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福一直覺得,自己在無上宗算個添頭,甚至過分些說,大約算得上個挾恩圖報的人。
靠著家族海量的靈石,方才把自己送進了旁人擠破頭都擠不進去的中州第一宗。
世人說得最多的,是無上宗是個天才雲集的宗門,到後來,成了非天才不入無上宗。
無上宗成了所有修士望之而不可及的地方,宗內的修士就算早夭也要被歎上一句天妒英才,再年輕的修士,一定也曾在死前洞明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文福在沒進無上宗的時候,就知道,無上宗裡頭的人,生來就是頂尖的。
就算行事荒誕,常常賒賬,在拍賣會被父親資助的劍修,也是曾經的天下第一劍。
是以他得知能進入無上宗之時,從初時的欣喜,到後來誠惶誠恐,自覺不配,也不過幾日的工夫。
文福入宗的第一天,拜見了自己的師父,當時臨湍正在著意培養下一任掌門人,到了宗門口,那先前在文福父親麵前誇下海口的劍修卻忽然有些躊躇,他踱著步,搓著手,最後摟著劍,把文福攔住了。
文福心中咯噔一聲,以為前輩臨時又反悔了,卻聽得那劍修前輩說起如今掌門是多麼忙碌,等見了一定要謹言慎行,小心對待,不可給掌門添麻煩,免得……免得他被連人帶劍一起掃地出門。
後來文福才知道,前輩說的不是指他被掃地出門,而是前輩自己被掃地出門。
等見了答允收他為徒的掌門,文福心裡對宗門眾人的反複的預設卻都落到了空處。
臨湍並無任何疲倦繁忙的神態,梳著最簡單的道髻,唯有戴著的蓮花冠一眼能瞧出她掌門的身份,對著他也和顏悅色,親自檢查了他的資質,給了他合適的修煉心法,耐心詢問了他的擅長和偏好,還安排好了帶他認識宗門的師兄。
可惜臨湍沒喊來他的師兄,來的反而是一個身型高挑的女修,神采奕奕,舉手投足之間像極了掌門,卻又比掌門更鋒銳些,衣冠都光華奪目,比掌門還更有當今大能的模樣。
文福臨行前就做好了功課,心中猜著這位約莫就是那位傳說中的鳳朝大師姐了。
臨湍有些意外,“你二師弟呢?”
“還沒醒酒,所以我來了。”鳳朝笑了笑,“師伯您不是不知道,蒼離那性子,是再不肯帶小孩的。”
臨湍搖頭,“回頭你也說說他。”
鳳朝還是笑吟吟的,情緒像是沒變過,“都幾百歲的人了,什麼他不知道,他就是不想乾,再逼一陣子,他隻怕連爐子都不開火了。”
文福看著,覺得這宗門有點奇怪。
奇怪就奇怪在,遇上的兩個人,都和事先預想的不太一樣。
鳳朝是法修,並少見在外比試,除了進青雲榜和重霄榜之外,很少有什麼事跡傳出,本以為是個一心修道的隱士,卻沒想到看起來利落又光華,並非不通世俗之事,與世無爭的模樣。
“這就是新進門的小師弟吧,那我就先帶走了?”鳳朝說著看向文福,帶著自然而然的親切,讓文福有些恍惚。
兩人剛一轉身,就看到了那站在門口的一個身影。
那人逆著光,看不清麵容,隻能感覺那人身型高大,遮擋住大片照進門內的陽光,莫名就帶著無形的壓迫感,沉沉的,像一塊冷硬的鐵。
文福在腦子裡迅速過了一遍,猜測這個就是自己的另一個師兄。
他出身商賈人家,旁人都說,文家人有一雙勢利眼和好善心,從沒看走眼過貨,也沒救錯過人。
這位師兄據說是青雲榜第一,據傳是掌門最得意的徒弟,親自教導帶大,為人似乎寡言內斂,可今日一看,並不是寡言,而是帶著生人勿近的煞氣,像在暗中蓄勢待發狩獵的狼。
文福敏銳地察覺出了這位的壞心情和惡意都是因他而起,隨即才反應過來,一個第一天才,自然是瞧不起他靠著錢財進宗門,甚至還拜在同一個大能座下的人。
在外,天才是獨立於眾人之外的另類,可在無上宗,唯獨他是另類。
他隻能揚起笑容,衝這位師兄露出些儘量不算諂媚的表情,可惜他被家裡養得白胖,自幼時起就喂了無數的奇珍異寶補養之物,不像武夫像夥夫,笑起來總像一盞白膩的脂油。
“文福見過後蒼師兄。”
