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顏方毓的聲音帶上點幸災樂禍:“那些人為了‘不沾因果’去搶廌刀,卻個個都死無葬身之地,外人還以為是我雷霆手段,哪知是他們自己害了自己。”
“那剛剛江泥鰍問的時候,顏哥哥就應該說‘是’呀!”容秋不解。
說廌刀殺人確實不沾因果,不就可以騙他去搶刀了嗎?
何必遮遮掩掩、彎彎繞繞,說些兔聽不懂的話?
什麼“不是廌刀所斬之人都可斬,是廌刀隻斬該斬之人”,聽起來就像是勸人不要亂打廌刀的主意,後者真有非凡威能一樣。
顏方毓伸出一根指頭搖了搖:“有些話從我口中定了性,和被我似是而非的放出去意義是不一樣的。我若點頭稱是,那天下廌刀刹那便會變為真的殺人不沾因果之刀,而其中因果便會擔在我一人身上。”
容秋沒太聽明白,但還是肅然起敬地長長道:“哦——”
顏方毓咳了一聲:“當然了,這麼缺德的招肯定不是我想的。”
容秋:“啊?缺德嗎?”
顏方毓眼神微妙地看著他:“嗯,那仙葩當時也是這麼說的。”
他這語氣,大有一種你們獸修果然都是一個德性的意思。
“小羽說這叫釣魚執法,”顏方毓話語中帶著一絲絲唏噓,“確實挺好用的。”
容秋的崇拜毫不留情地進行了轉移:“小羽哥哥太厲害了!”
“什麼跟什麼啊!你見過他嗎,怎麼連哥哥都叫上了?”顏方毓酸溜溜地說,“跟人有點距離感,彆見誰都叫哥哥姐姐的。”
容秋爭辯:“才沒有,在書院裡我都是叫同學的,但小羽哥哥又不是同學。”
“哦!”容秋說到一半,又忽然想起來,“他是特邀先生來著,那我叫他——”
“不許叫!”顏方毓陡然打斷他。
關乎師門,顏方毓的“先生”“師父”“師尊”ptsd又犯了。
總有一種岑殊下一刹那就會瞬移過來,做一道手撕麻辣兔的錯覺。
顏方毓真恨啊。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在他小師弟入門之前,自己與師尊、大師兄,師徒三人是多麼良好而純粹的師與徒、父與子的關係,卻被一株仙葩生生給帶歪了。
容秋包容地看了看顏方毓,乖巧“哦”了一聲。
“那江泥鰍想去殺誰?”他貼心地轉移了話題。
顏方毓勉強回神,正色道:“方才我便已卜了一卦,他身上並無業障。”
“嗯?”容秋有點意外。
小兔子身上還帶著那種世事非黑即白的天真勁兒,在他心裡,江潛鱗儼然已打上“壞人”的烙印。
壞人嘛,就該是手染鮮血,是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了。
“世家長子,資質隻能說尚可,然本人努力上進,這才早早金丹大成,”顏方毓綢扇一展,江潛鱗的生平往事已如紙上墨書一般,毫無遮掩地任他讀取,“投機取巧的手段雖有,但都無關他人性命,至多是有背仁義道德。”
顏方毓笑道:“有毅力、有手段,還肯上進,在大多數師長眼中,這已經是個十足的好徒弟人選了。”
“哦,”容秋扁扁嘴,“那我也不喜歡他。”
顏方毓頓時失笑:“從未有人讓你非得喜歡他。”
“那顏哥哥呢?”容秋直勾勾盯著顏方毓,下意識脫口而出,“顏哥哥也是‘大多數師長’裡的一個,覺得他是好徒弟人選嗎?”
問完,容秋又覺得不好。
就像是容秋與小伯勞食譜不同,他不喜歡吃小老鼠,卻也不會讓喳喳也必須討厭吃它。
——況且喳喳就算不吃素,看到水靈靈的小仔菇時也會替容秋銜來呢。
可當對方是顏方毓,容秋卻開始希望他惡己所惡,喜己所己。
這是不對的,他不該這麼小心眼。
容秋心裡這樣想著,同時卻不可遏製地渴盼聽見顏方毓否認的答案。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惶感襲上了容秋的心頭。
他隻是喜歡了一個人,自己卻好像變成了壞人。
容秋趕忙又說:“——不,沒有,當我沒問。”
正在這時,顏方毓的聲音與他一同響起來。
“沒有。”
容秋倏然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什麼?”
顏方毓:“——我說,對,我也這麼認為。”
容秋:“你剛剛不是這麼說的!”
容秋頓時蹦了起來,張牙舞爪地朝身旁人撲了過去。
顏方毓大笑著點上容秋的腦門,把人按回了枕頭上。
“哈哈,你不是都聽清了?做什麼還非要我再重複一遍。”動作間,一律長發從顏方毓鬢間垂下來,落在容秋臉頰上,好似他正傾下身來在容秋耳畔絮絮低語,“就這麼想聽我說他人的壞話?”
發絲涼滋滋的,被其輕輕搭觸的容秋臉頰卻一瞬熱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一下子忘了兩人剛剛在說什麼,鬼使神差的將那縷長發纏在指縫間,抬眼癡癡看向垂首望來的美人。
兩人目光驀然相撞,又一瞬黏著交|纏。
“……小色兔子。”
顏方毓嗔他一聲,揚起扇端撥開容秋的手,把自己的發梢從他指縫間拯救出來。
容秋攥了攥空蕩蕩的手指,有點委屈地問:“我隻是摸了摸顏哥哥的頭發,這樣就算是色了嗎?”
顏方毓:……這種“虧了”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見顏方毓一臉複雜卻並不說話,容秋忍不住仰起頭朝他湊過去。
“算嗎?”容秋表情認真地問道,“你們人族的規矩太複雜了,我還沒有全都弄明白。顏哥哥得要告訴我,我才知道呀。”
顏方毓:“…………”
第092章
顏方毓又感覺到養一隻小兔子的不好了。
撩撥人的是他, 裝糊塗的也是他。
當人真的有這麼難嗎?小兔子怎麼總有那麼多弄不明白的事?
大抵是自己剛剛才同人信誓旦旦地說過,很多事不能從他嘴裡輕易定性,顏方毓竟沒法再像之前那樣隨口忽悠容秋, 一個“算”字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顏方毓吸了一口氣, 掀起眼皮反客為主地盯了回去, “這倒還要問問你了。你與我頭發糾纏的時候, 心裡想的便隻是繞一繞頭發嗎?”
容秋露出一個回憶的表情。
他烏黑水潤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顏方毓看, 那道灼人的視線先是落在他眉間碧藍的寶石上,後又滑下鼻梁, 最終羞怯怯地停在他微翹的唇鋒。
容秋揪起被沿遮住自己的的半張臉,隻剩一雙含羞帶臊的眼睛從額前垂下的碎發間露出來,大膽又熾熱地盯著他:“我——”
顏方毓驀然打斷:“……好了, 有些事情不需要說明白我就已經曉得了。”
“害羞”和“大膽”明明是一對反義詞,可顏方毓就是能從小兔子欲語還羞的神態中看出一股子如狼似虎的勁頭。
……真是邪了門了。
容秋有那麼一絲絲不好意思。
哦, 原來他,確實, 是在想著澀澀的事情呢。
——老婆可真是太厲害了啊!
容秋明明隻是揪了揪頭發, 他就能一下看出小兔子自己都要反應一會兒才能明白過來的色心呢。
顏方毓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手中折扇“刷”地一打, 將枕頭上的一張小臉嚴嚴實實遮了起來。
兩人的視線被霎時隔斷。
容秋隻覺得灑金扇麵在他眼前晃出萬千瑩瑩星點, 與此同時,一股幽幽的墨香隨風撲麵。
無數墨字在折扇上浮起, 還沒待容秋看清上麵都寫了什麼,模模糊糊的墨字又霎時隱入扇麵, 失去了蹤跡。
容秋:“顏哥哥你還在卜算嗎?”
顏方毓隨口解釋:“哦,方才隻算了他的生平過往, 正待算來事,你一打岔,被我給忘了。”
他其實現在也沒想起來,是展開綢扇時應盤自行推演,續上了剛剛未儘那半卦。
當然,這種有點丟臉的事顏方毓是不會告訴容秋的……
顏方毓隨意一掃結果,忽揚起尾音輕“咦”一聲。
容秋頗有點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意思:“怎麼了怎麼了?是知道江泥鰍想用顏哥哥的刀做什麼壞事了嗎?”
“這小子命數不定,而且……”顏方毓眉頭輕輕一皺,自語道,“奇怪。”
容秋:“什麼意思?奇怪什麼?”
顏方毓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將玉骨扇又收回身前,神色鄭重地再次輕揮。
容秋的視線忍不住隨著灑金扇麵揚高、又落下。
上麵墨字茫昧一團,始終看不分明。如此反複三次。
他也不是第一次圍觀顏方毓演算,這樣的顯形甚至有點眼熟。
當初顏方毓算他是否有孕時似乎也是這樣,墨字顯而不明,這意思或許是……算不出來。
“刷!”
顏方毓合起折扇,在手心中敲了敲,嘴角噙著一絲莫名笑意。
“有點意思。”他低聲輕語。
糟糕,老婆大受打擊傻掉了!
容秋一下子從枕頭上彈了起來,跪立在顏方毓身邊。
“沒有關係的顏哥哥,就算卜不出來,那也不是你的問題,一定是江泥鰍那個小王八在搗鬼!”
他一邊出聲安慰著,一邊撥開顏方毓眉心的寶石護額,十分擔憂地探了探他的額頭。
顏方毓的額頭溫溫涼涼,似比容秋掌心的溫度還低一點。
他沒摸出熱度,便直接把腦袋一抬,與身前人額頭抵著額頭。
“沒起熱啊……怎麼還說起胡話了呢……”容秋憂愁地說。
氣息吞吐,落在顏方毓的唇鋒上。
顏方毓麵頰微熱,沒好氣地推開他:“去去!什麼說胡話!”
“是有件事情我拿不準,需得去問一問,你……”顏方毓一頓,與容秋乖巧無辜的目光撞在一起,“……算了,你就再旁聽著吧。”
小兔子纏磨人的功夫他可是領教過的。
顏方毓摸出靈璧,似是做出了很大一番心理準備,後才向其中注入一道靈力。
巴掌大的靈璧閃爍起來,流轉著代表向他人請求通訊的華光。
很快,華光常亮,靈璧中傳出一聲窸窣輕響。
顏方毓飛快啟唇——
“哎呦喂,快看看這是誰呀?”另一道比他更快的聲音從靈璧中傳了出來,帶著一種懶洋洋的矯揉造作,“嘖嘖嘖,原來是從來沒打過電話——的我二師兄呀!”
顏方毓:“…………”
這道聲音聽起來十分年輕,語氣很欠揍。
冥冥之中,就仿佛某種同類之間的微妙共鳴,讓容秋在對方在還未說出“二師兄”之前,就猜到了靈璧那頭是誰。
姓薛名羽字仙葩,顏方毓的小師弟——或許還要兼做“師娘”,也是歲崇山的舊友豹兄弟。
是活在好朋友們話語中的嶄新故人。
小兔子的好奇之心顯然已經提升到了頂點。
即使靈璧並未顯出影像,容秋還是下意識湊去了顏方毓身邊,伸長脖子朝他手中靈璧上瞧。
顏方毓握住扇骨的手緊緊一捏,“嘎吱”一聲響。
容秋抬起頭無辜地看了看他。
顏方毓瞪了回去,手掌在容秋臉上一按,將整隻兔子按回枕頭上。
他深吸一口氣,平心靜氣地衝靈璧開口:“小羽,師尊在你旁邊嗎?”
