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接近錄製現場的時候，薑盼淮扯了扯他的袖子，表情不太自然，
方修燁朝她的方向微微斜了下身子，方便薑盼淮跟他說話，是個不易察覺的小動作，
“你的外套……”
方修燁隨口回，
“沒事兒，你穿著就行。”
“不是……”
薑盼淮深深吸了口氣，抬眼看他，
“我不是故意把你的外套扔在地上的，也不是故意踩到。”
經她這麼一提醒，方修燁這才注意到西裝外套上明晃晃的汙漬，
回來的這一路，薑盼淮已經在儘力搓著那塊印子，但那很頑固，她弄不下去，
想著，那小姑娘忽然又紅了眼圈，慘兮兮的，
“……對不起。”
“怎麼又哭了？”
方修燁眉眼溫和，歎了口氣，
“隻是一件兒衣服而已，臟了就臟了，是不好看嗎？要不然我們換一件。”
“不用。”
不隻是一件衣服而已，
薑盼淮明白的。
那種自己很珍視獻出去的禮物被人輕視甚至踐踏的那種心碎她明白的。
思緒搖搖晃晃，回到她住進薑家的第一年。
那是薑苓霜的九歲生日。
那天的薑苓霜很漂亮，臉蛋紅彤彤的漾著幸福的笑容，穿著粉色的公主裙，頭上戴著的是薑盼淮隻在電視機裡麵見過的閃閃發光的皇冠，亮晶晶的，
那天來祝公主生日快樂的人很多，她的爸爸和薑苓霜的媽媽分彆坐在那個公主兩側，明晃晃的寵愛著他們的女兒，
而她，薑盼淮，難堪的站在公主對麵，手裡因為過分緊張導致汗涔涔的，正握著即將要送給公主當做禮物的水晶球，
公主餘光瞥見這個“不速之客”，瞬間警惕起來，並指著她朝一旁的爸爸撒嬌，
“爸爸，我不要在這裡看到這個乞丐，你讓她走嘛！”
乞丐？
七歲的薑盼淮慌張的低頭看了看自己，乾淨整潔，身上裹著的是國外進口的柔軟布料，腳上蹬了一雙還算漂亮的鞋，白色的鞋帶穩妥的打著蝴蝶結係在上麵，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縫——沒有黑泥，明明哪裡都跟乞丐這個詞不搭邊，但是那個漂亮的小公主卻說她是乞丐，
“我……我不是乞丐。”
薑盼淮結結巴巴的解釋，又將期盼的目光投向爸爸，
“爸爸，我不是……”
就是這一眼，也讓她看見了薑苓霜旁邊的翟新韶。
她進入薑家的第一天，薑家女主人翟新韶就親自帶人堵門見了她，
當時的她什麼都不懂，腦袋裡隻有帶她進門的管家在車上反複強調的，見了翟新韶要喊人，
她看了看管家遞過來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位氣勢很淩冽的女性，踩著尖頭高跟鞋，塗著顯眼的紅唇，表情和身體一同崩的很緊，給人一種相當嚴肅乾練的感覺，就連象征著女性柔性美的過肩長發也完全壓蓋不下去那種感覺，
是和薑盼淮的母親完全背道而馳的風格。
她怯聲問那個管家，
“叔叔，那我要喊什麼呢？”
那個管家歎了口氣，瞥了一眼那個年幼的小姑娘，
明明已經七歲了，但臉頰凹陷身材乾瘦，個子也不高，跟薑家另一個大小姐是天上地下的差彆，
他隻覺得可憐，
“喊媽媽。”
於是剛剛下車，麵對這樣一副完全嶄新又陌生的場景，薑盼淮怯生生的看了一眼麵前的女人，努力克服緊張，乖巧的喊，“媽媽”，
臉上還配合著僵硬的微笑，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份討好似乎太過於明顯。
女人平直的嘴角並沒有因為聽見這句稱呼而有所好轉，反倒皺起了眉頭，睨著薑盼淮，毫不留情的說，
