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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火 羽漱臨風 70844 字 2024-05-14

嘟———!

後麵幾個字,陸景文沒有聽清,一陣如同警報聲的劇烈耳鳴占據了他所有的聽覺神經。

這感覺陸景文其實並不陌生,早年在療養院進行治療時,他也經常耳鳴。

陸景文按住自己耳部的穴位,試圖減輕耳鳴帶來的影響,林北石好像還在說些什麼,但是他根本聽不清,眼前的人影也開始晃晃悠悠起來,變成辨不清的虛影。

身上的燥熱也愈演愈烈,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騰起來,全部瘋狂地湧向大腦和另一個不可言說的地方。

欲望如潮水湧來。

所有肮臟的,下流的,乃至於瘋狂的不要命的做法同一時間出現在陸景文的腦海裡麵,他有一瞬間想要直接把林北石撲倒在地上!

之後襲來的,就是交織在欲望中的驚恐和窒息感。

劇烈得讓他幾乎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性|藥發作了。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林北石沒有得到陸景文的回答,又看見陸景文幾乎快站不住了,便想伸手去扶陸景文,可是手還沒有碰到陸景文的肩膀,就被陸景文一巴掌拍開。

“彆碰我!”

林北石被陸景文聲色俱厲的樣子嚇得愣住了。

福壽也被嚇得炸了毛。

緊接著,陸景文跌跌撞撞打開臥室門,又將門重重關上!

門合上的巨響讓林北石覺得地上都抖了三抖。

他呆愣在原地一會兒,突然覺得不對。

不對,不對……

陸景文從來不這樣的。

他什麼時候讓自己喝醉過?

再說喝酒,能讓人把臉喝成這樣嗎?

林北石猛地轉過身,衝到臥室門口,一邊加陸景文的名字,一邊嘗試開門。

可惜門被反鎖了,根本開不了,隻能隱約聽見裡麵有東西轟然落地,激起一陣稀裡嘩啦的聲響!

“陸景文!陸景文!!!”林北石沒辦法,隻能拚命拍門,“陸景文!!你開門!!!”

“開門!!”

他喊得嗓子都半啞,這門仍巋然不動。

福壽在他身邊,也開始抬起爪子拚命撓門。

而林北石突然停下自己的動作,看著這門不動了。

裡麵的動靜已經停了,隻剩一陣讓人感到骨寒的死寂。

林北石看著臥室門底下的縫隙隱約流出來的一點血色,全身都顫抖了起來,連呼吸都覺得冷。他轉身衝回自己的房間,翻箱倒櫃找出自己搬來廬南時那個編織袋,哆嗦著從裡麵拿出來錘子和螺絲刀。

這是他之前用來修自己的門和砸鐵的。

林北石萬萬沒有想到,它們還會派上用場。

沉悶的砸門聲在瓢潑大雨下響了起來。

林北石臉白得像雪,嘴唇失儘血色。

廬南門窗的質量都很好,他用了死力氣砸,也足足花了五六分鐘才將門砸壞,再用螺絲刀把那門鎖給整個撬開。

而後林北石用儘力氣把門踹開!

房間內一片狼藉,雞零狗碎的東西撒了一地,門口那有灘血跡,裡麵摻著幾塊碎的玻璃,是展櫃上的。

衛生間的水流聲很大,嘩啦啦地響,蓋過了雨聲。

林北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的衛生間。

陸景文緊閉雙眼,身上全是水,已經昏迷不醒,浴缸裡麵全是粉色的水。

被割開的手躺在浴缸外。

除此之外,他手臂上還有好幾道劃痕,像是情急之下沒劃準。

“陸景文……”

沒有回應。

林北石半跪下來,把陸景文從衛生間裡麵拖出來,哆嗦著撕開陸景文身上的衣服。

他打工兩年,哪裡都待過,也做過急救的培訓。這時候雖然慌亂,但並沒有被著急衝昏頭腦。

大雨傾盆,電閃雷鳴。

他臉色慘白地用布條一圈一圈給陸景文加壓止血。

手腕上的傷並不算太深,血是流出來的,應該隻是割傷了靜脈。

布條綁上後,止血的效果很明顯,但是陸景文身上出現了大麵積的紅疹,他著急忙慌地捧起手機,快速打了120。

一扭頭卻看見陸景文的手機亮著,上麵赫然是120的通話記錄,時間在十分鐘前。

救護車在深夜開進廬南,陸景文在半夜被送進了最近的醫院。

林北石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身上的衣服還沾著血。

陸景文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但是醫生發現了他身上還有其他問題,已經取了血液去做血檢。

林北石抹了一把臉,冷汗沾濕他的頭發。

這時候已經接近十一點半了。

變故來得太快了,一晚上遇上兩件大事,林北石有些招架不住。

他本來想給陸景文的家人打電話,但拿起手機才想起來沒有陸景文家裡人的電話,隻好退而求其次聯係了安德蒙和方延亭,讓他們聯係陸景文的家人。

二十分鐘後,風塵仆仆的安德蒙和方延亭前後腳出現在了醫院。

與此同時,血檢的結果也出來了。

“在他的血液裡麵查出了甲基□□素和丙酸睾酮,”醫生說,“而且,他對肉桂嚴重過敏,所以出現了大麵積的紅疹和呼吸困難。”

林北石聽不明白這些專業的藥物名稱是什麼意思,但是他發現安德蒙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起來。

“謝謝醫生。”安德蒙艱難地維持了自己的禮貌得體。

“怎麼回事?”醫生一走,林北石立刻問道。

“為什麼會這樣……他為什麼突然就……”

突然就情緒失控,突然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麵自殘。

“是……”安德蒙近乎咬牙切齒,“是因為性|藥,他被人下藥了。”

安德蒙煩悶地抓了抓自己那頭棕色的卷毛:“陸有心理疾病。”

“………他因為進過戒同所,所以有接觸障礙,重度焦慮,還有一段時間患有性恐懼……”

“你送他來醫院的時候應該看見了,他的腰腹有很多白痕,那是在戒同所電擊留下來的。”

林北石愣住了,淺灰色的眼眸定住:“……你說什麼?”

