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太祖父奪得皇位立國至今不過四十載,眾子不睦,她的父皇晚年打壓士族,屠戮皇室宗親,才致大嶸隕落,奄奄一息,一手建立的駱氏政權被她父皇親自斷送,改朝換代在這亂世如白馬過隙,忽然而已。
淩文袤像一把未出鞘的刀,最終揮向何處不得而知,現今,駱苕絕不會明晃晃與淩黨站在一起。
至於這副皮囊,不過是身外之物,若有用處也是好的。入夜圍方帷,掌燈燭,恭請眾人賞皮影戲,一副做皮影戲的皮囊而已。
駱苕察覺自己似乎想得有些亂有些碎。
淩文袤見她纖眉低垂,眼眸半闔一直抿著嘴,他緩上一瞬,堅定道:“知道了,猶豫這麼久說明你還是要嫁人的,那就這麼定下了。”
駱苕倏然抬眸,眼波澹澹問他:“你可有姬妾?”
眼前的人終於活了過來,淩文袤仰天打嗬嗬,張牙舞爪地揮動單臂:“沒有!沒有!”遂問,“那些對你我重要嗎?有也今晚回去遣散發賣了去,好歹你是個公主。”
駱苕垂眸微微頷首,那些確實不重要,如今的她已不是白言霈的那個她。
淩文袤突然覺得胸悶,雙手交疊到身後朝她走去兩步,近到跟前彎腰前傾,將臉幾乎戳在她的臉上,順嘴呼了口氣:“就不再問些彆的?”
酒氣吹動駱苕的眼睫,她不緊不慢往後退避,隻淺淺一說:“待我先還俗罷。”
先還俗罷。
這是一句依舊搖擺不定的措辭,先還俗,意思是還俗之後再做他論。淩文袤覺得沒意思,直起腰板道:“此話正合我意,無論如何也要等你先把烏發養回來。”
二人的關係似乎已經述說明朗,氣氛卻冷到極點,偏廳內鴉雀無聲,連窗外的鳥鳴都沒敢靠近。
一旁席榻四角壓著四隻金蟾席鎮,其中兩隻正齜牙咧嘴麵朝著他倆,好似在看笑話。
虛情假意遞進的如此之快,心知肚明的兩人,竟同時有那麼一刹那覺得合拍。
駱苕纖眉壓得很深,看不見眼眸,淩文袤以一個高姿態光明正大地盯著她,幾乎能看見她鼻尖滲細密的汗,呼吸有些許短促。
良久,淩文袤打破沉悶:“把手伸過來。”
駱苕倒是聽話,眼眸微抬,直直地將手伸到他身前,掌心朝上像在索要東西。
淩文袤右手捏住她伸來的手腕,左手從懷中掏出兩串念珠掛在了她的腕子上:“在你還俗之前,我就是你的堂前客,入幕賓。”
男女之間應當越授受越親才是,拿不拿的得下,他也隻有這點本事。
兩串念珠是淩文袤跟赫連薩朵討來的。
淩文袤跟赫連薩朵討要念珠,赫連薩朵不明就裡,追著問,淩文袤才說了實話,說是拿念珠送人,兒子借花獻佛,還是長公主這尊佛。
赫連薩朵思緒翻飛,長公主明麵上好歹是個僧尼,淩文袤明目張膽地出入公主府,淩暉有意將駱苕推向自己兒子,卻沒有與她商討兒子的正經婚嫁,赫連薩朵直覺這裡頭藏著事。
淩文袤剛升為“撫東將軍”,因一場敗仗削了職召回京都,將軍遍地的世道,失去一個“撫東將軍”的軍銜倒也無所謂。
隻是成家立業,成家立業,家沒成業沒立,實在會愁煞人,淩文袤好歹也是他淩暉的嫡子。赫連薩朵和淩文袤前幾日還拿駱苕打過趣,骨相皮相好是赫連薩朵說的。
倘若淩文袤和駱苕真有個什麼情況,赫連薩朵反倒會焦灼,長公主這人太燙手,也不知從前替皇帝駱騫辦過什麼事,上頭還有個皇太後,皇太後身後是慕容氏和裴氏,萬一日後長公主再生出些事端連累淩文袤,得不償失。
況且世子淩承佐曾求尚過長公主。
赫連薩朵察覺自己該為兒子往長遠些想。
偏廳內,駱苕將兩串念珠收入掌中,一串硨磲瓔珞,一串珊瑚瓔珞,兩串瓔珞珠粒顆顆渾圓,因長久沒有佩戴或盤數稍顯黯淡,應該是兩件舊物,她收攏掌心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