後蒼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並未和他說話,反倒是越過他,熟稔地進屋,“師父要親自教導他嗎?您最近應該在忙於內庫整合和封印吧,師叔給您忙中添亂,您做什麼……”
“後蒼。”臨湍打斷了他的說話,“我與他自有一段師徒緣分,天命如此,那孩子很好,聰慧懂禮,你們好生相處,互相學習,同道相助。”
後蒼皺了眉頭,似乎有些不服,最後在臨湍平靜卻威嚴的目光之中向後看去,與文福目光相接。
那一刻,文福看清了後蒼的臉,那是一張途經紅塵,紅塵中人都會多看兩眼的臉,隻是眼神中帶著居高臨下的蔑視,像是要將人踩在腳底,或者……徹底讓他消失一般。
一個站在高峰頂端的人,大約就是那樣俯瞰山峰下剛剛開始上山的人的。
文福一時間隻覺得一股血湧上頭皮,熱血洶湧澎湃幾乎出汗,又在瞬息之間血液順著脖頸和脊柱落下,脊背涼若針紮。
後來他才反應過來,那是蓄意的一道無傷大雅的劍風,沒有銳利,隻是師兄兜頭的一個下馬威。
那道劍風沒有搓去他任何銳氣,卻刮掉了他試圖周全中庸不出錯的一層無害表皮,叫他紮紮實實生出了個念頭。
有朝一日,他也要立於峰頂,冷眼看這世間紅塵洶湧迭起,一念之間,操控人於無形。
他想要絕頂的實力。
實力這種東西,沒有天賦,未必不能用彆的東西彌補。
比如他的父母,天賦都有不高,從母親備孕到他出生後,悉心填補了多少靈藥,終於叫文福生一個充足的靈根,比不上滿值的天靈根,卻也無限接近了。
文家又高價收了清洗靈根的丹藥,洗去了他衝突的靈根,保留了他最好的一個靈根,若不入無上宗,在旁的宗門大約也能直接撈個親傳弟子當當。
隻要有錢,隻要能找到那些秘籍,總歸有辦法,讓他超越所謂的,第一天才。
人力,未嘗不可勝天。
文福在無上宗的日子不算難過,除卻後蒼對他不喜,無論他如何試圖親近都無果之後,他也就不再執著,轉而將心思放在了修煉上。
臨湍的確事忙,蒼離性子好,見著他笑嘻嘻的,卻不願意帶孩子,隻有鳳朝會悉心教導他,帶著他熟悉整個無上宗。
文福覺得,無上宗是挺好的,就是和外界傳言的半仙之姿毫無關聯,春日播種,秋日收割,房屋都要自己修。
寫信給父親的時候,父親卻說,第一宗門總有第一宗門的道理,他是家族花了大價錢送進去的,一定會是頭一個出人頭地,要悉心學習,將來也好提攜提攜家族。
文福將家書看了一遍,此後再也沒主動寄過信。
是啊,他是父母花大價錢送進來的,注定要回報父母的。
世俗的孝道加身,外界的輿論裹挾,文福心裡像是塞了兩個鐵秤砣,人沒消瘦,倒是更敦實了。
後蒼在臨湍的主殿內每每見了他,態度更是惡劣,問他若是每日苦修,為何還不見絲毫消瘦,隨手每每都被臨湍罰去跪經,這位師兄也不曾收斂一二。
唯獨鳳朝卻笑吟吟地給他每日添飯夾菜,說文福就是無上宗進來的福,不能把福餓瘦了。
文福也笑著拍胸口發誓,“當然,我叫文福,福氣的福,又恰好排行第八,定然能叫無上宗發起來,不必讓二師兄和三師兄天天忙著親自修繕宗門內的東西,到時候宗門內,必然不會再緊巴巴地過日子。”
鳳朝聞言隻是笑,又給他勻了一個雞腿。
宗內人大多忙忙碌碌,除卻教導他的大師姐之外,也就是和他年齡最相近的七師姐封儀。
封儀和文福年齡差不多,隻是她少年老成,自帶威儀,很是看不慣被後蒼排擠成一坨的文福,時常拎著他的衣領,叫他抬頭挺胸,不要生怯。
二師兄蒼離偶爾看他心情不佳,就借口練琴無人聽到底不算風雅,隔三差五拎著他去聽他練曲。
後來文福才知道,樂修所修琴曲,每一個曲子都有不同的療效,而蒼離常常給他彈奏的,便是疏肝解鬱的曲子。
可等他悟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詐死出走多時了。
那時候他在沙漠上,聽著靡靡之音,看著滿堂亂象,隻覺得無趣至極。
邪修說起正道修士之中的樂修,說起那盛名一時的樂修蒼離,不也曾經煙花柳巷,讓歌女傳唱,為何正道就是風流才子,邪修就是淫邪不堪之輩。