在林北石的印象裡麵,陸景文很正常,雖然房間裡麵放著那麼多展櫃,收集了點奇怪的東西,林北石也隻以為他是戀舊,還有就是有點收集癖。

“………他已經好很多了,”方延亭補充,“在遇見你之前,他已經可以正常的和人接觸,交流,除了有點自我封閉,有時候不習慣和人接觸,他幾乎全好了。”

“但是,心理上的病治好了,也容易因為刺激複發。”安德蒙憂心忡忡,“我看過他的病例,他在治療期間有過多次驚恐發作,有幾次在驚恐發作期間發生了自殘行為。自殘可以緩解驚恐發作患者的精神壓力。”

“這一次……他很有分寸,沒有割到動脈。估計隻是想讓自己清醒,以免作出更過激的舉動,他把門關起來………”

安德蒙抿緊唇:“應該是不想傷到你。”

“他……”林北石覺得呼吸有些急促,心一陣一陣地抽,“他沒有告訴過我這些。”

一句也沒有。

“可能是沒想好要怎麼和你說。”安德蒙揪了揪自己的頭發,終於還是忍不住罵道,“誰給他下的藥,有病吧!”

安德蒙難得罵罵咧咧起來。

林北石的腦子嗡嗡響著,他謔地起身,大跨步走進病房。

陸景文慘敗的臉在燈光下發白,眼睛卻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目光落在林北石臉上。

他醒了。

57 chapter57

◎一場冷戰開始了。◎

林北石霎時僵住。

沒人知道陸景文醒了多久, 他安靜地看著頭上的天花板,和林北石對上目光之後輕微地頓住。

沒等林北石動手幫他,他已經單手將自己從床麵上撐起來, 半靠在枕頭上。

兩個人相對無言。

外頭刮風下雨,但雨勢已經明顯小了,雨點滴滴答答敲在窗戶上。

約莫過了五六分鐘,林北石才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要喝點水嗎?”

陸景文揺了揺頭, 示意不用。他瞥了一眼門口那杵著的安德蒙和方延亭,又轉回頭看著林北石。

四目相對, 陸景文開了口。

他仿佛陷入了一種極度平靜的狀態,聲音毫無起伏,穩定得像一條直線:“你都知道了。”

林北石聽出來陸景文不是疑問的意思。

這是一個肯定句。

林北石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他輕輕嗯了一聲,緊接著低下了頭。

“對不起。”

陸景文的聲音又響起來。

林北石的手指隨著陸景文的話音驟然收緊。

“這件事情我不應該瞞你, 這是我的不對。”

“我原先是想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訴你, 但是還沒來得及……”

“對不起, 一開始就說要對你坦誠, 但我沒有做到。”

“對不起。”

陸景文又重複了一遍, 而後他頓了頓, 輕聲道:“這一次,嚇到你了吧。”

林北石下意識點了點頭,隨後又意識到什麼似的,猛地揺了揺頭。

陸景文深褐色的眼眸微動。

他抬起自己受傷的手, 似乎想要碰碰林北石的頭發絲。

那發絲被衛生間的水淋濕了, 貼在一塊, 再加上林北石身上的衣服也皺巴巴地還沾著血, 顯得整個人狼狽極了。

陸景文抿著唇, 瞳孔顫了顫。

林北石輕微而快速地眨了一下眼,感受到那隻手從自己的臉側略過,什麼也沒碰到就又回到了床上。

被紗布包紮好的傷口還能隱隱看見一點血紅色。

“沒事,這有什麼啊,”林北石勾了勾嘴角,試圖將氣氛變得輕鬆點,他淺灰色的眼睛微微彎著,裡麵倒映著陸景文的身影,“我們可以慢慢來,會好的,都會好的。”

這句話,好似林嘉琳骨髓移植時,陸景文溫聲對林北石說過的那些話。

陸景文卻沒接話,他自顧自地提起了其他的事情:“嘉琳的醫藥費我已經墊付過了,我之前交代助理給她找了學校,也辦好了學籍的事情。”

“學校是榕城三中的初中部,我已經提前預付了相關的開支,到時候她出院了,就可以直接到那裡上學。”

“我想著以後小女孩長大了,和我們住一塊也不方便,就在榕城三中邊上買了一間房,四室兩廳,”陸景文說,“安保也不錯,家具也全部都買好了,房子記在你名下,回頭我把鑰匙給你。”

“對了,我給你辦了張儲蓄卡,裡麵放了一點錢,本來是想當作新年禮物的,現在給也沒差,”陸景文又說,“新年禮物還有輛車和其他東西,回頭我讓助理開過來給你,我在那個小區買有停車位,等你以後高中畢業了,就可以去學車了。”

本來都是些該高興的事情,林北石卻越聽越心涼。

“陸景文,”林北石聲音有點抖,“為什麼這個時候說這些事情?”

