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探班(下)
曹瑞沒想到來的人是趙欣。身材比趙舒權還高的男人戴著線條利落的金邊眼鏡, 看起來斯斯文文,卻讓他本能地想要敬而遠之。
假如趙欣穿越重生回到他的那個時代,毫無疑問會成為比趙舒權還要可怕的大權臣。
“趙……總。”他滾了滾舌尖, 把“大哥”兩個字咽了下去。
趙欣的表情毫無破綻,衝他淺淺一笑,嗓音溫和:“怎麼了呀,哪裡不舒服?要給你叫醫生嗎?”
他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沒有不舒服。”
趙欣長長地“哦”了一聲, 走到水池邊,打開水龍頭開始洗手, 就著嘩嘩的水流聲說:“可是我們家樂樂好像不大舒服。樂樂都瘦了一圈,下巴上有胡茬, 黑眼圈用粉底都蓋不住。你這個男朋友就是這麼照顧他的?”
曹瑞感覺對方犀利的目光借助鏡子的反射投注到自己身上,宛如無形的利箭, 讓他感到無地自容。
他闔動嘴唇,不知該如何回應。他覺得趙欣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跟趙舒權鬨了彆扭的事。那麼這樣說的意思, 是在指責自己吧?
“不過我們家樂樂確實也不太需要人照顧。”趙欣話鋒一轉,竟然輕輕笑了笑:“他從小自理能力就很強,總讓我這個當哥哥的感到很失落。都沒機會給弟弟收拾爛攤子,多沒成就感啊。”
趙欣邊掏出手帕擦手邊說:“不過看了他這段時間的折騰,我忽然覺得,要是找個不合適的人, 整天勞心費神的, 還不如讓他一輩子單過呢。你說是不是?”
曹瑞覺得自己有點聽明白了。他忽然想起關言言的幾次出現, 都是跟趙欣有關的。好像是趙欣特意把這個女孩帶到自己麵前、讓自己知道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所以, 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他輕聲問趙欣:“如果我現在告訴您,我跟趙舒權並不是真正在交往。我們之間有約定, 假扮情人的期限到這部電影結束為止。您會感到放心一些嗎?”
趙欣完美的外表終於微微裂開一條縫隙,很明顯地挑了挑眉,露出一點點的驚訝和難以置信。但那一絲絲的縫隙很快彌合起來,恢複成一個光潔無瑕的蛋殼。
“是嘛,原來是這樣。那可能是我胡亂操心了。”趙欣淺淺一笑,“我先回去了。剛才吃龍蝦不小心把汁液弄在手上了,我來洗一洗。”
曹瑞覺得對方其實不需要特意對自己解釋。他出聲叫住對方:“趙總,我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再說我也不能喝酒,我就不回去了。如果有人問起,能麻煩您幫我解釋一下麼?”
趙欣的腳步頓了頓,點頭答應,又對他微微一笑:“以前我還覺得你挺可愛的,怎麼現在變成這樣了?”
曹瑞捏著拳頭,微微頂撞了一下:“也許我從來就不是您想的那樣,趙總。”
趙欣微微挑眉,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曹瑞擰開水龍頭,用流水衝洗掉臉上哭泣的痕跡,站在走廊上遲疑片刻,轉身走到了酒店外。
他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介意自己中途離席,可他實在不願回到那個自己無法融入的地方,不願看到趙舒權和關言言行走在他無法觸碰的時間中。
秋意漸濃,空氣濕冷而清新,洛城的夜晚已經有些涼意。
曹瑞漫無目的地在酒店附帶的綠化林走了一圈。這片綠化林是個散步的好去處,設置了好幾張長椅分布在不同的位置。他走了一圈,沒看到林子裡有其他人,便特意挑了一張僻靜的椅子坐下。
像是從喧鬨的凡塵擺脫出來,他的心頓時感到平靜。他一直覺得這個世界過於喧囂、過於繁華。人太多,太吵鬨,也太忙碌。早高峰的地鐵站中流水一樣擁擠的人群,初次見到時他還以為是什麼災難現場。
他始終有點不太適應。時不時地,總會懷念從前的風雅和舒緩。馬車不緊不慢,同車的人也不急不緩。乘坐馬車離開城池,天寬地廣,風月無邊。
哪裡像現在,曾經的滿天星鬥也隻剩下寥寥無幾,淹沒在人造的痕跡之中。
他跟趙舒權說自己想回去,也並不完全是氣話。他說怨恨趙舒權把自己帶到這個世界,多少有那麼一點,是實話。
他倚著長椅的靠背,坐姿隨意,隔著斑駁的枝葉望著燈火通明的酒店,想著宴會廳中的聚餐是不是還在繼續,想著拍完這部電影之後自己究竟應該何去何從。
有什麼工作,是離開趙舒權也能做、並且能夠養活自己的麼?
越想,他越覺得自己無路可走。他的身份問題依然沒有解決,他所有的人脈都是通過趙舒權得來的。假如他跟趙舒權徹底分道揚鑣,目前他所擁有的一切看似光鮮亮麗的東西都會像陽光下的泡沫一樣瞬間消失……
聰明點的做法,至少應該忍耐到處理好身份問題,拿到足以獨立生活的基本資格。
他做得到,不是麼?隱忍自保一向是他的擅長。在一個生性多疑又不喜歡自己的父皇的陰影下那麼多年都忍過來了,他還有什麼忍不過去的?
其實趙舒權也好、夏侯成也好,都很好哄,他也是一直都知道的。前世自己再怎麼冷落他、遷怒他、試探他,隻要溫柔小意地哄一哄、撒個嬌服個軟,那人立刻就會忘了所有的委屈,甘之如飴做他的利劍、做他的忠犬、做他的依靠……
權謀之術,即便是在最親近的人身上,他也早已得心應手。
可為什麼,他現在卻不想再用?
有人的腳步聲靠近,他頓時警覺起來坐直了身體。地燈發出的昏暗光線中,身穿風衣的高湛從酒店的方向走進他的視線中。
“小曹,原來你在這裡。”
曹瑞感到自己內心一點淡淡的失落。先是趙欣,又是高湛,始終,他沒有等來他期待的那個人。
他仰起臉恬淡地笑:“高老師,你也來散步麼?”