雖是問句,但他語氣中並不見疑問,似隻是與對方客套客套。
那邊的聲音略小了一些,像是拿著靈璧的人扭頭去與身旁人說話。
“瞧瞧瞧瞧,放出去的徒弟潑出去的水呀師父!二師兄現在找你,竟然連家門都不上了!”薛羽陰陽怪氣地說。
這……這好像是個事實。
事關重大,若非他被一隻小兔子拴住腳,顏方毓總是會回天衍宗一趟,與人當麵分說的。
還好靈璧那頭的人看不見他的心虛。
一道清冷聲音隨即響起:“何事?”
顏方毓連忙正色道:“師尊,清明書院選址時,是否請了您做衍算?”
岑殊:“不曾。”
“我觀天機有掩,卦象微妙,似乎……”顏方毓頓了一下,遲疑道,“似乎與當年的事有關。”
岑殊不說話了。
薛羽捧著靈璧嘚啵嘚啵嘚:“清明書院?你怎麼跑那兒去了?見到小山兄他們沒?哎,我記得以前在那兒的時候沒什麼特彆感覺啊?”
“對。有事。見到了。”顏方毓語氣平平道,“師尊怎麼看?”
岑殊:“知道了。”
顏方毓:“好。”
容秋沒明白那人知道了什麼,也沒明白自己老婆“好”個什麼,但似乎雙方都挺滿意這次交談的。
兩邊都安靜幾息,到此,這通令兔一頭霧水的通訊好像就算是結束了。
對麵兩人的聲音都遠了些,似乎靈璧已經不在身旁。
薛羽語氣歡快地同那邊人說話:“說起來我也好久沒去清明了,既然有事就順便去看看唄!”
那道冷冽如雪中鬆梅的聲音便更遠了,輕得幾近聽不見。
“看你表現。”
“我什麼時候表現不好了!”
顏方毓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沒掐了通訊,甚至還鬼使神差地低下頭,看了榻上人一眼。
他的手忘了收回來,還蓋在容秋臉上。
小兔子臉小小的,幾乎被顏方毓的手掌遮了個嚴實。他竟完全沒有反抗,隻從指縫間盯著上首的人瞧,大眼睛撲閃撲閃。
兩人無言對視一眼。
氣氛有點難以形容的凝滯和詭異。
一時間,大殿中落針可聞,隻能聽見從靈璧中傳來一陣陣衣料和絨毛的摩擦聲。
——等等,為什麼有絨毛?
容秋還沒想明白,便聽見那邊少年人又在說話了。
薛羽的聲音聽起來頗為氣勢洶洶,且理直氣壯。
“我怎麼表現不好了?摸摸你的良心啊師父!昨天晚上明明——”
顏方毓:“咳!”
靈璧中一下子安靜了。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緊接著薛羽的聲音在極近處響了起來。
“——哦,電話忘掛了。報一絲啊二師——”
顏方毓眼疾手快,在對麵說完前把靈璧熄滅了。
他按著額上狂跳的青筋,雙眸一垂,與容秋向上瞧來的目光正正對上。
他看著容秋,容秋看著他。
一時間相顧無言。
容秋:“嗯……”
顏方毓五指飛快一攏,捏著容秋的臉頰把人的嘴巴捂住了:“……彆說話,睡覺!”
容秋:“嗯嗯唔唔嗯——??!”
他還什麼都沒說呢!
顏方毓略鬆了鬆手:“還怎麼?”
“還沒說完呢!”容秋扒著顏方毓的手,像是不說點什麼就來不及了一般飛快道,“什麼‘有掩’?什麼‘微妙’?什麼‘當年的事’?告訴我告訴我,我也想知道!”
“你一隻小兔妖,就做點兔子應該做的事!”
說完,顏方毓再次手掌一攏,想把他的嘴巴重新捂上。
哪知容秋靈巧一揚下巴,從他指間躲了過去。
顏方毓手指攏了個空,隻有指尖在容秋小巧微突的喉結上輕輕抹了一下。
容秋飛快朝旁邊打了個滾兒,蹭了蹭被顏方毓淺抹過的頸間肌膚,仰起臉問:“那小兔子現在應該做什麼事?”
他話音剛落,卻見榻上薄薄的錦被飄了起來。
藍色的錦被四角張開,張牙舞爪地朝容秋飛了過去。
他猝不及防,被錦被劈頭蓋臉地包了個正著,緊接著被嚴嚴實實地捆成一隻被卷,“砰”地倒在床榻上。
顏方毓給被卷墊了個枕頭。
“應該睡覺!”他沒好氣地說。
第093章
一覺起來的容秋顯然還沒忘記昨晚的事。
吃飯隻占著嘴不占耳朵, 不耽誤他聽故事,顏方毓被他纏得沒辦法,隻好大略給他講了講。
“江潛鱗與廌刀之間並無因果聯係。”
容秋疑惑:“什麼意思?”
“形象地解釋, 便是在他的過去與將來中, 都不會與任意一把廌刀間生出因果線。”顏方毓沉吟著解釋, “無論他昨晚是否是為了廌刀而來, 事實便是江潛鱗並不會拿到它。”
有可能是求而不得, 但更大的可能, 是謀求廌刀隻是一個幌子,江潛鱗的真正目的並不是此。
容秋恍然:“所以說, 江泥鰍昨晚是故意讓我覺得他想要顏哥哥的刀!”
顏方毓點了點頭:“大抵如此。”
容秋有些羞惱。
人族總說獸修陰險狡詐,實際上明明他們才是更狡詐的那方。
他就說嘛,能讓江遊這個親弟弟蠢得那麼膚淺, 卻活得那麼滋潤,江潛鱗更應該不會那麼蠢的。
想要什麼便上門問什麼, 這更像是江遊這個蠢蛋才能做出來的事。
容秋將昨晚江潛鱗與顏方毓的對話回想了一遍。
除了他聽得雲裡霧裡的那部分,抽絲剝繭, 除了話語中滿滿“想要廌刀”的意思外, 容秋竟再也琢磨不出什麼弦外之音。
挫敗之餘,容秋還有點憤怒。
“所以……這壞家夥到底想做什麼?”他替顏方毓鳴不平, “連顏哥哥都算不出來, 肯定是天大的壞事!師尊的‘知道了’又是什麼意思?”
顏方毓:“……話說清楚,是我師尊。”
岑殊連見都沒見過他, 愣是被這自來熟的小兔妖叫出一種道侶結契後,叫對方長輩時改口的感覺。
容秋眨巴了下眼睛:“嗯嗯嗯就是顏哥哥的師尊呀!”
顏方毓:“你……我……算了。”
顏方毓與容秋相處許久, 自總結出了一套交往規律。
小兔妖甚好刨根問底,能忍的, 顏方毓自己便勉力忍忍;而不能忍的,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
多解釋多錯,愈描便愈黑,他已經見識過多次了!
頂著容秋催促的目光,顏方毓終於緩緩開口。
“卜算得出的來事乃是命定之事,而不是所思所想之事,”他說得很慢,似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又似是想給容秋解釋清楚,“舉例來說,假如我告訴你你今天午飯是蝦皇包,但並不知道你心裡其實是想吃桂花糕的,隻是今日飯堂桂花糕賣完了,你退而求其次選了蝦皇包。而我在卜算時隻看到了你吃蝦皇包的這個結果。”
“所以江泥鰍也不一定是不想要廌刀,隻是他一直沒有拿到,”容秋舉一反三道,“他也不一定是不想乾壞事——不,江泥鰍一定是想乾什麼壞事,但顏哥哥沒有算到。”
容秋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可我已經知道顏哥哥算不到了呀,為什麼你還要再說一遍?”
顏方毓:“……”
顏方毓一時間沒答上話。
能否卜算出結果也是一種天道定數,他自己本來是十分能坦然接受“算不出”這個事實的。
但一向很崇拜他的小兔子也這麼容易就接受了,好像他挺不行似的,顏方毓心裡反而有點微妙地不太得勁,下意識就想向對方解釋清楚。
“我不是算不到……是卦有——算了,彆糾纏這個。”
容秋沒說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這麼瞧著他,大有一種“我本來就沒有糾纏啊”的無辜意思。
顏方毓勉強正正顏色:“咳,總之,師尊——我的師尊——”
他本就說得斷續,忽地又打了個磕巴。
容秋本來正搭著桌沿認認真真等待對方的下文,卻見顏方毓倏地一展手臂,隨即自己的眼睛便被一隻溫熱手掌蓋住了。
“彆鬨。”
容秋聽見小幾對麵傳來一句低語,聽起來有些無奈。
“啊?”掌心下的眼睛忍不住狠眨幾下,“可是我一句話都沒有說呀?”
顏方毓:“眼睛睜太大,吵到我了。”
“啊啊啊?”容秋一頭霧水,“你們人類的規矩也太奇怪了吧?”
顏方毓大抵也是覺得自己頗為不講理,因此也並未賴皮地再說一句“本來的事”。
他曾無數次立於高台之上,在無數人麵前行審判,台下無數雙眼睛望向他,無數道視線彙聚在他身上如有實質,人群中心的顏方毓卻瀟灑自如,不見一絲局促。
而此時此刻,他隻是被容秋一人注視著,卻莫名生出一種話都說不囫圇的緊張感。
顏方毓揮開心底那種刺刺毛毛的異樣感,破罐子破摔道:“那你還想不想聽?”
“要聽要聽!”容秋連忙點頭,“我不看顏哥哥就是了嘛!”
“而且,明明這回我心裡真的沒有想澀澀的事情……”他小聲咕噥。
顏方毓語帶威脅:“嗯?”
容秋把嘴巴嚴嚴實實抿住了。
顏方毓收回手掌,吸了口氣,再吐出來時人已平複許多。
“……我師尊天衍第一,卦無不應。”他緩緩說道。
“唯有一事因前後牽扯甚廣,又有相當繁重的因果壓於其身,就連我師尊也無法卜算出結果。”
容秋不由得被他的態度帶得有些嚴肅,下意識挺直了腰板。
“你大事史課學到清世行動了嗎?——哦,你學了。”寶扇華光一閃,顏方毓就將容秋的課業情況算了個清楚明白,“清世行動、以及與其相關的諸事,無論大小,我師尊皆難得到明確卦應。更有甚者,他也無法踏足相關地點。”
“所以顏哥哥的意思,是說江泥鰍和清世行動有關?”容秋聞弦音而知其意。
顏方毓搖了搖頭,忽然想起容秋現在還閉著眼睛,又開口答道:“不……”
他話語一頓。
在“不是”“不知”“不應該”以及“不一定”間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隻吐出了一個“不”字。
清世行動早已過去一千多年,連最終將會爆發的隱患也在百年前好好收拾了。
甚至因他師尊師弟騰不出功夫,師兄又不甚擅長尋人之外的推演之法,早先被當做貨品賣於地上世家的魔族們,還是由顏方毓牽頭善後解救出來的。
掃尾後他親自卜過一卦,確定再無紕漏,這才放心下來。
如今魔族已然修回不少元氣,世間靈氣源源不絕,整個修仙界呈欣欣向榮之態,正是勢頭大好的時候,怎麼冷不丁地又冒出清世行動的尾巴來?!
況且這個江家長子年還不過而立,百年前那場地宮大戰時他更是壓根還未出生。
不是顏方毓傲慢小瞧他,除非如他師弟那般有天道多瞧一眼,不然如此青稚的小輩,實難……
想著想著,顏方毓冷不丁挑起眼簾,鬼使神差地看了麵前的小兔妖一眼。
顏方毓:“。”
容秋等了半天,見顏方毓隻答了個個“不”字便半天沒再有動靜了,終是沒忍住把眼睛睜開了條縫。
麵前的年輕仙君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臉上是一副微妙又古怪的表情。
容秋:“顏……”
話未說完,卻見眼前人忽地矮了下去。
——不,是容秋突然飄了起來!