陸景文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隻說:“沒什麼,就是和你說說。”

“你也累了,回去換身衣服,早點休息。”

這是不讓他待這的意思。

林北石不是小孩子,他是有著社會經驗的成年人,怎麼會聽不出陸景文的弦外之音。

他感覺喉頭有點哽,默默地站起了身。

他出了病房門,卻沒有離開,執拗地站在門口處沒動,隔著玻璃窗看著陸景文。

陸景文坐在病床上,頭疼的感覺還沒消散,他現在還有些心悸,藏在被單裡麵的沒有受傷的手還在顫抖。

他轉過頭,看見林北石站在門外,低著頭像個被罰站的孩子,心臟不由得抽了抽,說不出來的難受。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止住自己手上的震顫,把放下床邊的手機夠過來,給安德蒙發了消息。

安德蒙兜裡的手機震了震,他立馬拿出來看了一眼。

“那個……”安德蒙咳嗽了一聲,“方,陸麻煩你送林回家,他說有些事要和我說。”

“行,”方延亭答應得很乾脆,“小林,我先送你回去吧。”

林北石搖頭。

安德蒙和方延亭對視一眼,有些頭疼。

人家不想回去,總不能把人家綁回去吧?

三個人僵持了半分鐘,方延亭咳嗽了一聲,使眼色讓安德蒙先進去,他自有辦法。

安德蒙點頭,表示OK,大跨步走進病房,並把門合上了。

方延亭一見門合上了,連忙對林北石小聲道:“不回就不回了,我們到旁邊的椅子坐著,他看不到就好了,他看見你在這,估計一句話也不肯和安德蒙說。”

林北石抬眼看向方延亭,淺灰色的眼睛蒙上一層霧,眼眶也紅了。他慢吞吞地動了腳,離開了陸景文的病房門口,到另一間病房外麵的長椅坐下。

方延亭手忙腳亂地跟上去。

天殺的,他哪知道怎麼安慰人,就不能讓安德蒙一分為二嗎?

林北石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的腳尖出神。

方延亭在他的旁邊坐下。

兩個人就見了一麵,也不太熟,方延亭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乾脆沉默,陪著林北石發呆。

兩個人呆坐著不知過了多久。

“他……不要我待在他身邊了,”林北石忽然開口,“肯定是……不要了。”

“啊?”

方延亭聞言差點跳起來。

“小林,他說什麼了?”方延亭斟詞酌句開口,“說不定是誤會了,他有時候就不太會表達,對,不太會表達。”

“他和我道歉,又說了很多話,”林北石低聲說,“像交代後事一樣……說了很多話。”

“他幾乎把我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方延亭一瞬間有點頭皮發麻。

與此同時,病房門哢噠一聲開了。

林北石猛地抬起頭。

安德蒙站在門口,看著坐在長椅上的方延亭和林北石。

目光觸到林北石的一瞬間,安德蒙愁得卷毛都耷拉下來了。

陸還真沒說錯,林就在附近,沒有走。

“林,”安德蒙到林北石身邊坐下,“我和你說件事,你先不要激動。”

林北石定定地看著安德蒙,心中隱隱約約地猜到了安德蒙要說些什麼。

他搶在安德蒙說話前開了口:“他要和我分手,是不是?”

安德蒙被林北石一句話給噎住了。他詞窮了一會兒,磕磕巴巴地說了好幾句俄語,最後破罐子破摔道:“是,陸說,希望你能好好考慮這件事。”

“他認為,他現在的狀態並不適合做你的伴侶。”

安德蒙想起病房內陸景文那對自己近乎殘忍的話語。

“你看,我就這麼輕易地回到了當時的狀態,條件反射地作嘔,顫抖,驚恐發作,自殘……”

“我不希望他和這樣的人在一起,”陸景文主動把自己放在了旁觀的位置,“他需要安穩的生活,需要體貼的愛人,不需要一個病情發作時無法控製自己的人,不需要去遷就誰的情緒與生活。”

“他沒有好的童年,”陸景文輕聲說,“他的父親對他不好,我不希望有一天,我會因為自己的原因,像他爸爸一樣傷害到他,讓他在一片狼藉裡麵提心吊膽過日子。”

“那是因為性|藥……”安德蒙記得自己徒勞道,“陸,沒人能在那麼大劑量的性|藥下能保持清醒,再加上你曾患有性恐懼症,不受控製的情熱狀態確實對你有很大的打擊,很容易讓你回想在戒同所的時候被強製性激起欲望又被電擊的狀態……但這不是你的問題,人無完人,你不要對自己太過苛責。”

“何況這一次,你並沒有傷到他。”

“那下一次呢。”

陸景文平靜地反問。

安德蒙糾結地抓起了頭發。

陸說的也對,那下一次呢?

如果下一次,不小心傷到了呢?

所以談到最後,安德蒙決定尊重陸景文的意願。

思及此,安德蒙重重歎了口氣。

“我不同意分手。”林北石輕聲說。

“你幫我告訴他,”林北石又說,“我不同意分手,除非他親口告訴我,他不愛我了。”

“如果他這樣說,那我們就一拍兩散。”

“不然我不同意,什麼原因我都不同意。”

說完他閉了閉眼,站起了身。

“他不要我待在這裡,”林北石低聲說,“那我走。”

“我現在就走。”

他抹了一把眼睛,在方延亭和安德蒙的目光下站起身,緩慢地朝著電梯走了過去。

待電梯合上後,隔壁病房的門哢噠一聲開了。

安德蒙和方延亭齊刷刷回頭看陸景文,方延亭咳嗽一聲,小聲嘀咕:“………唉,你自己想辦法吧,我和安德蒙可沒轍。”

說完方延亭又唉聲歎氣地站起身去追電梯:“……大晚上的,我去送送他。”

而陸景文蒼白著臉站在門內,定定地看著林北石離開的方向。

一場冷戰開始了。

58 chapter58

◎當小動物多好啊。◎

林北石被方延亭送回了家。

回到廬南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 林北石洗了個澡,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