高湛“嗯”了一聲:“飯桌上太吵了。我也不太喜歡喝酒,出來透透氣。”
曹瑞卻知道高湛是來找自己的。他不用問也能感覺到。
“要不要回去?”高湛提議,“這裡晚上有點濕冷,一直坐在這不活動,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
曹瑞答非所問:“高老師要不要也坐一會?今夜星空很美。”
高湛沉默了片刻,走到他身邊緩緩坐了下來,和他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
“哦,今天能看到不少星星啊。北郊這邊果然空氣質量比市區好很多。”
曹瑞無聲地笑了笑:“可是,以前的星空更美更亮,滿天繁星,銀漢流光,比現在不知要美多少倍……”
高湛輕聲笑著說:“你說的那種星空,我倒確實在北極看過。小曹你如果喜歡自然風光,一定要找機會多出去走走。不僅是國內,也要多去世界其它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這個世界那麼廣闊那麼美麗,你值得最好的。”
“我……”曹瑞低聲說,“我離開了趙舒權,寸步難行。”
高湛頓了一下,語氣不變:“那就讓他帶你去。他那麼有錢,不用在你身上,留著給誰?”
曹瑞有點想笑,也有點想哭,強撐著讓自己的語調聽不出哽咽的意味:“高老師,你不覺得我其實……就像是趙舒權的附屬品、像是他養的一隻寵物麼?”
高湛驚訝地看他:“你怎麼會這麼想?”
曹瑞沉默了一陣,輕聲說:“我可以給你講個故事嗎,高老師?”
“你說,我聽著。”高湛溫和地說。
他抬起頭仰望夜空,緩緩說道:“我以前跟你說過,我跟趙舒權是前世的戀人,是真的。我們前世,一個是帝王,一個是權臣,就跟《曇華戀》的故事一樣……”
“不一樣的是,他雖然是權臣,卻對我死心塌地,一生都沒有動過篡權奪位、謀反稱帝的念頭。他為我平定天下,為我鏟除世家大族,隻是為了讓我安安穩穩坐在皇位上,為了讓我不要像謝清允一樣成為傀儡……”
“天下人都說他尾大不掉、功高震主,更有甚者說我是他的傀儡、對他言聽計從。可我很清楚他不是,他也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念頭。我給他無上的權力和恩寵,是他應得的!”
“他說他不要權勢地位,不需要富可敵國,也不要人前顯貴,他隻想我許他一生一世。可那卻是我做不到的。身為帝王,我必須留下子嗣承繼大統。他可以不娶,我卻不能不為了皇家開枝散葉……”
他的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流下,無聲無息。
高湛輕聲問他:“那你們後來怎麼樣了?如同《曇華戀》那樣麼?”
他搖了搖頭:“沒有。他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那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隻會憋屈他自己。”
高湛安安靜靜沒說話。他卻控製不住自己了,眼淚滾滾而下,聲音也再難掩飾。
“那時候我給不了他想要的,但我可以彌補他。我可以給他萬人之上的權力,可以給他無限風光的榮寵,可以讓他富甲天下……可是現在,我什麼都給不了他……什麼都……”
他嗚咽出聲:“離開了他,我一無是處。哪怕這份工作,也是他施舍給我的。高老師你說,這樣的我,還有什麼資格能與他平起平坐、能讓他如同前生那般鐘情於我?”
他一邊哭一邊覺得太丟臉了。在高湛麵前說這些話是想做什麼呢?讓對方同情自己?還是讓對方安慰自己?高湛已經夠倒黴,被夾在他和趙舒權之間。現在又被迫聽他說了這些,一定會覺得很為難吧?
他跟趙舒權的因果糾葛,關高湛什麼事呢?
腦袋忽然被一股溫柔的力量引導,他隨即發現自己被高湛擁著腦袋靠在了對方的肩上。
“你憋了很久吧?沒有人可以訴說,擔心給對方添麻煩,也擔心對方不能理解你說的話。你也拉不下這個麵子,對不對?”
“坦誠地對可以信任的人說出心裡話並不丟臉,小曹。你應該更勇敢一點,也應該對趙舒權更多一些信心。他的前世如你所說,願意為你付出那麼多,今生難道會跟你斤斤計較能得到什麼回報麼?”
“你是很好的人,小曹,我們大家都很喜歡你,不是因為趙舒權的緣故。我出來找你,也有馮姐的敦促。她也看出你情緒不對。你應該對自己多一點信心,你絕對不是一無所有。說真的,我還從來沒見過一個小皇帝願意花這麼多心思來鑽研表演技巧呢。”
曹瑞差點被高湛說得破涕為笑。
“我這個舉動可能很不合適,但我沒有彆的意思,你彆誤會。我隻是覺得,你一個人扛著一些事情,太辛苦、太可憐,也完全沒有必要。”
“你現在不是皇帝了,所以你是不是可以給趙舒權他最想要的東西了?你想想,那不是比任何財富名利都更寶貴嗎?”
曹瑞止住了哭泣。高湛輕輕拍了拍他的頭頂。
“想哭就好好哭一場,哭夠了就回去悶頭睡一覺。明天,去跟趙舒權好好談談,把你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不要賭氣、不要放棄,好不好?”
“……好。”曹瑞用力地點了點頭。
152、塌房
洛城東郊一間會員製俱樂部的包廂中, 燈光昏暗,音樂喧雜,濃鬱的酒味、煙味、汗味、還有人類某種特殊的□□氣味混雜在一起, 令人作嘔。
身材高挑的服務生端著兩瓶洋酒走進包廂,自始至終低著頭,對包廂中充斥的淫|靡|氣息和黯|啞|聲音充耳不聞,一絲不苟又動作利落地放下新酒和冰桶,回收空了的酒瓶和桶, 換上乾淨的煙灰缸,對著完全無暇顧及他的客人們鞠躬之後原路退出包廂。
這些有錢人, 玩得可真花。服務生在心裡默默同情被兩個男人夾在中間的那個年輕人。不過在這種地方工作,他早已習慣對包廂內發生的任何事都視而不見。
他也隻是個上班拿薪水的服務生。能進這間會所做服務生的, 外形都不差。他能保護自己不被那些變態有錢人盯上已經該慶幸。來這裡消費的都是什麼人、玩些什麼花樣,與他一個服務生無關。
不過他還是認得出來, 這間包廂裡的兩個金主,一個是星河娛樂的大老板曾東亮, 另一個則是天元傳媒的副總裁唐楊。
蹲了這麼久,果然還是蹲到了。服務生鬆了口氣,感到自己終於對得起那筆不菲的“線人費”了。
包廂中,被兩個男人激烈頂撞後丟在地毯上的阿方□□,眼前發黑,氣息奄奄。他能感覺到自己傷得不輕, 恐怕今晚又要被人從這個會所抬出去、在醫院躺上幾天了。
他原本不知道, 原來汪宇飛能夠爬到那樣的地位、得到那樣的資源, 並不是隻要豁得出去就行, 還要天賦異稟。被玩|死|玩|殘了,再好的資源也是彆人的了。
死狗一樣喘息的混沌中, 阿方忽然聽到唐楊很響亮地吹了一聲口哨,語調興奮地對曾東亮說:“曾老板,快看!好東西啊!”
