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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年輕時候的我, 其實是一個又驕傲又自卑的人。

驕傲在於我認為我自己是有才華的,自卑則是我很清楚我並沒有什麼在社會上立足的資本。

我這樣的性格,被拒絕了一次, 其實就應該選擇放棄了。

事實上, 在我最初創業的時候, 如果我被拒絕了一次, 我就不會找這個人第二次,實話實說,也因此錯過了一些機會。

唯一一個屢次拒絕我, 我又硬著頭皮衝上去的人,就是齊康, 而且我總能自動給他找到各種各樣的借口和台階。

冬日裡的那次不歡而散, 我會替齊康開脫——畢竟他還抱著一個孩子, 那孩子那麼小,總不能不顧他而選擇我。

之後的很多封信沒有回複,我會替齊康開脫——或許他沒有收到信, 或許他收到信了忘記回複, 或許他收到了信但他的伴侶過於吃醋他無法回複。

之後的屢次見麵卻不歡而散, 我會替齊康開脫——他沒有去過寧縣以外的地方,年紀輕輕就被愛情迷住了心竅, 想不明白讀書的重要性,這不能完全怪他。

但我唯一無法替他開脫的,就是那場是偶然也是必然的告白。

原本恪守著“友人”的距離的我, 在知曉齊康和丁曉君因為年齡的問題尚未領證,兩個人嚴格意義上隻是“非法同居”, 又從旁人的隻言片語知曉他過得“算不上好”的時候,做了一件堪稱“無恥”的事。

我向他告了白。

那是一個溫暖的晴天。

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趕回了寧縣, 風塵仆仆、氣喘籲籲。

我一下車就狂奔到了齊康上夜班的工廠,彼時天剛蒙蒙亮,早點車也剛剛到位,我聞到了剛出爐的豆花和油條散發的香氣。

我買了兩碗豆花,兩根油條,想了想,又買了一個肉包子——肉包子是給齊康的,他剛下了夜班,或許會很餓。

天氣並不冷,我等得卻很焦急,大腦中不斷地預演著之後要說出的話語,大概想了有幾十遍,終於等到工廠的大門開啟的時候。

陸陸續續有工人下了工,我拎著早餐在門口翹首以盼,又等了一會兒,終於看到了齊康的身影。

他和我上一次見沒太大的區彆,但是看起來更瘦了一點,他穿著藍色的工服,在人群之間,卻依舊好看得讓人一眼就能看見。

我遠遠地抬起手,衝他招了招手,又喊他的名字:“齊康。”

他順著聲音望了過來,當他看到我後,有一個明顯的停止腳步的動作,我們對視了三秒鐘。

他側過頭,和他身側的同伴說了什麼,然後加快腳步走向了我。

從他看見我,到他走向我的這幾分鐘,或許是我這一生中,最忐忑、也最期待的幾分鐘。

我將手中的屬於他的那一份早餐遞給了他,我說:“你要不要吃?”

齊康麵無表情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幾乎是要懷疑我的臉上有什麼奇怪的東西了。

在我開口詢問之前,他說:“工廠裡有早飯,我吃完了出來的,你自己留著吃吧。”

我“哦”了一聲,正想說話,又被他的話語打斷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看著正在往外走的人群,說:“這裡不太方便,去路邊說吧。”

“嗯。”齊康點頭答應了。

我們到了一處偏僻的地方,齊康又說:“你想說什麼。”

我鼓足了勇氣,然而縱使在大腦中預演了千萬遍,說出口的時候,卻依舊是磕磕巴巴的。

“齊康,我愛你。”

我可以找出無數個愛你的理由,和確認我愛你的瞬間。

我在誠摯你向你告白,並期寄著你可以答應我的告白。

我想幫你掙脫現在的環境,想讓你離開那個對你並不算好的人,想讓一切都回歸正軌,想讓我們重頭再來、再續前緣。

齊康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他是冷淡的、冷漠的,仿佛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讓他崩潰崩塌,讓他顯露出失態的模樣。

他沉默了很久,看向我的眼神終於變了——他像看一個怪物似的看向了我,很冷靜也很沉穩地對我說:“抱歉,我已經結婚了,我並不愛你。”

我應該說些什麼的。

比如對他說,你還沒有正式領證,算不得結婚。

比如對他說,我不是想讓你接受我的告白,我隻是覺得你和丁曉君並不太合適,你沒必要委屈自己和他一直在一起的。

比如對他說,就算你拒絕了我的告白,我們認識了這麼久,還應該算朋友吧?沒必要一直不回我的信,也沒必要斷了所有的聯係。

但事實上,我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我看著齊康,他近在眼前,卻在這一瞬間變得很遙遠。

他直白的拒絕,埋葬了我的愛情,也埋葬了我僅存的僥幸。

在那之前,我總會想,是不是我在那個灼熱的午後,選擇追趕上齊康,向他告白,我們之間的走向會不一樣。

但在那一瞬間,我難堪地意識到,即使我那時候鼓足勇氣告白,得到了大概率也是拒絕。

——他不喜歡我。

——他不愛我。

——他不想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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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那一瞬間, 我難過得快要哭出來。

是真的差一點就哭了出來。

我沉默地注視著齊康,期寄著他可以再說點什麼,但他同樣沉默地看著我, 或許是在疑惑, 我還在這裡站著做什麼, 還要說出什麼讓彼此之間不夠體麵的話語。

最後我能說出口的隻有一句:“我知道了, 你照顧好自己,我先走了。”

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了。

你照顧好自己,以後我不會再不識趣地來找你了。

我先走了, 不用說再見,因為大概率是不會再見了。

大概率是不會再見了。

我是低頭說完這句話的, 說完之後, 乾淨利落地轉身離開。

我走得很快, 齊康也沒有叫住我,我們之間沒有發生任何像偶像劇一樣的情節。

我當時的確是認為,那會是我們見的最後一麵。

然而回到平城之後, 那一幕竟然成了我反複在睡夢中、在清醒時重現的情景。

齊康當時說的每一句話, 做出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在長年累月的“重溫”中,愈發記憶深刻。

我開始後悔, 後悔那時沒有抬起頭,看一看齊康的表情,也後悔那時沒有說幾句“體麵”的話語。

然而在最初的幾年之後, 隨著年齡漸長,我也會生出許多疑惑來——縱使要拒絕我, 齊康也沒必要說得如此絕情,我和他, 總歸是極好的朋友,不是麼?

再後來,又過了很多年,我和齊康終於重逢,有好幾次,我想問清楚當年他為什麼拒絕我,話到了嘴邊,卻總是說不出。

即使從齊康的口中得知他過往也是喜歡我的、當年的拒絕是出於不連累我的原因,我依舊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直到看到了這封信。

“我知道我傷透了你的心,但我不得不這麼做。”

“許皓然,我從來都沒敢奢望過,你會回來找我。”

“我們有多久沒有見麵過了?有多久沒有交談過了?”

