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醫院不是我設計的，但是我大概知道是誰設計的。”他說著，伸手在章馳拍的那張關於醫院的圖片上一點，圖片很快在他手指到的地方放大，“排氣扇的款式，跟軍方的一樣。”
章馳愣了一下：“軍方？”
周宇點頭：“不過這棟樓不一定是他們建的。海恩科技是軍方的頭號承建商，這也許是海恩科技的手筆。”
章馳發現周宇用詞非常嚴謹，即使他的臉色和口吻很篤定，但是依然不會使用過於肯定的前綴。
章馳：“你知道他們想做什麼？”
周宇：“做實驗吧。”
“我猜。”
“人體實驗，”周宇說，“外麵的眼睛太多了，這座島與世隔絕，沒有記者和好事之徒——那些灰網的人，有好幾次，海恩科技做的人體實驗都被他們提前曝光喊停。”
章馳默默記下灰網這兩個字。
周宇：“人體實驗的風險很高，公司要給一大筆錢給誌願者，如果致殘或者致死，還要麵臨
巨額的賠款，而且⒅⒅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這種事情對公司聲譽影響很大。”
“就幾年前吧，海恩科技隱瞞誌願者實驗風險的事被曝光，股價下跌，至生科技的產品銷量猛增——他們趁火打劫，踩著海恩科技搞營銷。”
“但是一直都這樣的。”
“這些人好像總覺得科技的發展是隻需要創意就能水到渠成的事，一個醫學奇跡背後是無數個醫學悲劇——人為的悲劇，很多的失敗，然後有一個成功，再推入市場。”
“推入市場的也不能保證百分百的成功，但隻要審批通過——有時候他們會給出假的數據，隻要審批通過，出現問題之後需要的賠款小於利潤額，他們就會去乾。”
章馳：“出現問題？”
周宇：“設備故障，有的人因為體內植入的微型設備致殘，致死，還有一些副作用，記憶損傷，神經錯亂。但這些都是小概率事件，死了人，他們賠錢就是了。”
“然後買通媒體，說是那些人自己使用不當，或者是購買之後進行了改造。再買通他們的家人，給錢，讓他們改口。如果事情鬨大了，人儘皆知，他們就會上裁決法庭，但是，他們有時候也能買通裁決長和其他政府官員。”
周宇攤了攤手：“最近這些年，他們勢頭更猛了，反正我進來的時候，民眾已經開始遊行了。”
“他們希望政府出台新的政策製裁科技公司。”
“不過從這個島來看，政府一直是退步的那一個。”
章馳：“你好像繞了很多的話。”
周宇：“你聽出來了。”
他從這座島的建立開始講起，被提議，被駁回，但是他一直沒有講，到底是誰提出的這個建議。希望建島的是哪些人，不希望建島的是哪些人。
這座醫院是海恩科技公司建的，但是這座島目前處於白銀共和國的管轄期。海恩科技想要做人體實驗，抓小孩，他們這麼做的目的一是省錢，二是躲避外麵的眼睛。
島府跟黑邦合作，小孩可能是黑邦幫忙抓的，黑邦抓到的人送進了海恩科技的地盤。
島府跟海恩科技是一夥的。
章馳眼角一跳。
“白銀共和國的政府分了兩派，革新派，保守派，你們大概也有耳聞。革新派的人認同科技公司的擴張，他們認為打壓科技公司會影響國家的綜合實力，他們願意讓渡政府權力換取國家的強大。保守派的人認為科技公司的擴張會導致政府的消失，至少到目前來看，科技公司做了很多政府要做的事，政府一再縮減，他們害怕有一天，科技公司完全的取代了政府。”
“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公司以盈利為目的，但政府的存在是為了轉移支付，他們維持社會的安定和秩序，補貼盈利能力弱但社會福利屬性強的企業，不計產出地投入公用事業，政府是長期主義者，但對於公司來說，不盈利的部門可以直接砍掉。