“窮人都有窮人病，帶下去洗澡。”
管家低著頭從後備箱裡提出來一個書包大小的箱子，翟新韶攔住他，
“那是什麼？”
“夫人，這是薑小姐從家裡帶過來的。”
“家裡放不下，扔了。”
她側過頭看著站在她麵前才將將與她腰齊高的、分外安靜的薑盼淮，
“還有，我不是你媽媽，彆喊我媽媽。”
似乎是已經達到了她的目的，於是她轉身朝屋子裡走去，又勾勾手指命令旁邊一個傭人說，
“她身上那身衣服也扔了。”
於是年僅七歲的薑盼淮就明白了，這個新媽媽並不喜歡她，
而且翟新韶想扔的，遠不止是那些死物。
因為清楚的知道翟新韶並不喜歡她，所以在那個家裡，薑盼淮所能依靠的，隻剩那個完全陌生的父親。
薑盼淮淚眼朦朧的看著薑縉，喊，
“爸爸，我……不是乞丐，爸爸，我不是……”
“你就是！你就是！！”
小公主看上去很生氣，她從椅子上跳下來，
“你就是乞丐！你來我家就是想在我家蹭吃蹭喝，還要跟我搶我的爸爸！薑縉是我的爸爸，才不是你的！你不要喊我爸爸爸爸！”
說到此，小公主已經衝到她麵前，將她手裡的東西奪過來狠狠扔在了地上，
“砰——”
房間炸起一聲脆響，
短短幾秒，水晶球裡劇烈的下完了它的最後一場雪，隨後一切歸於寂靜，
“你走開！這是我的生日，我才不稀罕你的這些破爛！”
餐桌上的一圈人立刻為那位小公主捧場鼓掌，
原因無他，雖然薑盼淮名義上是薑家二小姐，但都知道那僅僅隻是個好聽的頭銜，實質上她並不遭人待見，
一個私生女有什麼可待見的？
薑家那點事兒圈裡傳的沸沸揚揚，偏偏薑縉還為了維護自己臉上那點兒麵子對外宣稱薑盼淮是因為身體不好，所以早年間就送到鄉下養病，現在才接回來，
“薑夫人，你家這位小公主小小年紀就有這麼個氣場真是厲害啊！”
“新韶，你福氣實在不淺呐，有這麼個厲害的小公主，以後還有誰敢欺負你啊？”
“哎呦我的苓霜！怎麼這麼可愛喲！！姨姨真是一年比一年更喜歡我家苓霜~”
雜七雜八的話灌進耳朵，薑盼淮有些不明白，
為什麼明明是她受了欺負，大人卻都在拍手叫好，
難道她真的是個乞丐嗎？
她定定的看著那堆碎渣，那是她攢了很久的錢才買下來的水晶球，她想要很久了，最終還是覺得這樣美好的東西應該適配漂亮的小公主，
但是小公主說的總是不錯的，
小公主說她是乞丐那麼她就是乞丐，乞丐又能送出怎樣的好東西呢？
不會的，
乞丐一無所有，能送出去的也隻有破爛。
方修燁見麵前薑盼淮的麵色有些蒼白，在她麵前揮了揮手，
“薑薑？”
薑盼淮眼神有片刻的失焦，終於反應過來，
“……我沒事。”
方修燁掌心的溫度妥帖的送到她那顆麻木跳動的心臟裡，低聲安慰她，
“隻是一件衣服而已，比起衣服，更重要的是你。”
薑盼淮像是第一次聽見這種理論，漂亮璀璨的眸子裡帶著些不可思議，
方修燁不以為然，竟然奇異的感覺她像個小朋友，忍不住伸手蓋上她的眼睛，
“看什麼呢？”
又盯著那塊不大不小的汙漬，
“換一個外套吧。”
薑盼淮推開他的手腕，
“沒事兒，穿這個又不違法。”
“嗯，是不違法。”
他將外套兜起來拎了拎，
“就是，有點配不上你。”
“……”
薑盼淮覺得自己腦袋要冒煙了，半天才磕磕絆絆的說出來，
“你……你今晚很奇怪。”
“還好吧——”
方修燁拖著尾音，
“你這麼漂亮，要配個更好看的外套才行。但這個臟了。”
薑盼淮張了張嘴，他沒再繼續與她迂回，碰巧此時他的助理此時已經看到他們走了過來，
“小K，幫忙給薑薑重新拿個外套，這個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