“我甚至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但我還是會想起你,明知道不應該,還是會想起你。”

“我在前段時間找了個小時工,就在我們常去的那家牛肉店裡,每一天都能看到過來吃麵條的學生,我看到熟悉的校服,總會想起你。”

“你以前個子不高,總愛抬頭看人,後來個子長高了,也改不了這個習慣,但你看向我的時候,會微微低下頭。”

“你長得很好看,五官深邃,濃眉大眼,肩膀也很寬,頭發又密又硬,耳垂和嘴唇都薄,你還總說自己是個薄情相。”

“你不愛笑,做事很執拗,讀書的時候,有個老師當著全班的同學罵你成績差、沒出息,以後考不上大學、隻能當一輩子的窩囊廢,你氣紅了眼,卻沒有掉一滴眼淚。”

“你什麼都沒有說,但發狠讀書,我好多次在睡夢中醒來,發現你並沒有在床上,披著衣服出門,才發現你坐在樓梯上、借著微弱的燈光挑燈夜讀。”

“你用成績回應了所有曾經看不起的你,你高考時考得很好,我真的替你高興。”

“我希望你過得幸福,也希望你能獲得成功,你是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鷹,不該留在寧縣,也不該被一些亂七八糟的事絆住手腳。”

“今天我看到了你,一開始還以為是錯覺。”

“有時候日子過得太難的時候,我也會產生類似的錯覺,會看到你在我眼前,但是一走進,你就消失了。”

“我大抵是有些精神上的疾病的,但沒錢治病,也不想治療。”

“我甚至期盼著能多看你幾眼。”

“但如果是錯覺的話,我的工友不會也看到你的。”

“他們對我說,你看,那裡站著一個很好看的後生。”

“於是我便知曉了,你是真實存在的。”

“從平城到寧縣,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車,現在不是假期,你大抵是請了假連夜趕回來的。”

“你總說你是薄情相,但你卻是個厚道人。”

“縱使為了我這個‘自甘墮落’的曾經的友人,你依舊願意千裡迢迢,來見我一眼。”

“在走向你的幾分鐘裡,我一直在想,你來是要做什麼的麼?或許,你也隻是突然很想我,想來見見我。”

“你與我不同,我總是猶豫再三、顧前顧後,而你行事果決、從不拖泥帶水,我至今還記得,那時候齊媛媛惹了禍,我幾乎被逼到了絕路,是你當機立斷,選擇向上求助,解決了我家的困境。”

“然而,我所處的困局,並不是能夠靠你的智慧和機敏解決的,寧縣已經陷進了一個我,不能再陷進一個你。”

“當我站到你麵前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你應該是來告白的。”

“許皓然,相識二十載,我了解你,勝過了解我自己。”

“這封信,絕無可能再落在你的手中,我倒也可以說幾句真心的話語。”

“我與你同室而居、毗鄰學習,一天二十四小時幾乎都在一起,怎麼會不知曉你對我起了彆樣的心思。”

“隻是那時候,我們都在忙於高考,不點破它,對你對我而言都好。”

“後來,出了那些事,我便覺得,你我之間,再無甚麼可能。”

“我已然配不上你了。”

“你磕磕巴巴地對我說出‘我愛你’。”

“這其實也是我年少時候幻想過無數次的情景。”

“在高考即將到來的那些日子,我的目光越過前排的同學,停留在黑板上的倒計時數字,難得地走了個神。”

“我在想,你會什麼時候告白?”

“在高考的最後一門結束後?在高考的成績出來後?在我們都收到錄取通知書後?還是在我們離開寧縣、踏上新城市的火車上?”

“最晚,也就是在大學入學後了吧?”

“你一貫是個急性子的人。”

“如果你再不告白的話,那就輪到我了哦。”

“我也想告訴你,我很愛你。”

“然而那些幸福盤算的日子,最終成了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許皓然,當你磕磕巴巴向我告白的時候,我很想抱住你,對你說,我也愛你。”

“但我不能。”

“我在寧縣,已經算‘嫁’了人,我已經不夠‘乾淨’了。”

“我已經沒辦法參加高考了,一輩子都圓不了大學夢。”

“丁曉君手上捏著我的照片和視頻,田家人時刻在監控這我。”

“我從小就是個乖孩子,這一次,原諒我,不懂得任性。”

“拒絕了你,你最初會很難過,但慢慢的,你總會忘了我。”

“我聽人說,你成績不錯,專業不錯,以後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即使留不到平城,也會去其他的大城市。”

“你有光明坦途,無需為我停留駐足。”

“你對我的愛,對你而言,是一種錯誤。”

“你的伴侶,也不該是我這樣的人。”

“抱歉。我又要讓你難過。”

“我已經結婚了,已經配不上你了。”

“我並不愛你——這句話是假的。”

“你低著頭,我很慶幸,那樣的話,我可以再看看你。”

“看看你茂密的頭發,看看你薄薄的耳垂,看看你顫抖的身形。”

“我貪婪地看著你,唯有在你看不見的角落,才能顯露出一點愛意。”

“你轉身離去,我的目光一直沾在你的身後,直到再也看不見。”

“其實也有過衝動,去追上你,去不管不顧地告訴你一切。”

“但我動了動腳尖,又想到很多年前,你躺在病床時的模樣。”

“你身體一貫很好,鮮少生病,那次煤氣中毒,可是嚇了我一大跳。”

“我背著你出了房門,像瘋了一樣地喊人,後來守在你的病床邊,暗暗發過誓。”

“我要一輩子保護你。”

“許皓然,我要一輩子保護你。”

“我最近總在思考,愛是什麼?”

“丁曉君發瘋的時候,也說他愛我,但他的愛令我作嘔。”

“愛一個人,不應該是傷害他、占有他、折磨他、損害他。”

“愛一個人,應該是保護他、照顧他、為他付出、令他幸福的。”

“許皓然,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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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我看完了這封信, 仿佛穿越了十多年的時光,回到了曾經,感受到了曾經的齊康對我的愛意。

從字裡行間, 我能夠確認齊康所言非虛。

無論是十八歲的齊康, 還是二十歲的齊康, 都愛我愛到可以放棄自己, 都將我放在了他心中的第一位。

那,現在的齊康呢?

當然,他沒有彆的選擇了, 他最親密的人隻有我,我不止是他的第一, 更是他的唯一。

但這十多年的時光, 終究還是在我們之間留下了痕跡。

他對我的感情, 似乎並不像當年那般純粹,也不像當年那般熱烈。

我知道我是得隴望楚、吹毛求疵。

我也知道經曆了這麼多的波折,在真相大白後, 我應當放下心頭的些許芥蒂, 愉悅地享受“戰後”的悠閒時光。

他愛我多一點, 亦或少一點,又有什麼關係?

反正不都是愛我麼。

現在的他, 和當年的他,又有什麼區彆?