在經濟低迷的時期，因為裁員而走上絕路的人不在少數。
“如果公司
掌控了權力，對整個社會的文化和藝術來說都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章馳：“因為它們無法盈利？”
周宇：“因為它們無法盈利。”
“沒有用的人和事物都會被社會拋棄。”
章馳蹙眉：“可是誰又知道?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當下沒有用的東西，未來也沒有用呢？”
周宇：“公司都是短視的。”
“他們看不見文明對人類的影響，他們以為人類發展至今靠的是數據，錯了，大錯特錯，是藝術。”周宇的臉色發紅，“如果世界剔除掉無用的藝術，就好像抓住一隻在飛的蝴蝶，他們解剖了它，然後重新拚湊出它的每一處肢體，但是它再也不會飛了。”
“有些東西是無法從效率演變的，它就是要緩慢的長出血肉和翅膀，而且不能受到人為的修正。一個掌握了整個權力的機器，一個統一的機器，一個能夠監控所有人的機器，會按照它的毫無審美的意願去改造這個世界的所有人。它在閹割人類。”
周宇的聲音啞了，“科技就是一場緩慢的閹割。”
“他們每天都在說我們獲得了什麼，但沒有說我們失去了什麼。”
章馳挑眉：“你是保守派？”
周宇：“我是叛徒。”
章馳：“……”
周宇：“真正促進這座島建立的不是政府，而是海恩科技。革新派跟他們站在一起，他們同意在犯人身上敲骨吸髓。你看到了，在這裡，他們除了活下去之外，什麼都沒有。他們創造的價值都流向了彆人，這些產品的收購方就是海恩科技，那些按時運出的集裝箱，他們用極低的價格合同從政府購入，他們才是這座島真正的受益者。”
“他們運來了什麼？一堆垃圾。”
“這就是為什麼，建島的提議被一再駁回。”
“因為他們在利用政府，”周宇說，“他們利用政府的資源和管理能力為自己牟利。這件事對政府有好處，但保守派不喜歡被公司騎在頭上。所以他們反對。”
章馳：“你似乎反對公司。”
周宇：“對呀。”
章馳：“可是你設計了這座島。”
周宇：“不是我，也會有彆人來設計這座島。革新派的人找到我，推薦我當設計師，我拿了兩份錢，革新派的錢，還有保守派的錢——我轉手把設計圖賣給了他們。”
章馳：“……”
“你真的很無恥。”
周宇：“神仙打架，關我什麼事？”
章馳：“彆的呢，關於這間醫院。你剛剛好像很詫異抓的是小孩？”
周宇：“現在不詫異了。”
章馳等他下文。
周宇：“在外麵，未成年人是不被允許參與人體實驗的。”
但是這裡不是外麵，在外麵抓小孩是在給自己惹麻煩，在這裡，抓他們才是最小的麻煩。
“我之前聽說海恩科技要建醫院，但沒想到是這種醫院。”周宇又拿著圖片點來點去，“你在哪裡拍的照片？”
章馳：“A區。郊外。”
周宇：“哦。”
他將手收了回來，拉起被子就要接著往下躺的時候，突然蹭地坐了起來——
“你從來不會做無關緊要的事，這間醫院一定跟你扯上了關係。”
周宇的目光陡然落在了惡狠狠將他看著的路雨身上。
小孩……
小孩。
突然間，周宇覺得她的眼睛黑得不太像話。有的東西，通過常理去看的時候，是完全可以掩蔽過常理的，但一旦生出了疑惑，又似乎可以完美地往疑惑上引——
她的眼珠子美得很假。
周宇詫異地捂住了嘴巴。
章馳也在這時候回過了頭。
路雨的目光對上了她，眼中的殺氣陡然消散。
她的眼睛又大又圓，占據了半張臉，像她在改造營裡麵做過的玩具小熊，堅硬的，寶石般的塑料眼珠。
隻是更加的生動。
但是掩蓋不了，那一種專屬於科技的完美無缺。
古怪的，完美無缺。
章馳皺了一下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