便不要這一身榮譽,不要這寒門炬火的稱號,我也一定要帶她走。”
“可是就差那一步,孟韞潯站在了我的麵前,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指著我像指著一件貨物。”
“她說,‘你,我要了’。”
鄭延齡想起當日孟韞潯的麵容,都會忍不住打顫。
“她還說,讓我仔細掂量我爹娘幾斤重的骨頭,可夠他們孟氏下酒。”
元昇顫抖著往後退,想離他更遠一些。
“我出身寒門,娘為了幫我買筆墨,寒冬臘月幫人家洗衣裳,洗得手都裂了,”鄭延齡聲音變得飄渺,“我那日金榜高中,本想帶雙親看一眼這京城,可是那隻是我的奢望。”
“在你們麵前,我什麼也不是,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我。”
“若是我執意帶她走,我的雙親便會粉身碎骨,那我還是人嗎?可是不帶她走,我何曾一日安寢?”
元昇哭著搖頭,吼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去找孟氏尋仇啊。”
鄭延齡聞言,癲狂的臉上忽然浮現一抹陰惻惻地笑。
他的聲音像是從地獄傳來。
“不急,不急。”
鄭延齡站起身,睥睨著地上軟成一團肉泥的元昇,輕飄飄道:“不過元爺,你是沒機會看到了。”
鄭延齡說完,將手上的匕首隨意丟在了一旁,拿出帕子一點一點擦乾手臂上的血。
傷口太深,即便帕子濕透了,也沒能擦乾淨。
他索性將帕子丟在了地上,轉身抬步朝外走去,邊走邊笑。
地上的元昇見他消失,身上強撐著力氣消失殆儘。
他目光愣愣地盯著那把匕首。
斬刑,那該多疼啊。
他伸手去夠那把匕首,咬牙在自己的手臂上碰了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