隔壁就是陸景文的房間,裡麵還是一片狼藉, 林北石看了一眼,躊躇了一會兒最終也沒進去,而是把門合上了。

福壽察覺他情緒不好,咪咪嗚嗚地蹭他的腿。

林北石伸手把福壽撈到自己小腹上, 又把福壽高高舉起來。

小貓喵喵叫了幾聲,低頭去舔林北石的手指。

林北石定定地看了貓崽子一眼, 側身把小貓抱在懷裡麵。

福壽乖巧地窩在他懷裡,不動了。

小動物熱乎乎的皮毛和呼嚕嚕的聲響讓林北石感到安慰,他低下頭在福壽額頭上親了一下, 抱著貓休息。

一人一貓就這麼睡到了天亮。

林北石第二天還要去上學,鬨鐘響起來之前他就已經醒了, 他簡單地洗漱, 換上校服, 背著書包出臥室門。

隔壁的門開著, 從林北石的角度看過去, 裡麵已經清掃乾淨了, 地上的毯子也換了新的。

他怔愣了半響,慢吞吞走出去,不出意外地在餐桌前麵看見了陸景文。

陸景文正準備把藥瓶收起來。

他沒想到林北石這麼快就出來了,他下意識想把藥瓶藏起來, 而後又察覺到這個舉動沒什麼必要, 便默默站起身, 把藥瓶塞進電視櫃底下的家庭藥箱。

兩個人坐在一塊吃早餐, 氣氛前所未有的沉悶。

陸景文下意識把自己手裡剝好的雞蛋遞給林北石。

說實在的, 習慣確實是個很可怕的東西。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飯桌上麵的溫度似乎又冰了兩個度。

林北石把自己的飯碗往回挪。

“你自己吃吧,我自己剝就好了。”

陸景文的神情一僵,默默把雞蛋放了回來。

他們喝粥配小菜,陸景文發現林北石不夾自己夾過的菜。

陸景文垂著眼睫,沒有說話,而後開始隻夾自己麵前的那一盤菜。

林北石不接受他了。

早餐吃了十來分鐘,林北石背起書包準備出門。

陸景文站起身:“我送你。”

林北石連連後退了好幾步:“不用,我可以自己去。”

反正就是坐公交,沒幾站就到了。

“公交太慢了,”陸景文說,“你會遲到的。”

林北石看了一眼時鐘,默認了陸景文的話。兩個人一前一後跨出了門,陸景文開車送林北石上學。

這似乎和之前沒什麼差彆,如果兩個人不是在車上一句話都不說的話。

陸景文因為一隻手受傷了,開車不是太方便,偶爾會需要用傷手來扶方向盤。林北石低著腦袋看了了一會兒書,開口說:“我以後會起早一些,你不用送我了,我會自己去。”

陸景文嘴角囁嚅了一下,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沒有動口。

離學校還有五分鐘車程的時候,陸景文終於開了口:“早晚擠公交很累,也費時。”

林北石抿著唇,沒有立刻接話。

過了半分鐘,他說:“沒事,反正說不定過兩天,我就得住在附近了。”

陸景文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車子停靠在離校門口不遠的地方,林北石拿起書包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學校算是個避風港,林北石暫時忘記了那些事情,把自己的身心投入到學習裡麵。

下課時間,他剛好寫完一張試卷,他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和草稿紙,準備記點筆記,目光觸到筆記本時卻突然一凝。

紙上是一個火柴人和簡筆小貓。

是開家長會的時候,林北石和陸景文悄悄在底下用紙條說話時畫的。

譚傑在一邊和人聊天,見林北石愣在一邊,伸手來拍林北石的肩膀:“想什麼呢?”

“沒什麼,”林北石搖頭,“你剛才在說什麼?”

“沒什麼,”譚傑說,“聊點八卦,過幾天有個家校聯誼會,到時候又能放鬆一天了。”

“我家不知道誰會來,”譚傑撓撓頭,“你家應該是你哥過來吧?”

林北石一愣,而後慢慢垂下眼,輕聲說:“他可能不會來了。”

那聲音太小,很快就消散在風中。

林北石不再想,他低下頭,繼續寫自己的作業。

聯誼會來不來,林北石不確定,但晚上放學的時候,陸景文並沒有來。

林北石本來想借著人流去乘公交,卻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朝他走過來。

是孫南濤。

那輛熟悉的SUV停靠在一個角落,孫南濤迎上來對林北石道:“又見麵了,小林,我是來送你回家的。”

林北石喉頭一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他環顧四周看了一會兒,沒再看到其他熟悉的車子。

孫南濤咳嗽了一聲,按照吩咐說:“上車吧,最近風挺大,小林,你也多穿點衣服。”

林北石先是愣了會兒,而後安靜地點了點頭,開口問:“會很麻煩你嗎?”

“當然不麻煩,”孫南濤回答得很快,“我不和錢過不去。”

林北石慢吞吞地看了孫南濤一眼,最終拉開了車門。

孫南濤長鬆一口氣,往身後虛空看了一眼,坐進了駕駛座。

回到廬南的時候陸景文不在,福壽用爪子撥弄著茶幾上的毛線球。

林北石捏捏它的爪子,它不生氣,反而高高興興地過來和林北石貼貼。

林北石揉了揉貓腦袋。

當小動物多好啊,每天就是吃吃喝喝睡睡玩玩,沒什麼太大的煩惱。

也不用上學,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之後幾天,一直都是孫南濤接送林北石上下學。

也得益於孫南濤的接送,林北石沒有再遇上自己的那位不乾人事的爹。

至於陸景文,林北石很少見到他。

連吃早餐的時候都見不到了。

他幾乎隻在晚上快要睡覺的時候才能見到風塵仆仆不知從哪裡趕回來的陸景文,後者沒有提出讓他搬出去,林北石想著或許是陸景文覺得他上學忙,沒時間,等周末再讓他搬。

兩個人同住一個屋簷下,也不說話,好像比合租舍友還生分。

而鴻茂的員工們則發現他們作風嚴謹,不論如何都要按時上班的陸總在這周開始遲到早退。

雖然這並不影響他按時乾完工作,但也算得上是鴻茂一大奇觀。

晚上九點十分,方延亭打電話給陸景文:“你沒回家啊,我和安德蒙去找你,沒見人開門。”

“不在。”陸景文說。

車窗外,榕城三中宏偉的校門在夜晚熠熠生輝,門上那些彩燈閃爍得像蹦迪。

“………”那邊方延亭安靜了半分鐘,問,“那你在哪呢?”