“既然吃完了飯,又聽完了故事,便趕緊去上你的課吧!”
顏方毓手背衝外輕輕一揮。
“等——等下!”容秋在空中四爪亂蹬,憤怒控訴,“又是話隻說一半!”
無奈顏方毓將他飄得很高,即使容秋繃直了腳尖也無法夠到地麵,整隻兔不可自控地朝門口飛去。
“等不了了。”
顏方毓搓開折扇掩住下半張臉,遙遙衝他彎了下眼睛。
墨色在他下眼睫飛快一閃。
“再等你今天就要遲到了。”
半空中掙紮的容秋一愣,隨即猛地反應過來。
“啊!!!”
他頓時把什麼泥鰍王八的都忘了,大叫一聲,在落地的瞬間撒開腿狂奔出了大門。
上午是聯排的經辯課。
經辯課百家宣講,今日正好輪到講經頗為晦澀枯燥的一個先生,容秋實在聽不懂,便同歲崇山他們一起坐在人群後排。
——不是莊尤莊督學的課,歲崇山這隻鳥一向是能混就混的。
眾人見容秋人橫著進了藥廬,竟這麼快就豎著能出門上課了,頓時大驚,圍上來七嘴八舌地關心容秋的身體情況。
他當然不會透露自己“動了胎氣”“差點小產”,隻推說是闖塔時力竭暈倒,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其他人見容秋確實活蹦亂跳,臉頰也紅潤,便都放下心來。
唯有天牝津神色鄭重,連慣常掛在臉上的那副親熱笑容也不見了。
“身體各處呢嗚——?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嗚——?”
天牝津的語氣十分急迫,甚至尾音還帶出了一股子獸嚎的特征。
說話的同時,他還上上下下地掃視著容秋,那視線銳利非常,簡直像是想從他身上刮掉一層皮一樣。
海裡的種族嚎叫起來與地上種族也有些區彆,聽起來尖銳似哨音。
“行了行了豬仔彆嚎了,我早就說了肯定沒問題!”歲崇山連忙將耳朵捂了起來,“再說,連甄先生都肯放兔球出來了,還能有什麼事?”
容秋:啊這。
小甄長老確實還沒放他來著,是老婆悄悄把他偷出來了。
想到中午還要去藥廬幫忙,到時肯定又要再挨甄凡的一陣數落,容秋心裡頓時一陣惶恐。
天牝津嚎完之後好似也沒那麼緊張了,他態度一變,換上副泫然欲泣我見猶憐的表情,十分幽怨地看向容秋:“弟弟,你就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目前唯二可能看穿他假孕的獸修都在這裡,麵對天牝津時容秋就難免有點心虛。
容秋謹慎開口:“要說……哪方麵的?”
天牝津:“……”
天牝津淒然又悲憤道:“你到底都瞞著我什麼?!”
第094章
天牝津說話的語氣太像被渣兔拋棄的老婆, 容秋一時之間也有點淩亂。
一群損友少見海豬仔追愛吃癟,此時都嗤嗤地笑了起來。
吱吱則更是誇張,仗著周圍有歲崇山撐起的隔音結界, 拍著膝蓋笑得天崩地裂。
天牝津沒管他們的嘲笑, 繼續淒愴質問道:“昨天在藥廬的時候, 在你房裡, 還堵著門不讓我進的是誰?!”
原來不是問他丹田裡的崽是誰的啊!
那沒事了。
容秋瞬間鬆了口氣。
——咦, 先等等。
原來昨天容秋差點小產被送去了藥廬, 老婆不僅早早守在自己床邊,竟還擋著不讓其他人進了嗎?
容秋熟練地把天牝津句子裡的“我”換成了“我們”, 又熟鳯練地從他的一言半句裡摳出點老婆關心自己的實證,心裡頓時甜絲絲美滋滋的。
天牝津本來還在淒風苦雨,卻眼睜睜看著麵前的容秋從緊張到恍然, 最後竟樂嗬嗬地開始傻笑起來。
這一係列神情變化落在天牝津眼中,氣得他臉都綠了, 登時就要繼續發癲。
“彆演苦情戲演上癮了啊豬仔!”吱吱趕忙將豚按住,插嘴道, “兔球就是不樂意告訴你又怎麼了,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老大一樣!”
——喜歡將地下戀情嚎得整個世界都知道!
被當反麵教材的歲崇山:“???”
容秋:“啊,這個, 其實……”
眾人齊刷刷看了過來:“其實?”
其實他也同歲崇山一樣, 老婆是清明的先生來著。
但被眾人這火熱的視線盯著,容秋又把這句近乎把顏方毓直接暴露的“其實”給吞了回去。
“其實……”容秋忸怩地摳了摳衣擺, “其實我還沒追到他呢……”
歲崇山大驚,脫口而出道:“什麼?!可是你們不是都已經睡過了嗎?”
容秋更忸怩了:“可是——”
可是他們現在還沒有到老婆願意給他生兔崽的關係嘛。
這對於容秋來說就是還沒有追上。
“什麼?!!!”
天牝津“嗚”一嗓子站了起來, 破音的尾音直接穿透歲崇山的結界,躥上房梁、餘音不絕, 瞬間打破了經辯教所內本來和諧的講課氛圍。
講台上正滔滔不絕的老先生停了下來,頗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瞪著天牝津:“這位學子,可是對老夫方才所講有什麼指教?”
“沒有沒有!是先生剛剛講得太好了,他是情不自禁起立為您鼓掌的!”
歲崇山立馬也隨之站了起來,對老先生笑得真誠又燦爛,分出一隻黑眼仁刷刷衝天牝津飛眼刀子。
畢竟莊尤也是經學先生之一,對於歲崇山來說,好聽點講叫愛屋及烏,說難聽了就是怕其他先生去找莊尤告狀。
因此歲崇山在經辯課上也會收起一身囂張的鳥毛,做到雖不聽課,但不打擾。
然而天牝津正氣得頭頂冒煙,壓根沒聽見兩人說的話,更彆提做出什麼彆的反應了。
忽然,天牝津手肘附近的空氣扭曲錯位起來,像印歪了一部分圖案的畫冊,“印歪”的部分隱約能見一雙胳膊的形狀。
那雙與環境近乎融為一體胳膊扣住天牝津的手腕,強迫他“啪啪”鼓了兩下掌。
天牝津空無一物的後腦勺上傳來二黑渾厚的聲音:“講得好!”
“哦哦對,講得好!”
“先生講得太好了啊!”
旁邊的眾獸修也趕忙配合地鼓掌喝彩起來。
“啪啪啪……”
教所中其餘被念經念得昏昏欲睡、或已經在睡的學子頓時被掌聲驚醒。
他們連盹都來不及醒,便也不明所以地跟著開始鼓起掌來。
“啪啪啪啪啪!……”
一時間,本來隻是稀稀拉拉的掌聲連成潮水般的一片。
掌聲足響了近十息才逐漸停了下來,聽起來竟還真像那麼回事。
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台上的老先生縱使知道歲崇山他們隻是在說瞎話,但被這麼恭維誇讚一遭,心情倒也好了不少。
“再情不自禁也要注意場合,不能影響他人聽課,”老先生不帶什麼火氣地“哼”了一聲,“坐下吧。”
二黑趕忙帶著天牝津坐回蒲團上。
為防止他再鬨,二黑是直接纏著天牝津的上半身,把人直接困在自己懷裡的。
他體型健碩高大,天牝津坐在他盤起的腿上就像坐在一把大號的太師椅上。
隻是二黑獸顯特殊,日常見不到人,天牝津就以一個看著就很彆扭難受的姿勢,淩空坐在離蒲團近一尺高的位置,後腦上方詭異地飄著兩顆眼珠子。
好在他們離講台遠,先生又老眼昏花,絲毫沒看出天牝津身上的異樣。
剛一坐下,天牝津便又開始發瘋。
“不可能嗚——!我明明一直都看著嗚——!弟弟怎麼可能和人睡過嗚——!”
“試試我呀!彆人可以,哥哥也可以的嗚——!”
眾人被他嚎得耳蝸子生疼。
特彆是一向聽慣了自己美妙嗓音的重明鳥,翻著白眼把隔音結界又加厚了幾層。
容秋也捂著耳朵,大抵是因為聲音太尖銳,他竟生出一種身體被篩網篩過一遍的異樣感。
但聽天牝津自薦生崽,容秋還是沒忍住為老婆的美貌申辯一句:“謝謝豬仔哥哥,但還是不用了。你長得沒他好看呀。”
唉,這真是,他們兔修的顏控是刻在骨子裡的——不然族群指不定還能壯大一點。
“好看有什麼用啊!”
天牝津頓時急了,他似是想掙紮著朝容秋撲過來,但又被扭曲歪斜的透明空氣捆在蒲團上。
他探長脖子,頸側青筋噗噗往外爆,嘶吼:“這種事得是好用才行嗚——!”
容秋莫名:“好看當然就好用呀!”
他的顏哥哥那麼好看,生出的兔子才能像他一樣好看嘛!
天牝津無能狂怒:“我不信!除非給我看看!”
又不是畫冊子,實際裡哪有好用又好看的勾八!
容秋:“唔。”
他露出一副有點為難的表情。
該不該對天牝津說他其實也見過自己的老婆呢?
一旁的吱吱早就狂笑到打跌,聽他這麼說,差點被頰囊裡滾出來的鬆子仁兒嗆死。
她把鬆子仁兒嚼碎吞了,嘲笑道:“你看什麼呀!你之前還說隻與兔球是‘普普通通的同窗友誼’呢,我們這樣的友誼可不插足同窗的神仙愛情!”
“弟弟自己都說還沒與那人在一起,算什麼愛情!沒在一起卻還睡了,明明就和我一樣隻是情愛罷了!”天牝津義憤填膺,“而且若是我,才不會睡過了還騙弟弟感情!”
吱吱翻了個白眼:“你管人家,萬一他們是先婚後愛呢?”
容秋:“他沒有騙我的。”
他被天牝津歪打正著說得有些心虛。
顏方毓從未騙過他感情,甚至與之相反,應該說是容秋假孕在哄騙老婆才對。
“你彆理豬仔,這個套路我懂!”吱吱笑嘻嘻地攬住容秋的肩膀,“你百般討好、千般示愛,但對方始終不屑一顧,後來你心灰意冷了,決定咬牙離開,卻發現自己懷了對方的孩子!”
“他失去你後終於幡然悔悟,發現最愛的還是你,心痛難當地回頭去尋,卻已經找不到你了!”
容秋被她說的心驚肉跳,隻以為自己有孕的事暴露了。
他下意識就反駁:“雄兔——怎麼能懷孩子呢——!”
“哎呀,沒說你能懷!生懷流知道嗎?這就是個套路!話本子就要帶球跑才好看的!”吱吱雙眼發亮。
“哦哦這樣啊!”容秋恍然鬆氣,甚至還有點好奇,“那然後呢?”
“然後嘛——”吱吱朝天牝津一揚下巴,“然後就該男二出場啦!”
被迫出場的天牝津:“?”
“豬仔就是那種一直在愛你,但你隻把他當朋友的男二號,”吱吱繼續說道,“他收留了走投無路的你,滿心歡喜以為能夠得償所願、和你仙人眷侶,卻忽然發現!你已經有了那人的孩子了!”
“頓時發瘋!發癲!黑化!由愛生恨!然後你關進小黑屋!翻來覆去!這樣那樣——!”