文福恍然間想起來,蒼離每每從酒樓大醉而歸,靈力都是散儘的。
大師姐曾經說過,蒼離對這個世界已經建立的秩序無能為力,他逍遙避世,不敢同流,卻也會在滿座喧囂浮華之中,留下一曲治病救世音。
秩序,需要重新修正,人間的巔峰,也該是人力登上,而非天賦。
文福這樣想著,抬眼看著眼前滿堂邪修,疲倦起身,邪修們尚在大笑,下一瞬間,一股奇詭的力量傾瀉而出,將那迷亂糾纏的亂象清掃了個乾淨。
堂中酒氣和暖香未散,門外響起一片哀嚎。
受了傷的邪修滾在地上,隨手將懷裡的的爐鼎吸食了個乾淨,傷口迅速複原。
血腥味順著風飄進堂內,文福茫然站在堂中,聽著身後那兩個蘭句界惡鬼的詢問,搖了搖頭,轉身走入裡屋。
這個宴會,到底是搞砸了。
繁千城的邪修從此知道了,城主是如此的喜怒無常。
那時候文福還想著將城中的邪修全部利用起來,從那天起,卻失去了耐心。
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善旁門秘術,在無上宗的書樓裡看了無數的奇巧書籍,無數次秘境之中,奔赴的也不是什麼正道劍術、武術傳承。
他受鳳朝的教導,本修的是法修,卻更擅長旁門左道,哪怕是臨湍見了,也從未說過一句不好,隻叮囑要守住戒律和道心。
正道和邪修不一樣,無上宗又和正道都不一樣。
無上宗裡的人和人,也不一樣。
這一夜,他回想起曾經的許多事。
比如那個有史以來,最神奇的天才小師叔。
閻野是上一代的關門弟子,是曾經為了證道,連破二十七家宗門世家頂尖防禦大陣,拿著自己的防禦陣圖坐地起價的陣法奇才,是個瞎子,是個半道修劍,依舊奪得一屆魁首的傳奇人物。
他的年齡甚至比他的師姐師兄們還要小些,也和他們一道進入了一個神墓。
在那個墓中,文福找到了不少落了塵的上古秘術,而閻野,卻在揭棺的時候,獲得了神墓中的傳承。
在閻野接受傳承,其他人護法之時,文福一麵搜尋奇巧的法器,在一處角落裡,找到了那個鏡子。
他看到的,是瓊天鏡。
鏡子中,他看到了上古時期諸神隕落的畫麵。
原來,原來所謂的古神,最初的神明,也不過是天道規則的容器,養成天道規則成功之後,就得投身天道,世間再無此神。
就算再有,那之後的神明,也已經不是從前的神明了。
他看到古神重歸世界規則,重塑三千大小世界,看到曾經的古神一個個消散,有的化為了最初的原形,諸如靜默的樹,諸如一抔黃土。
浩劫之後,生物重新生活,沒有忘記古神,可再也沒有古神了。
原來被人敬仰,創造了無數的神明,也不過是受規則束縛和驅使的傀儡而已。
文福的野心被加了一把不甘心的柴。
他看得入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麵前多了一道高大無比的影子。
白發玄衣,一雙眼睛除卻無光之外瞧不出絲毫的盲人神態,比那鏡子還要高出半個頭,恰好與他目光相接,灰眸泛白,不見絲毫內容,透著沒有生氣的死灰。
這位的眼盲是天生的,全然沒有視覺感知的功能,他聽寡言的五師兄說過,閻野師叔並非眼疾,而是天殘,天生缺失視覺,薑良至今想不出任何辦法解決。
可閻野平日裡和常人無異,甚至連尋常盲人先動耳朵辨彆音源這樣根深蒂固的習慣,在他身上都沒有絲毫痕跡,隻要不直視到對方的眼眸底,便會下意識覺得對方在“看”他。
能做到這樣的,除了強大的意誌力,還有同樣強大且幾乎不會疲倦的神識。
文福還沒回過神,就發現那鏡子開始慢慢變化。
隨後,文福聽到了對麵低笑一聲,隨後一道寒光劃破了他眼前的畫麵,另一道巨大的力量將他直接甩向另一側,躲過了那一道可怖無比的冷冽劍氣。
在逼仄緊迫的窒息之後,破碎聲響起,文福回頭,看到了鬆了一口氣的鳳朝,還有默默收回貼符手的封儀。
先前的鏡子落在地上一分為二,而文福也看清了那慢慢消散的字樣。
八觀。
奇怪……明明他在那一麵,看到的字樣,是瓊天,為什麼到了對方那裡,成了八觀?