不還都是他麼。

但,當我看到那些從未寄出的信, 卻無法不清醒地意識到,我錯過了太多、太多的事, 錯過了可能最愛我的齊康。

我合攏了木箱子,神色有些萎靡。

我有點想見齊康, 但一想到齊康還在和隊友訓練,今晚應該不會回來,又有些垂頭喪氣。

是的,垂頭喪氣。

或者,換個文雅點的說法——間歇性不明原因的情緒低落。

我離開了這個房間,進了我和齊康共同的臥室,然後閒得無聊,開始拉開衣櫃、拉開抽屜,尋找齊□□活的痕跡。

我們有一個還算寬敞的衣帽間,但衣櫃裡還是會放一部分日常的衣物。

白色的衣櫃裡,屬於我的和屬於他的衣物各自站了一半的空間,因為慣常從同一批的奢牌和裁縫店采購定製衣物,我們的衣物風格大體趨於一致,還有好幾套情侶服。

掛著的衣物下方,則是裝著我們的內.褲和襪子的抽屜,拉開抽屜,會發現每一件都折疊得整整齊齊,色調過度也非常自然——原本這工作是交付給我的工作人員的,但齊康麵皮薄,最後還是接了過來。

於是我經常會在清晨或者傍晚的時候,看到齊康在耐著性子,一個接一個地折疊擺放,他一邊做這些一邊和我聊天,很有些賢妻良母的感覺。

我關上了衣櫃的抽屜,又走向了我的床頭。

然後發現床頭櫃的擺件,也是齊康精心調整過的,我更喜歡一些的,都是離我極近的、觸手可及的。

齊康總是會用酒精灑一遍這些東西,然後再用柔軟的毛巾細細擦拭。

——他有在精心地照顧我、努力維護我們的家庭、儘量聽我的話。

——我不該苛責於他。

我無聲地歎了一口氣,重新躺進了柔軟的床褥裡,像個少年人一樣煩惱伴侶對自己的愛意到底有幾分。

我試圖入睡,但實在沒有困意,糾結片刻後,我從床頭櫃上摸下了手機,直接撥通了齊康的電話。

齊康的電話接得比我想象的要快多了。

他的聲音略帶沙啞,他問我:“怎麼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卻說不出什麼話。

我總不能對他說,我在糾結你和你原來有什麼不同,思考你到底現在愛我多一點還是從前愛我多一點吧?

我保持了沉默,齊康卻輕笑出聲,他說:“你打過來電話的時候,我特彆開心。”

“為什麼開心?”

“因為我正在想念你啊,也在猶豫要不要給你打電話。”

“哦。”

我簡單地回了一個字,表示知道了,卻又在數秒之後,選擇問他:“你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你想念我麼?”

“嗯。”

“那我現在就回家。”

“不是還要做訓練?”

“訓練是很重要,”齊康的聲音含笑,像是在哄人,“但對我而言,去見你更重要。”

“更重要?”

“嗯,許皓然,你是我生存的意義,也是我全部的世界。”

你沒必要這麼想,你是獨立的個體,不應該將其他人放在比你自己更高的位置。

我是這麼想的,也正要這麼說出口,但被齊康接下來的話語打斷了。

他用很認真的語氣說:“你是我永恒的錨點,如果沒有你,我沒有揚帆起航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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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有一句名言, 特彆有意思,出自於鮑勃·迪倫。

——智者不入愛河。

或許從愛上齊康的那一秒,我就不再是完整的、理智的我了。

我想了很多, 但最後說出口的, 卻是一句:“我在家裡等你。”

我掛斷了電話, 又重新回到了書房, 看了半本書,準備休息一會兒,做一些私事。

這一次我沒有拿出信件, 反倒是開了保險櫃,取出了一枚老舊而單薄的金戒指。

戒指內裡還刻著齊康和他那前夫的名字拚音縮寫。

對這枚戒指, 我的觀感很複雜, 一開始是非常厭惡的——我委托友人送錢過去, 是想衝做齊康的學費或者改善他的生活,而不是叫丁曉君拿走,再買了婚戒、拍了照片、用來惡心我的。

我之所以贖回這枚戒指, 也是不想讓齊康的私密的東西流落在典當行。

但到手之後, 我直接鎖在了保險櫃裡, 並不願意見它。

前段時間,很多塵封的過往得以解封, 我也終於知曉,齊康拿到戒指後,在手上隻放了七八天, 就將戒指賣了換成了趕來平城悄悄看我的路費。

我贈予齊康的金錢,最終用在了齊康來看我這件事上, 我心中關於這件事的疙瘩得以撫平,看這枚戒指也就沒那麼不順眼了, 一度還起了將它熔了加金子重新做一枚戒指的打算。

然而,如今我看它,卻放棄了之前的想法。

即使將這枚戒指熔了、換成了其他的形態,我一見它,依舊會想到它曾經的模樣,間接會提醒我齊康和他前任的那些過往。

我的心胸並不夠寬廣,甚至比一般人更狹隘一些,不過是多年的教育和經曆,讓我鮮少說出傷人的話語罷了。

我將戒指的盒子重新合攏,撥打了內線電話,叫了信任的工作人員進來,並將手中的戒指盒遞給了他,對他說:“把這枚戒指熔了,熔了之後直接按金價賣了,所得款項捐贈集團的基金會。”

“是——”

“是什麼戒指,竟然要熔了?”

齊康推開了虛掩的房門,有些驚訝地問我。

我看了一眼工作人員——他很少會犯這種不關門的錯誤,但我家中一貫鮮少有訪客,齊康又不算外人,他一時疏忽,倒也勉強情有所原。

工作人員頭低得更低,他攥緊了盒子,人卻沒有走,顯然在等待著我下一步的命令。

“原本不想叫你知道這件事的,”我無聲地歎了口氣,暗忖這或許就是命運的安排,“既然你聽到了,那也不必瞞著你了。”

“瞞我什麼事了?”他身上還穿著遊戲戰隊的隊服,那套隊服藍白相間,有金色的圖案,很是好看,當他坐在我的對麵的時候,乍一看仿佛年輕了幾歲似的。

“想送你一枚新的戒指,”我的手指摩挲著手中的鋼筆,在即將說出口真相的時候,又改了主意,“他拿過來的是樣品,我看樣子不好看,準備直接熔了,再做一個,這枚戒指,你就不用看了。”

如果是我和齊康剛剛重逢的時候,他還很怕我,如果我這麼說,他一定會點點頭,然後答應下來的。

然而現在的齊康,卻給了我一個不同的答案,他說:“我想看看那枚戒指。”

他用的是詢問的語氣,我當然可以再次拒絕他,但我想了想,如果我這次直接拒絕他,他在下一次提出自己想法的時候,或許會多一層猶豫。

我將手中的簽字筆放在了桌麵上,向工作人員伸出了手,我說:“戒指給我吧。”

工作人員將戒指盒遞給了我,我掀開了盒蓋,將內裡呈現給齊康。

齊康初始很疑惑地看著這枚戒指——他顯然還沒認出它。

但過了一會兒,他的神色發生了變化,並不是驚喜,反倒是有些厭惡的,他伸出手,拿起了這枚戒指,看了一圈內裡,確認內裡的字符後,直接將手中的戒指按回了盒子裡。

又過了幾秒鐘,他抽了一張桌麵上的濕紙巾,擦了擦手指,才開口問:“這枚戒指,你從哪裡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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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典當行。”

“你怎麼會去典當行?”

“路過。”

“哦。”

齊康不說話了, 也不多問了,他的心情顯然不太好,或許這輩子, 他沒想過, 會再見到這件東西。

然而他又怨不得我, 畢竟我試圖阻攔他了, 是他堅持要看看戒指長什麼樣的。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確認他暫時不想說什麼,這才開了口:“我沒看到你戴戒指, 稍微調查下,就得知你把戒指當給了典當行。”

“你怎麼知道我有戒指?”齊康追問了一句。

我避開了他的視線, 對他說:“因為我見到過。”

“你……”

“丁曉君曾經以你的名義給我回了一封信, 信裡麵是一張照片。”

“什麼照片?”

——在取出那枚戒指的時候, 我未曾料想過,會演變成一場“坦白局”。

然而偏偏在我“欲就還迎”之下,變成了當下的局麵。

“你看到的話, 或許會難過。”

“還在你手中, 對麼?”

“你確定要看?”