吱吱神色激動,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高。
若不是歲崇山早早加厚了隔音結界,恐怕第二次掀房頂的就是搬倉鼠了。
前麵還好理解,但“彆人的孩子”後麵的字眼容秋聽得一頭霧水。
不過他也不是很關心天牝津啦,隻問道:“那我的,嗯……肚裡孩子他爹呢?”
“彆急呀,這就講到了!”吱吱興奮地繼續說道,“然後你孩子他爹終於找到了豬仔的地盤,狠狠揍了豬仔一頓,把你從豬仔手裡救了下來。”
“但你已經被豬仔翻來覆去這樣那樣地糟蹋了很久,肚子裡的孩子就沒保住!這回你真的心灰意冷,斷情絕愛!換對方肝腸寸斷,向你百般討好、千般示愛——”
容秋肅然起敬:“哦——!”
他爹出門匆忙來不及給他細講,原來這就是反客為主,這就是生懷流的精髓啊!
好像確實有點難哦。
首先容秋才不會對顏方毓心灰意冷,其次他也不舍得讓老婆肝腸寸斷啊。
在場唯一一隻知情鳥越聽越虛,趕忙出聲打斷了吱吱的狗血故事串講:“咳咳!行了行了,你又看了什麼奇怪的話本子!”
他說完心裡又有點癢癢,話鋒一轉道:“怎麼不給我看看!”
愣是被吱吱說得精神平靜了的天牝津也探頭過來:“也給我看看。”
“隻要‘這樣那樣’之前的部分就行。”他補充。
吱吱嫌棄地推開天牝津的腦袋,說道:“這不是我還沒看完嘛,你們要想看下次因果課我帶過來。”
歲崇山下意識瞟了容秋一眼,又迅速轉了回來。
“因果課不行。”他嚴肅地說。
怎麼能不給兄弟的老婆麵子呢?
“哦哦,對,因果課現在有先生了。”吱吱理解出了另一個意思,點了點頭,“那就神識課吧。”
歲崇山:“行——嗷!”
前話剛落,歲崇山忽然嚎叫一聲,猛一拍大腿。
“你一說先生我突然就想起來!”他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江泥鰍那廝真不是個東西!”
眾人適時捧哏:“怎麼了?”
歲崇山憤憤道:“他明年畢業以後要留在清明任教了!”
第095章
這話一出, 眾獸修都十分詫異。
“啊?留在清明任教?”
“那群人族不是一直吹,說他一畢業就要去仙盟挑大梁嗎?”
歲崇山煩悶道:“誰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前兩天,當容秋正在教所床榻上旁觀因果課的時候, 歲崇山正作為異修代表, 被書院叫去商榷塔的事宜。
畢竟人族異修兩方都有不占理之處, 大家一起和和稀泥, 不獎不懲, 這“商榷”意思意思也就過去了。
因此, 表麵上來看這次的交談也算融洽。
協商好決定,本也不算特彆緊張的氣氛頓時更加鬆散下來。
宋玄沂撫掌而笑:“能如此解決甚好。潛鱗明年也要畢業了, 說不定你們以後還有機會能成為同僚,何必傷了和氣?”
話音落地,室內有一瞬的安靜。
似乎誰都沒有料到宋玄沂會說這句話。
好在有莊尤在旁, 歲崇山將自己壓抑得十分端莊,不然此時定要脫口而出一聲驚呼了。
院長不在, 此時話語權最大的便是兩位督學。
莊尤沉默一息,不動聲色道:“哦?江生可是宋督學麾下得意門生, 難道有意留清明任教?如此豈不是屈才?”
“哈哈!往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宋玄沂鼓勵地拍了拍江潛鱗的肩膀, “再者說,清明乃育人之地, 承載的都是我修仙界後日的棟梁之材, 於此處教書任教自是責任重大,又怎能說是屈才呢?”
莊尤淡聲附和:“確實。”
歲崇山四隻眼仁子骨碌碌滾做一處, 瞪向江潛鱗。
後者垂目斂眉、神色平淡,與方才——或者說, 與以往每一天的表情都無甚區彆。
縱使歲崇山生有一雙重明真眼,卻也絲毫辨不出他到底有什麼意圖。
歲崇山把當時的對話給眾人重複了一遍。
眾人乾瞪眼等了一會兒。
吱吱:“……沒了?”
歲崇山理所應當:“沒了啊, 還需要有什麼嗎?”
“就這?就這!”吱吱鬆了口氣,“我當是什麼呢,這隻是句客套話吧!他們人族多虛偽之輩,‘說不定你們以後還有機會能成為同僚’,差不離就和‘下次有機會一起吃飯’一樣,就是個套近乎的謙辭。”
“老大啊,你也太一驚一乍了。”她拍拍歲崇山肩膀。
“驚弓之鳥。”二黑也附和。
顯然其他獸修也都沒把宋玄沂的這兩句話當回事。
歲崇山依舊擰著眉毛:“你們不知道,那老黃鼠狼奸著呢,一向話裡套話,嘴巴裡少有沒用的句子,他突然提這事,背後定有深意!”
容秋插嘴:“老黃鼠狼?”
雖然已經非常習慣了他們獸修給每個人都要起外號的習慣,但每次聽到個新名頭,容秋還是很難把人和外號一一對上。
“就是宋玄沂啊!”歲崇山說。
吱吱在旁與他解釋:“清明書院有兩個督學,莊尤莊督學你已經很熟悉了,他除了在清明當督學以外,還執掌央都的學府,而宋玄沂——就是開學典禮上被你當做院長的那個,就是另一個督學,他同時也是仙盟的盟主。”
經她這麼一說,容秋倒是想起來了。
他與江遊第一次見麵時,對方就向他吹噓過,說自己的大哥江潛鱗,被督學——也就是仙盟盟主十分看好的事情。
隻是這個宋玄沂不比莊尤,他不是任何一門課的教書先生,開學典禮之後容秋就再沒和他打過交道,因此從歲崇山嘴裡再次聽到時有點沒反應過來。
吱吱繼續道:“學府和仙盟一向不對付,老大作為學府的護府,當然跟宋玄沂也不對付。”
“道理我都懂的,”容秋還有疑問,“可是人族要罵一人陰險狡詐,不都稱呼‘老狐狸’的嗎?”
老黃鼠狼又是什麼大城鎮人的新奇叫法?
“你沒聽過那句歇後語嗎?”歲崇山插話,“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容秋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
很有道理!
“江泥鰍要是留在清明當先生,身份上豈不是壓了我們一頭?及不及格都得由他說了算了!”歲崇山如臨大敵道,“不行,我不能把學分交到他手裡!”
他忽地語出驚人:“明年我也要當先生!”
其他獸修竟煞有其事應聲道:“也行,那以後我們混學分的課就又多一節了。”
對了,前陣子元叢竹確實也和容秋說過,歲崇山自清明建院以來就和莊尤一樣在這兒了。
隻不過莊尤是先生,歲崇山是學子。
而元叢竹也說,其實歲崇山是能當先生的,隻是他不願。
如此看來,雖然歲崇山像是在說氣話,其他人語氣也像是在糊弄小孩,但說不定兩方都是認真的!
不過個中細節元叢竹沒講,容秋也不知道,但他發自真心地好奇。
“老大可以當先生?”他問。
歲崇山眉間鬱色一掃,又挺自豪地嘚瑟起來。
“哎呀,以老子的水平早早就能當先生了,是老子不惜得當!”他此時若是獸型,恐怕鳥尾巴都能翹起來,“哈哈哈,想老子我……”
眾獸修向來曉得防備歲崇山自誇他與莊尤的戀愛史,卻沒想到要攔一攔他自吹自擂清明學子史。
眼見此時歲崇山已擺開了架勢,不嘚瑟個盞茶時間收不了場,大家目光渙散,都有點生不如死。
容秋懷裡靈璧一震,是吱吱又發來了消息。
雖聽不見語氣,但從她的字裡行間,容秋硬是能察覺出一種心有餘悸的感覺。
吱吱:【老大一開始自說自話就停不下來,你千萬彆勾他,有什麼事衝我來!】
容秋:。
他其實並不厭煩彆人話多。
能聽懂的他就聽,聽不懂的就一路“嗯嗯”“哦哦”“真的嗎?”“好厲害啊!”地敷衍過去。
這項糊弄技巧當容秋還是隻不會說話的小兔子時就掌握得很純熟了,旁人與他說話時都從未覺得被冷落過呢!
不過此時此刻,容秋還是從善如流地敲字:【哦哦,好的。】
吱吱講話比歲崇山簡潔且突出重點。
她告訴容秋,歲崇山不僅是能當先生卻隻當了學子,而且與教齡一百年的莊尤相同,還是當了一百年的學子。
容秋:【啊?可是清明不是二十年,加上開蒙班最多二十五年就必須離院嗎?】
不然若是能什麼時候修到築基什麼時候畢業,一些修為實在不行的學子就不必擔心自己畢不了業了。
吱吱:【清明一向奉行有教無類,肯定不會趕學子走,隻是沒有畢業證罷了。不過大多數來清明上學的人不就是想要那張畢業證,以敲開仙門世家、或是仙盟學府的大門嗎?】
容秋:【原來如此!】
當然,金丹期的歲崇山肯定沒有畢不了業的問題。
二十年內築基以及學分修滿,便能從清明書院畢業。
二十年內結金丹,又修出二倍的學分,就是優秀畢業生。
但清明目前還沒有優秀畢業生不能二次上學的規定——當然,也有可能是某督學偏心放海。
總之,為了在清明熬滿一茬二十年,歲崇山逃課混日子,精打細算壓著死線修學分,勢必不能讓已經超過要求境界的自己再早早把學分修滿,以至於提前畢業了。
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這話千萬不能讓大事史課上那個畢不了業就會被親娘埋進祖墳的同窗聽到。
“……哎呀,其實當音律課先生也不是不行,”歲崇山儼然已經說服了自己,故作謙虛道,“但其實最主要的是我當了先生就沒了那種禁忌感——兔球你知道的吧,就那種,師生戀的禁忌感——!”
“……禁、禁忌感?”同樣正在“師生戀”的容秋一個激靈從靈璧中抬起頭,茫然問道,“什麼意思?”
歲崇山卡殼了:“呃。”
其實硬說起來他也不是全都理解。
畢竟重明鳥一向臭屁又愛炫耀,自己就能拿著大喇叭把和莊尤在一起的事宣傳得整個書院都知道,實在沒有那種偷情……啊不,是地下戀情的隱秘快樂。
歲崇山隻好複述另一位師生戀當事人的話:“就是那種,講台上他會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連個眼神都不分給你……”
容秋目光迷茫地看著他。
一視同仁才好嗎?可顏方毓明明在經辯課上隔著雕花格柵看向過他。
那一眼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彆的,但許是周圍朝夕相處的同學都沒有注意到那目光,容秋確實有一種奇異的,心臟都要從喉嚨口蹦出來的感覺。
相比起歲崇山說的“禁忌感”,他覺得自己似乎更喜歡這樣。
歲崇山繼續說:“——但在私底下卻對我特殊關照,隻有我見過莊尤另一麵的樣子,彆人都不知道莊尤的好……”
說著說著,歲崇山不僅人稱開始混亂,一張向來囂張的臭屁臉上竟爬上一團團可疑的紅暈。
吱吱冷漠打斷:“可以了老大,細節就不用說了,大家也不是很想知道。”
天牝津不屑冷笑:“嗬。”
“嗯、哦……總之就是這樣。嗯嗯,我豹兄弟說的。”歲崇山總結道。
哦,原來是小羽哥哥說的——!