阿方儘力轉動眼珠看過去,瞥見唐楊和曾東亮叉開雙腿坐在沙發上,湊在一起看唐楊的手機,露出猥瑣的笑容。
曾東亮帶著粵語口音的普通話大聲說:“還得是老弟你啦!這下子我看他們還裝拍拖,哈哈哈,真是笑話啦!”
唐楊陪著笑臉:“趙舒權那個人,整天裝清高,好像娛樂圈其他人都是淤泥、就他一朵白蓮花!我早就知道他肯定得翻車。”
曾東亮努努嘴:“料夠了就早點動手吧。上回你們周年慶,我可是很生氣的喲。”
唐楊點頭哈腰,曾東亮砸了咂嘴,又說:“不過這個姓曹的小子,真是頂級靚仔。趙舒權到底是從哪弄到這麼個美人?好似憑空冒出來。”
唐楊吸了一口氣,看了看曾東亮的臉色,小心地說:“我聽他們說,好像是趙舒權從片場撿來的……”
“我怎麼在片場撿不到呀!”曾東亮不悅地拍著沙發扶手,“你也去給我檢一個咯?”
唐楊笑著說:“我哪有這個本事呀。不過曾老板還記不記得宇飛出國前最後拍的那部劇?聽說曹瑞就是在那個劇組當服裝助理入行的,還跟宇飛起了衝突,這才驚動了趙舒權。那個戲的服裝總監是趙舒權的人嘛。”
曾東亮混跡多年,聽唐楊拐彎抹角這麼一說,馬上理清了其中的關聯,大笑幾聲:“真像是宇飛會做的事。都是我把他寵壞了哈哈哈。”
“曾老板待身邊人厚道,圈裡都是有名的。”唐楊笑著愈發諂媚,“阿方跟了您真是他的福氣。這孩子比他那兩個隊友可機靈多了,我才會把他引薦給您……”
阿方感到曾東亮那雙猶如爬蟲類的眼睛從自己身上掃過,粘膩陰冷,不由地打了個寒戰,聽曾東亮笑著說:“是還不錯啦,又軟又多水。不過麵皮就少少遜色。回頭讓人安排下,介紹你去看好醫生。”
阿方明白這是叫自己整容的意思,硬著頭皮虛弱地說了聲謝謝老板,聽到曾東亮又提起了曹瑞,言辭間垂涎欲滴。
他忽然感到很悲涼。
自己像條死狗一樣躺在地上,手握生殺大權的上位者卻隻是把自己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嘴裡談論的、眼中垂涎的,都是另外一個人。
那個曹瑞什麼苦頭都沒吃過,憑什麼能得到老板的青睞,得到最好的資源、最多的關注?
要不是因為他,自己也不會被公司掃地出門,不會淪落到出賣自己換取資源、被人肆意玩弄的境地……
都怪曹瑞!都是他害自己變成這樣!都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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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瑞久違地睡得還不錯。或許是因為被高湛開導的緣故,或許是終於想通了點什麼,也有可能單純隻是這些天睡眠太差、疲勞困乏累積到了極限。
總之,他睡得很不錯,並且夢到了前世的過往。
夏侯成用了十年時間,為他一統天下。趁著舉國歡慶、朝野沸騰,夏侯成對他提議,乘船從水路巡遊長江,彰顯天子威儀,震懾新近歸降的江南士民。
他欣然同意,等看到夏侯成為他準備的五層樓船,更是驚喜交加。
那艘巨船奢華如同一座水上宮殿。他們一同乘船,從蜀地出發,順流而下直到建業,走走停停,巡視沿途郡縣,曆時三月之久。
那真是一段快樂的時光。儘管需要處理政務,但有夏侯成相伴,沒有後宮和朝堂上的那些煩心事,他過得逍遙快活、如在夢中。
自然,少不了夜夜相伴,共享春宵。雖說兩人已經在一起多年,彼此都太過熟悉,那三個月還是被新婚燕爾的甜蜜氛圍填滿了每一刻光陰。
從如此美夢中醒來,曹瑞滿心仍是歡愉,忍不住一個人窩在被子裡傻笑,笑了一陣才想起自己跟趙舒權還在吵架、尚未和好。
他惆悵地歎了一口氣,想起夢中與男人相扶相伴立於船頭,男人的眼睛在燦爛的雲霞中閃閃發光,指著遠處一望無際的滾滾長江告訴他,以後若有機會,他想帶他出海、帶他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
“我們可以去到海的另一側。那裡沒有人認識我們,我們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他撐著疲軟酸疼的身體東倒西歪地癱在男人懷裡,沒好氣地駁斥了對方的異想天開:“海外仙境,豈是你我凡夫俗子能去的?”
在那時他的觀念中,中華之地、天圓地方,出了大海便是化外,有仙山、有異獸、有奇珍,並非人力所能及。以秦皇之能,不也未能從海外尋得成仙的靈丹妙藥?
可他現在知道了。大海的另一側,還有許多異邦之國,說著異族的語言,有著各色各樣的文明和傳承。兩千年前他們如果真的揚帆遠行,也許的確能開啟一段全新的人生。
夏侯成在兩千年前說的話,他直到今天才明白其中的真意。
他想去看一看。想跟趙舒權一起去看一看。也許高湛說得對,這個世界如此廣闊如此美好,他既然有如此幸運重獲新生,為什麼要局限在過去的糾葛之中?
衛景帝已經永遠定格在史書中。他現在隻是曹瑞。他可以把最美好的自己完整地交給心悅之人,與對方一起書寫今後的人生之路。
即便對方的過去中沒有自己,那又如何?今後的每一天,自己不再缺席就好。
洗漱完畢,他感覺自己煥然一新,正要去餐廳吃早餐,手機收到了語音通話邀請。他拿起來一看,是馮楓。
經紀人劈頭蓋臉問他:“你看熱搜了嗎?”
曹瑞心裡沒來由地緊了一下,直覺不是好事:“還沒看。出什麼事了?”