“要。”

我轉過身, 打開了保險櫃,從裡麵取出了一封已經開啟過的信, 遞到了齊康的麵前,還不忘偏過頭,看向工作人員:“你先退下。”

“是。”

工作人員退下了, 還不忘關嚴了門。

齊康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跡,臉上又露出了令人熟悉的厭惡神色。

他將手指插.進.信封, 夾取出了那張照片,然後呼吸明顯一窒, 直接將照片扔到了桌麵上。

我的雙手交疊,托舉著自己的下巴,平靜地說:“翻到後麵,還有文字。”

他的手指在輕輕的顫抖,看著有點可憐,我也有一點不忍。

於是我繼續說:“其實也可以不看。”

我說了這話,齊康的手指卻終於壓了下去,他翻到了照片的背麵,自然也看到了那一行字。

“我用你的錢,給齊康補買了婚戒,你看他笑得多開心。”

齊康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他的雙眼變得通紅,大滴、大滴的眼淚淌了出來。

“我知道你是不知情的,也知道你後來典當了這枚戒指,千裡迢迢來悄悄地見我,也知道不該再埋怨你了。”

“可齊康,這張照片和照片後的字,折磨了我十多年,我每次想起,就會感到疼痛和恥辱。”

“我不應該恨你,甚至不應該讓你知道這枚戒指,知道這張照片。”

“可我還是有一點不甘心。”

“你悄悄見我的時候,我喝得酩酊大醉,就是因為這張照片,以及這行字。”

“你明明在門外,卻沒有勇氣推開門,見我一麵。”

“你總說,你想讓我幸福,你不想連累我,卻從來都沒有問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等到我們重逢後,你有那麼多開口的機會,你明知道我如今功成名就、足以對付那些宵小之輩,卻依舊什麼都不說。”

“你守護著丁龍,守護著田媛媛,甚至不去苛責丁曉君,唯獨對我心懷戒備、隱約抗拒。”

“這一番話,我本不該說,糊裡糊塗的,我們都能過得很好。”

“我隻是,也會委屈,也會痛。”

“齊康,你的眼淚很漂亮,是為我哭的。”

說出了這句話,我意識到我這個人不太正常。

——或許早就不太正常了。

在得知一切的真相後,我顯得過於理性,從容體麵地處理了所有後續的事,甚至沒有過多少外露的憤怒——這顯然是不怎麼符合常理的。

一開始的時候,我是有意識地在忍耐、在控製,齊康在這一係列事件中是最糟糕的受害者,這些突如其來的真相很容易摧毀他的情緒,他搖搖欲墜,我卻不能倒下,我得撐住,陪著他熬過那段日子。

等齊康終於緩過來,日子也趨於平靜,我卻生出了退縮之心,不想把這些過往的遮羞布掀開,去直麵那些血淋淋的內裡。

不想與齊康再做爭執,坦然地說出心中的那些迷惑與痛楚。

然而事情發生了就有痕跡,粉飾太平隻會讓彼此的相處變得愈發虛偽,我不需要一段看似完美無缺卻如同空中樓閣一般的親密關係,我想要把事情攤開了說明白,縱使這個過程是我痛他也痛,總好過讓傷口在陰暗處潰爛。

我發了一會兒瘋,齊康一直是沉默的。

等我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試圖通過言語讓自己顯得“正常”一些的時候。

齊康卻終於開了口。

他說:“許皓然,我是配不上你的……”

“停,你可以不用說了,”我沒想過齊康醞釀了這麼半天,最後竟然醞釀出了這麼一句話來,我早該想到,齊康不是那麼聰明的,“配不配得上,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

“如果你沒有遇到我的話,或許就不會被田媛媛盯上了。”

“那我可能早就死了,死因是煤氣中毒,死了之後,我爸媽留給我的房子和其他遺產全都會被我的那些親戚瓜分。”

“沒有我,或許會有其他人去救你。”

“沒有你的話,我不會有拚了命學習的動力的。”我抬起手,擦了擦他臉上殘留的淚痕,“我之所以願意挑燈夜讀、拚儘全力,一半是因為我想出人頭地,一半是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

當年被霸淩的時候,有人在我的耳畔說風涼話。

他們說齊康這個學習尖子跟我這個吊車尾的做朋友,是一種恥辱和浪費。

他們說很快就會舉行分班考試,會將我剔除這個班級,然後我會在相對差很多的班級持續下墜,最後考不上大學。

他們說齊康一定會去最好的大學,那裡有很多和齊康一樣優秀的人,不會再有我湊上去的空隙。

他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語,但我的回應隻有一句——“我要好好學習,我會和齊康永遠在一起。”

困到打哈欠的時候,我會偷偷地看齊康的眉眼。

每天晚上躡手躡腳地從床上爬下來,然後悄悄地幫齊康掖一掖被子。

在一次又一次的考試中,發現自己的排名離齊康越來越近,最後近到中間再無他人。

一起祈福的寺廟,一起購置的中性筆,一起吃的營養早餐,一起走進的考場,一起放在考場前方的背包……

以及原本,應該一起去的大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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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我其實很期待齊康接下來要說的話的。

他要麼會和我說些真心話語, 要麼會拿些假話哄我。

在等待的那幾分鐘,我甚至已經腦補了幾種不同的話術。

但我未曾料想到,齊康最後說出的話語和我預判截然不同。

他說:“我總以為你過得很幸福, 但直到今天, 我才意識到, 我的選擇, 並不是完全正確的。”

“然而,即使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至少你有書可以讀, 至少你安穩地活了下去,至少你可以去追逐屬於你的夢。”

“這是一條已經驗證過的, 沒有那麼多危險的路。”

“在這十多年裡, 我有很多次, 都感覺自己撐不住了,但最後竟然奇跡般地撐住了。”

“最初的時候,我無時無刻、沒日沒夜地想念著你。”

“後來, 我開始慢慢地遺忘了你。”

“那些原本以為一輩子都會牢記的仇恨慢慢放下。”

“我看著丁龍, 有時候看到了屬於我的另一種可能。”

“我盼望他能上大學, 期寄他能出人頭地,我將他當成了我親生的孩子, 也當成了救命的稻草。”

“我不想放棄他,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深,最後走向絕路。”

“你問我最開始的時候為什麼要偏向他, 為什麼屢次三番,為了他而惹你不高興?”

“許皓然, 從十九歲到三十二歲,我們相處了十三年。”

“整整十三年。”

“丁曉君打我, 小小的丁龍會撲在我身上,衝他爸爸喊‘你不準打齊叔叔,要打我就打我好了’。”

“我被那群人從平城抓回到了寧縣,丁曉君把我鎖在房間裡,不給我吃喝,也是丁龍偷偷藏了饅頭,然後遞給我。”

“我自殺了,沒死成,一個人躺在病床上,丁龍哭得眼睛通紅,他說我不能死,他說等他長大了,就帶我走,以後他孝順我。”

“丁龍攢過很久的零花錢,為了給我買一個小蛋糕。”

“我知道你或許會說,他做的這一切,不過是和丁曉君一個人唱黑臉,一個人唱紅臉,阻隔著我,讓我不再鬨騰、不再自殺、不再離家出走。”

“但我總歸不是傻子,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我心中多少有一杆秤。”

“他就站在河邊,我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他淹死。”

“也因此,做了許多叫你難過為難的事。”

“是我的錯,但縱使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很難直接與丁龍一刀兩斷、再不聯係。”

“我總會想試一試,看能不能救一救,或許丁龍會被我感化到,或許丁龍會改邪歸正。”