容秋忽然就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了。
他想起靈璧中那道疏離清冷的聲音,聽起來就十分難追。
而能擁有這樣一個難追的老婆,薛羽一定是十分厲害的。
容秋類比了一下自己。
講台之上,眾目睽睽,其他學生隻以為老婆是在隨意掃視眾人,隻有他知道對方是在看著自己。
又或者,是台上俏先生,台下懷著自己的小兔崽……
啊,好奇怪。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容秋也可恥地臉紅了。
他心中止不住地想著,怪不得顏方毓當時死活不願讓自己叫他“先生”或是“師父”。
老婆這樣正直的人,肯定是因為受不了這種“師生戀”的“禁忌感”吧!
嗯嗯!
第096章
經辯課時聊得太開心, 容秋的心口就像鼓脹著糖水吹出的泡泡,飄飄悠悠,美得不行。
他一路蹦躂著來到藥廬, 心情依舊沒有平複。
容秋走去藥田, 對正要出來的甄凡露出一個又甜又軟的笑容。
“甄~師~兄~嘻……”
甄凡看見他怔愣了一瞬, 臉陡然黑了:“你還知道回來!”
“——不對!”他的臉一下子更黑了, “你怎麼就回來了?!”
“啪”
容秋心中美美的泡泡破了。
對哦, 他是跟老婆私奔跑的, 這時候回來怎麼說都少不了甄凡一通罵。
甄凡咬牙切齒:“你笑什麼?!你還好意思笑!”
容秋:“我不是、我沒有!”
他隻是還沒來得及換上彆的表情。
吳用本來正跟在甄凡後麵也要出來,但聽見田外先生咆哮的聲音, 他毫不遲疑就地轉身,頭也沒抬地又鑽回了藥田裡。
容秋:“……”
他們的同窗情誼真的好脆弱。
甄凡並沒有聽容秋狡辯的意思,像團黑旋風一般掠了過來, 伸手扣在他腕上。
容秋隻覺得自己的手腕被一隻鐵鉗鉗住,脈搏差點都被摁沒。
甄凡一邊破口大罵一邊給容秋探脈, 足足摸了半盞茶的時間,後才“哼”了一聲把他的手腕丟開。
容秋此時才敢小心翼翼地出聲發問:“怎麼樣啊?”
“倒是好得差不多了。”甄凡沒好氣道, “但好得差不多了就能到處亂跑了嗎?你前日才動了——”
他本來吊高的嗓音驟然一滯, 向四周看了看,見目力所及之處除了草木房屋並無旁人, 這才鬆了口氣, 又狠狠瞪了容秋一眼。
容秋連忙指天發誓:“我、我已經感覺好多了!”
“你感覺就是好了嗎?要是天底下所有病人都能靠感覺斷病,那醫師早早入土為安算了!”甄凡恨鐵不成鋼地一下下戳著容秋的腦門, “你不懂事,胡來也就算了, 顏——”
甄凡的聲音又是一滯,深深有一種隻要挨著這倆玩意兒就沒法好好說話的無力感。
他剛要再瞪人, 眼角餘光忽然瞄到一片模糊衣影。
甄凡陡然扭頭,喝問道:“誰!?”
容秋更是在他出聲的瞬間便飛射而出,排開半人多高的叢叢枯榮草揪住那人的衣領。
“是你。”容秋皺了皺鼻子。
甄凡也看清了來人:“江遊!你要聽就大大方方聽,鬼鬼祟祟地躲在那裡做什麼!”
江遊神色無辜:“冤枉啊先生,我本來正要出來,結果不小心在這兒絆了一跤!”
甄凡聞言,醫者仁心頓時發作,大步跨來急急問道:“以什麼姿勢絆的?碰到枯榮草沒有?!”
“還有你!”他問容秋,“剛才撥草撥得那麼猛,有沒有碰到?”
江遊表情一僵,連忙低頭看向自己的胳膊。
枯榮草毒性酷烈,他們幾人修為不高,無法用靈力護體,因此除草時得戴冪籬、手套。
隻是偶爾需要在腕上試毒,袖口就沒有紮緊,動作大點袖擺就會掀起來。
“我沒事。”說完,容秋探頭看了一眼紅疹已經蔓進胳膊肘的江遊,貼心替人說道,“但他可能已經不太行了。”
驚恐之餘,江遊還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你為什麼沒事?!”
容秋莫名其妙:“我又沒碰到枯榮草為什麼會有事?”
江遊:“……”
這兔子剛剛那麼大開大合地扒拉開他藏身的草叢,竟隻碰到了雜草?!
江遊隻覺得一口老血悶在胸口,兩條胳膊上,又痛又癢的感覺直往他骨頭縫裡鑽。
他再也忍不住,慘叫出聲:“啊!!!”
*
江遊聽到了多少?
聽清了多少?
之後的一片兵荒馬亂中,容秋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江遊那理由蹩腳得很,隻能用來騙騙眼裡隻有醫藥書的小甄長老,就連沒幾個心眼的小兔子都騙不過,容秋是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會相信。
江家兄弟雖都有“目中無人”這項家傳絕學,但表現又些許不同。
若人早就在藥田裡,聽見甄凡震徹山頭的咆哮聲後,懶作搭理權當沒聽見或是嫌吵淺皺眉頭,那是江潛鱗會有的反應。
而江遊定會在第一時間衝出來看容秋的笑話,說不定還會在近旁幫腔造勢,跟著奚落他一番。
但無論如何都不會像吳用那樣繼續安靜待在田中,躲避戰火波及。
毋庸置疑,這家夥悄沒聲息地伏在田裡,隻能是在偷聽。
還好甄凡嗓門雖然大,但話並沒有說完,江遊縱使一開始就躲在那裡聽壁角,也當是沒聽到太重要的東西。
容秋勉強有點安心。
枯榮草引起的皰疹有極強的傳染性,容秋以及聽見動靜趕過來的吳用都被甄凡擋在客舍之外,隻聽裡麵江遊一陣殺豬般的痛嚎。
甄凡恨鐵不成鋼的喝罵從門板後傳出來:“閉嘴!省點力氣,刮疹的時候需要保持清醒,你要是早早累暈過去,一會兒人也就過去了!”
“啊嗷——!我唔!”
江遊的嚎叫聲“嘎”地一下停住了,像是嘴巴裡被塞了什麼東西。
“唔?唔唔唔!唔——!!”
“你這胳膊已毒素入骨,再不刮掉手就廢了,容不得一點耽誤!有什麼事刮完骨再說!”
“唔唔!唔!!!”
門外的吳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向前踏了半步似是想說些什麼,但聽見房內一聲吊至極高的悶哼後,還是沉默將敲門的手收了回來。
容秋:“怎麼了?”
吳用搖了搖頭:“沒事。”
他之前沒有將客舍中病著的是容秋這件事告訴江遊,現在也不會將江遊手中有江潛鱗給他的解毒丹藥的事情告訴容秋。
更何況,聽這動靜甄凡已經在下刀子了。
刀都挨了,就彆再浪費一顆寶貴丹藥了。
縱使是另一個世界的修士們,也頗有那種祖傳的“來都來了”精神呢。
許久,客舍中江遊悶叫的聲音已然氣若遊絲。
門從裡麵打開,甄凡從裡麵走了出來。
他頭上冪籬的薄紗從頭蓋到腳麵,一雙滿是黑紅血漬的手從薄紗縫隙間探出來,活像某種殺人案現場。
這冪籬大抵是什麼防汙的法器,雪白的紗幕一滴血都沒濺到,清晰可見後麵甄凡向兩人瞪來的眼睛:“還不去除草,杵在這兒乾什麼呢!”
吳用&容秋:“……哦哦哦!”
兩人哪敢說話,縮著脖子齊齊轉身。
由於左右轉的方向正好相反,中途還撞了下腦門。
“沒說你!”甄凡在他們身後喝道。
容秋下意識“啊?”了一聲,轉扭頭朝甄凡看了看。
甄凡:“跟我過來!”
容秋:“喔qaq”
而旁邊的吳用則是連個磕絆也沒打,一溜煙竄回了藥田。
至於他最開始是想離開藥田去做什麼來著?
算了,並沒有人在意。
甄凡把自己身上的血處理乾淨,與容秋一起回到前廳。
吳用在藥田悶頭除草,江遊還在客舍躺屍,附近再無旁人能偷聽他們說話。
甄凡關上門窗,又不太熟練地布置了一個隔音結界,回頭看向正抱緊自己瑟瑟發抖的小兔子。
甄凡:“……”
甄凡歎了口氣。
“你化形不久,對於怎麼做人都尚且不太熟悉,遑論有孕,做出些錯事也無可厚非。”小甄長老語氣柔和了不少,仿佛又變回了初見時,那個提著一把小水壺,在陽光燦爛的小花園裡慢悠悠澆花的溫吞師兄,“我也不是有意要罵你,隻是……”
容秋期待地看向他。
甄凡卡殼了半晌,後才說:“呃,隻是忍不住想罵。”
容秋:“……”
這就是人能說的話吧。
第097章
甄凡也意識到自己話說得有點問題, 心虛地再次放軟了聲音。
“我們宗的弟子長老們都很喜歡你,前些日子幾位長老還在為你肚子裡是個男孩——呃,是隻雄兔寶還是雌兔寶吵得不可開交, 說等下個月能探出胎兒性彆時一定要來看你呢。”
“下個月就能知道了?”容秋震驚。
甄凡點點頭:“腹中胎兒一般生長到三至四個月時便能辯出性彆了。”
容秋七月底懷胎, 現在正九月下旬, 可不就下個月就滿三個月了?
這也太快了!
許是因為除了丹田中多了一團指頭大小的靈團, 裡麵混雜著顏方毓和自己的靈力之外, 容秋再無什麼疲乏、嘔吐之類的孕期反應。
再加上他心底一直知道自己隻是假孕, 潛意識中總提不起勁頭要注意身體,因此一聽甄凡說下個月他就要孕滿三月, 容秋總還有點恍若夢中的感覺。
甄凡:“若順利度過這三個月,小秋的胎位就算穩了,到時行房事便也無甚問題。”
容秋:“哦……”
甄凡頓了一下, 瞧他那副完全狀況之外的樣子,還是沒忍住解釋道:“兩種都可以。”
他說:“穩胎後, 臨盆前,偶爾行房事並不礙事, 還能增進夫妻——夫夫感情, 為兔寶創造一個良好的家庭環境。”
一說能為兔寶好,容秋立馬來勁了:“原來如此!一定一定!”
“小秋知道是哪兩種嗎?”甄凡不太放心地繼續絮叨, “於你來說, 頭一種自然是令顏仙君的靈力探入你的丹田;於世間其餘普通生靈來說,便是口口。”
容秋眨巴了下眼睛:“什麼?”
“哦, 還是被和諧了嗎?大抵還是年歲未到,”甄凡無所謂道, “那隻行第一種便可。”
“為什麼沒到啊!”已經一百多歲的小兔妖發出酸溜溜的聲音,“明明你們人族一百來歲都能抱重孫子了, 我一百來歲憑什麼還有不能聽的東西!”
甄凡沉默,甄凡沒法解釋。
畢竟他也隻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單身狗,為什麼要問他這麼殘忍的問題。
甄凡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以及,三四個月時腹中胎兒便已長成人形,大部分孕母也是那時開始顯懷。”
容秋:“人形?”
他娘生他時,可是直接誕了隻兔球出來的。
“呃,兔子我沒什麼研究。但據我所知,異修中隻有獸修可以孕育後代,鬼修、精怪都不可以,哦,現在還有魔族也可以。”說完,作為醫師的甄凡又忍不住補了一句,“其實魔族也不怎麼能算作是異修,除了修煉時是吸收濁氣吐出靈氣以外,他們其餘一切的生理結構都與人族無甚區彆。”
他說道:“獸修隻要是在化出道體時與人族結合,孕期孕狀便與人族無異。若是身懷半妖,大部分會是腹中再生一團肉球包裹獸修原型,但還有極少一部分半妖出生時便是人形。”
“原來如此!”容秋對自己名字的由來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但作為一隻好奇心真的非常重,思維也真的非常跳脫的小兔子,他誠心發問:“那,若是有孕的獸修化出道體,但另一方還是原型;或者是獸修維持原型,但另一方化出道體,他們懷孕時的樣子,還會和人族一樣嗎?”