馮楓歎了口氣:“你看看就知道了。趙總很生氣,已經罵過人了。我知道你們現在關係很微妙。今天拍攝的時候自己多注意些,彆再激化矛盾了。”
曹瑞謝過馮楓的關心,忐忑地打開微博熱搜,飄在最上麵的赫然是“曹瑞趙舒權雙雙出軌”“《曇華戀》兩主演戀情存疑”“趙舒權塌房”“高湛男小三”……
他腦子“嗡”地一聲,點進詞條仔細看了一會,看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昨天晚上,他和高湛被人偷拍了。鏡頭清晰地記錄了他的頭靠在高湛肩上、被對方摸頭的畫麵,卻沒有把他的表情拍得很清楚。從照片上來看,隻能看出兩個人很曖昧很親昵。
被瘋狂轉發的照片不止這一組。爆料的人發布了一係列照片,都是他跟高湛散步聊天、談笑風生的情景。兩人衣著不同,有意提醒拍攝時間的不同。照片上兩人的表情都很真誠很自然,輕易就能被解讀為談情說愛。
而另一邊,趙舒權也並不“無辜”。他被爆出了和關言言喝酒聊天的照片。
曹瑞從照片上的場景看出,原來昨晚自己離開餐桌之後,趙舒權和關言言直到散場後還在一起。兩人在酒吧的落地窗前端著雞尾酒談笑風生的樣子,肉眼可見地關係熟絡。
這樣兩組照片同時被放出,立刻有人帶節奏,指責他們兩人官宣的戀愛關係根本就是炒作手段、欺騙粉絲。而有所謂知情人士則委婉透露,曹瑞和趙舒權在片場關係惡劣、經常爭吵,完全看不出有感情的樣子。
曹瑞仔細翻看了最初的爆料來源,發現最早的發帖時間是淩晨一點左右。也就是說,對方蓄謀已久、早就盯著他們了。
但,要怎麼辦呢?
他跟趙舒權關係降到冰點是事實,一而再再而三地給高湛添麻煩也是事實。現在又被人爆料公開放到網上,他要怎麼跟趙舒權解釋、跟所有人解釋?
他連走出這個房間的勇氣都喪失殆儘了。
153、爆發
酒店二樓的會議室中充斥著濃濃的火藥味, 所有人都臉色陰沉不敢吭聲,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撞上暴怒的當事人的槍口觸黴頭。
趙舒權已經把酒店負責人和影視基地的安保負責人叫過來狠狠罵了一頓,斥責他們沒有做好員工背景調查和管理, 才會發生這種事。他和關言言在酒吧被拍到的那幾張照片,從角度來看,明顯是從酒店內拍攝的。趙舒權勒令負責人調取監控,必須在兩天內找出偷拍者。
趙欣輕描淡寫地補充:“彆忘了整個影視基地都是我們趙家的產業。在自己的地盤發生這種事,考慮過我們老趙家的麵子麼?”
幾個負責人都誠惶誠恐, 知道自己的飯碗岌岌可危,爭相承諾一定會儘快調查清楚。
不過趙舒權心裡明白, 追查偷拍者隻是外部手段,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出在自己身上。是自己和曹瑞確實出了問題, 才被人抓住把柄。
強烈的情緒波動讓他的太陽穴一陣一陣地發漲。他昨晚原本就喝多了酒,大清早地被他哥叫起來告知“出事了”, 起床氣都還沒散。看到曹瑞把頭靠在高湛肩上的照片,他差點當場動手。
他哥死命攔住了他, 勸他不要衝動。他心裡也殘存了那麼一絲絲的理智,惦記著自己這麼多年和高湛的惺惺相惜,克製住了砸下拳頭的衝動。
高湛隻是告訴他:“我跟小曹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無愧於任何人。你想怎麼處置這件事,我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希望你不要再傷害你心愛的人。”
說完, 高湛告知馮楓自己想休假一天便離開了, 走得乾脆利落, 像是根本不在意會不會被直接解約掃地出門, 留下趙舒權一個人氣得渾身發抖。
趙舒權就像一頭找不到對手的困獸,滿心的怒火無處宣泄, 不被高湛當成對手,隻好遷怒於酒店和安保。
唯一讓他覺得省心的是馮楓。不用他下令,經紀人立刻行動,找了專業的公關公司負責危機處理,並在早上六點打電話把公司法務部負責人章律師搖起來乾活。
要知道今天可是周六。對方選擇在這個時間點爆料,真是又快又壞。
駁斥謠言最有效的依然是“事實”。公關公司用他們的vlog作為切入點,強調兩人之間的官宣戀情並不是炒作造假,同時放出了許多未公開、未剪輯、未處理的原始素材作為佐證。
章律師清醒之後帶領法務部用最快的速度出具了律師函,聲明趙舒權與關言言、曹瑞與高湛都隻是普通的朋友、同事關係,不存在插足戀情、劈腿出軌等情節。公司以及當事人個人保留對散播謠言者全麵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力。
一番連環操作、迅速應對,原本一麵倒的負麵網絡輿情開始好轉。
兩人的粉絲得到了vlog原始素材這批強有力的彈藥支援,簡直是逐幀研究,磕糖磕得死去活來,越磕越上頭。有高手剪輯了小視頻,轉發量迅速出圈,甚至把#趙舒權曹瑞片場戀愛花絮#這種話題刷上了熱搜,與“出軌”的話題並存,相當魔幻。
所以實際上,事件本身的影響已經得到了控製,趙舒權和馮楓都預計輿論再度反轉的可能性不大。《國風新曲》的製作組打了個電話給馮楓,不痛不癢地說希望能好好處理、不要影響藝人形象,並沒有提出節目延期或者換人的想法。
馮楓輕聲對趙舒權彙報了綜藝節目的事,又提醒他:“雙人廣告那件事已經談得差不多,對方給出的條件您也看過了,很有誠意。這幾天我會盯緊一點。但是您跟曹瑞這邊……”
趙舒權沒好氣地回答:“我知道!但有的人可能不太清楚。曹瑞人呢?”
馮楓遲疑了一下,馬上說:“我叫他現在來會議室。”
趙舒權憤憤嘀咕:“自己搞出這麼大的事來,連個影子都不見!”
馮楓一臉無語,走到一邊打電話叫人去了。
趙舒權就是覺得很生氣。要說起初他心裡清楚曹瑞和高湛隻是投緣,甚至可能是在故意刺激自己吃醋,那麼到了現在,他已經騎虎難下,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若無其事地像以前那樣去麵對曹瑞。
他看著曹瑞和高湛越走越近、對自己越來越疏遠,總是難以避免想起前世的過往。他的戀人並非任他擺布的小白兔,帝王的權謀之術在少年的血脈之中流淌,潛移默化,一視同仁地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皇帝情人並不會在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場合都對他另眼相待。相反,皇帝更希望能將他和其他臣子一視同仁,有意無意也會親近和培養一些其他的親信,既是為了製衡,也是為了避免過於倚重一人。
他對此都能理解,也能坦然接受。可他不能接受的是,曹瑞的親信之中總有人不知好歹,以為能與自己分庭抗禮、甚至妄想爬上皇帝的禦榻分一杯羹。
前世他能忍受曹瑞擁有後妃子嗣,但決不能容忍他與其他男子曖昧不清。到了今生,他發現自己對曹瑞的獨占欲更強,眼裡容不得半點砂子。
他變得貪心了。可是他不敢過分表露,擔心自己惹人厭煩,弄巧成拙、適得其反。
就像如今這樣。
阮景和關言言說著話走了進來。阮景說了句“這屋裡怎麼像在開追悼會一樣”,無人敢於搭腔。
趙舒權迎著兩人走上去:“給大夥添麻煩了。言言,非常抱歉。是我們這裡管理不到位,才會發生這種事。”
關言言擺了擺手:“我都沒想到,還沒出道呢就先上了熱搜。這算是紅了一把麼?”