“許皓然,最初與你重逢,我以為你並沒有多喜歡我,你或許隻是憐憫我,又或許隻是想報複我。”

“但無論如何,你救了我,我亦無以為報,隻能厚顏賴在你的身邊,每過一日,便想著又過了一日。”

“我知道你隨時可以拋下我,但總盼著那一天能晚一些到。”

“我不敢流露出對你的喜歡和依戀,仿佛那樣的話,連最後一絲遮羞布也沒有了。”

“我那時候也的確不太相信你,十多年過去了,我早已麵目全非,你又位高權重,我看不清你的心意。”

“等知道你依舊喜愛我後,我又生出很多的忐忑不安,我怕你知道當年的那些爛事後,嫌棄厭惡我。”

“於是猶猶豫豫,就拖到了現在。”

“我知道你或許會難過,卻沒想過,你竟然這麼難過。”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過往的那些事,可不可以都假裝忘記了?現在的我隻有你了,以後我的眼裡是你,心裡是你,身邊是你,就咱們兩個,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我想說“好”,但最終說出口的,卻是一句坦白。

我說:“丁龍在米國出事之前,我其實是知道消息的,不過我選擇了放縱他,然後等待他犯下大錯。”

我說:“齊康,你的直覺沒有錯,我的確不是什麼好人。”

我說:“知曉了這個真相的你,還要和我好好過日子麼?還要假裝忘記了過往的那些事麼?”

“為什麼不呢?”齊康給了我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他的臉上甚至沒有多少驚訝的情緒,“許皓然,當我問出‘這件事,你有沒有插手?’的時候,其實心底已經有了答案。”

“正如你所說的,如果在國內的那次事件,你沒有選擇插手,丁龍早就進了監獄。”

“我問你有沒有插手,你回答沒有,我便知曉,你這一次選擇了袖手旁觀,而丁龍兩次都犯下了錯,他應該去進監獄。”

“我雖然溺愛他,卻也是個遵紀守法、尊重法律的人。”

“許皓然,你不要怕,我現在站在你這邊,未來也會一直站在你這邊。”

我忍不住問他:“你確定?”

“我確定。”

“如果有一天,丁龍從監獄裡出來……”

“我不會見他。”

“如果他窮困潦倒、滿身疾病,求到你麵前呢?”

“我不會管他。”

“你確定?”

“我確定。”

“為什麼?”

“他贈予我的東西,我已經加倍還了回去,我們的緣分已經在他勒索大量金錢的時候消失殆儘,現在的他,與我而言,隻是個陌生人。”

“你不會想到和他相處的過往麼?”

“偶爾還會想起來。”

“哦。”

“但我越來越清楚地明白,那是年幼時候的丁龍,不是長大的丁龍,年幼時候的丁龍,早就死在了時間的洪流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我在這一瞬間,不切時宜地想到了十八歲的我和十八歲的齊康。

說一句悲傷得有些矯情的話語。

——他們手牽著手,死在了我們的十八歲。

而三十多歲的我,選擇抱住了三十多歲的齊康。

我啃.咬著他的耳.垂,對他說:“我是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麼輕易地原諒你、放過你。

我明明有那麼多的對你生氣的理由,也有那麼多的欺負你的借口,但偏偏,還是不想讓你那麼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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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有修改,重看下)

如果我還年輕, 我或許會和齊康將每一件事都掰扯得清楚明白,但我現在已經不太年輕了。

確定了齊康在某一個瞬間不那麼愛我,然後呢?

我總不可能舍棄他的。

倘若我真的想要一個完美無缺的伴侶, 那在我和齊康分彆的這十多年間, 我曾經有無數次的機會。

但我總是認為, 締結婚姻的前提是我喜歡對方, 而我喜歡過的人,自始至終,也隻有一個齊康。

我們躺在柔軟的床上聊天, 倒不是不想做什麼,而是我剛剛結束加班、齊康也剛剛結束訓練, 在一段不算溫和的對話之後, 做一些什麼, 反倒是有些勉強——無論從體力上,還是從精神上。

我們聊了一會兒他在俱樂部的日常,他交到了還算不錯的朋友, 正在和隊友們日夜訓練, 下周有一場晉級賽, 對手是老牌強隊,戰勝的希望很小。

“但我們會儘力了, 如果打贏的話,就可以打下一場了。”

——如果打贏的話,就可以打下一場了。

這話聽起來有些過於樸實了, 但一點也不容易。

雖然不想承認,但在這個遊戲的領域, 星落戰隊一直以來都是弱隊的,以弱勝強的機會不是沒有, 但還是太小了。

我想了想,對他說:“贏了很好,輸了也沒關係的。”

“怎麼會沒關係呢?我們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你很想贏?”

“沒有人會想輸的。”

我發覺齊康的性格,有了一點點細微的變化,不太明顯,但的確是有的——他開始想要勝利了。

這是一個還不錯的信號,我期望他能有所改變,但也舍不得去催促他、逼迫他,有好勝心,總比一味謙讓隨波逐流來得好吧。

第二天一早,齊康去廚房給我煮了兩碗麵條——家裡有很多工作人員,並不需要他經常下廚,或者處理家務,他也從最初的不自在,到現在習慣將時間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譬如學習、譬如訓練、譬如陪我。

我吃了一會兒麵條,問他:“什麼時候回去?”

他說:“看你的時間安排,我想和你多待幾天,然後再回去。”

“下周不就要比賽了?”

“嗯,但你比較重要。”

“再休息一天,明天中午前回去吧。”

“好。”

吃過了早飯,我讓司機開車,帶我們去郊區的彆墅泡溫泉。

這處彆墅我有一段時間沒來了,倒不是不想來,而是之前的裝修有些舊了,需要重新裝修,同時,也借著裝修的機會,清理掉一些過於“酒池肉林”的元素。

我沒有和人發生過太過分的不可描述行為,但我的那些合作夥伴部分發生過,他們偶爾會借用我那套彆墅開party,我曾經不太在意,但和齊康重逢之後,就很在意了。

裝修在年初結束了,放了幾個月的甲醛,現在來遊玩,正合適。

齊康很喜歡這個彆墅的裝修,尤其喜歡的,是後院栽種的果樹,上麵沉甸甸的,已經掛了果——我特地花費了一筆錢,叫人移植過來的。

工作人員去幫我們收拾行李,我們倒是在後院拎著籃子玩起了農家樂,齊康摘了一個蘋果,他用深色的衣服下擺擦了擦蘋果上的塵土,正想遞給我,手上又有一個很明顯的停頓的動作,他說:“不太乾淨,等會兒洗一洗,我們再吃吧。”

我走到了他的身邊,伸出了手,對他說:“沒打過農藥,直接吃也沒關係的。”

齊康隻好將果子遞給了我。

我接過蘋果,咬了一口,對他說:“你也可以嘗嘗,味道還不錯。”

他湊了過來,就著我的手,輕輕地咬了一口我手中的蘋果,說:“的確很好吃。”

我們在後院玩了兩個小時,臨近中午,溫泉區也已經布置完畢。

我們換好了浴袍,就去溫泉區泡溫泉。

過往,這個彆墅最多容納過近百人一起開party,溫泉區自然也設置得很大,大大小小共有十多個池子,齊康耐不得熱,選了個低溫池,我先是去高溫池泡了一會兒,想了想,也去低溫池找他了。

雖然整個溫泉區隻有我們兩個人,溫泉區的水也是流動的、乾淨的,但齊康還是保守地穿上了泳褲,我也同樣如此。

低溫區的池子不算小,最初我們是一個人守一邊、各泡各的。

但很快地,齊康似乎是覺得有些無聊,他慢慢挪了過來,挪到了我的身邊,問我:“我可以摸一摸你麼?”