甄凡:“……………………”
……這虎狼之詞怎麼就沒被和諧!
一百多歲的獸修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甄凡捂住自己心口,乾巴巴吐出兩個字:“不知。”
容秋:“哦。”
他表情還挺失落。
甄凡:“…………”
甄凡:“咳咳……總而言之,常人在有孕三四個月時便也會開始顯懷——”
他努力將話題拉回正軌:“但小秋你腹部肌肉緊實,應能托住孕肚不顯,隻要不是腹中兔寶吃得太好長得太快,多半會推遲兩三個月再顯懷。那時腹中胎兒已發育至尺來長,無論如何都該遮掩不住了。”
——顯懷!
容秋差點就忘了!
以他目前這個稀爛的修為,若不能走了狗屎運在半年內修為突飛猛進,使出的障眼法恐怕隻能蒙蒙吳用這種實在沒有修煉天賦的人了。
……不,顯懷也並不是重點!
人族孕期十分規律,胎兒三四個月能育成人形,再兩三個月便有尺來長。
真正的有孕也不是懷一團靈氣,自己往後流產時若流不出這一團“尺來長”的“人形”,假孕的事豈不是一下子就露餡了?
不行,容秋等不到那麼久,必須得在那之前早早流了!
同樣境界地位,甄凡顯然也知道容秋的情況,暗戳戳躥騰道:“你若到時還在清明,與同窗朝夕相處日日上課,總是不便,不如還是回穀——”
“嗯嗯,好的知道了。”容秋打斷他,敷衍了兩句便急急問道,“那三個月後,我肚裡的兔崽每個月都該是什麼樣子?”
甄凡哪曉得容秋問這話的意圖,是想在孕程過半胎兒成形之前選個流產的極限時間,隻以為他終於開了竅,知道要注意自己身體了,心裡還挺欣慰,立馬被這隻心機的小兔子轉移了注意力。
甄凡仔仔細細地將胎兒在每個孕程的變化都講述了一遍。
容秋拿出紙筆,邊聽邊記。
他寫字還不太熟練,甄凡看他記得太慢,乾脆將紙筆拉到自己跟前替他寫。
這一講足講了一炷香的時間。
甄凡放下筆杆,又端起茶盞潤了潤嘴皮子,啞著嗓子問他:“都記住了嗎?”
容秋擰眉看著筆記,敷衍地“嗯嗯嗯”了幾聲。
到十二月底時他會孕足五個月。
按照甄凡的說法,到時胎兒的骨骼肌肉都會發育完全,除了個頭外便完全能瞧出人形了。
若放在容秋身上,大抵就是肚子裡揣著一個臉盆大的肉球,球裡包裹著隻一兩寸長的小兔子。
容秋低頭在肚子上比劃了一下,緊接著深深地疑惑了。
這真是自己的肚子能裝得下的東西嗎?
難道真的如甄凡所說,是他才一百多歲,對於獸修來說還年歲尚小,不適合懷個這麼大個兒的東西嗎?
——咦,等等,自己是假孕呀!
那沒事了。
容秋回想了一下顏方毓的身型。
老婆雖然並沒有他武學班裡那位鐵塔似的異修那般壯碩,但與容秋疊在一起,無論是肩背還是腰胯能比他寬上一圈兒。
如此想來,肯定是比容秋自己要好懷的吧!
但肚子裡揣個那麼大個兒的球總是辛苦,到時自己一定……等等等等。
現在沒時間暢想未來的事,他得是一隻長大的兔妖了,不能成日裡隻知道做美夢。
當務之急,還是早早求得老婆的芳心,然後順利地流產再反客為主才行。
容秋晃晃腦袋,目光堅定地落在麵前的筆記上。
甄凡不是剛學會寫字,他的蠅頭小楷工整漂亮,關於孕期的各種表現密密麻麻寫滿了一頁紙。
容秋的視線停在“十二月”這三個字上,然後在心裡給它們圈上了一個圈兒。
十二月,這是容秋給自己定的最後期限。
最晚也必須要在十二月時,將他肚裡的兔崽“流”掉了。
第098章
江遊躺在容秋曾躺過的那張病床上, 渾身纏滿繃帶,意識飄飄忽忽,像遊離於□□之上的一團幽魂。
枯榮草的毒真是一種很微妙的劇痛。
猶如一百隻兔子在他骨頭、血肉、經脈裡到處踢踏, 既沒痛到能讓人暈過去一了百了, 卻又能讓他痛得睡不著覺。
怪不得之前那幾個廢物中了一次毒後就再也不願意在這兒呆了。
江二少爺從小嬌生慣養, 更是難以忍受這種痛。
他哼唧著從百寶囊中摸出藥瓶, 哆哆嗦嗦地倒出一顆, 吞了下去。
一股清涼劃入喉管, 還未掉進胃袋便散去四肢百骸。
他立馬按照江潛鱗之前的教導閉目運功,將生息丹的藥效在經脈中來回推轉化開。
這生息丹果然是好東西, 江遊一下子覺得自己沒有那麼痛了。
之前甄凡已經將他身上大部分的疹毒都刮了去,餘下的毒性雖然會讓江遊在床上痛不欲生地躺上三天,但確實也隻能說是毒性微弱。
生息丹藥效異常強大, 這點微弱的毒性自然盞茶的時間就被驅散了。
很快,江遊睜開眼睛。
枯榮草的微末餘毒已不在, 隻剩刮疹留下的刀口在鈍鈍地疼。
他又哆嗦著舉起手中的小藥瓶看了看。
最後一顆獨苗苗生息丹在他的哆嗦中撞在瓶壁上,發出一陣丁零當啷的響。
……這是他三個月的存貨。
三顆生息丹, 江遊本以為能讓他在藥廬撐到十二月, 功成身退,卻沒想到九月還沒過完, 他就隻剩下最後一顆了!
江遊腦海中閃過容秋的臉。
——都怪那隻死兔子!
要不是他, 自己又何至於用了這第二枚生息丹!
江遊正打算破口大罵,可才剛發了個音就痛得齜牙咧嘴起來。
他表情扭曲, 好大一會兒才勉強平複下來,顫巍巍地摸出靈璧。
縱使在靈璧中發信息隻需要心念轉動, 但此時的江遊身虛體弱,打字的速度也比平時慢了不少。
一條幾十字的簡訊, 愣是被江遊敲出一股子身殘誌堅的味道。
江潛鱗的回複很快過來。
竟然不是消息,而是直接的通訊。
江遊差點從床上彈起來。
他做賊一樣看了看大敞的門,確認外麵沒人,接著立馬將靈璧捧到臉邊。
“大、大哥!”
江遊的聲音誠惶誠恐,因為剛剛手術時被塞了半天嘴巴,此時說話還有點大舌頭。
“嗯。”江潛鱗簡潔地應了一聲,隨即問道,“甄先生沒說完的那兩句話,你念與我聽。”
江遊連忙重複了一遍。
甄凡有意截斷聲音,因此末尾的字眼江遊就不是很確定,在給江潛鱗發消息時也是用相似音的字代替的。
想必也是如此,江潛鱗才想親耳聽一聽。
“……最後那個字我沒聽太清,”江遊說,“感覺應該是‘胡來也就算了,連……’,但到底是‘連’什麼,他後麵一點都沒說。”
“不是‘連’,是‘顏’。”
江遊沒反應過來:“……啊?”
江潛鱗的聲音緩緩從靈璧中傳來:“‘你不懂事,胡來也就算了,顏方毓竟也不看著。’”
“啊??!!”江遊傻了。
他是世家子,常人尚且能知曉顏方毓的名字,更何況是他。
而且因果課那麼熱鬨,此時就連食堂做飯的廚子都知道顏方毓來清明教書了,江遊自然沒懷疑到底是哪個顏方毓。
但這也太離譜了!
一隻畜生,有什麼資格能叫堂堂天衍宗仙君看著?!
天差地彆的兩個人,如何能扯上關係?!
一時之間,江遊的理智和對自己大哥的盲目信任,開始在他腦袋裡咣咣打架。
好在江潛鱗並沒有讓他打多久。
“昨晚因果課教所,他也在。”他簡潔解釋。
如一道驚雷劈在江遊天靈蓋。
昨晚他大哥去找顏方毓探虛實,這件事江遊是知道的。
也就是說,昨天上完因果課以後,大晚上的容秋卻還呆在因果課教所!
而且能讓他大哥專門提起,定也不是“你去問問題,我也去問問題”的關係,這兩人應該還挺熟!
江遊狠狠咬起了牙。
這種令人憋屈的感覺,就像是江遊走在路上一腳踢開了的一顆小石子,下次再見時已經是在拍賣會壓軸的商品陳列台上了一樣。
江潛鱗對自己弟弟的無能狂怒並不在意,他已經在琢磨另一個半截句:“‘你前日才動了’……”
江遊立馬狗腿道:“縱了?痛了?碰了?”
“不,就是‘動了’。”江潛鱗意有所指地重複了兩個字:“……前日。”
“前日就是他在塔裡受傷,被送來藥廬的日子——啊!我知道了!”江遊驚呼。
雖然處理塔的結果已經出來了,但是之前靈璧上兩方爭吵的帖子並沒有被刪,江遊自然也都看到了。
特彆是其上分析容秋與塔靈相互勾結,陷害江潛鱗無法通塔的部分,他深信不疑地看了好幾遍。
“他想說的定是,動了大哥你的利益!”江遊義憤填膺地說,“不讓他亂跑,是怕我們揍他!”
靈璧對麵的江潛鱗不置可否。
江遊越想越覺得合理,抱著靈璧碎碎叨叨地罵著。
“想辦法接近他。”江潛鱗冷不丁打斷道。
“啊、啊。接近,誰?”江遊打了個磕絆,沒防備地結巴道,“那隻兔崽子?!可、可他不過是——”
“山門,藥廬,武學塔。”
江潛鱗聲音平緩不含感情,隔著一隻靈璧,令他的聲音有些許失真,顯得高深莫測,又或者說是高高在上。
“這世上沒有連續的偶然,有的隻是因果的必然。”
江遊張著嘴巴說不出話。
先不說後兩個,山門時是他一人完完整整與容秋接觸的。
拋開是自己先色迷心竅不談,江遊腦袋轉了兩圈,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定是容秋故意裝人勾引他,以達到後續破壞他們計劃的目的!
幸好此時的容秋還聽不見江遊腦子裡的話,不然高低得給他呱唧兩聲。
大抵是察覺到江遊的不樂意,江潛鱗又緩緩說道:“你既要當江家的二少爺,不認其他兄姊,我心中便隻有你一個弟弟。”
江遊這回是真的愣住了。
江潛鱗繼續說:“我讓你看顧藥廬,自然是因為你是我弟弟,與旁人不同,能令我放心。”
江潛鱗少言寡語,從小到大,這還是江遊第一次聽見大哥這樣誇獎自己。
即使隻是一句“令他放心”。
江遊的心口鼓脹起來。
當然!
自己才是大哥的親弟弟,那兩個在藥廬中待了還沒有半個月的廢物,怎麼堪與他一個親弟弟作比!
“你與他同級,又同在藥廬做事,盯住他,或去套套話,無論有任何異常都告訴我。阿遊,這事隻有你能辦到。”江潛鱗說。
隻有他能辦到。
江潛鱗用的字眼是“隻有”。
江遊心潮澎湃,他想起之前吳用對他說的話,他說大哥拜托他看顧自己。
笑話!