阮景提醒:“言言你彆不當一回事。你的家庭背景早就被人扒出來放在網上了,很容易發展成網|暴的。”
趙家兩兄弟都神色嚴肅,關言言依舊從容:“可是,這麼點事,如果趙家擺不平,不是也太沒有麵子了麼,趙大哥、趙小樂?”
趙舒權鄭重地回答:“你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好,不會影響到你、影響到關家的名譽。”
關言言笑著,伸手拍了拍趙舒權的胸|肌:“那好,你自己說的,記住了。我家老爺子剛才已經打電話罵過我了,說我跟一個死|同|性|戀|攪在一起想乾什麼、是找不著男人了嗎哈哈哈!你得給我家老爺子一個交代。”
女人瀟灑地轉身,裙擺劃出半道漂亮的弧度,“啊呀”叫了一聲:“正主來啦?小曹,昨天我還想跟你聊聊呢,一直沒見你回來,原來是跟高影帝散步去了啊?”
趙舒權聞言倏地扭頭,看到曹瑞不知什麼時候也來到了休息室,站在門口麵無表情地盯著關言言。
“言言,我安排人送你回去。”趙舒權上前虛虛地攬了攬關言言的纖腰,把人往門口帶。他不太想讓曹瑞和關言言正麵相遇。
其他人也很有眼力勁,各自借故離開,房間裡很快隻剩下了趙舒權和曹瑞兩個人。
趙舒權看著曹瑞,曹瑞的視線卻並沒有回應他。兩人站的位置也隔得很遠,並且誰都沒有主動靠近的意思。
趙舒權等了一會,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問曹瑞:“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曹瑞沉默片刻:“我能不能請求你不要遷怒高老師?他是被我連累的……”
趙舒權頓時火氣上頭,大聲說:“你果然滿腦子心心念念都是高湛是嗎?你真的看上他了?怎麼你現在口味變了、喜歡他那種溫吞水的性子了?”
說完趙舒權就想扇自己兩個大逼兜。他這張狗嘴都在說些什麼呀!
果然曹瑞的肩膀輕輕顫抖,兩手緊緊攥著拳頭,抬起頭憤然瞪他:“那你又怎麼說?你不也有青梅竹馬的紅顏知己?你喚她名字喚得好生親昵嗬。‘趙小樂’又是什麼?是她專用的愛稱是麼?”
“彆胡思亂想!我跟言言隻是從小一塊長大!”
曹瑞冷笑一聲:“你看,你都改不了這從小到大的稱呼。你怪我跟高老師過從甚密,可她剛才伸手摸你,你也不躲不閃不是麼?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
趙舒權語塞。曹瑞彆過臉:“我本不想與你爭吵。我隻想跟你道歉,因為我行為不謹慎,給公司、給高老師、給馮姐……都添了太多的麻煩……”
趙舒權心裡知道自己原本也是想道歉的。昨晚的餐桌上,曹瑞的落寞神情,自己並非沒有看到。他的一去不返,自己也不是毫不在意。可是因為賭氣,也因為有客人在,自己硬是沒有去找他,已經後悔了一個晚上。
關言言跟他晚餐後在酒吧裡談論的話題,其實有一大半都跟曹瑞有關。關言言嘲笑他從小到大裝得很酷很清高的樣子,其實是個戀愛腦,他竟無法反駁。
他跟關言言早就理清了彼此的關係並且達成共識,是友情不是愛情,是一起逃課泡吧打遊戲野外探險……的好夥伴好搭檔,跟他和張方的關係也沒什麼太大區彆。
昨晚躺在床上,他明明是想著今天要跟曹瑞好好談一談,放下麵子和矜持,走出低頭的那一步……
他總不能指望小皇帝先對自己低頭。他也不忍心把曹瑞逼到那個份上。
手機提示音打破了兩人之間尷尬的沉默。趙舒權看了看,是楊放導演發過來的,問他晚上的拍攝計劃要不要取消。
趙舒權覺得自己應該問問曹瑞,結果發現楊導同時也把消息發給了對方。
曹瑞看著他:“為什麼要取消?我們的私人問題不應該影響拍攝進度吧?”
“……你如果覺得還能拍得下去,那就跟導演說按照原計劃。”
曹瑞輕輕“嗯”了一聲:“再試試吧。試過之後,不管行還是不行,我們,暫時都冷靜一下,好嗎?”
趙舒權忽然覺得自己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碎了。
154、冷卻
陳維嘉帶著滿身的酒氣, 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進光線幽暗的寢宮。
深宮孤冷,一點氣若遊絲的燭火仿佛冥府詭燈, 照出臥榻上瑟縮著的單薄身影。
陳維嘉嘴角扯出濃濃笑意,深邃鋒利的眉眼在燭火中忽明忽暗,抬手又灌了一大口酒,將酒囊甩在地上。
“咚”的一聲悶響,在空寂的宮殿中聽起來格外驚心動魄。蜷縮在臥榻上的人猛然被驚動, 披散的烏黑長發下露出一張蒼白的絕美麵孔,在身上紅色的紗衣映襯下格外豔麗。
陳維嘉隻看一眼, 便血|脈|僨|張。
他走上前幾步,假模假樣地行禮;“臣拜見陛下。聽聞陛下今日食欲不振, 可要傳喚太醫來給陛下瞧瞧?”
謝清允裹緊了堪堪|蔽|體的紗衣,沙啞的嗓音透著細碎的顫抖和難掩的恨意:“惺惺作態!陳維嘉, 你已得到了你想要的,何必還要將朕軟禁在此、羞|辱|虐|待?你要如何發落都好。朕隻恨自己識人不清!”
陳維嘉直起身來冷笑一聲:“陛下此言差矣。臣的心願尚未達成, 還需陛下首肯。”
謝清允頓時柳眉倒豎,怒斥道:“你做夢!朕絕不會任你羞|辱至此!”
陳維嘉一個箭步上前,將瘦削的少年整個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中:“怎麼就羞|辱你了?讓你禪位於我、從此專心做我的皇後,委屈你了?”