過往,他說完這句話後,我們總會發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的。

但現在已經是中午了,我們又泡了一會兒溫泉,恐怕會體力不支的。

於是我說:“先吃一點午飯吧。”

齊康“嗯”了一聲,看起來有一點不開心,我從水裡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臉頰,他又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了。

午餐吃的粵菜,吃完午餐,我們又睡了一會兒,似乎是做了個夢,但醒來後,就記不清夢的內容了。

齊康比我醒得早,甚至早早就換好了浴袍,我跟在他身後、向溫泉區走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的,想起了一句老話——“二更更,三暝暝,四數錢,五燒香,六拜年。”

我今年三字打頭,雖然可以“三暝暝”,但多少也要克製了。

——然而並沒有克製得住。

我抱著已經陷入昏睡的齊康,回到了我們的房間,正想休息一會兒,工作人員卻遞來了我的手機,說有一通相對緊急的電話。

我回撥了回去,得到了一個算不上好的消息。

丁龍出事了。

或者,準確點說,丁龍在監獄裡死了。

我其實不是很喜歡丁龍這個人,各種意義上的,都不太喜歡。

他進監獄甚至也有我“袖手旁觀”的結果,但我沒有想過弄死他的。

不隻是因為法律或者道德的原因,而是他的所作所為,雖然十分過分和可恨,但還到不了需要用命來償還的地步。

我希望他接受法律的懲罰,出獄後也遠離我和齊康的世界。

但他死了。

人如果死了,他所做過的錯事,就很容易被原諒了,同時,也就意味著,齊康很有可能,會原諒他、甚至想念他了。

——

我又撥通了幾個電話,了解到了更多丁龍死亡的細節。

丁龍的死,算得上是陰差陽錯的結果。

他在接受審判後,由於已經具有正式的米國國籍,相關的引渡條款全盤不起作用。

丁家父子在出國前,並沒有和親朋好友體麵告彆,平日裡行事也非常囂張跋扈,不得人喜歡。

因此,丁家父子出事後,竟沒有一個人願意遠赴海外,探望一二,也沒有一個人願意向他們伸出援手。

丁曉君死後,丁龍尚在,勉強在我派去監管他們的工作人員的幫助下,處理了他的後事——然而為了節約資金,丁龍直接將丁曉君的屍體□□給了當地的醫學實驗室,連葬禮,也是蹭的教會為流浪漢舉辦的集體葬禮,這一番操作下來,非但沒有花銷,反倒還淨賺了三萬美元。

——這筆意外之財,很快就被丁龍揮霍一空了。

丁龍的這番做派,讓他失去了當地慈善組織和學生團體的憐憫。

在他鋃鐺入獄後,無人再去看望過他。

我的工作員工倒是收到過監獄方索取的基礎生活費用的公文——畢竟齊康曾經是丁龍的繼父,而他出國又是用的我的公司的關係。

為了避免麻煩,我讓工作人員支付了這筆費用——之前我曾給予過丁龍的金錢,早就在丁龍準備去另一個國家繼續留學前,就被他揮霍一空了,很明顯,他是打著到那邊後繼續無休止的索要金錢的主意。

我支付了這筆錢,丁龍在監獄裡有了基本的生活費,但他用生活費買的不是日常所需,而是違.禁.藥.品——近年來,這種百害而無一利的東西,已經被米國官方宣布合法。

丁龍染上了癮,在一次過量服用後,倒地不起,經過監獄醫生和當地醫院的數小時搶救後,宣告死亡。

與他的死訊一起的,還有長長的急救費用清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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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我對丁龍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感, 喜歡自然是沒有喜歡的,厭惡的確有,但隨著他的死亡, 也稱得上煙消雲散。

長長的急救賬單彙總起了一個不小的數字, 不過對我而言, 這個數字稱得上是九牛一毛、微不可計。

唯一需要我考慮的問題, 則是要不要把丁龍的死訊告知齊康。

不告知的話,等過幾年,齊康對丁龍的感情愈發淡薄, 他受到的傷害也會比較小。

告知的話,齊康有可能會受到比較大的傷害, 也有可能會遷怒於我。

於情於理, 我應該隱瞞齊康的。

但我又不想隱瞞他。

我騙了他太多次了, 雖然都是為了他好,但他總歸不是我手中的提線木偶、也不是我任意描摹的白紙。

他是一個人。

縱使他不夠聰明、有些懦弱、優柔寡斷、過分善良,他依舊是一個人。

所以我選擇讓他知曉這件事的真相, 當然, 不是通過我——

我的表情控製非常好, 神色如常地等待齊康醒來,和他用了豐盛的晚餐, 並且一起去KTV室消磨了三個小時。

等回到了臥室,我們又開始了激烈的不可描述,我看著他熟睡的麵孔, 提前在心底說了句“抱歉”。

淩晨五點鐘,急促的電話聲響起, 我的睡眠質量一直很高,甚至沒有被吵醒。

我原以為齊康會推醒我, 但他沒有。

於是我一覺睡到了八點二十分。

等我睡醒之後,才發現齊康的眼睛有些紅,看來是哭過了。

我心裡很清楚發生了什麼,麵上卻有些疑惑地問他:“怎麼了?”

齊康深吸了一口氣,他說:“丁龍死了。”

“哦,”我的態度很冷淡,這個表現應該也很正常,因為我同他的確沒什麼交情,“怎麼就死了?是突發急病了麼?”

“不是突發急病,是濫用違禁藥物,”齊康的臉色有些難看,“監獄已經查清楚了,沒有人引誘他,很可能,他在入獄前就沾染了這個毛病。”

“哦,”我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怨我麼?”

“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不是你讓他犯罪進監獄的,也不是你讓他染上這個癮的。”齊康表現得很激動,他似乎已經在等待我醒來的三個小時裡,將所有的道理都理清楚了,“是他自己的錯,他已經成年了。”

我的臉色恰到好處地帶了一點悲憫,雖然我內心毫無憐憫的情緒,我說:“如果我沒有資助他出國的話,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齊康搖了搖頭,他說:“按照丁龍的性格,他即使在國內,也很可能會因為犯罪而進局子。”

“或許他能保住一條命。”我再次“唱了反調”。

“也或許他會吃槍子。”齊康並沒有順著我的話去說,“他的死,怨不了你。”

“也怨不了你什麼的,”我輕聲地安慰齊康,“你為了他已經做得夠多了,他的死並不是你的錯。”

齊康不說話了,他甚至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脆弱的姿態——像是快要融化的冰似的。

我便明白,他是怨上了他自己的。

或許他會想,如果他小的時候能更好地教育丁龍、如果他能及時糾正丁龍身上的毛病、如果他能將丁龍勸回到國內、如果他沒有最後放縱丁龍離開米國讀書……或許丁龍不至於會死。

齊康這個人,總是拿一個絕對的好人的標準來嚴格要求自己的,這樣過得太累了。

然而一個人的性格已經形成,就很難改變了,我見齊康這樣,也有些難受,隻得說:“節哀順變,丁龍已經離開了,倘若他活著,也不會希望你為他這麼難過。”

齊康沉默了一會兒,說:“他活著的話,也未必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你要出國去處理他的喪事麼?”