閻野又為什麼,突然將那鏡子斬去。
那分明,是一件先天靈寶啊。
“怎麼了?是有什麼不妥嗎?”封儀開口問道。
閻野麵無表情地收劍,垂著眼睛,“沒什麼。”
他閉口不言,可文福事後查看自己身上佩戴的魚目法器的時候,卻捕捉到了閻野提劍鏡子未碎,被逼至平麵的一瞬間的景象。
那鏡麵上,一如他所見的上古浩劫,諸神隕落,規則歸天之景,卻又不一樣,因為死的人,有些麵孔無比熟悉。
比如臨湍、鳳朝、後蒼、封儀……
不同的是人,相同的是獻祭天道一般隕落的畫麵。
所以,他自己看到的是過去的上古舊事,而得了真神傳承的閻野,看到的是未來的命數?
難怪他的鏡子上寫的是八觀。
八觀之術,識人也,觀其行,判其心,預其命。
原來……幾十萬年過去,天才依舊是天道的容器。
可憑什麼要規則選擇人,人不能控製規則。
哪怕是在強大的大能,也隻能辛苦感悟天道規則,像是等待天道規則的垂憐,可人卻不能主動去利用控製規則,受著那些束縛,當真公平嗎?
既然浩劫將臨,那他就要做一個,開天辟地頭一個,與天道對抗,利用天道,拯救浩劫的人。
天道衰微,該死的不該是那些有用的,拚命為世界奔走的人,應當是那些無用且容易忘記的累贅。
很快,他真的遇上了那個機會。
文福在宗門內研究在神墓中找到的隱蔽身形的上古法寶時,無意中聽到了臨湍和那佛門佛子的交談,從他們口中,他得知了婆娑國居然有改人的秘術,能把人種下龍丹。
那是不是他也可以用那個秘術,提升自己的實力。
於是他去了一趟婆娑國舊址,在荒涼的樓內,找到了困於補天石的天道碎片。
他曾經試圖想辦法煉化,讓自己成為世界的主宰,卻發覺無法駕馭,但好處卻是,這天道碎片,的確能清晰感知天地靈物所處之地,讓他一次次找到了偏僻之地的秘境,給宗門和家族送去了不少的天材地寶。
隻可惜他在進入發現的新秘境時棋差一招,塵封了許久的怨氣形成了鬼域,讓他一時無法走出,被拖入了妖柳之中,失了身軀。
實在是有些可惜了,文福心想。
他的身軀,是父母用海量的靈石堆出來的好靈根,本來還能好好修煉的,雖然他沒能上青雲榜,卻也沒有那麼差,至少和常人比起來,還算的上一個頂尖的好身體。
本來還想著,日後成長後,找到合適的強大妖獸,成全獨屬於自己的金身呢。
可他真的不想就這麼死去。
他的野心,他強烈的欲望,不允許自己這樣失敗。
或許是強大的求生欲起了作用,又或許是過於強烈的不甘,讓文福不但沒有惡鬼吞吃,反而順著無數陰魂的爭奪和湧動,如同到了季節洄遊的魚,在森冷滑膩又擁擠的群湧之中,他藏在那個最強大的陰魂之後,在群湧停止撕咬泄氣前的一瞬間,緊跟著死死咬上了最前頭的惡鬼。、
他在倉促之間,隻來得及留下撕扯下一點殘念,連同他死死咬緊的那個陰魂一起,為了給後人留下一點警示和告誡。
等文福回過神來,就看到了自己的那具屍體,正以詭異速度變得瘦削、乾癟,接著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皮包骨。
而他抬手化開水鏡,卻又發現了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但又不一樣,身體內的另一個陰魂暴怒地扭曲著麵容,耳邊響起哢吧哢吧的聲響,而他空盒子右手撿起自己的儲物戒,開始慶幸自己因為本身修為不足,所以用法器武裝了自己的神魂,所以對方奈何不了他,而他學到的那些旁門左道,足以讓他控製一半的身體。
一半就夠了,至少他有主動權。
