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以及一乾監生的審案過程,無疑刺激到了承輝帝敏感的神經,令其想起了明末的京城。想起了最後時刻皇權不出紫禁城的崇禎。
大周的政治結構介於明與清之間,進一步集權了,卻沒到滿清的程度。
明亡不過百餘年,對於承輝帝而言,明末的前車之鑒看的很清楚。
李自成進京後,拷掠京城,得銀無數。諷刺的時,崇禎讓文武捐款,應者聊聊。
上吊的時候,崇禎的身邊僅有一個太監王承恩。
承輝帝什麼都敢忘記,唯獨這個不敢。
國子監的事情,從承輝帝的角度看,是他平衡朝政的布局,卻遭到了瘋狂的反撲。從賈璉的角度看,是頂層之間的利益之爭。並不涉及根本。
但怎麼說呢,任何一個朝代,經曆百年之後,改革也好,變法也罷,都很難涉及根本。
想要動搖根本,就必須培養出一個新的有強大力量的階級。
既然承輝帝有中興之誌,必定無法忍受他的平衡布局受到挑戰。
賈璉什麼都不需要做,就看著好了。
除非承輝帝能忍受皇權被架空,這個事情換成任何一個皇帝,都不會接受。
皇權對於權臣的忍耐最多一時,即便是萬曆,在張居正死後,也開啟了清算。
現在沈烈等人集體所謂的“風骨”,在承輝帝看來,極具諷刺意味。真就是對著皇權開嘲諷,更刺激的還是三司會審的反應。
當著奉旨督審的賈璉的麵,都敢在審訊記錄上做手腳,還有什麼是你們不敢做的?
儘管已經覺得自己將文官們的嘴臉看的很清楚了,這次事件對承輝帝還是有很強的衝擊力。
承輝帝立刻召開緊急的內閣擴大會議,內閣諸公,六部尚書,全部到場。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人沒來,不是不想,而是沒通知他們。
人到齊之後,承輝帝進入會場,二話不說,讓裘世安把審問記錄和賈璉的材料交給孔照,並開口道:“傳閱一下!”
孔照率先看完後,麵無表情的往下傳,承輝帝也不著急,很耐心的等著眾人都看完了,兩份材料回到手裡。
嘩嘩嘩,承輝帝使勁的抖了抖兩份材料:“既然都看完了,誰先說說,作何感想?”
現場死寂,沒有一個人發言。承輝帝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淡淡道:“平時不是都很能說麼?怎麼現在不說了?”
繼續死寂!
承輝帝冷冷的視線環視,無人對視,也不著急,那就耗著吧。
大概過去了一個小時的樣子,刑部尚書舉起顫抖的手,現場壓力太大了,承受不住了,承輝帝見了淡淡道:“牛卿請說!”
“作為會審方,微臣沒到場,事先確實不知道審訊記錄的事情。”牛尚書這是要撇清自己了,死道友不死貧道,大理寺卿一個人承受吧。
隨著牛尚書開口後,現場如同沸騰的油鍋潑進去一瓢水,頓時炸開了。
“狗賊!明明是三司會審,安敢推卸責任?”先開炮的是潘季馴,他看這個事情非常的憤怒,牛尚書推卸責任,給他激怒了。
牛尚書哭喪的辯解:“我確實不知道啊!真不知道!去的是左侍郎”這個時候說實話,真沒人信啊。
所有人都一個想法,沒你的同意,刑部左侍郎敢搭上前程,知法犯法?
孔照與梁道遠飛快的交換了一個眼神後,梁道遠開口道:“牛、馬二人,包庇監生也是為了國家保護人才,其罪難逃,其情可憫。”
說完後,梁道遠停頓了一下,看一眼承輝帝的表情。承輝帝靠著椅子,很安靜的聽著,見他停下,毫無波瀾道:“繼續!”
嗯,如何處罰,梁道遠還沒說呢,怎麼就停下了呢?
梁道遠心頭一陣發澀,深呼吸後,繼續:“微臣之見,牛、馬二人,自乞骸骨,都是朝廷大員,該有的體麵要有。”
承輝帝知道梁道遠的意思,一個大理寺卿,一個刑部尚書,級彆都很高了,如果太難看,對於其他忠臣而言,不免兔死狐悲。
當然了,這個兔死狐悲是人類想象的,真實的大自然呢,兔子死了,狐狸見到肯定要吃肉的嘛,哪還有時間悲傷。
放在朝廷上,兔死狐悲的同時,也不耽誤其他重臣瓜分兩人離開後的利益。悲是短暫的,分食血肉才是常態。
梁道遠說完後,牛尚書整個人都軟了,靠在椅子上低頭不語。這是個聰明人,當梁道遠說出自請乞骸骨時,他知道沒法改變了。
就算他想掙紮,內閣也不會放過他,在場的同僚也一樣。
與其掙紮,不如扛下來,給子孫留點餘澤。
承輝帝看著梁道遠問:“說完了?”
梁道遠艱難的點點頭,承輝帝環視再問:“諸卿可有異議?”
現場一片沉默,孔照起身抱手:“微臣附議!”餘者皆起身從之,便是牛尚書,也站起來附和。
承輝帝看著這一幕,身子微微的一顫,再次看清楚了,文官們再怎麼內鬥,這種時候還是團結一致。
看來,有的事情還要加大力度!眼下這個內閣,雖然用著還算順手,但也沒少被他們惡心到。
當初讓孫、張、李三人外放為總督,目的是讓眼前的內閣出麵執行得罪人的政策,現在看來,應該儘快把三人調回來了。
承輝帝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那就這樣吧!”
現場的氣氛,隨著這句話突然就鬆弛了下來,肉眼可見的,幾位閣臣的表情出現了變化。
承輝帝起身,率先走了,臉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內閣諸公,各部尚書們,跟著孔照:“恭送陛下!”
這個聲音進了承輝帝的耳朵裡,格外的諷刺。
體麵,朝廷重臣的體麵,嗬嗬!承輝帝的牙根咬緊了一下。
內閣的動作很快,次日,牛、馬二人的乞骸骨奏折就上來了,承輝帝很乾脆的批了,沒有三請三辭,這就是給二人的體麵。
繼任者很快到位,國子監的案子還要繼續審問,三司會審時,大理寺卿沒到,換了副手,刑部方麵,此前那位侍郎也沒到,換了you侍郎。
嗯,左侍郎也請辭了,承輝帝沒批,這位還在等著再請辭兩次,承輝帝留不留他。
隻能說,牛尚書挺冤枉的,作為刑部尚書,被手下拖累了。至於方頌嘛,稱病在家。督察院來的是右都禦史。
這位能來的原因,不是他膽子肥,不怕災星,而是因為林如海入閣的跡象很明顯了,他有希望增補遞進為總憲,想升官不冒險怎麼行?
對,京官們再次想起了賈璉的“災星”屬性。因為沾了賈璉斷送了政治生涯的官員,又多了兩個,也許是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