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真的做夢了……”
遲宥口中含著這句話來來回回念了好幾遍,語調輕緩柔和,像是想到了什麼,
片刻他又笑著補充道,聲音卻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知道麼,你可真是沒良心啊,夢裡,我等了你一千年呢,阿榆。”
“為什麼等我一千年?”
遲宥沒回答,卻看向他,
“你恨我麼?”
沈榆搖頭,鄭重的回應,
“為什麼恨你?”
又貼心添上一句,
“小遲做什麼我都不會恨你。”
遲宥眼睫垂下去,感到莫名嗓子發澀,
“那如果因為我你去了北冥呢?會恨我麼?”
沈榆認真思考了一下,回答,
“不會。”
“不恨的話那為什麼把我忘了呢?”
沈榆啞然失笑,
“怎麼會忘了你?”
遲宥倏地抬眼看他,下頜線繃的筆直,沈榆這才注意到他此刻的惶恐不安,他從沒在遲宥身上見過這種色彩,在他記憶中,遲宥總是那樣明亮鮮活,縱使眼高於頂,肆意矜貴,也給人一種他想要什麼世界就會傾儘全力給他什麼一樣,
但此刻的遲宥落在這裡,仿佛下一秒就要碎開了一般。
他說,
“騙人。”
“小遲,小遲,”
沈榆趕忙喊他名字,心裡像是被人狠狠一揪,那塊柔軟的地方生疼,他伸手將他拉過來,摟進懷裡,
“我不會忘記你,那是夢呢。”
遲宥被他摟在懷裡,鼻翼之間彌散的滿是他最最熟悉的氣味,他將頭埋進沈榆頸窩裡,清晰的聽到自己神經中那根長久以來一直緊繃著的弦被撕扯斷開的聲音,
“阿榆,彆忘記我,阿榆,彆忘記我。”
遲宥在抖,止不住的顫抖。
沈榆輕扯了下唇角,說,
“我也舍不得你。”
遲宥聽見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聲音輕的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般,很快消散在空氣裡。
就聽見沈榆問他,
“要不要去昆侖?靈沼?還是人間?”
遲宥緩慢抬眼,看上去心情不錯,
“就在這行嗎?我最喜歡這裡。”
沈榆順著他的脊梁骨像呼啦貓一樣從上到下給他順毛,不慌不忙開口說,
“行。”
兩個人依著坐下,麵前的伊犁之水緩緩流淌,沿河十裡皆是桃花,萬籟俱靜,偌大的天地此刻隻有他們兩個人,連飛鳥都沒有,遲宥在這裡隻能聽得到耳旁沈榆的呼吸聲,他於是姿態舒展,靠在沈榆背上,又眯著眼睛看天,
“我永遠留在這裡好不好?我永遠陪你。”
沈榆呼吸一停,沒說話,他也沒什麼可說的。
沈榆這一刻隻是安安靜靜的待在這裡,遲宥不知道,也沒人知道,隻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心裡正在爆發著一場怎樣的海嘯。
他笑著去牽遲宥的手,麵上的雲淡風輕蓋不住心裡血淋淋的肮臟,因為他想說,
“你留在這裡吧,小遲,永遠陪我。”
他從來都是這麼自私的一個人,遲宥卻不清楚,他想要把遲宥永遠留在這裡。
他知道,隻要他開口,遲宥一定會排開萬難留在這兒。
“聽著,小遲,”
他低聲在遲宥耳邊說,聲調卻格外輕柔,
“我不會恨你,小遲,信我。即使被封進北冥,但你要相信,支撐我活下去的永遠都是你遲宥,千年,我聽得到你的聲音,看得到你的身影,所以即使是九尺冰封的北冥之地,隻是因為你的存在,一切都春暖花開。”
沈榆俯下身子親了親他的手背,神情虔誠,
“你是信仰,是希望,是我如今存留在這世上唯一的理由。”
遲宥眉眼舒展,問,
“不騙人?”
“不騙人。”
沈榆拍了拍他,
“行了,你早知道這裡是影蜃造的夢是不是?”
遲宥不回答。
他緊了緊抱住遲宥的手臂,壓著笑,
“小遲,彆耍小孩子脾氣,醒過來吧,我在外麵等你。”
沈榆正想要放開他,遲宥卻一把摁住他即將抽回去的手臂,問,
“那你是不是也一直都記著我?”
沈榆愣了一下,
“不是。”
“可現在的你什麼都知道,但是外麵的你卻不記得我。”
沈榆壓低了聲音,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東西,
“但如果你再不回去,我們可能都要死在外麵了。”
“鹿川年!”
薑貝子像是想通了什麼事情,著急大喊,
“不是她!!珍珠……珍珠”
她耳邊響起之前珍珠的話,
“你不該低估我見到我娘親的決心。”
“沒有人能救下你們。”
“即使我隻能見我娘一麵之後就會魂飛魄散,我依然會選擇站在這裡。”
她一定是有備而來的。
但當薑貝子意識到這一點時一切都晚了。
她眼尖的看到一抹紅色的身影將徐穎穎抱起來,隨後迅速地丟進了鏡子裡,全程速度快到甚至徐穎穎連尖叫都沒來得及,隻剩下蒼茫一片虛影,而她也被人從身後攔腰抱起來,那麵鏡子吃了靈魂此時像是恢複了活力,吸力比之前更甚,風被割裂開灌進薑貝子的耳朵裡。
她此刻的速度一定很快。
因為她看到鹿川年閃過來救她,但他們的手隻在空中交彙了一瞬就錯開了。
絕望在此刻充斥著薑貝子的心。
她想起珍珠說過的話,
“小姑娘,你英勇就義之前能不能想想你還在世的爺爺奶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