十秒後,方延亭和安德蒙看著陸景文的定位沉默了半晌。

“………景文,”方延亭說,“………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安德蒙,你來。”

被甩了擔子的安德蒙也看著定位沉默了一會兒:“陸,你其實心底裡也不想分手,對不對?”

“你要是真的舍得,狠心點,”安德蒙一針見血,“和他說句不愛你不就完了,何必讓他自己考慮,也不用開個車去接他。”

“………”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安德蒙和方延亭不知道,陸景文根本不是去接人。他是開著一輛車跟在那輛接送林北石的SUV後麵。怕林北石認出來,他還買了一輛新車跟著。

“我其實不太理解,”方延亭插嘴說,“儘管安德蒙尊重你的想法,但是我………可能是我沒到安德蒙的境界。”

方延亭卡了一下殼,又繼續道:“我覺得你這事做得不太地道。何必呢?我知道你是為了他考慮,但是,這未必是他想要的啊,那天我送他回家,他都快難過死了,你得換位思考啊。”

“如果你是他,你會願意分手嗎?”

“我再打個比方,雖然我和小林隻見了兩麵,但我覺得,以小林的性格,你們要是真的分手了,景文,你可就追不回來了,也許連朋友都沒得做呢,”方延亭歎口氣,“再說你真的舍得看他和彆人在一起,對彆人笑,對彆人鬨………嘶,要是彆人把他騙走了,對他不好怎麼辦,吃穿住行全是差的,還把你留給他的錢啊車啊房啊貓啊全部騙走………”

方延亭還沒說完,就清晰地聽見了對麵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聽聲音似乎是玻璃杯。

“咳咳……”方延亭摸了摸鼻子,不說話了。

安德蒙一看有戲,立馬接下了話茬:“話糙理不糙,方說的有道理。”

“陸,首先雖然我作為你的朋友尊重你的意願,”安德蒙說,“但我和方的戰線是一樣的,我想了想,你現在或許就是關心則亂,又是第一次談戀愛,對於處理親密關係又沒有任何經驗,又被這一次意外和過度的恐懼,衝昏了自己的頭腦。”

“但你又總想給對方好的,卻又恰恰因此忽略了對方的感受,這不像你,陸,你把問題拋給林了。”

“林招架不住這些問題,如果你想繼續維係你們的關係,你們就要一起解決問題。”

“我希望你不要因為這個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陸,再考慮考慮吧。”

“你離開他,他離開你,你們未必就能過得好。”

“陸,解鈴還需係鈴人,你找他好好談談吧。”

“開誠布公的,談談你們自己的想法。”

59 chapter59

◎對不起,北石。◎

放晚自習前五分鐘, 林北石靠在椅背上,小口小口地喝水。

桌子上攤著試卷和草稿本,草稿紙上是眼花繚亂的運算痕跡。

很快, 下課鈴就響起來,林北石收拾好自己的試卷和個人物品,譚傑從講桌旁邊拿回他們兩個人的手機,對著林北石招手:“誒, 你手機沒電了啊,哥, 走啦,放學了,趕緊回去充電。”

林北石接過自己的手機, 對譚傑搖搖頭:“你先回去吧,我待會兒去找老師問個問題。”

“行, 我們下周見。”譚傑擺擺手, “拜拜咯。”

“拜拜。”林北石回道。

很快班級裡麵就隻剩他一個人。

他並沒有去找老師, 而是從口袋裡麵拿出來一張皺巴巴的紙。

這張紙是下午出校門的時候, 一個小孩跑過來給他的。

上麵仍然是猙獰的字跡。

“給錢今天就給!不然我明天就去鬨!”

下麵還寫了一串地址。

位置在榕城三中後邊大約七八百米的一片工地。三中這邊房地產很熱, 建了很多學區房, 那片工地也是其中之一。

林北石猛地收起那張紙條。

不行,不能讓他去嘉琳那裡鬨。

而且這麼躲下去也不是辦法。這件事,總該有一個了結。

他打開書包,從裡麵扒拉出一張銀行卡和一隻新買的錄音筆。

這張銀行卡裡麵現在有十萬塊錢, 他今天剛在學校的ATM把卡裡麵其餘的錢轉走。

十萬塊錢, 如果能被定性為敲詐勒索, 大概能判三到十年。

運氣好一點的話, 應該夠林北石安穩地上完大學, 夠林嘉琳上完高中。

教室的燈被關掉,林北石帶著東西往學校後門走。

後門要比正門遠得多,也有些學生家離後門近的往這邊走。

林北石低著頭,跟在他們身後。

另一邊,陸景文在學校外等到學生都快沒了,也沒有捕捉到林北石的身影,在校門口守著的孫南濤也表示自己一無所獲。

不對,陸景文想,這不對。

老師沒有通知自己林北石不在校,或是請了假,他不應該憑空消失。

兩個人立刻向安保說明了情況,進學校裡麵找人。

陸景文一邊走,一邊給林北石打電話。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機械的女聲告知陸景文,機主的電話打不通。

