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重之人是何感覺?
崔拂衣至今仍記得幼年時,有一年除夕,全府人都在前廳用膳,卻無人來叫他,他不願去前廳受他人奚落,便想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吃的。
大廚於心不忍,給他裝了一隻燒雞,幾塊點心。
他揣著燒雞和點心往回走,卻在路過池塘時被人從背後推了下去。
水麵薄冰霎時裂開,崔拂衣整個人被浸染進了冰水之中。
幸而有路過的下人相救,否則那日必定凶多吉少。
即便被救回去,崔拂衣也結結實實燒了好幾日,最嚴重時,便是醒來也辨不清彆人的容貌言行。
明明想了許多,卻最終發現大腦一片混沌,什麼也沒想到。
真病入膏肓時,便是連自己姓甚名誰都記不得。
那滋味,與死了也無甚區彆。
如今應缺還認得他,還能與他說話,他便應當慶幸才是,崔拂衣想。
總沒有更壞……
卻總會更壞……
崔拂衣重新給應缺換了熱的湯婆子,俯身低頭,在應缺額頭輕輕落下一吻,“不辛苦,夫君且安心罷。”
奶香味順著空氣進入應缺鼻息,應缺微微闔眸,竟覺許久未見,對便宜兒子竟也有幾分想念。
“……久久近來可還好?”
崔拂衣順勢躺下,“夫君放心,久久乖巧聽話,並不鬨人,也一切都好。”
“我如今這般,倒是不便見他了……”應缺唇角微動,卻終是未能露出笑容。
崔拂衣:“……等夫君好起來,自然便能見到久久。”
然二人卻心知肚明,好起來三個字,說的容易,做起來卻千難萬難。
當人力已然做到極限,便隻能求助神佛。
崔拂衣如今方知,求神拜佛之人並非愚昧,而是除去求神拜佛,他們也不知自己還能如何。
如他這般,不信神佛之人,便當真隻能任由刀子在身上寸寸往下,束手無策。
連怨,都不知該怨誰。
心中更是生出一絲恐慌。
好起來三個字,隻怕再也不會在應缺身上實現。
像那子時打更聲,任由白日諸多拖延,到了夜間,終於準時響了。
應缺抬手覆上他手背,似是安撫,又似尋常。
冰涼的手背毫無血色,與其說是他覆著崔拂衣,不如說是崔拂衣托承著他。
“再等等……”
“再等等,春天便到了……”
“咳咳……那時,再陪我看一回春色滿園……”
他聲音漸低,說到最後,已然再次睡去,未曾聽見崔拂衣覆在他耳畔,低聲呢喃的那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