“下周還有比賽,我不能出去。”

“那我委托工作人員,去處理?”

“不用再浪費人力和金錢了,”齊康頓了頓,說,“我和監獄的人取得了聯係,監獄可以代辦喪事,這筆錢我來出,好不好?”

“好。”

我知道俱樂部給齊康的工資水平,齊康已經可以自己付這筆費用了。

“還有急救的費用,我也出了吧,但是可能會差一點錢,先借你,以後再還你,好不好?”

“好。”

我當然可以直接把錢給齊康,或者乾脆自己大包大攬了丁龍的喪事,但這樣做的話,齊康可能會更難受。

他正在做什麼——無論是通過給錢,還是通過彆的什麼,稍稍降低一些因為過高的道德水平而湧現的自責情緒。

我對此表示理解,並願意給予支持。

齊康心情低落了一個上午,然後不得不回到俱樂部訓練了。

我們在俱樂部的門口告彆,齊康在臨下車前,輕輕地對我說:“許皓然,謝謝你願意信任我。”

我沒有說話,看著他的背影,目送他走進了俱樂部的大門。

然後我意識到,齊康已經猜到了我在整個過程中的角色。

他知道國外的消息,一定會先傳遞到我,我允許或者默許後,才會傳遞到他耳中。

也知道我用了點手段將自己摘了出去。

他並沒有怨恨我,反而有些感激我。

我在去公司的路上,發呆了十幾分鐘。

想齊康,想丁家父子,想田媛媛。

最後想到了我們錯過的十八歲。

我其實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並且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在追尋著完美的愛情。

它應該是毫羽 煙紗無瑕疵的、獨一無二的。

我本可以擁有它,但陰差陽錯,擁有的隻是差強人意的“殘次品”。

我曾經試圖逼迫殘次品變成完美品,但齊康的表現總是達不到我的預期,我像個雞娃雞到瘋魔的“父母”。

但其實沒那個必要。

勢均力敵的愛情令人羨慕,這種依附的關係,也未必不能長久。

齊康用他的方式托舉了我,當我站在高處的時候,拉他一把,也在情理之中。

我不需要他的智慧、能力、果決,他隻要順從地聽我的話,跟在我身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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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我收到了來自特殊途徑的“推銷”, 對方表示可以通過各種關係,讓田媛媛收到法律允許範圍內最頂格的懲罰。

我十分心動,然後拒絕了。

我總歸是一個遵紀守法的良好公民, 雖然會積極舉報違法犯罪行為, 但不會乾預司法流程。

我雖然恨得巴不得生痰田媛媛的肉, 但傷人是犯法的, 這事我也就想想,並不會做。

然而,仿佛老天都在幫我。

在調查田媛媛的過程中, 當地警方又查出了一個與田媛媛有關的陳年舊案——是命案。

我其實一直也有些好奇,田媛媛當年為什麼要選擇出國, 雖然她通過各種非法操作, 賺到了一大筆錢, 但這筆錢在國外讀書並不算寬裕——她可以選擇留在國內,靠這筆錢過上相對舒適的生活。

最後,我隻能將齊媛媛的出國歸咎於她有一些上進心、不想摻和進高考事件的後續。

然而, 直到今天, 我才反應過來, 田媛媛選擇出國,其實是為了“避禍”——她殺了人, 殺了一個和她一樣年紀的、品學兼優的貧困女生,那女孩還是個孤兒。

我其實是願意相信人性本善的,但在田媛媛的身上, 我卻很難看到這一點——她或許是天生的壞種和反社會人格。

齊康被她害了一次又一次,但受害人, 顯然並不止齊康一個。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和齊康正在一起吃飯——為了慶祝他所在的戰隊贏得了這場晉級賽的勝利。

電子競技充滿了各種可能, 而這次,齊康憑借紮實的操作,幫助戰隊取得了下一輪的參賽資格,他的隊友很高興,俱樂部的粉絲也很高興,齊康卻很鎮定,等到隻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才露出一點開心的模樣來。

他說:“接下來的比賽會很難,實力差距有點大。”

“但我們要為現在的勝利而開心,今朝有酒今朝樂。”

“這倒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怎麼不會?”

“你總是運籌帷幄、喜怒不形於色的。”

“那是對外人,你是我的內人,我待你是不一樣的。”

我們愉快地用了晚餐,度過了一個浪漫的夜晚,然後我穿上了浴袍、趿著拖鞋,去書房打電話了解更多的細節。

——這是一個,聽起來會懷疑人生的故事。

田媛媛和那位受害人,是從小就一起玩的“朋友”。

我其實不怎麼關注田媛媛的朋友圈,因為那些人,大多是品德低下的爛人,而受害人,算得上是這群人之中的“清流”了——最開始,受害人是被這群人欺淩的對象,田媛媛有一次幫助了受害人,製止了其他人的行為,受害人就和田媛媛親近了起來。

然而,田媛媛並不是想要救受害人,而是通過其他途徑,得知受害人隻是一個孤兒,家中隻有一個年邁的姥姥,她打上了對方錢包的主意。

在接下來的數年內,受害人從一開始的幫田媛媛買零食,發展到幫田媛媛買裙子,最後直接拿現金給田媛媛。

然而田媛媛的胃口也越養越大,開始不滿足於這些“小錢”,她試圖從受害人的身上壓榨更多,卻沒有想到,受害人突然“幡然悔悟”,決定和田媛媛劃清界限、再不聯係。

受害人這些年來,雖然飽受田媛媛的壓榨,但自身是個很優秀的姑娘,她成績非常出色,臨縣的高中特地派人來挖她,並承諾包住她所有的學雜費,還會給她一筆不菲的獎學金。

受害人準備離開寧縣,也和田媛媛保持距離。

田媛媛不肯罷休,又嫉又恨,卻在受害人即將離開寧縣前,將人約到了KTV。

受害人拒絕了兩次,但第三次的時候,田媛媛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受害人還是答應了。

當天夜裡就出了事。

當年寧縣的監管很亂,有關部門大張旗鼓地查了兩個月,沒有查出什麼線索。

而這兩個月內,齊媛媛迅速地辦好了出國的手續,選擇遠赴國外。

於是這起命案,就成了陳年懸案。

受害人的外婆,在受害人離世後,不足一年就撒手人寰,至死沒有等到殺害受害人的凶手被繩之以法。

而齊媛媛逍遙法外了十多年。

我追問了一些細節,譬如齊媛媛究竟是什麼被查出來犯了命案的。

我是不相信齊媛媛的良心的——她絕做不出來因為懺悔而自首的舉動。

相關人員歎了口氣,對我說:“有那麼一群陌生的女網友,在意外得知了受害人的案子後,一直積極尋找相關的證據。”

“她們找了多久?”

“有七八年吧,一直在調查當年受害者的親友關係和最後去案發現場的動機。”

“最後怎麼鎖定田媛媛的?”

“她們實名舉報,說田媛媛有重大作案嫌疑,正好田媛媛已經被收監了,可以比對下當年留在現場指紋和血液。”

“然後發現,完全一致?”

“完全一致,齊媛媛不是凶手的可能性極小。”

“哦。”

“數罪並罰,死刑跑不了了。”

“受害者還有親屬在世上麼?”