區區一隻泥腿子,大哥怎麼可能看得起他?!
那沒用的廢物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這藥廬的奧妙,不知道他們石破天驚的偉業。
唯有他們兄弟連心,唯有自己才能被江潛鱗委以重任……!
江遊攥緊靈璧剛要應答,忽聽一聲喝罵在耳邊炸起。
“剛做完手術餘毒還未清,你還有力氣玩靈璧?!”
江遊猛一哆嗦,下意識把與江潛鱗的通訊掛斷了。
甄凡捧著藥碗氣衝衝地從門口奔進來。
江遊看著他黑如鍋底的一張臉,本來已經緩解許多的刀口又一抽一抽地痛了起來。
倒也不是真疼,純粹是一種心靈上的恐懼。
江遊趕忙申辯:“我、我我,那個,餘毒已經清了!”
甄凡一日內被兩個病人連環“痊愈”攻擊,此時青筋狂跳,抬手就鉗上了江遊的手腕。
刀口被按得一痛,江遊把嗷的一聲慘叫悶喉嚨裡,又弱弱補充道:“真、真的,我吃了生息丹……”
甄凡一愣,扯開江遊身上的繃帶看了看。
“你有生息丹怎麼不早說?!”甄凡看著他已經消腫的傷口,嗓門比剛剛更大了,“況且剩下的不過區區餘毒,你浪費這一顆生息丹做什麼!真是暴殄天物!牛嚼牡丹!”
江遊也他媽好委屈:你把我的嘴都堵上了要我怎麼說啊!
但小藥宗貴為天下七宗之一,江遊自然不敢得罪小藥宗的長老——即使是為了臉麵強提上位的長老。
他忍辱負重:“是,是,怪弟子張口太慢,沒能趕在先生塞我嘴巴之前說出來。”
甄凡木住了。
他沒有那種“我才沒錯一切都是彆人的錯”的臭毛病。
雖然江遊說得真心實意,因為慫所以並沒有一丁點陰陽怪氣的成分,但自認為不占理的小甄長老已經退出了狂暴狀態,恢複了歲月靜好、與世不敢爭的鴕鳥本我。
“呃,那,這碗藥你就不必喝了。”這是甄凡專門為他煎來排餘毒的。
他聲音陡然降了下來,和風細雨地說:“隻吃些普通的固本培元丹丸便好,嗯,這些我都有現成的。”
“那我一會兒是不是可以回去繼續乾活兒了?”
剛被江潛鱗委以重任,江遊隻覺得哪哪都不痛了,現在就想跳起來去找容秋套話。
“你還想乾活兒?!”甄凡的眉毛又豎了起來。
江遊自然不會說真話。
他的蠢是建立在理所當然的傲慢上,於歪門邪道這方麵其實是很有些小聰明的。
“枯榮草正是要緊的時候,我本來就拔得慢,既然已經好了,就更不應該耽誤先生的事情。”他說。
江遊從小慣被彆人阿諛奉承,舔起人來自然也手到擒來。
何況他說的煞有其事,甄凡一下就被他的孝心給唬住了。
“你剛刮完疹,正是元氣大傷的時候,還是先,好好休息。”甄凡話語溫和,和剛剛咆哮的模樣判若兩人。
“是,先生。”
江遊低眉順眼地答道。
他也需要時間,好好合計合計怎麼套那兔崽子的話。
第99章
甄凡又多了一個病人的藥要去煎, 因此隻有容秋一個人孤零零地回來了。
折騰了一番,回到藥田時已經有點晚了,他抓緊時間一邊拔草一邊吃午飯。
吳用不動聲色地湊了過來, 覷了一眼容秋有點垮的臉色, 小心翼翼地安慰道:“甄先生他向來刀子嘴豆腐心, 他這樣凶你, 也都是一片拳拳的醫者父母心, 小秋彆往心裡去。”
他哪知道容秋心裡向來除了老婆沒有彆人, 垮著張臉兔臉也隻是在認真琢磨流產的事,早把甄凡忘去九霄雲外了。
“啊?醫者父母心?”這詞容秋以前沒聽過, “什麼意思啊?”
吳用耐心解釋:“就是說醫者對待病人,就如同父母對待子女一般,雖說嘴上責罵得厲害, 但內心都是想讓病人早日康複。”
“唔唔,確實有點像我娘。”容秋點點頭, “她平時罵我爹就蠻凶的。”
吳用:“呃,倒也不是真的是你爹娘……”
“唉, 要是知道我爹娘他們在哪裡就好了。”容秋邊拔草吃邊憂愁地歎氣。
至少就能問問他爹, 當初到底是怎麼把他娘追到手,又是怎麼把丹田中的假胎流掉的。
容秋越想越悲憤:“……嗚嗚!沒娘的孩子真是像根草啊!”
吳用:“……所以就說了不是真的娘。”
吳用:“喂, 喂?小秋?你還有在聽嗎?”
容秋:“吧唧吧唧吧……”
吳用:“……”
晚上, 臨離開藥廬前,甄凡又給容秋把了把脈。
小甄長老改不掉嘮叨的毛病, 又車軲轆話來回說,叮囑了容秋一大堆注意事項, 聽得人耳朵都能生繭。
眼見天都要黑了甄凡都沒有放人的意思,容秋還著急回家吃晚飯, 像屁股上長刺了一樣在椅子上扭來扭去。
吳用站在甄凡身後,在後者看不見的角度不停給容秋做口型。
醫者父母心……父母心啊!
終於,在甄凡的叮囑告一段落時,容秋開口答了句:“知道了娘親!”
甄凡:“噗——!”
他把剛喝進口的花茶噴了出來。
甄凡連嘴邊的水漬都來不及抹,震驚道:“你叫我什麼?!”
容秋無辜道:“是吳師兄教我的,‘醫者父母心’,甄師就是我的娘親鴨!”
甄凡扭頭瞪向自己身後的學生,進行了一個怒火的轉移:“你都瞎教你師弟什麼東西!”
吳用連忙解釋:“我沒有!我隻是說醫師對待病人,就如同父母對待子女一樣用心……”
甄凡:“你師弟尚且年幼,難免懵懂,一定是你不跟他解釋清楚,才讓他有了誤會!”
簡而言之,小兔子能有什麼錯!
吳用……吳用簡直冤死了。
他頗為大逆不道地舉起手,打斷了甄凡後續的數落。
“甄先生!彆光顧著說我的不是了,你扭頭看看,師弟現在估計都跑出藥廬大門了!”
甄凡刷地扭頭,果然看見對麵的椅子上空空蕩蕩,哪裡還有什麼小兔子?早就借著他剛才扭頭的功夫溜走了。
甄凡扭頭罵還在場的唯一一個弟子:“你就眼睜睜瞧著你師弟跑也不叫我一聲!你是不是故意放他走的!”
吳用:“……”
吳用放空自己。
算了,橫豎都是要被罵,他已然沒有掙紮的必要。
*
容秋風風火火奔回教所,迎接他回家的是滿室的食物香氣,和支頤坐在小幾邊的漂亮老婆。
留給自己的燈火、熱乎的飯,以及一個喜愛的人。
在容秋還不知道的時候,他儼然已經完成了許多普通人窮儘一生追求的人生目標。
“回來了?”
顏方毓回神,側首向門口的小兔子露出一個笑。
容秋眼睛亮晶晶的:“嗯!”
食盒蓋子自行打開,一盞盞小碟托著團團香氣從食盒中飄了出來,在小幾上擺開。
顏方毓手肘支在桌沿,懶散地托著下巴。
他的視線隔著奶白色的水汽追隨著容秋,從門口一直到他落坐在自己對麵。
恍然間,這位向來形單影隻的青年仙君,似也生出一種荒謬的念頭。
洗衣、做飯、等人回家。
自己是什麼,田螺姑娘嗎?
顏方毓也被自己這想法哽住了。
所謂小彆勝新婚,容秋已經一個白天沒與他見麵,便也像初夜了。
他像倒垃圾一樣,把今天自己經曆的事事無巨細地講給顏方毓聽。
當然,關於要作為參考的“生懷流”話本子容秋一個字都沒提,而是重點講了講江遊偷聽他們說話話,以及江潛鱗可能會留在清明當先生的事。
今夜的老婆似有些心不在焉。
容秋連叫了他好幾聲,顏方毓才懶懶應了。
“我白日裡去查了查。”他說,“地底魔宮封印如初,並無泄露跡象,且各處魔族也未見族人失蹤的消息。”
師尊和師弟在老家成日膩膩歪歪,吃得白白胖胖;大師兄的尋人事業做得風風火火,娃娃也孵出來了;當年與眾人裡應外合的魔族聖女也過得十分滋潤,似還有子女緣……
顏方毓總結:“如此,卦象雖然不明,但應也沒什麼大礙。”
他雖然沒有明說,但話裡話外也都是讓容秋不用那麼在意的意思。
古往今來總會有幾件大事,老天眷顧的天衍宗弟子也算不出來。
能讓“天衍第一”都頭疼的清世行動相關自然在其中之一。
卜算不出,對於顏方毓來說,便如同當年那般行事處處受到掣肘。
然而當年即使前路未明,顏方毓也硬要同師兄弟闖上一闖,隻是因為這事關師尊性命,他們不得不做。
可此時尚且風平浪靜,親朋好友也無異樣,又不知到底是為何事,實在沒有什麼偏要勉強的必要。
既然天道不叫他知曉,在顏方毓看來,那便是自己不該知曉之事。
——天未降大任,開擺!
容秋知道他萬事都仰仗卜算的臭毛病,仿佛也能瞧出他此時心底萌生的撒手不管之意。
“老天爺不管的事,應該有顏哥哥在管!”顏方毓的形象在容秋心裡向來蒙著一層神聖的光輝,就見不得他冷眼旁觀,“就像那兩個獸拐子——”
聽見容秋再次舊事重提,攻笑著和他解釋:“因果不僅算命,還有運。他們雖然身不背命,但壞事做太多,運就會走背字——因此他們遇上了我,我廢了他們的修為,其實也是一種老天注定。”
容秋:“那這回,江潛鱗也是遇到了顏哥哥……!”
顏方毓“嗯”了一聲:“可是他那日來時你不是就知道了?他身上未背什麼果業,即使吃我一記審判,也頂多隻會在床上躺幾天。”
“他!”容秋不服氣道,“可他——”
“他”了半天,容秋也沒“他”出個什麼。
他有點氣悶地戳著碟上的小包子,在褶皮上戳出幾個淌著汁水的小洞。
“我倒還想問你,你與江潛鱗交集不多,怎麼對他這麼上心?”顏方毓用一種縱容小輩任性胡鬨的語氣問道,“據我所知,你應該與他那個弟弟更有齟齬才是。”
“唔。”容秋戳包子的動作停下了。
要說起來,比起嘴上沒個把門的又驕傲自大性格惡劣的江遊,其實江潛鱗確實沒做什麼。
他縱然是“目中無人”,可若是說好聽些,也可以算作是性格淡漠。
書院裡人修和異修關係這樣緊張,江潛鱗卻不像其他人族那樣對容秋他們抱有惡意,隻是完全無視,簡直都可以算作是一種另類的友好了。
“對哦……”容秋有點迷茫地說,“為什麼我從來沒生過小王八的氣,卻那麼討厭江泥鰍呢?”
顏方毓笑道:“明明是我在問你,怎麼你反而開始問起我來了呢?”