“不過一個靠天材地寶堆積出來的單靈根身軀,修煉得再努力,也不會被天道承認的天賦,有什麼值得你留念的。”體內另一個陰魂嘲諷道,“這樣的人造之才,是飛升不了的,殊途同歸罷了,我勸你還不如出去之後就自己投胎去吧。”
文福本以為自己會生氣,可真正聽到的時候,隻有無儘的平靜,他扭曲著躬身,撿起了自己的儲物戒和儲物袋。
或許他的神魂不夠強大,但他所學習的奇巧秘術和積年累月的機變,讓他足以在這樣毀滅性的打擊中迅速找出自己日後的出路。
當他的命運拐入毀滅性的死胡同,那他就乾脆利落地,讓自己真正擺脫父母創造的一切,親手重塑一個他“自我創造”絕頂人物。
隻要能攀上那個高峰,什麼手段,什麼代價,用什麼身份和身軀,都無所謂。
出秘境的時候,文福用自己慣用的法器改頭換麵,混在人群中,遠遠看了一眼外麵的修士。
他清晰地看到,那空中,站著個人,若空中金鳳,光彩奪目,目光落在人群中,像是在找人。
是鳳朝,是等著接他和封儀出來的大師姐,是他決意離開無上宗的時候,最後見到的人。
無上宗的人教了他許多東西,偏偏卻又束縛了他心中的野望。
人情如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注1]
他修不了清淨自在,成不了慈悲大義。
比起用絕對的天賦和武力成為此界的主宰,他選擇淩駕於天道之上,利用天道,讓天道更新換代,也成為自己重塑世界規則的工具。
天道衰微,這世間一直以來形成的既定秩序又腐朽不堪,無上宗那群人天天在外縫縫補補,終究不足以改換整個天地,既然如此,那就由他來親手改換整個世界規則。
他花了數百年的時間,和多少邪修外道共同下過奇詭之地,尋求過許多秘術,克製過許多次的終於找到了一個不算辦法的辦法來改換他的妖柳身軀,順便吞噬掉那個陰魂。
邪魔如同寄生之物,隻能靠吞噬旁人為生,自己並不能
當他真的躺在那黑洞洞的“罪孽之眼”的時候,心中也隻剩下一個念頭。
熬過去,熬過去,他就能登上巔峰。
邪魔最強大的力量在於吞噬,吞噬旁人的,轉化成自己的。
旁人眼裡無惡不作的邪魔,於他而言,也不過是個物種而已。
邪魔的弱點在魔胎,但根源也在魔胎,魔胎不滅,邪魔不死。
他曾經遇到過一個癡迷巫醫的人,那人全身上下大部分器官都換成了妖獸的器官,那邪魔和妖獸和人,又能有多大的區彆呢。
移植魔胎,通過吞噬轉化力量,同時也能成功吞噬身體內那個總是壓製不住的陰魂,再好不過了。
一界大能的陰魂被他吞噬,對自身神魂的加成極大,而且那些神魂之中的記憶,包含所有修煉感悟和功法,也會成為他自己的東西。
文福想著想著,有些忘記了那時候的痛苦。
究竟是如同置身熔爐,還是冰窟,他都已經忘了,隻記得一路走來,條條死路之後的崎嶇拐角。
他籌謀許久,豁出去一切,準備好的布局,設計欺騙另一個陰魂,最終成功將這其中一個身軀轉化為了真正意義上有魔胎的身軀,也練得吞噬之法,徹底擺平了從前的一切,切割出去不少精魂化為分身,重獲新生。
之後,他縱橫謀慮,隻求天道日漸衰微的洞明界,能在他的布置下,重獲新生。
文福那時在夜裡看向窗外混亂的局麵,隻覺得孤山不鳴。
後來,城主成了繁千城的禁忌,他不再出現在人前,也漸漸沒人得知這位的任何信息。
曾經參加過宴會的邪修們,隻道那城主喜怒無常,請他們去宴會,也不過是給個下馬威。
文福更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的創造試驗中,沒有什麼比自己造出來的東西,更讓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