他抬手輕輕撫摸少年的臉頰,從秀逸的柳眉撫到線條利落的頜骨,越看越是愛不釋手, 語氣也放得柔和了:“你也不必擔心我的子嗣綿延。我會廣納後宮延續血脈, 但能與我平起平坐、執手天下的人, 隻有你。我會讓你一生, 衣食無憂、坐擁四海,與你現在有何不同?”
他能感覺到懷中少年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緘默許久, 少年忽然張口猛地“呸”了一口在他臉上。
“無恥之極!禪讓的詔書,朕絕不會寫!你名不正言不順,德不配位,不配受我謝氏禪讓!至於你那些胡言亂語,更是癡心妄想!朕便是死,也絕不會答應這麼荒唐的事!”
陳維嘉緩緩抬手擦去臉上的痕跡,冷冷笑了:“你覺得天下人還會認你、認謝氏皇族麼?禪讓詔書,你寫不寫都無關緊要。另一件事,我勸你最好仔細考慮……”
他強行抓起謝清允的一隻手,拉到自己麵前,摩|挲|著細瘦皓腕上隱約的青筋,歎氣道:“陛下這兩天又消瘦許多,臣實在心疼。”
說著,他低下頭去輕輕啃噬那隻被強行禁|錮的手腕,弄得謝清允羞|憤交加,漲紅了臉不住掙紮:“放開我!無禮!”
陳維嘉抬起視線盯著謝清允,聲音冷硬:“你乖乖聽話,我讓你風風光光做皇後。你若實在不肯,我隻好廢了你的手腳、割掉你的舌頭,讓你做個老老實實安安靜靜的皇後!我陳維嘉的皇後鳳冠,隻會給你謝清允一人!”
謝清允瞬間瞪大眼睛,流露出滿眼的驚恐之意,嘴唇哆嗦了半天,磕磕絆絆地露了怯:“你、你不能……你不能那樣對我……”
陳維嘉無聲淺笑,附身在謝清允耳邊,用氣聲狠狠說道:“你能這樣對我,我為何不能那樣對你?你在勾結你的皇親準備對付我時,可曾想過我心裡會有多疼!”
“不是……我沒有……”
謝清允的辯解還沒說完,便被陳維嘉粗暴打斷,一把將少年推倒在龍榻上,長腿一邁跨坐在少年身上,將人完全壓製在身|下。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利用我,陛下。可我以為你至少會有一點真心。至少在這張龍榻上,你那些柔情蜜意看起來就像真的一樣!”
謝清允的慌亂肉眼可見,拚命用手去撥男人的身體:“滾開,陳維嘉!你不能如此無禮!放開我!”
陳維嘉笑得邪佞,一隻手輕易抓住少年的兩隻手腕拘在頭頂,另一隻手毫不留情地將那件鬆垮的紅色紗衣|撕|裂。
“認清自己的處境吧,陛下!從今往後,你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是我陳維嘉的東西!”
男人附身壓製住少年,雙手探向對方身體的隱|秘。謝清允大聲叫喊起來,蹬著兩條長腿拚命抗拒。
“不要!不要這樣!來人!快來人啊!來人護駕!”
陳維嘉大笑:“護駕?護什麼駕?這皇城的主人現在是我,皇城裡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東西,包括你!你還不明白麼,朕的允兒?”
謝清允終於厲聲哭泣起來。
少年在無法對抗的暴|行中掙紮著抗拒著,喊啞了嗓子、哭花了麵容、淩|亂了青絲三千。可即便一度掙脫狠狠甩了施|暴|者一個巴掌,最終還是如同暴雨摧|殘下的嬌花一般,無可奈何地凋零成一地殘紅。
躺在男人|身|下|無力顫抖的少年直到最後仍在喃喃哭泣:“為何要這樣對我……你從前不是這樣……我們從前分明不是這樣……”
楊放導演盯著監視器全程在心裡暗叫“牛批!”尤其是看到曹瑞一巴掌把趙舒權的臉打腫了半邊,趙舒權把曹瑞的手腕都掐紫了,真刀真槍,誰也沒留情。
直到曹瑞放棄抵抗,死魚一般任憑趙舒權擺布,導演覺得差不多了。該拍的都拍了,這場戲即便在他豐富的職業生涯中也是少見的炸裂。
看著少年臉上神情絕望、渾身顫抖,導演心裡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聲。
這特麼……不是假戲真做了吧……?
楊放導演立刻叫停拍攝,拿起放在休息區的外套親自衝了上去。這次拍攝的清場工作相當徹底,能不留在現場的人一個都不留。
片場中心的兩個人已經停下了動作。趙舒權背對曹瑞跪坐在一旁,大口喘著粗氣,神色疲憊,並未忘記在攝像機停止運轉後第一時間幫人把衣服拉好,遮住了曹瑞幾乎裸露的身體。
不過總歸是拍攝。曹瑞單薄的戲服下穿了同色的內衣,並不是真空狀態。
楊放導演親自扶起了曹瑞,把手裡的外套緊緊裹在少年身上,關切地詢問。曹瑞哭得滿臉是淚、神情都恍惚了,蒼白的破碎感在鏡頭裡看起來異常美麗,放在現實中,即便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他打動。
“我沒事的,導演。”少年還在低聲抽泣,卻問出了讓導演感到意外的話:“剛剛的拍攝效果怎麼樣?過了嗎?我感覺台詞好像說錯了……”
台詞確實跟劇本寫的不太一樣,但是楊放導演很滿意。兩個人都帶著真情實感說了不少即興發揮的台詞,導演覺得有些話說得比劇本寫的還貼近角色的心境。
比如陳維嘉滿懷痛苦的“我以為你至少會有一點真心”……
比如謝清允絕望地重複了幾次“我們從前分明不是這樣”……
楊放導演憐愛地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腦袋:“表現得非常好,你們兩個都是。我真不敢相信你們倆都是第一次正式拍戲。小趙,你也沒事吧?”
趙舒權背對著他們一直沒吭聲,楊放導演猜測他應該是在調整情緒。等趙舒權聞言轉過身來,楊導這才看到他臉上的巴掌印清晰無比,半邊臉腫得非常明顯。
“這個……小曹你怎麼用這麼大力氣啊?”楊導看著趙舒權的臉皺眉,“這樣的話,明天的戲沒法拍了啊……”
“抱歉……”
兩個人同時開口道歉,語聲撞在一起之後同時停下,各自看了對方一眼。
楊導決定做個好人:“要麼這樣,乾脆休息兩天。你們正好也把自己的事情處理一下。我這邊梳理一下拍攝進度,再決定複工時間。小趙,你看怎麼樣?”