“沒有了。”

“她的墳墓,是不是也在那座荒山上。”

“應該是。”

“那我出錢,給她和她家人買幾塊墓地吧。”

我又和對方聊了一會兒,最後掛斷了電話。

如無意外,下次聽到齊媛媛的消息的時候,她應該是死了。

我的內心沒什麼太大的波瀾,隻是為受害者感到惋惜。

齊媛媛是個天生的操控情感的惡魔,她用相近的手段坑害了不少人,汲取著他人的血淚滋養了自身,最後也終於惡有惡報、落入法網。

她的確是該死的。

但她的消息,又給我出了一道難題——我不知道等判決下來後,該怎麼和齊康說。

自我和齊康重逢以來,迄今不過兩年,他曾經的丈夫、兒子以及妹妹,接二連三地離開人世,或多或少也與我有所關聯。

我道一句無辜,恐怕也無人會相信,更何況,我並非全然無辜。

我救了齊康,但某種程度上,也“害”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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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齊康約我周末一起去裝他舊物的彆墅, 他說要清理一遍東西,將一些不太必要的銷毀,以避免占據太多的空間。

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我是有些不以為意的——我的房子有很多, 不要說用一兩個房間, 即使用一整座房子堆積齊康的舊物, 我也會覺得“這沒什麼”。

但齊康顯然不會這麼想,他隻會認為用那些廢舊的東西占據空間,是一種浪費。

我雖然不以為意, 但在這種小事上,還是願意遂了齊康心意的, 於是我們一起到了那處空置的彆墅。

原本我以為整理舊物需要很大的工作量, 甚至還建議齊康帶兩個工作人員協助整理, 但齊康從進了房間後,就目標明確地收拾出了幾本書、幾本日記和一點細碎的金銀,除此之外, 連相冊都沒有拿。

“就這些?”我有些疑惑地問他?

“就這些, 其他的東西都拉去焚燒場焚燒吧。”

我正想開口勸勸他, 話到嘴邊卻止住了——我意識到,對齊康而言, 剩下的東西或多或少都與丁家父子有關,而他是不想保管他們的遺物的。

“好。”

我們在返程的路上,並沒有說幾句話, 齊康的表情很漠然,他用一個箱子裝著他拿走的那些東西、並將箱子捧在了懷裡, 現在看起來,倒像是在捧著骨灰似的——然而那骨灰並不是旁人, 而是齊康自己的。

他將自己被磋磨的十多年過往“燒”成了灰燼。

回家之後,齊康從書架上挑選了一本書,送給了我。

我接過來,發現是一本外國名著,不由問:“你想讓我看它?”

他搖了搖頭,說:“你可以看,也可以不看,你是自由的。”

“那為什麼要把它給我?”

“我記得你曾經看它看到了一半。”

“我記不清了。”我實話實說,開始回顧自己最近的閱讀記錄——並沒發現這本書的蹤影,但我並不認為齊康在撒謊騙我,那樣的話,就隻有一個可能……

“是你高中時讀了一半的書,或許你會想要繼續讀下去。”

“你一直記著的?”

齊康搖了搖頭,說:“翻到了過去的日記本。”

“裡麵有我?”

“嗯,有很多。”

實話實說,我有一點被哄到了。

我低頭想要翻開書頁,試圖從記憶的犄角旮旯的深處翻出我的閱讀記錄,然後我聽到齊康說:“第一百九十七頁。”

我翻到了第一百九十七頁,入目的就是一句話。

——“那時候我還年輕,尚且不知曉,很多感情深厚的、原以為會一輩子在一起的人,很有可能一眨眼就不見了。”

這句話倒讓我想起一點與它有關的記憶來。

我記得那是個小雨綿綿的日子,我和齊康一起去了縣裡的圖書館,我鬼使神差地抽出了這本書,但抽出了一半,又想要放回去——時間是那麼的寶貴,我應該用它來學習的,而非沉迷一些課外書籍。

齊康的手卻搭在了我的胳膊上,他問我:“怎麼不全都抽出來?”

“有些浪費時間。”我實話實說。

“休息一會兒,也算不上什麼浪費時間啊。”

他換了個姿勢,手指幾乎壓在了我的手指上——我們一起抽出了這本書。

我用了幾個小時看了一半,又因為看到了這句話,而從書中的世界抽離出來。

我抬起頭,恰好與齊康視線相對。

我很自然地問他:“晚上要一起吃麵條麼?”

“好啊。”齊康的眉眼都笑了起來。

我正想合攏書頁,齊康卻伸出手,抽走了我的書,低頭看了一眼,說:“左邊還是右邊?”

我幾乎是立刻反應了過來,回答:“左邊。”

“一百九十七頁,下次我們再來看吧。”

“好。”

我們撐起了兩把傘,離開了圖書館,走進了雨幕裡。

然而後來,我們都忘記了這件事,也再沒有機會踐行那時的約定了。

直到今日。

“應該是個悲劇吧?”

“你還要繼續看下去麼?”

“當然。”

“為什麼?”

“書裡是書裡的故事,我們正有我們的故事,是不一樣的。”——

田媛媛的判決下來的時候,齊康剛剛結束了一場四進二的半決賽——出人意料地,他們又贏了。

這個暑假,星落戰隊成了最大的黑馬,齊康也成了俱樂部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他以出色的技術、沉穩的狀態,令無數遊戲玩家刮目相看。

不少玩家都在扼腕歎息,歎息齊康被挖掘出來的年齡太大了,倘若他在五年前,哦不,即使在三年前被挖掘出來,或許都有希望成為世界頂尖的選手。

如今他的表現雖然不錯,卻因為年齡原因,未必能再持續多久——也許後年、也許明年、也許下個賽季,他就會失去狀態、重新被摁到替補席上。

齊康的心態倒是很好,他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能打一場,就爭取贏上一場,不留遺憾就好,至於未來的事,以後再說吧。”

半決賽勝利後,再過十天才是決賽,決賽結束後,齊康也開學了。

俱樂部給隊員放了兩天假,我們在酣暢淋漓的交流後的第二天,收到了齊媛媛的判決結果。

齊媛媛的事,因為影響比較惡劣,而選擇了線上線下同步直播公開審理,我們提前得知了時間,但因為事情太多,竟然都將這件事忘了。

我的工作人員倒是跟在了現場,在得知判決結果後,第一時間告知了我們。

齊媛媛因犯故意殺人等多項罪名,數罪並罰,判處死刑立即執行,並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齊媛媛不服判決結果,當庭要求上訴。

但這案子鐵證如山、影響惡劣,即使再上訴,也幾乎沒有任何可能改判。

齊康在得知庭審結果後,許久沒有說話,就在我以為他會替田媛媛感到難過的時候,卻聽他說:“我早就該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的,受害人我還見過,是個很不錯的女孩,田媛媛這條命,賠得太晚了。”

我心中緊繃的那根弦一下子鬆弛下來,過了一會兒,又問他:“你要摻和田媛媛的後事麼?”

雖然田媛媛罪大惡極,但按照田家人的習性,是不可能為田媛媛準備什麼後事的——如果無人認領死刑犯的屍體的話,將會由殯儀館統一送入焚屍爐焚燒成骨灰,再做處理。

——那樣的話,多少有點“屍骨無存”的意思了。

“不摻和,她和我沒什麼關係,”齊康頓了頓,就在我以為他要改變主意的時候,又聽他說,“現在能不能請律師,一並追究她的民事責任,她騙了我太多,應該賠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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