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道:“我本是姑蘇人士,當年隨師傅上京來,乃是為了都中的貝頁經文,後來師傅西去,我才來到這府裡,如今都這麼些年了,我也該扶靈回南了。”
黛玉滿懷離彆愁緒,如今聽了這話更覺傷感,道:“你這一走,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
妙玉雖秉性清高孤傲,卻與黛玉頗為投緣,聞言微微一笑,道:“你又著相了,他日有緣,自會相見。”
從櫳翠庵告辭出來,黛玉向惜春道:“明兒我就要走了,妹妹且陪我在這園子裡再逛逛罷。”
惜春答應了,當下兩人一麵閒話,一麵閒逛,一時走到沁芳亭,但見秋草離離,一派蕭疏景象;又來至蘅蕪院,香草依然,門窗掩閉;轉過秋爽齋來,更是人去房空,物是人非,隻餘河中殘荷隨風搖曳。
黛玉頓時紅了眼圈,道:“先時姊妹們一處,何等熱鬨,如今走的走,散的散,都這樣冷清了。”
惜春淡淡道:“天下間沒有不散的筵席,終歸都是要散的。”
黛玉知她素來天性孤僻,如今迎春探春湘雲皆已出閣,寶琴寶釵也都搬了出去,寶玉舊年也被王夫人勒令搬了出去,園中隻她與李紈母子住,不免有些擔憂,道:“這園裡如今沒人,越發空曠了,才大嫂子想要搬出去,四妹妹也搬出去罷,多少也有個照應。”
先前未建大觀園時,惜春姊妹三人便是住在王夫人正房旁邊的小抱廈裡,如今二房雖搬出了榮禧堂,這個小抱廈卻依舊空著。
惜春不置可否,隻道:“我自有主意,姐姐不必操心我了,還是趕緊回去收拾東西罷。”
一時回到瀟湘館,紫鵑道:“姑娘,才大爺打發人傳話說行禮太多,明日隻怕裝不下,預備今日晌午後帶人來先搬一些回去,我想著不如今日便將姑太太的嫁妝先帶了出去,下剩的那些輕巧貴重的箱籠明兒再搬。”
黛玉聞言點了點頭道:“你看著辦便是。”
紫鵑聞言答應一聲,自去料理。
黛玉正看著眾人收拾,忽有小丫頭來報:“寶姑娘與香菱姑娘來了。”
黛玉一怔,忙道:“快請進來。”
小丫頭打起簾子,便見見寶釵與香菱走進來。
黛玉忙起身讓坐,笑道:“姐姐這會子怎麼過來了。”
寶釵微微一歎,道:“這程子家裡忙亂,我也不得閒,昨兒聽說你要搬出去,想著來瞧瞧你。”
這些時日因薛蟠流放,夏金桂死活要和離,將家裡鬨了個天翻地覆,薛姨媽被鬨得沒法子,隻能靠寶釵還能彈壓一二。
黛玉聞言方想起薛蟠流放之事來,擔心的看向寶釵,道:“我原說一會子去瞧姨媽與姐姐,這幾日姨媽身子可好?”
寶釵微微苦笑,道:“我們家的事你也知道,不過那麼著,媽也是成日家生氣。”
說話間小丫頭上了茶果,黛玉歎了口氣,轉頭看向香菱,見她自進屋後一直呆愣楞的,麵色萎黃,身形羸弱,不禁心下一酸,拉著她的手道:“好些日子沒見你,怎麼如今瘦成這個模樣了,可請大夫瞧過了不曾?”
香菱輕輕搖了搖頭,道:“多謝姑娘掛心,不是什麼大病,已經好了許多了。”
寶釵歎了口氣道:“她這病皆因七情所致,大夫說隻能慢慢將養,今日帶她來此,一是為探望妹妹,二也是有一事相求。”
原來先前夏金桂容不下香菱,百般磋磨,寶釵無法,隻得要了香菱過來,香菱自此便跟隨寶釵了,隻是終不免對月傷悲,挑燈自歎。
她雖然在薛蟠房中幾年,皆因血分中有病,是以並無胎孕;今複加以氣怒傷肝,內外折挫不堪,竟釀成乾血之症,日漸羸瘦,飲食懶進。
前番薛蟠被翻起當年馮淵舊案,判了流放邊疆,薛姨媽又痛又悔,思及緣由,皆因香菱而起,不免有遷怒之意,便意欲發賣了香菱。
寶釵見香菱可憐,況且到底相伴多年,於心不忍,便意欲將她送給黛玉,“妹妹若是願意,明兒便帶了她出去,或是當個丫頭,或是配人,皆由妹妹做主。”
香菱此時也跪倒在地,磕頭哭求道:“求姑娘收留,日後做牛做馬,我也報答姑娘。”跟著黛玉尚且可以安穩度日,若是被發賣,日後還不知是生是死。
黛玉本就喜香菱為人可憐可愛,又有師徒之誼,自然不忍心,忙扶了她起來,道:“快起來,你既願意跟著我,我自然歡喜,日後我也多了個伴了。”
香菱又驚又喜,重重磕了幾個響頭方起來,拭淚道:“姑娘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日後我一定好生服侍姑娘。”
寶釵早跟薛姨媽要了香菱的身契,此時便將身契交給黛玉,道:“日後這丫頭便麻煩妹妹了。”
黛玉接過身契交給紫鵑,心中已打定主意,出去後便給香菱脫籍。
寶釵又向香菱道:“你今後便跟著林姑娘罷,回頭我便叫人將你的東西收拾好了送過來。”
香菱聞言更是感激不已,哽咽道:“多謝姑娘。”她在薛家多年,薛蟠早先也十分寵愛,賞了不少東西,衣履簪環也積攢了五六百金,有了這些東西傍身,日後無論如何也能過日子。
紫鵑素憐香菱為人,亦十分歡喜,當下便帶了香菱下去梳洗。
寶釵黛玉正說話,忽見小丫頭春纖氣喘籲籲跑過來道:“姑娘不好了,鴛鴦姐姐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