趙舒權點頭同意。他自己臉腫著,曹瑞身上清晰可見不少青青紫紫的痕跡,都是被自己剛才沒輕沒重弄出來的。休息兩天真的很有必要。
何況高湛還沒有回來。何況他跟曹瑞之間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等楊放導演離開,趙舒權看向跪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曹瑞。少年纖白的手指緊緊攥著衣服裹住自己的身體,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舒權試著挪動身體靠近,見對方沒有反應,便又伸出手,不想卻被曹瑞倏地抬手打開了。
“我們說好的,不管今晚拍攝進展如何,等拍完之後,我們彼此都暫時冷靜一下。你忘了麼?”
少年說話仍帶著濃濃的鼻音,不過明顯已經收住情緒,冷靜得讓趙舒權瞬間感到涼透了。
他當然沒忘。他隻是不願想起來。
他低聲說:“對不起,剛才拍戲的時候弄疼你了吧?”
曹瑞輕輕搖頭:“沒事,你不是故意的,我能理解。我打你也沒手下留情。”
趙舒權噤聲不語。不僅沒留情麵,還打得格外用力。甩在臉上的巴掌和踹在他腰腹之間的好幾腳,都讓他在拍攝時火冒三丈、氣衝霄漢。
他承認在拍攝過程中,自己是真的入了戲,分不清對著曹瑞那張臉痛徹心扉的到底是陳維嘉還是夏侯成,亦或是他趙舒權。
他不太確定曹瑞是不是覺察到了,在拍攝狀態中,自己確實恨不得將他做成玩偶鎖在身邊、讓他永生永世不能再逃離自己!
太可怕了。有這種想法的陳維嘉很可怕,自己也很可怕。倘若真的愛一個人,又怎麼忍心用那樣殘忍的方式去掠奪?
他沒頭沒尾地對曹瑞說:“我不會那樣做的。永遠都不會。”
曹瑞看了他一眼:“休假兩天,我不想待在影視基地,想一個人散散心。我會請馮姐幫我訂酒店,但我不想讓大劉跟著。”
趙舒權張了張嘴,想反對,想說他一個人不安全。轉念一想不知去了哪裡散心的高湛,已經涼透的心仿佛又被丟進了冰櫃。
他很艱難地克製著自己的語氣:“好。你注意安全。有事聯係我……或者馮姐。”
曹瑞又看了他一眼,輕聲說了句“謝謝”,起身想走。趙舒權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把人叫住:“等等。你說冷靜一下的意思,是……是想跟我……徹底分開麼?”
曹瑞沉默了片刻,反問他:“趙舒權,你記不記得你說過,你並不要求我一定要回應你的感情?”
趙舒權整個僵住了。
“這些天,我其實也在想,對你而言,是不是也有選擇的權利,並不一定要繼續如同前世一樣寵我愛我呢?”
“沒有。”趙舒權低著頭不敢看人,卻斬釘截鐵地回答:“對我來說,沒有第二種選擇。”
曹瑞回應他的是離去的腳步聲。
155、太虛
曹瑞知道自己走在一個夢境之中。
四周都是最純粹最濃鬱的黑暗, 好似深淵無儘,也好像蒼穹彼岸。不分上下,難辨左右。沒有過去, 也沒有未來。
他穿著衛景帝時的自己在正旦拜祭天地才會穿著的最高等級的冕服,玉珠製成的十二旒在眼前搖搖晃晃,雍容的華服穿在身上沉甸甸的。
他像是在自己的夢裡,也像是在這世間的一場大夢之中。
本能告訴他最好能夠儘快離開此處。這無名之地宛如時間的儘頭、空間的夾縫,不宜長久停留。
可是他該往哪裡去呢?
他孤身一人, 又能去往何處?
他摸索著試探著邁出腳步,憑著本能的直覺隨意朝一個方向走去。選定一個方向走下去, 說不定能提高脫困的概率。在這種地方四處亂轉更容易落入險境。
邊走,他邊覺察到周圍像是有人影晃動, 漸漸地,他發覺自己好似走在一條長長的走廊之中, 而走廊的兩側,宛如大型LED電子屏一般, 正在播放著水墨畫風格的影像。
影像並不清晰,依稀能看出有風景、有人物,有人在談話動作。他的注意力漸漸被吸引,不由地專注看了起來,腳下的步伐也隨之停滯。
神奇的是,那些畫麵仍然在以固定的速度從他身邊流過, 宛如涓涓流水, 綿延不息。
有人從河水中浮現, 接著是習武、騎射、郊遊、撫琴……
有另一人出現, 身形更為嬌小瘦削。兩人一道對弈撫琴、品茗作賦、登堂拜母……
二人相處一陣便又分彆,天各一方, 鬥轉星移間已過三年,重逢時情難自禁……
曹瑞忽然醒悟到那兩個人是自己與夏侯成!
這水墨畫一般的連續影像,是夏侯成與自己的一生。
他不由自主看得愈發仔細起來。看著兩人互通心意,一同征戰江南,看到父皇病篤之際夏侯成當機立斷、違抗聖諭帶自己返京闖宮,終於將自己推上了至尊之位……
他看著夏侯成十年征戰、為自己一統天下,看到自己掙紮在後宮不寧、子嗣稀薄的痛苦之中,看到兩人彆扭著糾結著卻也甜蜜著……
夏侯成的臂彎,是他唯一能夠安心的港灣。以前是,現在也一樣。在那副臂彎中,他不必擔心背叛與傷害、也不必擔心陰謀與譏笑,安然享受那人仿佛無儘的愛意與嗬護。
可他總是擔心自己無法給與對方同等的回應。他擔心自己過於貪心,也擔心自己吝於給予,到頭來總有一天那人頓悟,原來付出與回報相差如此懸殊,從而棄他而去……
他對不起夏侯成。他更對不起趙舒權。
他緊緊攥著雙手,咬著嘴唇看到了影像的最後一幕,夏侯成抱著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自己,跪在一間廟堂中向一名長發男子苦苦哀求……
影像在這一刻忽然分崩離析,化作虛空中無儘的流星,呼嘯著迎麵飛來。
曹瑞本能地抬起衣袖遮擋麵龐,許久之後慢慢抬頭,見麵前幾米開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黑袍黑發的男子,靜謐猶如鬼神,一雙星辰般的眼睛沉靜如水地凝視著他。
國師、星寰。
曹瑞驚訝地說不出話來,愕然看著對方,想問“你不是早已灰飛煙滅”,轉念想起這不過是個夢境,夢裡見到什麼人都是不稀奇的,便又釋然。
星寰清冷的嗓音如清澈的水鈴,不開口卻傳入了他的耳中:“很久不見了,景帝陛下。”
“你怎會在朕的夢境之中?”他看向對方,帶了點戒備,“這裡果真是朕的夢境麼?”