教學樓隻有樓道亮著燈,教室全部黑漆漆的,陸景文來到高三896班,打開燈,裡麵空落落的,一個人也沒有。

林北石不在這裡。

他已經走出了後門,朝那片工地走過去。

路上沒什麼人,除了外賣小哥和兩個個散步的老大爺,就隻有林北石一個人。

花了大概十幾分鐘,林北石走出居民區,頭頂的路燈暗下來,前方大約一百多米的地方就是被圍起來的大片工地。

林北石背著書包,繞著豎起來當圍牆的鐵皮走了一圈,找到了入口。

工地裡麵更加灰暗,林北石踩著水泥灰和被翻出來的黃泥,朝裡麵走去。

與此同時,陸景文拿到了學校的監控,確定了林北石離開的方向。

他從後門走了。

“可能是和同學去玩了,”保安說,“有不少學生也住在那邊。”

陸景文手指蜷起,而後轉頭看向孫南濤:“南濤,麻煩你去找這片片區的派出所,調街道的監控實時傳過來,我去那邊找他。”

另一邊,林北石終於找到了會麵的那棟樓。

這邊也沒燈,建築外牆還沒弄好,搭著密密麻麻的竹橋和竹柱。

幾個黑影影影綽綽顯在建築裡麵。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適時傳過來:“唷,過來了啊。”

林北石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好久不見了啊,長本事了呢,”林孝昌說,“要不是在網上刷到你在那什麼奶茶店的照片,我還不知道你在榕城呢。”

“攀上有錢人爽死了吧,”林北石聽著自己父親不堪入耳的話,“跟你爸說說,你在床上叫成什麼樣了,他才給你錢?”

身後幾個男人聽見這話,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你兒子是賣屁股的啊!”

林北石稍微白了臉,他喉結滾動,低聲說:“我銀行卡裡麵有十萬,密碼貼在上麵了,你拿了就不要去找小妹麻煩,剩下的錢,我會想辦法再給你。”

“才十萬?”林孝昌明顯不滿,“你就不能和他多睡幾次多拿點嗎?”

林北石握緊自己的拳頭又鬆開,啞聲說:“我會想辦法的。”

“你最好快點想,”林孝昌一把搶過銀行卡,“去,那邊有個取款機,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錢,沒有我就宰了他!”

林孝昌對自己身後的一個小弟說。

而後其餘幾人將林北石圍起來,看著人不讓人跑,林北石一步一步後退,後背靠上一輛停在這的叉車。

他口袋裡麵的錄音筆閃著紅光。

它忠實地記錄著這裡的一切聲音。

站在林孝昌旁邊的刀疤臉上下打量著林北石,而後用沾滿汽油的手重重拍了拍林北石的臉。林北石深吸一口氣,沒有動。

他的臉頰抹上了灰,細看還有點泛紅。

那刀疤臉湊在林孝昌耳邊說:“你兒子怎麼還留個頭發,好騷啊!”

“不騷怎麼勾引人,”林孝昌啐了一口,“和他那跑了的婊.子媽一樣!”

林北石沉默著,握緊的拳頭指節發白,仿佛要突出骨頭。他並不反駁林孝昌,因為不想激怒他。

他隻有一個人,一旦激怒他們,後果不堪設想。

刀疤臉伸了個懶腰:“他那相好對他挺好的吧,看看他身上衣服的料子。”

他伸手去扯林北石的衣服,灰塵全部沾了上去:“一看就值錢,還送他去學校裡頭讀書,林哥,你說我們要是…………”

他悄悄在林孝昌耳邊說了什麼。

林孝昌渾濁的眼睛動了動,定在林北石身上。

林北石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

遠處傳來小弟的聲音:“林叔!裡麵有錢!”

與此同時,那刀疤臉獰笑著朝林北石撲過來!

林北石脫下書包往刀疤男臉上甩,順手撿起了地上扔的木頭,一棍子掄在前麵穿工裝的男人身上!

前麵的人被打懵了,林北石趁著機會,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工地出口那跑過去。

身後傳來刀疤臉惱羞成怒的聲音:“老子還抓不住你了!”

身後傳來混雜的腳步聲,林北石後背一疼,被一根拳頭粗的木頭砸到了後背的肩胛骨。他悶哼一聲,頭也不回繼續向前跑。

可惜這一片他不熟悉,很快就被那幾個人團團圍住,手腳被人牢牢抓住。

剛才的奔跑讓林北石喉嚨裡都是血腥味,他急促地呼吸著,頭微微垂下。

“跑什麼?”林孝昌抽了根煙,嘿嘿笑了兩聲,“又不是不讓你走,就是想讓你跟你那相好拿點錢而已。”

對他來說,林北石不是他兒子,隻是個好用的賺錢工具。

以前林北石邊上學邊撿瓶子乾雜活補貼家用,他毫不猶豫地把他賣破爛掙的上學錢拿去酗酒賭博,現在他也能毫不猶豫地拿林北石去換錢。

話音落下,刀疤臉揮著木棍朝林北石的頭狠狠敲下來!

那力道幾乎是要林北石當場昏死。

木棍的破空聲在黑夜裡麵分外清晰,林北石喘著氣,眼睛下意識閉上了。

但是預想的疼痛並沒有落下來。

林北石聽見了木棍斷裂和落下的聲音。

身邊略過一個人影,反扣住自己手的人被狠狠踹倒在了地上!

而後,林北石的手腕被人牢牢抓住,整個人被大力往外拖。

他愣了一下,跟著跑了十幾秒,才借著那昏暗的工地燈光看清了來人的臉……

“陸……陸景文,”林北石一邊踉踉蹌蹌地跟著跑,一邊問,“你怎麼……你怎麼……”

他想問你怎麼在這裡?

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但是還沒來得及問,陸景文已經轉過身把他擋在身後,麵不改色地一木棍朝人招呼了過去。

一聲慘叫聲起來。

還沒等林北石反應過來,他又被陸景文拽著往外跑!

身後傳來憤怒的叫喊聲。

“林北石!你他媽找死!!!”