容秋:“……烏烏。”
容秋被說得甚為不好意思。
如果不是他最近與老婆住在一起,臉皮練得厚實了許多,此時兔耳朵都要彈出來被容秋用來包臉了。
“想不通,就不要去想了。”顏方毓很是灑脫地說。
容秋捧著滾燙的臉頰點了點頭。
把什麼“老天爺”“獸拐子”也一並從腦袋裡丟了出去。
可恥地糊弄了一隻單純小白兔,顏方毓並沒有任何負罪感,隻是將自己的小包子推到容秋麵前,換掉了被他戳得千瘡百孔的那隻。
“快吃吧。”他笑眯眯地說。
第100章
第二日的神識課上, 吱吱果然把那套話本子給帶來了。
神識課作為選課指南上排名倒數第二的課程,與排名倒數第一的因果課相比,也就是課上多了個先生的區彆。
神識課的先生, 乃是七宗之一的無儘海的領宮, 笛昭。
開學時容秋便被顏方毓領著與其打過照麵, 她也是清明書院中知道他有孕的三個外人之一。
最開始時容秋被她讀心的能力驚到過, 深覺神修的神奇之處。
隨著自己的月份越來越大, 容秋其實也越來越怕她瞧出自己的假孕, 或者是讀出自己的心思。
可幾節課上下來,笛先生依舊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慈母模樣, 容秋便也沒有那麼提心吊膽了。
倒也不是放心對方不會看出來,大概隻是……怕著怕著就習慣了。
神識課的內容主要靠悟。
上課時需抱元守一,以內天地溝通外天地。
至於什麼時候算是溝通好了?笛先生的說法也很玄乎:到時候你們自己就明白了。
據說有史以來的神識課上, 確實是有同學溝通成功過的。
其他人問他們,到底什麼算是溝通好了?
那幾人也都意味深長地回答說:到時候自己就能明白。
無一例外。
不知道他的同學們能不能明白, 反正已上了幾節神識課的容秋是一點都不明白。
神識課教所設有特殊的陣法禁製。
雖然當時笛昭和容秋說,那是用以加持神識的陣法, 能讓學子們更快溝通內外天地。
但大家的體感隻有一個——那就是沒法在神識課教所裡使用靈璧。
不能玩靈璧, 對於大部分的新時代學子來說,那日子真是挺無聊的。
再加上笛昭雖然不會管學子們在神識課上做什麼, 但有個唯一的要求, 便是不能打擾其他嘗試溝通內外天地的同學。
因此你可以自行修煉、寫其他課作業,甚至是睡覺, 隻要不發出聲響都可以。
又或者,是如歲崇山一般能有撐起隔音結界的本事。
此時, 幾個獸修就縮在歲崇山撐起的一方隔音結界裡,齊刷刷盯著搬倉鼠從頰囊裡嘔話本子。
她嘔完書, 又嘔了一大把零食挨個散給他們。
結界裡立時響起一大片“哢吧哢吧”嗑瓜子的聲音。
“我專門拓印了一份,原稿我自己留著了,這份你們就隨便看吧,”吱吱說道,“本想給你們一人拓印一份的,但我想了想,老大家裡管得嚴,豬仔又肯定瞧不上這種意識流的話本,所以還是隻拓印一份獨獨送給兔球吧!”
容秋剛要摸冊子,聞言嚇了一跳:“不不不!我、我也不要!”
他看這個是要吸取流產以及反客為主的經驗的,怎麼可能擺在家裡讓老婆也看到?
“嗯嗯,兔球才不要,他家裡也管得嚴!”歲崇山翻著話本頭也不抬地答道。
吱吱:“……哦!”
天牝津湊了上來,笑嘻嘻說道:“不如就放我那兒,弟弟什麼時候想看了就來找我呀~”
吱吱在一旁嗤嗤冷笑。
容秋回想了一下吱吱之前概括的話本子內容,覺得很有多次研讀的必要,確實可以常去。
“好哦!”他誠心應答道。
“嘻嘻。”天牝津滿足了。
他就不來山,可以讓山來就他呀!
這話本子還挺長,分成了上中下三冊。
於是正好將主人公追求所愛愛而不得離家出走、男二上位強取豪奪黑化囚禁、所愛追悔莫及主人公卻心灰意冷累感不愛這三部分劇情分進了不同的冊子裡。
天牝津隻對男二囚禁的那部分感興趣,便直接從中冊開始看。
而容秋覺得在這故事裡,流產的部分自己能做的事不多,更在意反客為主的做法,遂隻拿了下冊。
唯有歲崇山這個傻白甜看書隻為看書,老老實實地從頭看。
三人正好將三本冊子合理瓜分,大家都有美好的閱讀體驗。
天牝津浸淫下流冊子多年,而吱吱帶來的這種話本子主要講的是情情愛愛,所附帶的風月描寫對他來說實屬小兒科。
就如同吱吱所說,天牝津確然十分瞧不上這種意識流的。
因此他也是第一個將中冊翻完的。
“這修為境界設置得很不合理啊,”天牝津拎著書冊的一角,十分不滿地指著其中一段劇情說,“我抓落跑弟弟的時候明明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怎麼那誰誰來了一個照麵就被打趴下了?!”
天牝津發癲道:“我法寶呢?我神功呢??都死哪去啦!!!”
吱吱冷漠:“你彆入戲太深。”
然而這些風月描寫雖然對天牝津來說過於寡淡無味,但在容秋看來,卻都和天書似的。
他皺著眉頭仔細研讀了半天,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兩人正說著話,莫名其妙就開始描寫花蕊多麼多麼嬌嫩,花蜜多麼多麼香甜。
在容秋猜測這種花是不是有什麼養胎妙用的時候,劇情又莫名其妙開始拐去大海的波濤有多麼洶湧,海上的船隻又有多麼顛簸了。
容秋迷茫了好大一會兒,想到吱吱之前也說過這是拓印本。
拓印本,那大概難免會有錯印的地方吧?
他是隻體貼的小兔子,自然不會在意這些無傷大雅的小錯誤。
因為錯印的頻率太高,每次錯印的部分又很長,容秋可以說是在錯印文學的夾縫裡找劇情看。
所以他的下冊也很快就翻完了。
大抵是被錯印的文字代替了太多的劇情,容秋沒有完全看明白故事是怎麼發展。
但最後倆人不僅和好了,還又生了個孩子,甜甜蜜蜜三口之家,結局很完滿。
真是離譜啊……
容秋覺得這本書果然很有參考價值。
見天牝津的中冊也看完了,容秋便說要與他交換看看。
旁邊正老老實實看上冊的歲崇山見了直“嘖嘖”。
他是個心無雜念的正經人(其他獸修:?),手中冊子看得連五分之一都沒有。
天牝津看得快,純粹是因為人太黃了,話本子拍馬也趕不上。
他以己度人,便覺得容秋看那麼快的原因定也與自己一樣。
……果然帶兔的都沒有不黃的!
天牝津眼神火辣,越瞧容秋越像那種狗男人心中夢寐以求的賽博老婆。
就是那種,清純中要帶著淫|蕩,聖潔中要帶著下流,青澀的同時又要擁有一種熟透了的氣息。
就突出一種夢裡什麼都有。
天牝津看話本子時興致缺缺,此時卻反而興奮起來。
他擠到容秋身邊,借著袖子遮掩去勾他的手指:“弟弟呀,真的不同哥哥試試嗎?”
然而想象中小兔子軟軟的手指沒勾到,天牝津隻摸到了一截硬硬且涼涼的東西。
是容秋遞來的下冊話本書脊。
容秋:“嗯嗯你試試這本。”
天牝津:“……”
天牝津輕輕:“嘁。”
吱吱在旁邊嘎嘎直樂。
以己度人,容秋覺得天牝津能看這麼快,一定是因為中冊也有不少錯印的地方。
一翻之下果然如此。
容秋也不太能比較出兩冊裡到底哪本錯印得更多,反正也是說著說著話就開始花啊水啊海啊的。
不過畢竟是看了兩遍,他覺得自己似乎看出了點門道。
許是這個主人公是個花妖,才會這樣時而是朵花,時而又是個人。
於是主人公在原型與人形間來回變化好幾次,最後那次大概是化原型化了太長的時間,他就這樣猝不及防流產了。
容秋:?好像可行。
之前小藥宗長老們數次叮囑,容秋自從有孕以來便沒化過原型。
雖然甄凡昨天也說過,待容秋胎穩之後能行房事,亦能化為兔子原型了,但人形與兔行畢竟體型相差過大,恐也有意外發生,能不化還是不化的好。
但容秋轉念又想,花妖原型與人形相差更大,話本中的主人公尚且來來回回折騰了那麼多次才流產,他怕是要更多次才能流掉。
可顏方毓又不是傻子,若是看見容秋這樣來回化形,肯定是要生出疑心的。
容秋抱著話本思索了一會兒,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天牝津身上。
正百無聊賴扒拉書冊的天牝津忽然背毛一豎。
他們海豬仔化為人形後雖然也是長毛的,但畢竟習慣了原型的溜光水滑,每次這種汗毛倒豎的感覺都會讓天牝津十分悚然。
容秋舉著中冊,聲音甜甜地問他:“豬仔哥哥呀,這本你看完了嗎?”
聽了這樣的明示,天牝津本該是心花怒放的。
可背上莫名其妙豎起來的汗毛還沒平複下去,他下意識隻拘謹地點了下頭。
容秋笑得更甜了:“那哥哥的寢舍在哪裡呀,回頭我去找你玩呀。”
說話間,容秋甚至頗帶親近意味地朝天牝津跟前湊了湊。
手上的話本似是沒拿穩一般掉在兩人之間,書頁“嘩啦”一下攤開,正好是所愛盛怒之下去男二洞府尋人,一拳將男二錘得差點灰飛煙滅的情節。
天牝津:“……”
天牝津雞兒冰涼,內心卻還是難耐的火熱。
一定是巧合吧?畢竟他的弟弟這麼柔弱可愛,會有什麼壞心眼呢?天牝津在心裡說服自己。
權衡之下,天牝津還是謹慎又蠢蠢欲動地多問了一句:“那,弟弟想玩什麼?”
容秋指了指麵前的書頁:“當然是話本上麵寫的呀。”
少年人手指頎長好看,蔥白的指尖上覆著修剪圓潤的指甲,泛著一種嬌嫩的粉色,似是十分能勾人遐想。
想象這雙漂亮的手被人強行扣入指縫、或是難耐地攥緊床單時,會是何等的靡靡光景。
而此時他細細的手指正柔柔點在書頁上,白嫩的指腹襯托指下按住的墨字愈黑。
“……的肉身霎時崩解,唯有元神狼狽地逃竄出來。百丈之外,他看見自己放在心尖上的愛侶正倚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臉上的笑容刺得他眼底一陣劇痛……”
天牝津:“…………”
這什麼鬼東西,剛剛他翻話本子的時候有這段嗎?
那種令天牝津毛骨悚然的感覺又來了。
像是之前無數次被容秋不動聲色地帶歪話題,又像是三次跟蹤容秋,又吃了三次不輕不重的癟。
天牝津葷話說得可以,但其他人話就學得一般。
此時他心中生不出能準確描述容秋的句子,隻能乾巴巴蹦出幾個詞。
深藏不露。
大智若愚。
扮豬吃虎。
天牝津看看容秋,又看看字裡行間死無全屍的男二,又看了看容秋。
那人一雙漆黑眼眸秋水含波,濕漉漉的十分誘人。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海豬仔好色那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當個風流鬼對他來說都能算是個褒義詞啊!
天牝津心一橫,伸手將話本子合上,夾住了容秋還未來及的抽離的手指。
他一把將其按住。
小兔子的手指柔若無骨,天牝津隔著書頁攏著它,就好像抽倒木棍、蓋下捕雀的簸箕。
他的掌心似乎還能感覺到雀鳥在籠裡無助地衝撞。
“這種話本多沒意思?”天牝津一下子鼓噪起來,壓抑著聲音說,“哥哥那裡有更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