星寰淡然回答:“是夢非夢,如幻非幻。此處何處,皆由陛下心證。”
他沉默地看著眼前這個他一向不喜的男人。
他不喜歡這人的高深莫測,他也不喜歡他的故弄玄虛,可他更不喜歡的還是這人與夏侯成一輩子的過從甚密。
可是趙舒權告訴他,這個人卻賠上自己的性命,換來了他的一世重生。
他有些彆扭地開口:“朕是要感謝你的。但,一命換一命……不、兩命換一命,再怎樣感謝的話語也是空洞徒勞。曹瑞不是不知好歹,隻是已經無從回報。”
說著,他對著男人行了拜禮。等他抬起身體,發覺男人一直冰冷猶如瓷片的臉上似乎流露出一絲絲溫情,變得稍微有點人氣了。
“陛下無需對予稱謝。陛下要感謝的也不是予。”星寰說道。
曹瑞很輕很輕地歎了一口氣:“朕知道你的意思。你要責怪朕,朕無話可說。朕隻是想著,前生朕欠了他那麼多,倘若朕死後他能接過朕的江山,這一世歉疚,不就可以抵消得乾乾淨淨了……”
他隱約聽到對方似乎笑了一聲、又似乎沒有,清冷的聲音緩緩對他說道:“可是陛下想給的,卻並非他想要的。陛下難道不知?”
曹瑞毫不掩飾地歎氣:“朕知道,朕知道他想要什麼。有個朋友對朕說,既然前生因為種種原因無法給予對方真正想要的東西,今生何不彌補這份遺憾?朕覺得他說得對。”
“嗬,‘朋友’?陛下還沒有發現麼?陛下在今生,已與前世大不相同了。”
曹瑞覺得自己難以直視對方:“唯獨對待他,朕卻沒有設麼不同。朕總是不信他,總是令他痛苦煩惱……”
“可是陛下已經想通,不是麼?”星寰的聲音更慢更緩,也更為寬容溫和:“陛下已經決意要去回應趙家公子的心願了。”
曹瑞輕笑一聲:“嗬,即便不複存於天地之間、即便隻是在朕的夢境之中,你這人還是這般令人厭煩。”
他抬起頭,堅定地看向星寰:“朕非常感謝你的犧牲。但是,朕還是要當麵問上一問:你為何對夏侯成用心至此?你對他當真沒有情愛之意?”
男人緩緩地搖了搖頭:“予看夏侯公子,宛如子侄小輩。夏侯公子在陛下與天下之間選了陛下。小輩隻有這唯一心願,予怎忍心置之不理?”
說罷,男人輕笑:“何況天下既然一統,四海重歸安寧,予對這世間也沒有再多留戀了。”
曹瑞盯著星寰許久,黯然垂下眼瞼:“國師這樣的人,才是他所需要的、能好好陪伴在他身邊的……”
“哦?”星寰語調微微上揚,“陛下舍得?”
“舍不得。”曹瑞坦然回答,“我曹瑞何德何能,能得一人為我傾心至此、傾儘兩世。何其有幸,那人願意為我傾儘所有,也有人願意不惜代價支持他。”
他長揖到底:“大恩難以言謝,更無以為報。曹瑞此前對國師種種無禮,深感慚愧。”
雙臂被托住,星寰不知何時來到他麵前,飄忽如同鬼魅,清冷的容顏浮現出彷如春水微瀾的一絲淺笑。
“陛下言重。予這條性命,若能讓陛下今生安康喜樂,便沒有白費。”
話鋒一轉,男人的目光也隨之一冷,令曹瑞瞬間感受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涼意:“隻是陛下今生,尚有一劫……”
曹瑞還沒有從微微的驚訝中回過神來,麵前的男人忽然做了一件令他更加錯愕的事。
男人側過頭,輕輕吻了他的嘴唇。
他如遭雷擊,全身僵硬。男人身上有淡淡熏香,長發如墨,嘴唇冰冷。這一吻讓他完全沒有感受到半分旖旎的心思,反而像是……被輕輕往嘴裡吹了一口氣?
更要命的是,自己好像還莫名其妙地把這口氣咽到了肚子裡?
曹瑞大叫一聲,從五星酒店綿軟如雲的床上蹦了起來,震驚地環顧四周,寬敞的酒店房間中安安靜靜,陽光靜好。
怎麼回事?
被……彆的男人吻了?
在夢裡……被前世最討厭的男人……吻了?
曹瑞想要土撥鼠尖叫,無奈從小的皇家教養讓他實在做不出這樣的舉動,隻好抱著腦袋在床上扭曲翻滾。
不對、等等,剛才那是夢不是嗎?夢裡發生什麼都無所謂、都不是真的!
可他為什麼會做這種莫名其妙又五雷轟頂的夢啊!?
曹瑞憤怒地看向床頭櫃上的殘香,覺得一定是這個什麼鬼“安神香”讓自己胡思亂想,才會做這麼離譜的夢!他昨晚不過是想風雅一把,焚香助眠。
仔細想想,剛才星寰靠近自己的時候,身上的熏香氣息好像跟這個安神香一樣……?
這麼一想難免又想起夢中的事。他再也受不了,跳下床衝進衛生間開始洗漱。
折騰了一頓,又請客房服務送來了早餐,曹瑞坐在洛城頂級的五星酒店高級套房的落地窗前,邊吃早餐邊欣賞風景。
手機的消息他已經全部確認過,也回複了高湛、馮楓、包括阮景的關心。唯獨趙舒權,一天一夜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聯絡發來。
曹瑞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讓趙舒權誤會了,以為“冷靜一下”的意思就是徹底分開,結束不管是真情侶還是假情侶的試驗。前天拍戲他情緒起伏太大、體力消耗殆儘,隻想一個人安安靜靜躲在房間裡,確實也沒有多餘的精力解釋。
嗯……可想而知那人昨天一定過得很艱難。
他聽馮楓說,昨天趙舒權一整天都在公司,行程忙到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深夜十一點,馮楓還收到趙舒權關於廣告談判的回複,讓她上班後按照新方案推進。
馮楓說趙舒權把客戶要求的雙人廣告代言改成了曹瑞單人,並指示她不要跟曹瑞提起客戶原本的要求。曹瑞聽了,猜到趙舒權可能真的下定決心、想要放自己“自由”了。
他讓馮楓先不要跟客戶提起新方案,讓她找借口拖延幾天、“再等等”。
等他把趙舒權追回來、讓他一輩子都跟自己綁定在一起!
156、他高興就好