腳步聲越來越近,林北石的心怦怦狂跳,嗓子乾痛無比,嘴裡的鏽味越發明顯。

他抬眼看見工地大門那的,陌生的轎車。

在鐵棍揮過來之前,陸景文隻來得及打開了後座車門,把林北石推了進去。

而後他立刻按下了車鑰匙上的反鎖鍵,抬手擋住了即將敲在他腦子上的鐵棍。

車子隔音很好,林北石幾乎聽不見外麵打鬥的聲音,沒等他鬆口氣,鐵棍咣當敲在了車頂!

他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緊接著看見三四個人圍著陸景文纏鬥,自己麵目可怖的父親趁陸景文不注意,瞬間從後頭褲腰那抽出來什麼東西,朝著陸景文撲過來!

陸景文的動作凝滯了一會兒,緊接著,林孝昌被他狠狠放倒在了地上,另外幾個人似乎見形式不對,躊躇著沒敢過來,有一個甚至轉頭就跑了,隻有刀疤男不甘心,還爬起來衝過來!

這時車門已經被打開,陸景文坐進了駕駛座,在刀疤男揮棍之前啟動了車輛。

車子仿佛離弦箭一般開了出去。

方向是最近的一條行人密集的商業街。

車裡麵的燈沒開,林北石微微低著頭,心劇烈跳動著,他耳邊響起陸景文平穩的聲音:“沒事吧?”

林北石搖搖頭:“……我、我沒事。”

“對不起,北石。”陸景文忽然說。

林北石一愣,他以為陸景文會再和自己說些什麼,但是沒有,陸景文開了車載通話,打了110。

“是,我要報警,有大概……大概四五人在成沫大道,高宏新居工地,故意傷人,持刀搶劫……”

他聲音越來越低。

車內彌漫起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林北石手神經質地一抖:“陸……陸景文?”

車子緩緩停了,血流滿整個駕駛座。

救護車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夜空。

60 chapter60

◎嗯……是我。◎

安德蒙和方延亭趕到醫院的時候, 恰好看見護士推著放了好幾個血袋的小車往手術室趕。

林北石坐在長椅上,手上身上全是還沒乾透的血跡。

他靜靜地坐著,也不動, 仿佛在發呆。

實際上,他盯著手上的血,想起那溫熱的血液從自己手底下湧出來的感覺。

陸景文是被捅到了腹部,不知道傷到了哪個臟器或是血管, 血汩汩流出,在駕駛座底下積了一汪血池。林北石不敢去挪動陸景文, 怕二次傷害,隻能繞到駕駛座,想辦法給陸景文加壓止血。

但是根本止不住。

血液從他的手掌指縫裡麵爭先恐後地湧出來。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小林?”

林北石一個激靈, 牙關咬緊戰栗,整個人似乎被這一聲呼喚嚇著了, 開始不停地發抖。

他的眼淚不受控製地大顆掉下來, 把臉上染著的血衝下來, 腸胃也在這個時候突然絞痛翻湧, 一股濃重的惡心感泛上舌根。

林北石謔地站起身, 衝到垃圾桶旁邊乾嘔起來。

但他吐不出來什麼東西, 隻感覺五臟六腑都要被擠壓出來。

方延亭被嚇了一跳,趕忙過去給林北石拍背。

安德蒙皺著眉頭看林北石,林北石這是因為過度難過而引起的生理反應。

大約乾嘔了五六分鐘,林北石腿都站不住了, 被安德蒙和方延亭兩個人架著坐回了椅子上, 仰頭看著天花板, 眼淚還在往下掉。

安德蒙不忍心看他這樣, 又不知道怎麼安慰——安慰的話語對林北石來說太蒼白了, 簡直虛無縹緲。

“通知陸的家人了嗎?”安德蒙轉過頭問方延亭。

畢竟他們再怎麼說也沒有血緣關係,沒有資格給陸簽字,如果陸的病情危重………安德蒙沒有再想下去,他擔憂地看看手術室亮著的燈,又看看已經閉上眼睛,急促呼吸的林北石。

“通知了陸老爺子,他待會兒過來,”方延亭說,“宋阿姨的電話也打了,她說她會坐明早的航班回來。”

說完方延亭看了一眼林北石,又看看安德蒙,欲言又止。

最後他用手機給安德蒙敲了幾行字。

“要不你先想辦法送小林回家,陸家的老爺子脾氣不好,我怕他對小林發難。”

安德蒙看完斟酌了一會兒,同意了方延亭的提議。

他轉過身,正準備和林北石說話,三名警察就從電梯裡麵出來了。

家現在是回不了了。

林北石被警察帶回派出所做筆錄。

陸景文的警報得很及時,警方動作十分迅速,在半小時內就抓獲了預備逃走的幾名犯罪嫌疑人。

林北石坐在椅子上,儘量壓著自己發抖而沙啞的聲音,緩慢地把事情經過複述了一遍,還交上了那隻作為證據的錄音筆。

等做完筆錄已經是淩晨一點。

陸景文的手術還沒有結束,林北石慢慢走出審訊室,轉頭看見了被手銬靠住的林孝昌。兩父子在過道對上了目光。

林孝昌看著林北石一身的血,居然笑了出來。

“聽說還在搶救呢,我就應該早點捅,多捅幾刀,”林孝昌說,“把他和你都直接捅死,我們誰也……”

那句“彆好過”還沒說出來,林北石瘋了一樣朝林孝昌衝過去 ,然後在半途被眼疾手快的安德蒙攔腰拖住。

“林!冷靜!冷靜!”

幾個警察也趕緊攔住林北石,並迅速把嘴也不老實的犯罪嫌疑人押走。

多年的仇恨和積攢的怨憤驟然一起爆發,林北石近乎崩潰,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林孝昌被警察押走的背影。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

放學路上,他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小朋友蹦蹦跳跳的被父母接走,有些還會被爸爸抱起來,騎在脖子上。

自己羨慕嗎?

當然是羨慕的。

小孩子本能的想要大人的愛,他自己又怎麼可能沒有羨慕過,沒有奢望過也有這樣一個和睦的家庭,有快樂的日子?

小時候的他也希望被爸爸抱起來,騎在脖子上,希望一回家看到的就是爸爸媽媽開開心心的坐在一起。

可惜,有些願望,終究隻是願望,越長大,就越知道這些願望就像水中撈月,全都不可能。

他的生活有的是爸爸無儘的毆打、媽媽掉不完的眼淚,有的是趟不完的彎和坎。

那樣生活裡麵的一點喘息,一點溫暖,難以支撐他繼續走下去,但他也隻能一步一個泥腳印的走下去。

可是不論他有多麼恨林孝昌,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林孝昌去死。

而這個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父親,要捅死自己,要捅死陸景文。

他會不知道陸景文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在林孝昌看來,陸景文意味著林北石可能走出那一窪泥潭,可能有一份安穩的生活。

林北石覺得此時此刻,自己的出生仿佛是一個巨大的錯誤和笑話。

林北石脫力地往下倒,差點就要跪在地上。

而後他又抓住長椅的扶手,吃力地把自己支了起來,他努力挺直自己的脊背,轉頭往警局外麵走去。

林孝昌會有他的懲罰,而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去走。

安德蒙把林北石送回了家。

一開始林北石並不願意,他還是想回醫院等著。

“林,你太累了,情緒也不穩定,需要休息,不然如果你再次因為情緒引起生理反應,可能就得打安定了,”安德蒙說,“醫院那邊有我們,你先休息一個晚上,明天再去替我和方吧。”

“如果有什麼事情,我和方會及時通知你,”安德蒙繼續勸說,“而且,明天估計還要去派出所,林,你要養好精神才行。”

…………

在安德蒙一路的勸說下,林北石最終同意了先在家裡麵休息。

但他睡得不好。

前半夜,他在半夢半醒間輾轉反側,眼淚沾濕枕頭,到了後半夜,他開始發燒,夢境起伏不定,全都是可怖的畫麵,大片的血色淹過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但又死活醒不過來。

福壽心焦地趴在他身邊,用爪子推,舌頭舔,試圖把林北石弄醒。

不知努力了多久,林北石終於掙紮著恢複了意識。

他連滾帶爬下了床,哆嗦著用溫度計給自己測了溫,然後半蹲半跪翻出來一大堆藥,艱難地從裡麵辨認出布洛芬,直接生吞了一顆,而後他不知想到什麼,跌跌撞撞跑出去接水,噸噸噸喝了好幾杯又回去躺著。

布洛芬的藥效很快,他開始發汗,體溫又開始往下降。

與此同時,陸景文的已經被轉入了重症監護室。

萬幸送醫及時,那把能頂成年男性半個手掌粗的刀也沒有捅到腹部的主動脈,而是擦過那裡,刺進了肝臟。

不然問題就大了。

他的手術在兩點左右結束,現在已經在重症監護室待了三個小時。

隻要他在八小時內沒有出現任何危險狀況,就能夠轉入普通病房。

陸老爺子年紀大,手術快結束的時候就回去休息了,隻留了陸景然和一位管家在醫院。方延亭和安德蒙兩個人一左一右坐在陸景然旁邊,看小孩吃飯。

病房裡麵,陸景文已經有了輕微的意識。

他費力地想要睜開眼睛,但沒有成功。

期間他能察覺到有人進來查房,細細碎碎地說著些什麼,隻是沒聽清。

等他想要仔細去聽的時候,昏沉的黑暗就又將他的意識吞沒。

將近七點,他終於從昏迷中醒過來一次,但是時間很短暫,隻有三分鐘。他的目光很模糊,看不清病房裡麵的東西,嗓子也乾痛到發不出聲音。

“他人年輕,身體素質也不錯,總體是往好的方向走的……”

醫生仔細地檢查他的生命體征,最終確認他的體征平穩,恢複狀態也還可以,提前把人從重症監護室轉到了普通病房。

早上七點半,林北石在量完自己的體溫後接到了安德蒙的電話。

他一邊看著體溫計上麵自己已經正常的體溫,一邊聽安德蒙說話。

“陸已經從重症監護室出來了,我們給他辦了轉院,轉到和心這邊治療休養,”安德蒙說,“我聽兩邊醫生都說他是往好的方向走的,你彆擔心。”

林北石喉頭一哽,輕輕地“嗯”了一聲。

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他脊背一塌,臉頰上落下濕熱的水痕。

他收拾好自己,換上一件帽子外圈圍著一層絨毛的白色羽絨服。

這還是他和陸景文剛簽合約那陣子,陸景文悄悄給他買回來的。

這會兒已經是十二月初了。榕城的冬天姍姍來遲,這會兒才有明顯的低溫,路上的樹葉子已經全掉光了,冷風呼呼吹著。

林北石從出租車裡麵下來,來到和心醫院住院部大樓的最頂層。

陸景文還沒醒,林北石坐在病床邊安靜地等著。

他帶了試卷和錯題本,整整齊齊地擺在桌子上,細致認真地寫。

陸景文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一開始,陸景文看不太清,隻發覺床邊似乎有個白色的人影,等視線逐漸清明起來,他才看清楚,那是林北石。

他穿著一件白色的羽絨服,整個人乾乾淨淨的。他安靜地坐著,人好像一夜之間瘦了不少,眼底有著一片青黑,眉眼也往下撇。

陸景文攢了攢氣力,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正在驗算答案的林北石聽到一聲輕而沙啞的呼喚。

“……北、北石……”

林北石猛地轉過頭,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頓了好一會兒,沙啞的聲音終於從唇邊溢出來:“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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